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鸠计拙>第34章

  褚淮山怀疑过保姆,曾有那么几天越觉得这人越可疑,从所有逻辑行为上,那个最可能安装窃听器的人都是她。

  听见老庞公布这个消息,可谓当头一棒,他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钟如梦早就死了。上面要是有她的指纹,那就证明这东西是几年前就提前安装好的。”

  一个母亲,情愿把傻痴痴的孩子送给他当禁脔。然而在这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更加令人费解的秘密,还有一只居心叵测的窃听器其中搞怪。

  庞廷敬站在扶栏后边抽烟,头发被海风吹起来,伴随波涛在水面上摇晃。

  “窃听器是谁放的我不清楚,上面唯二的两个指纹,一个是逢恩,一个是他妈妈。淮山,这事你就不觉得很蹊跷?怎么好端端书房底下就有一只窃听器,别人都不知道,正好被你那个小情人发现了?”

  “你什么意思?”褚淮山听不得别人揣测逢恩,语气很冷,“你说东西是这孩子放的?”

  “哈哈,我什么都没说。”庞廷敬抽着烟,语气闲散,“那你自己不都说了,钟如梦死了好几年,而且你刚开始只是把小情人带到青云山居,上林湖这房子是后面才建成。想一想吧淮山,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挂了。”

  褚淮山没等老庞为他指点迷津,直接挂了电话。

  谁欠下他几个亿,脸更臭,更冷。

  保姆不在家,今天放了一天假。

  若大的上林湖几千平米,褚淮山一个人待在其中,过堂风一吹,后背尽是冷飕飕的凉。

  上林湖当初修建是为逢恩,这里的一切也是按照那孩子的心性装修。古色古香,耗资匪浅。

  原本在上林湖十分平静,雨水之乡,碧水连天,是一处风水宝地,人人都想住进来的当代王宫。而老庞一席话却让他脊背一根根竖起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

  日头从高山之上往下慢慢降落,褚淮山坐在漆黑的大厅,看着那一副王羲之真迹,眉间拧着一个疙瘩。

  钟如梦那时候再三拜托他要照顾好逢恩这个孩子,说孩子小时候被那个暴力酒鬼父亲弄伤了脑袋,怕他再伤害他们娘俩。当时褚淮山被美色诱惑,没细想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又怎么借花献佛。

  如今想来,钟如梦和他从未有过交集,有十成把握他把逢恩带回家,这其中必定有一丝道理。

  官场错综复杂,褚淮山走到今日,身边全是心有意接近他的人。就连一些当官者迄今为止还不停找到青云山居,想请他帮忙,宁愿厚礼相赠也要见他一面,请他赐个丰厚身家。

  褚淮山眯了眯眼睛,想起那一日终如梦找到他时的声泪俱下。

  曾经没怀疑过,窃听器事件一出,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母亲定有目的,不会轻易靠近他。

  那么,逢恩呢?

  褚淮山问自己,这个孩子是早就被钟如梦调教好了一切,就为了缠绕在他身边,做一株无忧无虑的藤蔓直上青空。

  还是他当真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是他母亲在背后操控?

  脑海中,老庞那句话就像一根铁丝扎进他的骨头。一点点缠的越来越紧,让他胸腔灌水,整个人呼吸系统死机一半,压根无法正常运转。

  褚淮山不愿在漆黑的地方继续坐着,上到二层,他推开书房的门,进入其中。

  屋子里没有开灯,在皎洁的月光空乘下,褚淮山想起那日全国大会,逢恩把他的演讲词换成了自己画的小卡片,他一心问责,然而赶到家中推开门,看见那小人蹲着毛笔墨盒在他的桌台上做画写字儿,脚踝之上还轻青不少,他又碎了满心生气,只剩下一腔疼惜。

  褚淮山顺着地毯缓缓走到桌台,上面还叠着不少他的文件。

  逢恩对他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完全不感兴趣,也知道碰了他会生气,从不会耽误他的工作。

  那样聪慧惹人宠的小孩儿,说他隐藏百倍心机,只为潜伏在自己身边做卧底,窃听秘密,怎么可能?

  心中的天秤不自觉倒向清白那方,褚淮山坐下来,拉开抽屉,拿出那日害他丢丑的文件夹。

  逢恩小人儿画的画栩栩如生。虽然简单,却看得出十分富有童趣。

  上面的蝴蝶是那样波光粼粼,展翅而飞,下面的两个木头小人却看上去十分好笑,仿佛完全不是一幅画上该出现的东西。

  拇指摩挲过画面,这幅画保存了挺长时间,纸角都已经微微泛黄。看着右下角那大手拉小手的小人儿,还有逢恩谢的歪歪扭扭的名字,fengen,淮山dad。

  细腻的情感冲撞开紧闭的大门,他强忍这所有不去打扰这孩子的冷酷,在此刻全然崩塌。

  滚烫的火焰冲向头尾,褚淮山焦化放进原味观赏抽屉,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找到可爱的熊猫头像,拨出去视频请求。

  铃声响了又响,一直到最后,逢恩也没有接听。

  “恩恩,怎么一点也不想爸爸?”褚淮山嗓音干哑,好像急于吸收水分的木梁,再一次迫切地拨过去,“接吧,让爸爸看一看你,让我高兴。”

  不出意外,他想念的小人儿还是没接他电话。

  褚淮山一瞬间瘫倒在椅子,所有力气被抽空。

  冷汗一滴又一滴往脖子里钻,令他坐立难安,实在难撑。

  难道逢恩真的生他气了?

  可那孩子,明明那样宽容仁慈,像天使降临人间,他从不怨恨于任何一个人。

  ——那怎么,偏偏就记恨了他?

  云壤坠落,粉身碎骨。

  褚淮山跌倒在椅子之中,一阵失魂落魄。半晌心中难平定,黑暗中如猛兽遁逃,毅然离开书房,快步下楼,在漆黑夜色中前往寺庙,要去找那要了他命的小人儿。

  问天地间情为何物?

  他只答,夜奔千里,放下官途脸面,甘心为奴为马。

  ……

  今夜,寺庙里的师兄和高僧要为后殿清修的客人们讲佛法。

  殿中前后不过几十位僧人,然而名声远扬,那些有钱有名的高官都愿意抽出时间来这里住上小半个月,得德菩萨指点,庇护福门高厚。

  师兄们在殿内学,这奉茶送吃食的活儿,就落在了逢恩和几个小沙弥身上。

  寺庙内收了不少没爹没妈的孤儿,老师父心善念,见他们在世间无以生存,都剃了度,收到国家做弟子,普度众生。

  逢恩按照师兄指示,在屋里烧水煎茶。

  这里都没有现代设备,僧人们吃饭要烧柴来煮,喝水也是从井里往上打。小小一间室左侧整整齐齐的码着干柴木头,右边是七八只红泥小火炉,逢恩坐在其中这个扇扇风,那个吹吹火,做的十分卖力。

  茶水烧好了,他放到托盘里,快步从后院走到前面去。

  在殿前想起师父说噤声步弱,急忙放缓了步数,俯首把吃喝送进内,从最后面将东西一一给客人们奉上。

  再拿着空托盘出去,准备新的。

  师父讲的佛经逢恩听不明白,那些小和尚能帮忙烧火,他就拢了些剩饭剩菜,拿到寺庙外面,喂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

  师父怕他饿着,每顿饭虽比其他师兄要给的多,却也让他时刻谨记,不可撑。

  宁愿饿三分,不可坐贪鬼,这也是佛法中的一项修行,讲人要戒欲,逢恩就记着。

  以前在上林湖,褚淮山说的话他会很用心的去理解,去记。

  现在来到寺庙,师父说的话逢恩视为珍宝,

  抱着一颗诚挚的心,他努力去记,去理解。

  寺庙中的修行有时也要出去布施,人们赤脚走很远很远的路,逢恩跟在最后头,穿着粗布灰袍,手里捧着碗,师兄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学的倒是很快,尽管都不明白为什么。

  师父讲人要“善”,逢恩时刻记着这一点,攒下的饭常常拿到寺庙外去喂那些小猫小狗。也许这里不杀生的缘故,周围总是会聚集许很多野生小动物。连那些小鹿小鸟也会从高山上跑下来,专门在后门等他喂一些野果。

  师父说这是福报,逢恩做了好事,小动物们将来一定会回馈他。

  可他的愿望又有什么呢?

  想来想去,他唯一难过的事就是被赶出上林湖时把康平给他买的小天才放在了抽屉里,没有带出来。

  因为他觉得那也是褚淮山的东西,褚淮山已经不喜欢他。

  所以就算他带了,也没有用。

  ……

  逢恩在寺庙里已经住了不短的时间,前一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见褚淮山抱着他,问他喜不喜欢就是说上林湖,要不要一辈子都睡在这里。他说喜欢,睁开眼睛之后,他没有睡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禅房外晨钟鸣起,鸟飞行,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到底哪个才是他所属世界。

  寺庙外的动物们大的不欺负小的,小的也不怕大的,和谐相处,相辅相成。

  逢恩蹲在一群流浪猫狗旁边,看它们连素斋饭都吃的这么香,自己也很开心。

  寺庙内的其他师傅都是光头,他不需要剃度,就要把头发戴进帽子里,全部遮起来,以示尊敬。

  褚淮山一路赶来,已经傍晚。

  车子远远停在寺庙之外,他看见不少相熟的车,都是官场中认识的老面孔,不想引人耳目,想着从后门而入。

  短短几步,银杏叶顺着树干往下飘落。秋风瑟瑟,腊月的天寻找不到寒冷,反而空气中有一丝特有的焚烧之香。

  地上的斋饭吃完,小猫小狗们不肯走,爪子扒着逢恩的灰色袍子,想从他身上再讨要一些。

  “没有了。”逢恩与人不善交流,对这些小动物,倒是仿佛钟乳石小猴开化,连连摆手,摇头,一边后退,一边怕伤了这些小动物,一脸虔诚跟生灵们展示他的空碗,耳朵尖都红彤彤的,“真的没有了,看看,一点也没有了。”

  不远处,脚步沉稳落地。

  一群流浪儿童被那巨大气场震慑到,警惕地朝那方向一抬头,慌忙四散而走。

  好似底层小怪见到神祗,怕,也惊。

  眨眼间寺庙外静了,一切声响全无。

  逢恩顺着方向看去,满目疑惑。

  红墙黑瓦之下,褚淮山一系白色大衣伫立在落幕余晖之中,双手插兜,看他眼神比他对待小动物还温怜。

  逢恩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

  他下意识觉得这又是一场梦境,害怕自己迷进去,张着嘴巴就要往寺庙里跑,不要被梦缠住,清醒不来,再哭鼻子。

  褚淮山没想到小人儿见了他是这个反应,几步过去,从背后圈逢恩在怀中。

  亲他耳垂,他闻着小人儿身上浅浅的烧柴味,看着逢恩红彤彤的耳垂和脸上的炉灰,想起这些日憋在心中的这一股担心难忘,激流涌动,眼眶发酸,心口被一点点收的紧了。

  叹一口气,褚淮山再忍不住,哑声,

  “乖宝宝,怎么就弄成这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