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在关卡里见证的第几次日出，戴祈宵没怎么睡，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青山外再一点一点升起橘红，最后爬出来一个像咸鸭蛋蛋黄一样红的太阳。
山里的空气很清新，令人心旷神怡，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景色真的很美。但是他一点也不留恋。
司白还枕在他的臂弯中熟睡，毕竟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在关卡的压制下也很疲累。
戴祈宵低下头，小白好像又比昨天长大了一些，宽大的外套穿在他身上，下摆刚到膝盖上面一些，衬裤已经短了很多，冷白色的小腿都露在外面，脚踝处冻得有些红。
一晚上过去，尽管该疼还是疼，但总算可以自由行动了。戴祈宵把司白的腿搬到自己身上，用双手在脚踝处摩擦，给他保暖。
感受到皮肤上异动的司白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看见是戴祈宵的脸，第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戴祈宵，你感觉好些了吗？”司白连忙爬起来，生怕压疼他。
戴祈宵笑着摇头：“好多了，感觉可以再单挑一轮。”
远处的玩家大多还在休息，两人身边没有别人，司白低垂着眼睛，犹豫几秒，凑上去在戴祈宵耳边轻声道：“今天，你不要冒险，安安全全的好不好？”
看着那殷切的眼神，仿佛在委屈请求。
“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对不对？”戴祈宵没有回答司白的问题，而是无比认真地看着他，反问。
司白的眼神躲闪，细长的眉毛有些微蹙：“嗯。”
“而且跟你有关，是吧。”戴祈宵态度软了下来，明白小白跟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司白没有说话，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有些迷茫地望向远处起雾的林子。
戴祈宵也随着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望去，想必小白现在的心境也很矛盾吧。
“小白啊。”戴祈宵长叹一声，抬起手随意搭在了司白的脑袋上轻揉：“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不怕走不出关卡，所以你也别害怕还没发生的事情。”
手底下的脑袋有些不安：“如果……如果我是个怪物，你还会爱我吗？”
戴祈宵噙着笑，眼底映射着湖面上的波光：“是天使还是怪物，不如就由我来决定吧。”
他偏过头去看司白，眼里暖洋洋的：“你不是最相信我了吗？我说你不是怪物。”
司白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全都是戴祈宵的面容，半晌才挪开，终于露出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他说：“好。”
如同微风拂过，一个轻吻落在头顶，时间短暂，转瞬即逝，带着无比珍惜和喜悦的情绪。
司白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腼腆地藏起泛红的脸颊，闷在衣服里不说话了。
“……”躺在不远处的井迪有些不自在地翻了个身。
他一定还是在做梦吧？
——
“晴天下雨，梅雨季了？”戈晓菲伸出手，任雨点滴落。
“我们坐在树下，是不是有点危险啊？”伍小八蹲在地上，捂着脑袋，有些担忧：“会不会被雷劈啊……”
戴祈宵听闻，在旁笑出声，逗乐道：“确实有可能，要不猜猜谁倒霉能中奖？”
伍小八顶着一副苦脸快哭了：“没被规则弄死，被雷劈死，感觉会很丢脸。”
戴祈宵好像逮着有趣的玩具了，进一步道：“要不要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个避雷针？”
伍小八听闻，满脸天真的真去搜索了，很可惜无果。可能系统也没想到会有人需要避雷针吧。
司白这时候无辜回忆道：“如果打雷的话，好像确实会有树被劈焦。”
戴祈宵：“……”
下一秒：“伍小八你认真搜索了吗？会不会在另一个分类里？”
林凌在对面的树下黑着脸看完全程，越发觉得也许昨天戴祈宵说的是对的，他就是一个不正经且充满恶趣味的人。
可能是两人讨论得太过认真，天公也不忍寒了心，还真开始在凌霄上轰隆起来，隐隐有降雷的征兆。
井迪不可思议道：“人家是怕什么来什么，你们好了，盼什么有什么，有这能力下次用在关键的地方啊。”
被侧面阴阳的戴祈宵也是心情复杂，这巧合未免太过巧合。搞得跟可以针对他似的。
倏忽间，戴祈宵想到了日记中的“天火”。
神降下的惩罚——就是指自然界中的雷，击中了树冠而烧起来的火。
“大家准备！山火马上就要烧起来了！”戴祈宵猛地站起来，呼喊所有玩家：“那场山火就是因为这场雷烧起来的。”
“那就是说，这道关卡马上就能结束了？！”有人站起来欣喜道。
戈晓菲也有些期待，但是戴祈宵接下来的话又将所有人的心吊了起来：
“越是到最后关头越不能掉以轻心，别忘了，以往并没有任何人活着走出这道关卡。”
“轰隆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晴空之上一声闷响，云层中有闪电忽闪了一下。
远在山腰的村落中，NPC之中开始引起一阵骚动。
厨房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尸体被发现，胖子和瘸子也已经把所有信息汇报给村长。
老人满是皱褶的脸上耷拉着嘴角，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凶戾。
“又到时间了……我们每一次都要经受火烤酷刑，那个怪物凭什么能置身事外！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诅咒。”灰白的胡子下，唇上全是死皮，动起来有微微的碎屑掉下。
“外来的人，都妄想毁掉我们的桃花源，他们想毁掉我们来之不易的生活。”村长怒目圆瞪：“只有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献祭给这座山，我们才能重新得到神的庇护！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与脚下的这片土地共存！”
村民们群起喝道：“好！！！”
湖边的玩家还不知道即将要到来的危险，NPC的怒火也在被打破的剧情之后烧得更甚。
“你觉得，他们能顺利通过吗？”白无常坐在殿前台阶上，看着阎罗投放的投影，问旁边形影不离的搭档。
黑无常撑着脸，蹲在那里眼睛眨都不眨：“应该可以吧，毕竟小怪物在关卡中恢复八岁以后的记忆，这还是头一回。”
坐在黑檀木太师椅上的阎罗翘着二郎腿，闻言笑道：“是第一次恢复记忆没错，戴祈宵可真是个神人，我越来越想把他立刻、马上留下来当我的员工了，不过，有一点也很致命。”
白无常：“什么什么？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阎罗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屏幕，上面播放着原本该进行的版本，在那个版本中，玩家留到那场山火开始的人数都很少很少。再往后，就是被烧死，或者特殊任务失败，被作为BOSS的司白噬咬死亡。
记得曾有一个很厉害的玩家差点就出去了，不过差一点就是万丈深渊，那个玩家没有逃过NPC的执念，被永远留下，在完全死亡之前，他用道具传输出去关于这道关卡少得可怜的线索。
“看出什么没有？”阎罗指着屏幕问道。
黑白无常摇头。
阎罗惊讶：“难道你没发现他们死得很惨吗？”
黑白无常：“……”
上司在讲冷笑话怎么办？当然是配合啦。
“啊对对对！发现了！”
黑无常默默问了一句：“但是，这和小怪物恢复记忆有什么关系吗？”
白无常使劲用手肘戳他，也没拦住他顶嘴。
不过也许是注意力都在戴祈宵司白二人身上，阎罗并没有在意下属的无礼，而是很乐意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虽然还不如不回答：
“小怪物恢复了记忆，他们会死得更惨～”阎罗笑嘻嘻道。
黑白无常：“……”
上司太不是人怎么办？哦，好像确实不是。
阎罗：“这道关卡有一个秘密禁制，由于小怪物是活人跟着我们进的阴曹地府，这一特殊缘故导致他成为了关卡中游走的bug，但是他又和这道关卡有因果，所以当他在属于他的关卡中时，要封闭他的记忆。”
“由于二者相辅相成，所以记忆这种东西，和那些执念连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村民身上的禁制也会打开，他们会回忆起以往一次又一次关卡中的循环，因此怨气也就愈发深沉。”
白无常惊道：“怪不得小怪物一离开，关卡就要强制关闭。”
黑无常反应过来：“那这不就等于地狱难度吗？”
“嗯哼。”阎罗点头：“毕竟想做特例，就要承受特别的结局。”
轰隆巨响，回荡在整个山谷，湖面映出天上紫色的闪电，忽闪过后，“噼啪”一声，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击中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玩家还是被振聋发聩的声音惊得捂上了耳朵，司白更是整个身体都一颤，眼神有一瞬间不正常的呆滞，不过好在只有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
戴祈宵敏锐察觉到这一点，将握住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一次又一次在关卡中循环，所有人的死亡都在这雷声之后，一个又一个不甘的灵魂日夜令他不得好眠，无法摆脱，恨不得将其也拽入深渊，戴祈宵此番前来，便是领他离开地狱，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那边！有烟飘起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空中确实有灰白交接的烟雾升上了天际。
林凌眯眼望去，喃喃道：“那个方向……”
“是古树。”戴祈宵定定道。
“烧起来的是古树啊，那棵树要是烧起来，岂不是很快就要殃及附近了？”井迪望着远方，眉毛揉皱在一起。
“殃及的恐怕不只是附近，而是整座山，你当大火烧山牢底坐穿是说着玩的吗？”戴祈宵平静道。
说完，他转身看向林凌：“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有把握吗？”
林凌“哼”了一声：“原来你早有打算。”
戴祈宵摊手：“但也不代表我们就没有事干了。”
“你们都知道，村民有可能会追出来，虽然他们的命运都是被烧死在这座山里，但是别忘了我们也身在局中。”
“小白，如果没错，你应该是这场山火里唯一的幸存者。”戴祈宵换了极轻柔的语调，弯下腰对司白说道。
该来的总会来吧，自己也是时候抛下过去，往前走了。司白心道。
攥紧的手，鼓励的眼神，戴祈宵的信任，都是支持他往前走的后盾。
少年点了点头，将过往诉出：“火烧起来前，我被差使到这片湖里去捞水，路真的很远，我中间休息了有一个小时才有力气继续走……其实，村里有水井的。”
说到这里司白还笑了笑，戴祈宵抿嘴，心里揪得疼。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能逃过一劫。”司白顿了顿，偷偷瞄了一眼戴祈宵，也因为这样，后来才遇到戴祈宵，这算不算是他十八年不见天光的生活中的最幸运呢？
“大火掠夺土地的速度很快，烧起来的是神树，所以很多人都去抢救了，不过树冠生得太高，不烧到下面，人们浇不灭火。”
“在这个什么都很贫乏的地方，工具和水都成问题，树冠上零落下来的火星引燃了旁边的树和灌木，火势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快速增生，他们跟本控制不住，等火烧到湖这边，我才游进湖中央求生。”
期间有很多次憋不住气，浮浮沉沉，没被烟雾呛死也差点溺死湖中，不过司白跳过了这一段。
“半山腰间很快就没有东西烧了，火势也顺着风向离开村子往山头山脚走去，等我上去，只剩与焦土粘连在一起的焦尸。”
等火势离去，我半昏迷间在湖面飘回岸边，狼狈地爬上岸，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满是焦黑的土地上像虫子一样攀爬，用了一天才回到原本是村子的地方，所有人都变成了弯曲起来的碳状物。
“又过了一天，鬼差就来收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到他们，只顾着跟在后面，再后来，就进入了系统。”司白言简意赅说完原本该进行的事情，安静下来。
爬上岸又爬回村的我又冷又饿，那些尸体上还留有余温，是个当前很适合取暖的地方，我靠在尸体最密集的地方获取些许温度，那时候，还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和村民们做的不一样。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撕开漆黑的碳皮，最里面还有嫩红的肉，吃下去竟然没有呕吐。我靠着那些肉又撑过了一天，鬼差来了。
我能看见它们将村民们的魂魄从漆黑的躯体上勾走，这代表着又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一瞬间真的好冷啊，我无视了它们惊诧的表情，跟在后面，甚至抓住了鬼差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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