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太阳落山后，佣人和厨师关闭了水龙头闸门、电灯、烤箱、空调，回到自己的房间，每一条走廊都空了下来，这地方就如同一座吸血鬼的古堡。
凋零的花谢下一片花瓣。
这是一间西式古典装修的卧室，有雕刻着图腾的衣柜、釉木地板、深蓝色的地毯，和一盏全铜琉璃吊灯，灯罩是五只颜色不同的琉璃盅，光的颜色也各不相同。
床的每一面都悬挂着纱帐，床垫异常柔软，人躺在上面，整个身子像陷进水里一样。
Hie关掉了灯。
月光从窗帘外透进来，家具看起来影影焯焯的。
Will凝视着吊顶，很长时间过去，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
如果他想杀死Hie，这就是最好的时机，这一晚他们将同床而眠。而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他正在脑中一遍遍模拟杀死Hie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Hie睁开眼睛。
“你睡着了吗？”
“没有。”
Hie慢慢翻了个身，把脸转向Will。
“你在想什么？”
Will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你在想着怎么样杀我吗？”
“我在试图从有关Hannibal的记忆中走出来，否则我无法想别的事情。”
Hie看着Will：“如果你走出了Doctor Lecter，那么爱情的存在还有什么作用呢？你想念他或许是种需求，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很难熬。”Will说，“我想见他，我第一次入狱的时候，也是相同的感觉。”
“在监狱里？”
“是的。我知道我被Hannibal所改变，我能看见我自己被他烙印行刑的整个过程，但我仍然想念他。”
“他保护你，也许他激发了你的本性，他的疯狂是不是很令你着迷？”
“……是我的大脑，无法停止揣测和思考他的用意。”
“你爱上了他。”
Will垂下眼睫。
“你害羞了吗？”
Will沉默不答。
Hie试探着问：“Doctor Lecter是否很有魅力，他是不是像个世袭官僚的伯爵？他是不是给了你体恤？”
“你想问什么？”Will转过脸，把目光投向Hie。
“他舔过你的伤口吗？”
“他制造我的伤口，然后他再抚平它们。”
“……这不是比喻。”
“……是的。”
“Doctor Lecter迷恋你，就像我迷恋花一样。我使它们枯萎，但仍然插在昂贵花瓶里欣赏。可是，人和植物怎么会一样呢？”Hie喃喃地说。
“你的生命力更强，也更复杂。”Hie把手慢慢探出被子，他出了汗，“Doctor Lecter无法拒绝你，你的每个眼神和表情都会载入他的著作，他的史册，你知道他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Will已经不太想听Hie把话说下去了，但是他从不会停止关于Hannibal的话题，他在每一分钟里，用每个部分来想他。
“……他想用他那巨大的恶魔羽翼来包围你，他有一双生满凿刺的蝙蝠羽翼，一旦这双翅膀遮住了你所能见的光明，他就可以在他的空间里，冒犯你，欺负你。而你……Will，你很享受这些。”
“喔，这是令我羞耻的比喻。”Will的手在被子里捏起了拳头。
“你们‘融合’过，对吗？”Hie有点害怕这个问题会伤害Will的隐私。这个问题本身也令他感到十分害羞。
但Will的勇敢总是会超出他的预计。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你们那样做了。”
Will默认。
Hie印象中Will是内涵和羞涩的。
而他接触到的Will，并没有在他面前展示铠甲，现在的Will就如同一条邪门的蛇，Hie觉得，Will已经被Hannibal感染的相当彻底，他甚至穿上了Hannibal的毛皮，对Doctor Lecter的语言方式驾熟就轻。
Will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Hie回答：“精神被威胁、摧残，都比不过肉体被恐吓，再被占有操控，更令人意志软弱。如果Doctor Lecter在和你‘融合’时恐吓你，那么你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你的身体被他降服，甚至被他进入……人不能够真正的灵肉分离，没有人可以违逆本能驱使，而他的行为，使你的心理发生改变，你已经变了。”
Will觉得很热，他甚至怀疑Hie正在强行植入他什么念头，同样利用他的身体本能。
“……你要佐证你的话。”
Hie想了想，说：“我利用图形使人产生幻觉，也可以被称之为‘脑控’，‘催眠’，我们之所见的每一条线，每一个点，听到的每一种声音，当它们以违背视觉/听觉习惯出现时，首先吸引了人的注意，其内部的张力，那些有可能是抽象形成的构造，能直接作用于人的潜意识，而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
这反射性现象的出现，有如阿托品对神经末稍的刺激，能使末梢神经不经过大脑产生收缩，又像你的肉体在贪婪Doctor的爱抚时，精神也变成狮爪下被舔舐的猎物，你会知道你对Doctor Lecter产生了怎样的情感吗？不，你不知道，没人能知道自己怎么了。”
Will咽了口水。他的眼睛湿了。
Hie的语言并不是极具挑逗性的，但他今晚的用词令Will感到很不对劲。
“你的人在我这里，可你的所有组成部分都有Doctor Lecter的印记，你们是灵魂伴侣，就像鸳鸯一样。他给你烙印，使你受到他的吸引，必须在距离被消灭的时刻，才会感到安全。”
Hie用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着Will的脸，抿了抿嘴问：“Will，被Doctor Lecter宠幸是什么感觉？”
“……你可以试着体会我，用你的移情。”Will很想终止对话。
“我体会不到，我不清楚。”
Will转过头不耐烦地问：“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你想知道什么？”
“你对于我来说……就像Doctor Lecter对于你。”Hie垂下眼帘。
室内安静下来。
“你很保守，你是个处子。”Will说。
“我不愿和其他人发生肉体关系，那不是我能接受的。”Hie把手指蜷曲起来，“一部分人所谓的‘精神洁癖’，在我认为是保证我的独立，隔绝他人情绪感染的方式。”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和Hannibal。”
Hie没有回答，或许这答案只是好奇，而好奇却是不可抑制的。
他又问：“他的手在你身上，你会不会响应他的号召？你矛盾过吗？”
“没有。”Will小声回答，“我们认识很久了。”
“唔，那你一定渴望他很久了……”
“……没有。”
“他给过你被动高潮，对吗？”
“……”
“什么是被动高潮，感觉好吗？”
“……我，不知道。”
Hie发现Will的耳廓颜色变深了。
Will说：“如果你对Hannibal感到好奇，那么你就不可避免被他吸引。”
“不，我不对Doctor Lecter好奇。我对你好奇。”
“不，你不对我好奇。”Will打断Hie，“你只是迫于饥渴。”
“你不该这么说我。”Hie板着脸说，“这太不礼貌了。”
“你是如此希望自己被理喻，内心却渴望残暴，你渴望被残暴对待。这是因为你曾经被残暴的对待过。你所谓的命运安排，只是用来形容M对你不好的方式。”Will问，“你是不是在渴望和他发生什么，还是和我。”
Hie强调说：“他和我是一体，我有过别的女人和男人。”
“但你没有和‘他们’发生什么。”Will说，“他们对你来说都是上一个我，也许你让M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都不是你，他们不会像你这样跟我说话。你太无礼了，Will，你令我此刻感觉糟糕。”
“Hannibal也令我感觉很糟糕。他在厨房里‘炮制’我，要求我必须看着他的眼睛。我服从了，简直糟糕的一塌糊涂……”
“糟糕只是你对害羞的修饰词。”
“恰如你此刻的愤怒，也是一种修饰罢了。”
Hie决心停止和Will争吵，Will将比他更善于斗嘴。
所以他让话题回去：“Will，你内心的曜石羞涩而私密，Doctor Lecter打开了你，看到了它，但是当他想看第二眼时，你封闭了自己，Doctor Lecter对你一定很温柔，就算他用了极端的方法，也只是因为他太想观赏你的灵魂了。如果他曾经扒开你的‘衣服’，那说明他简直对你的灵魂痴迷。毕竟，Doctor Lecter不是一个粗鲁的人。”
Will没有说话。
Hie问：“你讨厌和我议论Doctor Lecter吗？”
Will摇了摇头：“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只是和我体会到的方式不一样。我认为Hannibal或许对我感到好奇，但他爱的是寄托，或者……他爱上了用他的方式爱我的感觉。”
“爱就是当局者迷，你要是全都看清了，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Hie说，“‘理智剖析’这种路径，有什么作用呢？他爱你什么，为什么，你得到了什么，算计了什么，损失了什么……无非是借口诸多。Will，你或许能用科学，高深的道理来说服我相信你的借口，解构你和Hannibal的爱情，但，总之，你爱他，而不能自拔。”
Will接受了Hie的说法。
在Hie这个牡蛎内部，珍珠是确实存在的，Will意识到，Hie那源自理性的穿透力，只是因为他过于贪恋感性。
Hie翻了个身，仰面望向天花板，汗从他的脖子上淌了下来。对于他来说，和不太熟悉的Will讨论隐私是很难的。打开自己，就像打开Will一样艰难。
但为了组建家庭关系，他们还是想要这么做——尽量亲密。
就像皇后嫁给皇帝的第一个夜晚，两个人同时躺在一张床上时一样。他们需要交流，如果不用肢体，那么就用语言。
“在很多年里，我们一直用高深的道理去化解平庸的欲望，可一直也没做到……”Hie小声说，“东方宗教认为，没有欲望的人就是神明，可又不停颂扬，那些为了欲望堕落的天神。”
“你会认为自己是神么？Hannibal有时会与上帝平起平坐。”
Hie笑了：“它或许每天都努力着掌控宇宙。”
Will说：“我不理解你的自闭和自虐心理，你太矛盾了，这是移情的结果。”
“你有多少个夜晚，梦见Doctor Lecter？”Hie问，“Will，你梦见过他的宠幸吗？你离开他来找我，难道不是自虐吗？瞧瞧你，Will，你弄湿了我的床单。”
Will的手指在被子里蜷曲起来，虽然他极力避免，但听到Hie用特殊的语法说出近似于‘D·Lecter’这个词时，不得不受到蛊惑。也许这就是Hie调动他欲望的方式，又是游戏，实验。
Hie说：“如果现在躺在这儿的是Doctor Lecter，那么你可能早就主动掀开被子了。”
Will冷笑着，轻蔑地看了Hie一眼：“也许M根本没有丧失意识，他只是在愚弄你。我不相信M彻底失去意识了，这在心理学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Hie像是被扼住七寸的蛇，紧张地咬住嘴。
Will问：“你期待他的意识恢复，还是死亡？”
Hie依然没有回答。
“你可能认为自己是个邪教教主，也许有一天他会杀了你。”
Will的话像是一根针穿透了Hie的神经。
猎人危险的气息渐渐靠拢，Will凑过来，用眼睛扫视着Hie起伏的胸膛：“我很想杀死你。用Hannibal的方式……你塑造尊严，又渴望被暴力对待，喔，你真是柔软。”
“Hannibal肯定不希望你变成此刻的样子。这会令他感到难以驾驭。”
“你在求饶吗？牡蛎？不，Hannibal希望我变得和他一样，现在，我有了他那一面。”
Hie挣扎了一下。
Will松开了他。
好一会儿过去，Hie也没有转过来，Will看了看他的后脑勺：“你应该控制移情，而不是控制一切以成全移情。”
“控制移情，隐藏自我，那就是精神自杀。我不会那么选。”Hie的声音在被子里听上去闷闷的，“别和我说话了，我现在不想听到你说话。”
Will转过头看向窗帘的缝隙，光亮很隐约，但仍然透了进来。
他在Hie的世界里了。此地才是真正与世隔绝的孤岛，他内心深处甚至享受这种最低规格的开放，最私密的交流方式。
Hie的确很像他，也很像Hannibal。
但是他知道，他和他们两个都不一样。
也许OB能找到这个地方，罪证已经有了，他已经真实扼住了Hie的七寸。现在他只需要等待。
也许明天，奇迹就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