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定格,被放大。

  司机和乘客模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然后,画面缩小,图像恢复动态。OB盯着发亮的屏幕,集中注意力观察每一辆从公路上开过去的汽车。每隔十五分钟,滴一次眼药水,他已经在监控室里呆了两天一夜。

  长时间用眼导致头疼恶心,但他并不准备离开座位。

  要么找到Will,要么死。

  任性没用的话,他也没有其他能用的手段。

  窗帘终于被拉上了。

  茶几上有盏装置着无影灯泡的台灯。

  Misaki小臂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白得发亮。

  皮匣子里有一排像是吸管的针套。型号不同,长度不同,弧度不同的几十枚针,一端插入这些针套里,另一端反射着光。

  Hannibal身着棕色西装站在椅子前,抽出一根针,放在酒精盅上方的火苗外焰上方炙烤,食指压住Misaki的皮肤,将针缓慢地刺了进去。

  Misaki皱起眉头,疼痛令汗毛倒竖。

  针尖从皮肤的一边刺进去,再从另一处刺出来,整根针就被卡进皮下。Hannibal没有刺破他的毛细血管,所以连一滴血也不会流出来,受伤后,伤口两端只留下两个凸起的红点,不到一个礼拜就能痊愈。

  Misaki的手臂已经存在三十二根针,这些针长长短短,密密麻麻,从肘部排到了手背。

  “哦,天啊,Doctor……这真是……太爽了。”

  下一根针穿过中指,疼痛感从浅入深,又变麻,神经因感受到异物存在,仍偶尔发生跳动和痉挛。

  Misaki喜欢这种感觉胜过于视觉、嗅觉刺激,他迷恋疼痛。

  “这不会使你受伤,疤痕会影响一个人的优雅。”Hannibal沉着地说。

  Misaki仰起脸,把暧昧的眼神投向Hannibal。

  “我在想,你和Will Graham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优雅。你是否在你们……的时候,使他感觉疼痛?你有没有变成……野兽?”

  “没有,”Hannibal用擦汗的动作拨开前额的碎头发,对Misaki说,“但我可能使Will感到过更深的疼痛。”

  “但是,你为什么不试试呢?哦我的Doctor,他会喜欢的,这会使他看起来像个疯狂又可爱的Baby,如向父母求救一样叫你的名字。”

  “畏惧也许能够促进依赖感产生。但就算Will喜欢,我也不会让他受到这种刺激,他的感官世界不需要被过分填充。”

  “我明白了,你想加剧他对你的渴求。”Misaki说,“但他只要试过了,一定会因此更喜欢你,我打赌。”

  “也许你是对的,但你不太了解Will。”

  一根针拔了出来,Misaki的肌肉跳痛了一下。

  “Will不是M。鞭笞行为能激发Masochism被虐心理,他们对某个S奉献肉体的痛苦,以换取他的保护,这会令M体会到快乐和安全感。你是否享受处于M角度操控一个强大对象的感觉?”

  “不,我喜欢完全处于被动。”

  Hannibal又问:“当另一个在你看来足够强悍的人凌虐你时,你希望获得更粗鲁的对待,使对方陷入疯狂,被勾起欲望?”

  “不,我喜欢冰冻暴力,暴力带给我的快乐,那必须是内在的。”Misaki说,“施虐者必须像你一样冷静,如果他动摇的话……我会想杀了他。”

  Hannibal笑了:“这很诡异,而且深奥,你喜欢的是暴力本身,而非它作为手段存在。”

  “也许我喜欢的是疼痛本身。”

  Hannibal说:“疼痛作为一种强刺激存在,提醒一个人他遭遇了危险,同时也提醒他,他还活着。”

  “不,什么也没有。我的生存不值得提醒,我的生活有时并不值得经历。”Misaki说,“除非遇上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否则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是危险的,而我希望危险是我的朋友带来的。”

  “你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Hannibal说。

  “‘意义’必须因两者联系产生,而我不认同如此生存。”Misaki说,“我时常对一切有种默然感,那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就像在看一本漫画,但我也在漫画里,有我的结局。”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为自己设想过结局。但是,任何事情一旦被设想出来,现实就往往会出走设想。”Hannibal说。

  Misaki看着Hannibal:“我相信Hie的设想。”

  “Hie设想之中你的结局是什么?”

  “自杀。他告诉我,我太重视选择的权利,最后,会在无路可走,丧失选择时,选择自杀。”

  “存在是自我的规定还是他在的规定。”

  “我小的时候看漫画,我看了很多漫画在一个画面中,拼命渲染暴力,利用视觉刺激向你表达什么时,作品似乎就有了意义,它的本质像是传染病一样感染着我,我和作者的联系由此产生,作品似乎有了意义。”

  “似乎必须要先有第二者才有‘意义’,存在主义善于研究存在的事物,而不去思考事物的存在,如果自我存在是有意义的,而‘意义’总被他物所规定,一切则更像是来自于从语言中生长出来的假象。而你认为意义是内在的。”

  Misaki点了点头:“我知道暴力使人畏惧,爱情常为控制手段,才不停制造着它们,我在暴力和爱情中进行游戏,并因表象赤裸得到他人的青睐,哦,如果没有精神向导的存在,这样的生活简直令我想死。”

  Hannibal将针一一放进透明针套内,合上匣子。

  “面对己所认为是荒诞的世界的态度——寻求宗教的庇护——所谓精神上的自杀。”

  Misaki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我必须相信一个人,那就是你,Doctor,当我需要一个结局的时候,我才会来找你,Doctor,梦从何处开始,必从何处结束。”

  Hannibal关掉台灯,摘了手套。

  Hannibal发现Hie植入Misaki脑中的第二道定律。

  第一道是——Misaki绝不会背叛他。

  第二道是——在被他放弃时选择自杀。

  Hie对Misaki做的“脑中手术”有点像他对那个女实习生做的,但Hie保留了Misaki的“正常”,并且让他不知道自己被做了手术。

  而Hie并不知道Misaki十七岁的梦,他没想到Misaki会视Hannibal为精神向导。

  一切手术只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无法穿越时间改变他的过去,哪怕只是一位偶像的存在。

  要从Misaki口中得到Hie的下落,必须破坏这两条定律其中的一条,诱惑Misaki背叛Hie,如果破坏后者,使Misaki意识到Hie对他的控制,那么第一道定律也将随之消亡。

  Hannibal不准备破坏第二条,他说:“他说的没错。”

  Misaki失望地低下头,Hannibal问:“你想打破他的设想吗?”

  “我认为他是正确的,但是,是的,就像他说的一样,我非常注重自己的选择权利,我虚荣的希望,是我自己选择了带给我死亡的对象,而不是死于自己之手。”

  “你希望在最后临死时,获得一种不只是‘为伍’的关系,你的死亡,作为你和杀害者的一次重要联系产生,作为你认为自我真正的‘意义’存在。”

  “是。”

  “你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人?”

  “是。”

  “你梦见过他。”

  “是。”

  “你认为他强大于你所见的任何人。”

  “是。”

  “他甚至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

  “可这个人不是Hie。”

  “是。”

  “如果你要走出Hie的设想,前提是背叛他。”Hannibal说,“我要你背叛Hie。”

  套房共分为里外两间,沐浴室和厕所以裂痕磨砂玻璃分开,从沐浴室门口经过时,人能看见粉碎拼凑的自己。

  是Will提出要住进这家七星级酒店,Hie显得有些惊异。Will不喜欢开敞空间,而这家酒店的任意房间都有扇超过两米宽的窗户。

  Max依然站在窗口,望着未知的方向。

  “我没想过你还会回来。”Hie说,“而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Will垂下眼帘,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事。

  “他处于危险之中,如同做着困兽之斗。”Will说。

  Hie说:“L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Doctor Lecter,而他的强势,就是他手中的权利,他的弱势,就是他以权利划分的区域。他太低估Doctor Lecter了,低估对手就一定意味着灾难的发生。”

  “我不会再去见Hannibal。”Will说。

  Hie说:“总有一次见面,是最后一次见面。而你如果不是在临死之前见他最后一面,就接受不了永别。”

  “是的,我很疼。”Will看着Hie:“从内到外,那属于他的部分,正在离开我。你在欣赏我的痛苦吗?”

  Hie喝了口茶。

  Will又问:“你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是为了看我的痛苦。我和Hannibal分离,而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是的。”Hie说,“我同样知道你留在我身边的目的,杀死我,但我相信它不是永远的。”

  “是的,我现在已经动摇了。”Will说。

  “我欣赏你的痛苦,而你也在欣赏我的。”Hie问,“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Max留下的痕迹。你制造的他,和现在的你,是一体。”Will又说,“我说,这是今生。”

  OB终于离开了录像室,经过36小时的连续搜找,他一无所获。

  下楼的过程中,他感到两脚轻飘飘的,腿也在发软,头痛剧烈,他随时可能晕倒。

  大厅里的照明设备已经熄灭,整个空间幽暗广阔,被一扇扇玻璃隔开。安静之中,脚步声变得非常清晰。

  手机在怀中震动起来。

  OB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这个电话。

  时间过了半分钟,Will的声音传来。

  “他的指纹在戒指里,戒指在Hannibal家门外的绿化带,一株柏树下。”

  电话断了。

  OB愣了好一会儿,醒悟过来的刹那,全身冒出一层冷汗。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他心底升了起来。

  Will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留下的线索之一是:他回来了。

  线索之二是:指纹。

  OB迅速走进电梯,来到B3停车场,开车去往Hannibal住所。他没花太大功夫,就从泥土之中找到了那枚玫瑰戒指。在戒指的侧面,有一个很小的孔,也许是用十字改锥或者其他利器挖出来的。内部有一张微缩的指纹照片。

  OB仔细琢磨了一下Will的意思。

  Will是要他做一份伪证。

  栽赃指纹的主人,再将他绳之以法——他不想这么做,但他手上再也没有其他证据足够指证某个人为『东方医生』的幕后真凶。

  OB回到办公大楼,走进证物分析课,将微缩照片放大,打印到相纸上,为了避免第二天有人发现他来过,他没有用证物课的专用扫描设备制作指纹硅胶,而是找到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小铁罐,往里面滴了少量的甘油,然后,轻轻将盒内的木胶涂到打印出来的指纹图像上,用笔杆推平,胶水干涸后,他将指纹模揭了下来,修剪到适合手指的大小。

  最后,OB把指纹装进一个小盒子里,携带着出了证物室,去往中央控制室,关了13楼的监控设备。

  13楼有取证区、化验室、档案报告室。

  OB心里很紧张,他从没有亲手栽赃过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本来就是有罪的。在他顺风顺水的二十几年里,L保证他没有触及到司法的黑暗面,但幼雏迟早有长大的一天。

  OB不能背叛Will,就只能背叛L。

  他拉开冷柜的抽屉,用医用镊拨开最近期一具谋杀案受害人的伤口,将指纹送腹面,又在这具尸体的私处和手腕,各留下了“凶手”的指纹。

  他做完这一切,直起身子,望着躺在铁屉里的死人。

  他很害怕、焦躁、担忧、冷汗直流,但这一切情绪过去后,他镇定下来。

  他能够用一点儿手脚给一个人定罪,那么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当公正的职权和魔鬼的秉性结合,这简直给人以成为上帝的错觉。

  他决定背叛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