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内寂静无声,偌大房间里只有心电检测仪的工作声。
沈祈年半靠在床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沙发处坐着的孙宁宁和杜子铭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点小动静就打扰到他,于是只能大眼瞪小眼来消磨时光。
砰砰。
轻柔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孙宁宁下意识松了口气,起身开门。
“张一凡很安全,刘副厅派人陪着她的,你可以放心。”刚一进门,阮林也不管床上的人是不是醒着的,一个劲说道,“她现在的情况没法做笔录,已经安排了医生给她做心理干预。”
话刚说完,阮林就看见旁边两人龇牙咧嘴地做表情,孙宁宁拼命冲他摆手,眼里都是惊恐。
他皱着眉仔细分辨她夸张口型,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原来她说的是:“别提心理医生!”
?
又怎么了。
阮林还没来得及吐槽,只听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另一边飘过来:“嗯,给孩子好好找个医生,那种没有同情心的冷血动物可千万不行。”
??
阮林嘴角抽搐几下,心说你们二位又在闹什么脾气,怪不得这房间里除了有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外,还有几丝似有若无的寒意。
他还以为是这里冷气开太低了呢。
“咳……”
阮林朝孙宁宁他们看了一眼,只看见那两个一副兄弟我懂你的表情,没敢说话。于是他只能生硬转换话题:“魏知译生命体征平稳了,今天再观察观察,没问题的话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一提起自己同事,本来还装死的孙宁宁也打开了话匣子:“这次真的好危险,我们查了监控,张觉他们是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潜入的,要是我们再晚到一点,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说起这个杜子铭也来了劲,他一拍大腿:“是啊,这事真是差了哪一步都不行。其实接到张一凡电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出发往她家赶了,幸好陈副局让我们查沈队和魏副的逃窜……呃不,行动路线,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赶到现场。”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孙宁宁说,“我和阮警官是最先赶过去的,但那个时候张觉他们已经跑了。”
阮林走到病床边,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闭目养神的人:“王衡瑞手机里有你和宋允和的照片,他有一个共享相册,只要联网就能自动上传,我们通过技术锁定对方账号了。”
沈祈年终于舍得睁眼,他脸色还很苍白,身上不是包着白纱就是连着仪器,说话也轻飘飘的:“对方是王寒松?”
“差不多吧。”阮林说,“ip地址在张觉上班的那个中介公司。现在的问题是,照片他们那边也有一份,不知道要用来干什么。”
“那张伟光和王衡瑞什么关系?”沈祈年问。
“没什么关系,两人之前不认识。”阮林替他把文件翻了几页,“但都和王寒松有关系,加上你今天说张觉是来带走张一凡的,那一切都能说通了。”
“王寒松拿张一凡威胁张伟光,让他杀了王衡瑞,以此保住他女儿不被卖去创世教?”
沈祈年不急不缓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好几秒,都没人接话。
“应该是这样。”最终还是阮林开口,他叹了叹气,“可惜王寒松不是守信用的人。”
“张伟光出事,必定会牵扯到警方的调查,张一凡是个定时炸弹,他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
说完,沈祈年又重新闭上眼,他全身都痛得不行,尤其是小腹部,连呼吸过深都会扯着疼。
他又莫名想起宋允和。
你可千万不要受伤。他半阖着眼,脑子里像播放幻灯片一样重复回响着张觉给他看的那段视频。
“——我根本就不在意沈祈年的死活。”
是他的声音,也是他特有的语气,很冷漠,没有一丝起伏。
不像是技术生成的,这就是他说的话。
应该只是在王寒松面前演戏吧。
沈祈年垂眸,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但他的神情都太过自然冰冷,冷到沈祈年都要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了。
万一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怎么办?
以宋允和的性格来说,接近市公安局局长和支队长,都可以是他为了追求真相的手段。也许他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自己,是这样吗?
“好吧。既然沈队已经醒了,那我就直说了。”阮林的声音拉回他思绪,“目前省厅还没有掌握李呈华的犯罪事实,毕竟是堂堂公安局长,在没彻底调查清楚之前,很多事情不方便放在明面处理。”
阮林深吸一口气:“所以,这段时间还得麻烦沈队再忍忍。”
一听这话,杜子铭先不干了:“啊?可是沈队明明才是被诬陷的人,贩/毒/走/私这么大帽子,扣在一个支队长头上实在是……”
“没办法。”阮林打断他,表情也不轻松,“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不平等的牺牲,越深入接触这个社会,要面对的黑暗就越多,作为公职人员,忍辱负重是基本的要求。”
见杜子铭被噎得没话反驳,阮林继续对着沈祈年说道:“反正你的身体也还没恢复,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养养吧,刘副厅知道你的情况,门口安排的警员看守只是做做样子,不用在意他们,我也会随时和你同步消息的。”
这时沈祈年才开口:“同步消息?那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只口不提宋允和的事?”
阮林没接话。
“说明你们也没能找到有用的信息。”沈祈年抬头看他,这个角度完全突出他下颌线,“他失联了。”
“……不是失联,是他被怀疑了。”
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住他,沉默好一会,阮林还是开口了:“擅自行动不报备,消失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打给李呈华,随后两个人一起从荣成湾码头坐船逃离出境。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相信他,这些东西够省厅把他踢出调查小组了。”
沈祈年几乎下一秒就脱口而出:“他现在很危险。”
阮林看了他一眼:“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你不用操心。”
言下之意,不要冲动行事。
也不知道沈祈年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他眉头蹙得很紧,薄唇抿成一条线,安静思索着。
“那个,”孙宁宁终于从手机里抬头,小心翼翼道,“兰姐让我们现在赶紧看新闻,好像出事了……”
嘀。
杜子铭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一道沉稳的女声传来:“嘉南市公安局某沈姓支队长涉嫌以公务之便走/私/氯/胺/酮一案正在调查中,据悉,在搜捕行动当天,因涉嫌杀害刑警李青、李语琴兄妹而被紧急逮捕的宋姓医生也出现在沈某的住所。事发当天,两人被多次拍到一同出现,疑似合谋作案。目前,警方正以两人关系为主展开调查。”
“呃,还有这个……”孙宁宁把手机递过来,是罗佩兰发来一张微博评论截图。
相比新闻来说,自媒体的用词就直接粗暴了许多。
沈祈年刚瞄了一眼,硕大标题就吸引他注意力:嘉南市一刑警疑似与同性有染,两人均牵扯命案。
而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就更加直白。
“卧槽,标题的每个字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看不太懂了?这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楼上的,有图有真相,那天他俩还去了卡地亚买戒指!”
“内部消息,据说东望街出事那天这个沈支队也在现场!你们看另一个博主的视频,拍到他正脸,清清楚楚。”
“我去,看见了,怎么这么凶啊?不会好好说话吗?大家都是普通群众,又不是嫌犯,至于吗?”
“呃……但是我觉得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严肃一点才好管理吧……现场那么多人,又只有他一个警察……玻璃心不接受反驳别网暴我!”
“等一下,那这么说的话,时间线岂不是连上了?他和这个宋医生被拍到的当天晚上,东望街就出事了,然后又在他家里搜出了海/洛/因?这不就同一天的事吗?!”
“卧槽!那这也太巧了吧,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宋医生之前不是也牵扯到什么杀人案了吗,感觉他阴沉沉的,不像什么好人,会不会是他故意陷害啊??!”
“怎么,53楼你看上那个姓沈的男的了啊?还帮他说话,我看这俩都不像好人!在大马路上就搞成这样,有伤风化!”
“无语,都什么年代了,清朝早亡了!怎么老僵尸也能来上网了?”
…………
沈祈年略带头疼地关了手机。
虽然这群网友谈论的话题逐渐走偏,但不得不说,事情已经开始扩大,网络上他和宋允和的照片早就满天飞。
不用说,这正是王寒松散布出去的。
原来王衡瑞拍的照片被用在了这里。
“你打算怎么联系他?”回过神,沈祈年看向阮林,眼神中全是不信任和戒备。
阮林语塞几秒,还没等他想好借口便只听沈祈年继续说:“我有办法。但是我必须参与这个行动,我需要全权负责。”
“不可能。”阮林斩钉截铁拒绝。
沈祈年也不和他吵,他往枕头上一靠:“是吗,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退出。”
阮林皱眉:“沈祈年,不要闹脾气。”
“我没那么幼稚。”沈祈年冷哼一声,“出动了省厅高层的海啸行动,竟然连一个非警察系统的普通群众都控制不住,甚至还有人差点因为一念之差走向犯罪深渊,这样的行动组织,我不加入也罢。”
被戳到内心深处最见不得人的隐蔽,阮林表情显然不太好。
“不然你以为宋允和为什么不报备,”沈祈年冷冰冰盯着他,“他已经不会再相信公安系统了。”
“作为公职人员确实需要忍辱负重,但长时间面对黑暗还是要注意点,不要被吞噬同化。”
把刚刚的话全部还给阮林,沈祈年没打算再纠缠。一时间没人再说话,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隐约围绕着似有若无的针锋相对。
阮林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做。”
这话一出,沈祈年知道这事大概能成,他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有点冒险,但是值得。”
“……目前本案还在调查中,本台记者持续跟进。”
滴。
陈乔一脸忧愁地关了电视,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沈祈年的号码上。
“姑娘,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方荃半小时前还沉浸在自己丈夫涉嫌畏罪潜逃的猜测中,现在又看见沈祈年和宋允和的新闻,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大脑直接宕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陈乔心里也慌得不行,但也只能先稳住她:“没事方姨,咱们先别自乱阵脚,一切等着沈队联系。”
“可——”
嗡嗡——
手机震动没由来响起,陈乔一惊:“来了!”
她慌忙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串陌生号码。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沉稳男声:“陈医生,是我,沈祈年。”
·
阴云完全盖住阳光,陡峭崖壁处处围绕着危险气息,江河广阔绵长,这里是中缅交界,卧龙峡谷。
私人游艇缓缓停靠,岸边早已站满了前来等候的人。
“先生,好久不见。”看见王寒松出来,为首的男人伸手迎接,他身后跟着的十多人皆是鞠躬敬礼,以表尊敬。
“别来无恙啊,阿辰。”
王寒松和他握了握手,脸上是得体的笑。
笑,但却没什么温度,他的眼神里是冷漠。与那位紧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年轻人很像,不仅是眉眼相似,就连那副不屑一顾的淡漠都一模一样。
非要说不同,就是先生的眼里多了分狠厉的野心。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外甥,宋允和。”王寒松不轻不重拉住要往前走的人,介绍道,“从今天起,他会负责这条线的交易,以后你们可以直接和他对接。”
阿辰心领神会,伸手道:“宋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族长,叫我阿辰就可以。”
到了这种地方,宋允和根本就懒得再装,他连个正眼也没给他,也没回握他的手,只是嗯了一声。
这个行为多少有点狂妄,卧龙族与王寒松是合作,不是完全的从属关系。
一个新人,初次见面就这么不懂基本礼貌,就算他是王寒松的外甥也不妥。
况且这人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只知道仗着自己舅舅的威风狐假虎威,阿辰族长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毕恭毕敬抽了一根递到宋允和面前。
“以前没见过宋先生,我猜是刚开始跟着先生做生意的吧?初来乍到,肯定有很多不懂的事,我这个地方呢,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机灵会来事,宋先生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双熏黑的牙,把烟往宋允和嘴边送:“来一根吧?好东西。”
宋允和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还隔着一定距离,那奇怪的味道就已经飘到他鼻子里了。
这和在船上时王寒松给他的烟味道一样,甚至更浓一点。
他厌恶地移开眼神,冷飘飘一句:“不了。”
说完就往前走,谁知下一秒就被阿辰拦住。
他脸上还挂着笑,但眼神却不善:“小宋,我和先生合作也有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你这种性格的孩子,看来到底是先生溺爱了。有些事他不教,就让我这个社会上的来教吧。”
身边迅速围了一圈身强力壮的男人,宋允和垂眸扫了一眼,最终落在面前人身上。
“今天不抽这烟,就是不给我卧龙族面子,以后这生意怕是也难做。小宋,你可想好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周天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