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府上的长史从前就是周王的伴读,主仆相伴也有十数年,关系总比旁人亲近些。因此周王的暴怒并没有吓到长史,他看着醉醺醺的周王只有担忧,当下扔了手中的酒就去扶人。料到周王肯定还要闹,便及时开口说道:“殿下您听我说,越王今日被禁足了。”
果然,一听越王倒霉,周王顿时就不闹了。他猛地转头看向长史,醉眼难得有些清明:“你说真的?老八他也被父皇厌弃了?”
长史点头,顿了顿又道:“越王府的幕僚也被遣散了。”
周王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是三天前被父皇训斥的,因为一桩小事,让所有人看到父皇对他的厌弃。从那之后,原本追随在他身边的朝臣迅速散了个干净,从前门庭如市的周王府,迅速变得门可罗雀。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
然而此刻听来,越王似乎比他还倒霉。至少父皇只是训斥了他,并没有刻意惩罚什么。但越王就不一样了,他被禁足,还被遣散了门客,就是彻彻底底的废弃。
仇人落得如此下场,他又如何不喜?
可告知他这一切的长史却没有笑,相反看着大笑的周王,他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悲哀。
周王一开始没发现,可两人毕竟多年旧识,他笑着笑着没听到长史的声音就觉得不对。于是笑声渐渐收敛,扭头看去,就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
这下周王是笑不出来了,他盯着长史,问他:“不好笑吗?”
长史摇摇头,总是叹息一声,说道:“殿下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越王殿下并不是您的仇人,他与您同病相怜啊。”两人一起断了腿,一起被皇帝厌弃,也都不承认冲对方下过手。从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现在仔细想想,再看看局势,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王不算聪明,从前只能跟在兄长后面听命行事。可他也不是真蠢,失意的日子里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如今已落到这般田地,就算想明白又能如何呢?
他浑浑噩噩,他醉酒度日,他自欺欺人。
可现在长史把这一切都揭破了,周王满脸麻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周王心里其实怀疑汉王,因为汉王这两年着实算得上异军突起,南下前还从他们表露过野心。现在他和越王都废了,得利的自然是汉王,她在南边又有立功,说不定回来就封储君了。
可长史给出的猜测,却与他所想截然不同:“我不知,但我猜,可能是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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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在南方收尾的时候,京城中又生出了些许风波。
周王和越王继断腿后,又被皇帝亲口训斥,算是彻底断了青云路。再加上皇帝考较过小儿子们,发现这些小皇子自觉无缘大位,一个个养得比兄长们还废,便放弃了让十皇子提前入朝的打算。于是一来二去,原本的小透明吴王,忽然就冒头了。
皇帝倒也没有打压他,实在是儿子们这两年折损太多,他都有些担心后继无人了——汉王虽好,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就像上次汉王落入冰河,谁能料到,谁又能猜到她还能平安归来?一次意外得以保全,再来一次就不一定了,总要有个备选。
于是在这周王越王退场,汉王平乱在外的当口,站在朝堂上的吴王忽然就变得万众瞩目起来。他身边渐渐围绕了一群人,但更多的人却没急着下注,因为眼见着汉王会是更好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他们没有想错,乱了大半年的南方,汉王去后不过两三个月,便缕缕有好消息传回。最近尤甚,眼看着汉王就能平定完整个南方,携功而回。
观望多时的朝臣们,渐渐又生了心思,最近送往汉王府的帖子都多了不少。
当然,汉王不在京城,只有王妃带着小郡主住在王府里,这些朝臣是不好登门的。可他们有夫人,也有女儿,女眷之间的频繁来往,自然也代表着某种倾向。
只可惜汉王妃全都拒了,自从汉王离京,她便闭门谢客,直到此时也没有半分沉不住气的样子。
真正沉不住气的另有其人,比如刚冒头没多久的吴王。
……
周王如今已现颓势,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在走,可到底也是风光过一年的皇子,多少积攒了些底蕴出来。因此长史还真得了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他压低声音告诉周王:“吴王最近小动作频频。他那侧妃原是骁骑营校尉之女,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一番对话下来,周王已经清醒了许多,迟钝的大脑也开始转动起来。他若有所思:“校尉官职不高,却是直接掌兵,而且骁骑营是掌管京城防卫的,他想做些什么?”
长史刚要搭话,就听周王自己已经说了下去:“都是父皇的儿子,没有人会对皇位不动心。吴王从前是没机会,现在就不同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接着道:“他在朝中受过了追捧,就像当初的我一样,哪里还甘心回到从前?可汉王不久将要归京,所以他想先下手为强!”
这猜测不无道理,或者说更大胆的猜测两人并不敢想,所以长史也就默认了。
周王却摇头:“没用的,这两年多少人想要汉王死,可你看她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吗?我听闻她其实武艺非凡,在乱军包围里都能杀进杀出,吴王的刺杀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周王想得明白,也不会去提醒吴王。毕竟大家都是兄弟,他又是断腿又是失势,已经如此倒霉了,有人能陪着他倒霉的话也挺好。至于倒霉的是截杀的吴王,还是被截杀的汉王,那都无关紧要,反正他现在也算是坐山观虎斗了。
……
发现吴王有所异动的人并不止周王,可察觉到这一点的人,多半都默契的保持了缄默——没办法,这两年皇子们斗得太厉害,墙头草都倒了两回了,可一可二总不能再三再四。所以他们决定等这一轮斗过之后,确定汉王足够命硬再下注。
当然,也有想提前投诚搏个从龙之功的,便往南方送了消息去提醒。
而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是半点不知。他习惯了稳坐钓鱼台,看着儿子们你争我夺,打算等最后再选择胜利者。直到现在这心态也没有改变多少,再加上政务繁忙,便不曾关心。
直到元月底,他才将注意力分给了儿子些许,因为
忆樺
汉王上书将要归京复命了。
皇帝对此很是高兴,南方闹了快一年了,如今终于平定,他提了大半年的心也终于可以落定了。当下便召了几个重臣过来,打算商量一下对汉王的封赏。
消息因此传了出去,很快就传到了吴王耳中。
吴王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是被周王说中,已经舍不得放下刚到手的权势了。身旁的侧妃抬手轻轻覆上吴王捏紧的拳头,温声细语却又句句扎心:“殿下可想好了?是等汉王回来,从此俯身听命?还是奋力一搏,试试为自己搏一个青云直上?”
善后的第十一天
京中的变故方淮起初并无察觉。一来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眼前的平乱收尾上, 二来她的监控虽多,却也不是无所不在。比如吴王和侧妃商议事情,多半都是在侧妃屋中, 随时都可能发展到少儿不宜场面的地方,她当然不会放监控进去。
再加上吴王从前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方淮便也没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如此一来,方淮对京中变化并无察觉,好不容易平定了南方乱局的她,只想着赶紧回京去给女儿准备周岁宴。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 她甚至抛下了大部队, 孤身带着几十个亲兵便上路了。
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 是在半路上。
方淮看完投诚者送来的书信,并未放在心上,她洒然一笑:“又是刺杀。真有意思, 我这两年遇见的刺杀可真是不少, 就不知这回又是何等成色了。”说完将手中的书信一扔, 接着便继续策马前行, 显然是半点没将这通风报信放在心上。
随行的亲兵也是差不多态度,这些人跟在汉王身边的时日虽然不长,但确实真正见识过她本事的。他们见过她应对各种刺杀,也见过她在乱军的包围中杀进杀出,甚至还见过她落入冰河毫发无损。
而如今,不过是又一场刺杀罢了,谁又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