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边，车内。
沈祈年正用平板仔细看着城市地图，另一手举着手机和谁打着视频电话。
“陈医生，你和宋允和相处时间长，麻烦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仔细想想有哪些地方和平时不一样，有没有出现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行为。不要怕出错，只要觉得不对马上拍给我，越详细越好。”
五分钟后，陈乔发来几张图片：“还真有！宋医生平时特别细心，离开办公室前都会把设备全部关闭。”
“尤其是电脑，由于涉及病人隐私，我们是一定会妥善保管的。但这次他的电脑还没关就出去了，我觉得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可是我点进去看了，里面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啊。”
画面中，各种办公软件和病人文档整齐分组排列，足以显示出电脑主人的细致程度。
沈祈年盯着平平无奇的电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陈乔拿手机的手都开始发抖，久到他衬衣后背完全被汗水浸湿。
到底是什么？你到底留下了什么线索，又为什么对我有所隐瞒？
沈祈年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眉头紧紧拧成十字，手机不断跳出魏知译的消息，耳边是陈乔焦急的询问，眼前是宋允和那台毫无线索的电脑。
突然，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宋允和的那张脸。
他笑得很开心，不是那种淡然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久久不能平息的愉悦。
他在笑什么，为什么那么开心？
如一台性能优越强大的计算机，回忆过往如幻灯片般不停播放，朝夕相处的日夜大量翻涌，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最终定格在布满星云的那晚。
三五好友、酒肉音乐、可以惬意相处的亲近之人，各种片段组合成宋允和满足的脸，以及他当时摇晃自己手臂，露出得意的笑：“我的手表还没提醒我去睡呢。”
手表！
沈祈年一个激灵回过神，抓着手机就喊：“地图！打开地图看看！”
电子手表无声亮起，却由于发出微弱震动后没有得到主人的回应而暗下。
没有人注意到这不起眼的变化，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这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身上。
荣成湾是一个废弃码头，远离市区，没有商铺，周围也没有任何公交站台，另一侧就是汪洋大海。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与世隔绝。
宋允和被反绑双手俯跪在地，头上鲜血大片大片落到水泥地上，还有一部分凝结成乌红血块，盖在他额前。
汗水和凝固的血混合，变成血水滑落进他脖颈，和他右肩的血渍呼应。
尽管伤成这样，他也依旧抬着头，眼眸中是无法隐藏的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查到了这个该死组织的内部，接触到了他们的核心人物，三姐！
“……如果你能多做做功课就知道，我对疼痛的忍耐度很高。怎么办？你应该不会从我嘴里撬出想要的答案了。”
宋允和喘着粗气，整个上半身都跟着颤抖，嘴角却上扬得嚣张：“因为越痛我越爽啊。”
三姐似乎终于有了些情绪，她微微睁开眼，看不出是喜是气：“宋医生，向瑜是我的女儿。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从小就跟着我长大的孩子，现在她犯错了，我有义务和责任带她回家接受教训，你觉得呢？”
“是吗？”宋允和嘲讽一晒，“把她送到淫窝里受罪，也是你所谓的义务和责任？”
“你不懂。”三姐心平气和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老祖宗的话不无道理。”
“她必须要经历千锤百炼，才能独当一面，获得真正成功。”三姐说。
宋允和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别在这儿装了，你是中国人吗，还有脸引用老祖宗的话给你那狗屁不通的教育理念贴金？”
这几句听得旁边人心惊胆战，王楠在三姐后面拼命给宋允和使眼色，她知道如果彻底惹怒三姐，最终归宿就是旁边的那片海。
但三姐好像没生气，她缓缓从躺椅上起来，经过众人身边时带起一阵檀香。
“宋医生，向瑜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环。”三姐蹲在他面前，用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血渍，“只要你把她交给我，我保证给你更深入的信息，怎么样？”
宋允和侧头躲过她动作：“看来向瑜知道的东西不少，能让你这么大动干戈，不惜在闹市中冒着风险带我过来。”
“她只是有温言录制的视频而已。”三姐语气轻柔，手指摸过他脸颊，“说实话，正明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部分，我可以说丢就丢，都不需要跟谁商量。”
“之所以愿意和你做交易，是因为我们都很看重你。
“你愿意考虑考虑吗？”
还不等宋允和回答，某个坚硬物体径直怼上他脑门：“丑话先说在前面，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我可以轻而易举让你消失。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所以，请宋医生想清楚了再回答。”
“沈队！目标定位停在荣成湾码头，突击小组已经先出发了，预计十五分钟到达现场！”
尖锐喇叭声划破天际，沈祈年一脚油门直接踩到底都嫌不够，但他表情平稳，连语调都没有变过：“再安排一辆救护车过去，让交警队帮忙开道，速度要快。”
魏知译略带变调的声音干脆利落传来：“是！”
这边救援行动在沈祈年安排下有序进行，那边宋允和却完全不知道，消息闭塞的他以为自己彻底孤立无援。
他闭了闭双眼，脑海飞速运转。
怎么办？是假装答应先稳住她，还是坚定表明自己立场？沈祈年諵諷有没有看见自己留的线索，救援是否已经展开？
事发突然，王楠来找他是一场安排好的预谋，为的就是让他心甘情愿跟着走。他来不及过多准备什么，只能趁在车上时悄悄开启位置共享，希望沈祈年能发现自己留下的痕迹。
但现在宋允和没法确认那边情况，他只能赌。
要赌吗？
宋允和缓缓睁开眼：“我能问问你要选择我的原因吗？”
三姐哑然失笑：“还在玩拖延时间那套？选择你就是选择你，还需要理由？”
“现在就做出你的选择，”头上枪口紧了紧，三姐冷漠声音传来，“加入我们，我现在就坐船带你出境，或者坚持你原本的立场，然后永远沉睡在海里。”
“没有第三条路，再多问一个问题，我就替你选择了，宋医生。”
咫尺之间，宋允和能清楚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
这一瞬间，万事万物都沉默了，连那无边际的大海都静寂着，空气越来越灼热，宋允和知道三姐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消耗。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沉得可怕：“我只跟先生谈。”
“先生？”三姐表情有一丝崩裂，但很快又被掩盖。
宋允和没放过这0.1秒的变化，他笑容逐渐放大，那是势在必得的弧度——
他赌对了。
头顶的禁锢猛地一松，三姐收回了顶在他眉心的枪：“不是谁都能和先生见面，你现在还不够格。”
“那我要怎么做？”
三姐命人松开宋允和手铐，眼里满是戏虐：“当然是表示你的衷心咯。”
她随意往身后某个方向一指：“杀了她，你就可以获取和先生会面的资格。”
那是王楠站着的位置。
虽然已经解开束缚，但长时间的禁锢还是让他全身发麻，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其实今天能找过来全靠她，”三姐重新坐回躺椅，专心盘着手串，“我带她出了那个村子，她却对我恩将仇报，偷偷找到你这里，想要提供那所谓的线索。”
三姐轻叹一声，语气似无奈似教诲：“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证据、线索、甚至证人，都是我们安排的，我们想让你们看到什么，你们就看到什么，想让你们了解到哪个程度，你们就只能了解到哪个程度。”
“要真是那么随便就能抓住线索，那才真是有损我们的名声。”
被血染红的手铐随意丢在沙滩上，宋允和跪坐在其中，浑身都是沙粒和污血，他一只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但还是清楚感受到不远处王楠的恐惧。
三十来度的高温，烈日当头，所有人却只有深深的寒意。
三姐缓缓抽出支细烟，还没任何动作，旁边王楠条件反射般掏出打火机送上去，下一秒却被像是被谁扼住脖颈，只能卡在原地。
“王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到一点规律。”
烟雾慢慢飘过去，宋允和顿觉这烟的味道不太对，没有普通烟草的味道，反倒有点甜甜的香气，这是——鸦片的味道！
“当初是你主动愿意跟我走的，我看你被你亲妈卖了可怜，才愿意收留你。可你呢？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有哪些完成了？”
地上王楠四肢蜷曲，开始小幅度地打滚呻吟，很快她就失去了脸上所有血色，比宋允和的状态还差。
随后她开始越来越狂躁，双手不停扯自己头发，状态和当初范军在审讯室一样。
这是……毒瘾发作？
宋允和一言不发盯着她，任由对方撕扯自己衣摆。
“你用毒品控制她？”
三姐耸耸肩：“不然呢？”
宋允和冷哼一声，眼底一片冷漠：“你们这个组织还真是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啊。”
“行了宋医生，闲聊已经够多了。”三姐把那把枪扔在他面前，“赶紧的吧，再晚下去就不好控制了。”
她指的是王楠毒瘾的发作程度，这可比范军那小打小闹严重多了。
宋允和垂眸看去，只见王楠唇色发白，冷汗直流，胸前剧烈起伏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理智的囚笼。
身后已经传来步枪上膛声，无声威胁萦绕他四周。宋允和喉咙发紧，觉得自己嗓子都在冒烟，耳鸣和头疼瞬间来袭，他感觉整个人都被钉在十字架上，只能无力地看着生命的流逝。
“看来你终究没资格和先生谈判，是我们看错了人。”三姐悠悠戴上墨镜，目不斜视对着身后人挥手，“处理了。”
随即便起身离开，似乎不忍面对对即将发生的事。
砰！
枪声轰鸣天际，连栖息在枝头的鸟儿都被驱散。
三姐脚步猛然停住，像是被强行按下暂停般，半晌才缓缓转过身。
狂风吹拂过平静海面，终于带起阵阵波涛，空气中依旧炙热，却多了几分暴风雨前的平静。
宋允和右手紧紧握住那把手枪，摇摇晃晃挡在王楠面前，居高临下看向几米开外的三姐。
几秒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三姐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身后几人瞬间扑上去想要制服宋允和，却被他抢先一步，满是血痕的胳膊毫不留情扼制住她脖颈，滚烫枪口对准她额角一侧，眼里是无尽疯狂。
“再敢乱动，今天在大海里沉睡的就会是你们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