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牛肉河粉很快就上了。
捧一踩一的祝青山满意地闻了一大口:“香。”
时西楼从桌上的筷子桶里拿了双筷子,放进一次性杯的花茶里转两圈,调个头递过去:“跟以前一样?”
他这人天生带着上位者气息,简单的动作也带着赏心悦目的气势。
祝青山顶了顶后槽牙,“一样。”
他心说,这人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穿着一栋房坐这儿,嘴边一直挂着从前,又不是在开追悼会。
祝青山第一次吃这家店是三年前。
那时候正在拍《彩虹》,他年纪小,又是新人演员,有一场戏怎么也入不了戏,急得导演就差破口大骂了。
最后是时西楼帮他对戏讲戏才过了。
当时的经纪人也是人精,撺掇他去请时影帝吃饭以表谢意。
祝青山拽着只有两千块钱的卡,硬着头皮往时西楼休息的房车走近。
就听到时西楼跟他的助理吩咐:“将我酒窖里新进的罗曼尼康帝送去给姨父,他有酒会。”
祝青山:…………
他听团里的程铮说过,这什么什么帝六位数的价。
口袋里的卡更烫更无地自容了。
“有事?”时西楼看着不远不近往这边瞧的青年,挑眉问他。
祝青山无可奈何走近:“西楼哥,刚刚谢谢你。”
黄昏近晚,片场的光一道道从时西楼脸上滑过,光影交错,衬得他的脸寥落富含故事感。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祝青山想。
时西楼颔首:“小事。”
经纪人在后面缩头缩脑的,祝青山开口:“我……我请你吃饭吧。”
时西楼看了眼后面的经纪人,又看了眼初出茅庐的小孩儿。
他喜欢这小孩的戏。
他欣赏的人都能得他两分薄面。
“行,就近。”
最后在祝青山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时西楼带着他拐了两个弯来到这家店。
所幸苍蝇小馆味道很好。
三年后。
祝青山看着眼前人。
他从始至终成熟强大,对所有东西都游刃有余,一眼看穿楞头小子的不堪,和底下人的把戏,却不着痕迹体面化解。
时西楼拾筷尝了口面前色相俱全、跳着油花的河粉,“是还一样。”
“你……路过?”祝青山吸溜粉条,生硬又不生硬地转了聊从前的话题。
“特意来的。”
“……哦。”
看来味道真的好,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爷都记住了。
又是无言。
时西楼看着埋头苦干的人。
等到一碗河粉很快见底,他开门见山:“你们团队拒绝了《365天》?”
最后一块半肥半瘦炖牛肉在祝青山嘴里硬是嚼不烂,他囫囵吞了下去,舔了舔嘴唇,“是。”
时西楼知道了?那又为什么专门提起。
时西楼似品非品地抿了一口面前的菊花茶,微不可察皱了眉,“是你团队的意思?”
祝青山把筷子放下:“不是,是我的原因。”
时西楼递了张纸巾过去,“没有档期?”
祝青山迅速接过:“不是。”
那是有的意思,时西楼捏住茶杯:“不喜欢剧本?”
“没有不喜欢。”
“不喜欢导演团队?”
“没,陈导很好。”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向来与人主动权都像这手中茶杯一样掌握在他时西楼手中。
可很明显,小孩儿长大了,心思猜不透。
一个个问他不厌烦,可对面的人要紧张得又吞掉嚼不烂的牛肉,实在折腾胃。
铺垫够了,时西楼单刀直入,他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那是因为我?讨厌我?”
“不是。”先前几个问题祝青山还会谨慎犹豫回答。这一个直接就拔高了声音,说完脸上辣了好几道。
要是表白被拒绝就深恶痛绝别人,那样也太没品了。
时西楼轻声笑了。
好像也没那么难猜。
时西楼把没吃两口的牛肉河粉里滋滋冒的牛肉夹到对面碗里。
“这个圈子是摆在台面儿上的名利场,复杂繁华,匆匆忙忙为利来为利往十之八九。好剧本好团队难得,所以,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时西楼循循善诱。对于演戏,继承母亲的衣钵,他向来是认真的。
他是半个商人,云淡风轻指出利益点。
“陈导对你十分青睐,寄予厚望,非常希望你能演。而且,主题曲可以由你制作。”
他灼灼看着祝青山,却适当退一步,找了块名正言顺挡箭牌。
祝青山看着碗里多出的牛肉,手指捏住纸巾蹂躏,慢慢地:“那你呢?你希望我演吗?”
游刃有余惯了的时西楼突然头有些疼。
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三年前他便能预料,可是总有些事情出乎意料之外。
比如祝青山明显毕恭毕敬退避三舍的态度;
比如不知从哪理解出的自己不愿意同他合作。
“青山。”他语气终于有些跳脱平日的云淡风轻,带了些无可奈何,“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眉心敛着,“我前面夹叙夹议的一番话不够证明我的希望?”
祝青山沉默。
时西楼神色正经几分,手指将松开的领带紧了紧,“不止陈导,我也希望你演,比陈导的希望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西楼把挡箭牌扔掉。
祝青山手中的纸巾呲啦被扯成两半。
·
“走啦?”大爷偷摸打牌去了,店里只剩大娘一个。
“嗯,走了。”祝青山神情复杂火辣辣的脸被口罩遮住 ,他拿起手机准备扫码。
“算了算了,没多少钱。”大娘擦着桌子,“常来啊,带朋友来,别每次都一个人,邻里邻居大娘看了都要给你介绍对象。”
…………这话祝青山不知道怎么回。
人家就是凑巧,怎么带。
他直接按照价扫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时西楼开口应:“好,下次我们还来。”
祝青山机械地拉了拉口罩上来,明白这是一句客套话。
类似于有空再聚,得闲饮茶。
走出小店后,两人一路上很安静,没有说话。跟热闹的老街集市截然不同。
三三两两街角的老树树叶绿意盎然,鲜嫩欲滴,充满生机,东风吹水绿参差。
“阿嚏。”祝青山黑色t恤在这突然凉意悠长的初晨显得单薄。
“等我一下?”路口转弯处,时西楼侧后过头,对落了一步的祝青山说。
祝青山吸了吸鼻子:“行。”
前面有个小摊贩摆了一树花枝招展各式花样的风筝,祝青山吸着鼻子瞧。
这风筝大抵都是手工的,一张手绘彩虹俏皮勃然。
祝青山靠在一棵柿子树旁盯着瞧了好久。默不作声边瞧边想。
他以为跟网上流传的消息一样,时西楼要留在好莱坞那边,边打理家族生意边继承时影后的意愿。当时网上传得铺天盖地时西楼要回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在放屁。
现在,人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时西楼为什么要他演林孽,不觉得膈应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把当年那事儿放心上。也是,这圈子里弯绕直白对他有想法的数不胜数,要是个个放心上,他也不够装的。
所以……
祝青山嘴唇动了动,很快,就找到了原因,陈庭生导演和时溪影后是很好的旧交。
大概是时西楼卖了他个面子。
听着脚步,祝青山刚要转身扭头,面前递过一件黑色开衫外套:“穿上。”
毫无防备地,祝青山愣了下,然后接过,愣愣地套上。
新衣服特有的味道似有若无,冷意散去,舒服惬意。所以,他是去买衣服了?祝青山心里一个问号闪过,这tm又是什么情况。
陈庭生的面子可太大了。
大到一个身价匪浅的爷当跑腿去了。
“谢谢。”
“还冷吗?”
“不冷了。”
时西楼抬手把他折起的领角整了整,“你去哪?开车来的吗?”
祝青山声音有些哑:“去赤溪区,我叫车。”
时西楼看了眼路边卖风筝的小摊:“走吧。”
走?走去哪儿?
时西楼说:“顺路,我开车送你。”
驾驶座上的时西楼专注又随意,祝青山余光可以看到男人深色休闲裤下隐隐约约勾勒出**的轮廓。
祝青山别过眼看窗外。
正值上班总高峰,汽车走走停停,祝青山靠在副驾上,眼皮没什么精神地垂眼,眼下乌青明显,强撑着精神。
“青山。”低沉的嗓音在不算宽敞的车厢内响起。
祝青山绷了绷身子,“嗯?”
时西楼调了调空调温度:“睡一下?有点堵。”
祝青山抓了抓帽檐,“不用。”
“行,你自己看着办。”
十分钟后。
时西楼看着旁边响起的绵长的呼吸声,笑着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一度。
“光以你为圆心,彩虹的尽头羞涩迷蒙…………”
祝青山觉浅,几乎是手机铃声一响,他就立刻清醒了。
呆滞一秒后,他把黑色鸭舌帽往下压,懊恼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
安静的车厢内,手机铃声显得极其明显。
让这铃声一直嚷,太奇怪。
绿灯亮,车开始流动,时西楼启动车,“不接吗?”
“接。”祝青山迅速摁接听,打断了这婉转流窜的高潮,“喂。”
姚璨大嗓门:“又没睡好?你这什么睡眠质量,这就是你瘦得跟小鸡仔的原因。”
祝青山立马摁低音量,顺带把自己想要问候对方的话摁回去:“你特么……特别打电话来什么事?”
姚璨好奇小狗崽今天怎么这么礼貌了?
“房子搞定了,今天就能拎包住。”
祝青山:“过两天可以吗?”
“得。”
挂了电话。
时西楼将调高的车速又调低,“送你到哪儿?”
祝青山看着窗外,没多久就能到公寓,他拽着手机:“不用,随便把我放下就行。”
团里公寓附近经常蹲着狗仔,要是正好碰上时西楼,明儿新闻不知道怎么天花乱坠呢。
时西楼目不斜视:“这儿人多,放不了。哪儿,我送你。”
“名城路新明大厦。”祝青山低声说。
五分钟后,车在新明大厦前。
祝青山松开安全带,“我先……。”
“等一下。”时西楼说,他从车中间慢悠悠拿出什么东西。
祝青山下意识就转过头,钉回座位去。
安静地等候安排。
时西楼侧过身看着他:“哪边腰疼?”
祝青山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我腰疼?”
时西楼垂眼看着他:“你睡着了一直在摸腰。”
还哼哼唧唧的,像是小猫。
祝青山默默会儿说:“小问题。”
时西楼把自己的安全带松开,整个身子侧过来,“所以是哪里?”
祝青山再次道别的话生生止住,时西楼身上特有的茶香檀香愈发压了过来。
“左,左后腰。”祝青山犹豫了一下说出口,一直在你来我往你有事我没事……就很奇怪。
时西楼撕开手中的药膏:“把衣服掀起来,我给你贴药。”
祝青山瞬间摇头:“不用,麻烦你。”
时西楼撕药膏的手没有停,看着他:“麻烦吗?可是你以前也给我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