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最终还是没去吃烤肉。
那玩意太多油，又是烤又是各种调料，对宋允和这个只能饮食清淡的受伤人士严重不友好。
最后沈祈年定了一家中餐厅，吃广东菜，连带着宋允和舅舅一起来了。
这是沈祈年第一次见到王寒松。
他和宋允和差不多高，却比他壮一点，头戴棒球帽，身穿宽松短袖搭配一件马甲外套，下半身穿冲锋裤配一双短靴，比他们这里最小的杜子铭还要潮。
相比来说，宋允和是简约风那挂的。穿衣风格以舒适为主，配色也总是那几款基础的黑白灰，搭配他那张俊美的脸倒是刚好合适。
俩人站一起的时候不像舅舅和外甥，更像是刚进社会的毕业生。
虽然毫无血缘关系，但沈祈年能感觉到宋允和很依赖这位舅舅，和他说话时的尾音总是上扬，肢体语言也更亲近，眼神总是跟着王寒松的身影走。
在极端绝望之时还好有王寒松出现，宋允和能依赖他也是很正常的，也是因为这样，沈祈年才终于看见和家人相处时的宋允和。
那么温柔，浑身都散发惬意。
如果宋允和的父母都还在，如果他不用背负这么多痛苦，那他是不是会更轻松一点，笑容也会更真诚一点呢？
他是不是可以任意表达自己情绪，不再需要冷漠的伪装了呢？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晕。
魏知译他们一听是沈队请客，直接把五星茅台当水点，菜还没吃几口就已经醉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喝酒来的。大家有点郁闷，一个多月以来恶性案件频发，加上今天知道了沈队和宋医生沉痛的过去，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但其实对宋允和这个被明令禁止不能喝酒的人来说，看他们喝醉后出的洋相也挺解忧。
王寒松坐在沈祈年和宋允和中间，正在和沈队长进行对宋允和性格的全方位探讨。
“他小时候就这样，不爱说话，不爱找大人，有什么都自己撑。”王寒松没喝太多，是这里唯二清醒的人。
沈祈年已经有点飘了，但是看起来还是很正常，就是说话声音大了点：“他现在也这样，我都跟他住这么久了还拿我当外人，干什么事都不商量一声，直接自己莽上去了。”
“不允许你们这么说我宋！”
魏知译坐宋允和另一边，他本来在和杜子铭划拳，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拍桌而起：“在我高中被所有人孤立的时候，只有他信我，找我说话，要不是他我早就转学了！然后我就不会考警院，社会就会失去我这个优良人才！！”
李青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社会少你一个不少！再说了，你考不考警院跟宋医生有什么关系啊？”
“你懂什么！”魏知译隔空打了他一下，“那段时间我不仅被孤立，还被诬陷偷了东西，是我宋跑过来告诉我说，不要被这些无聊的事情困住，要挺起胸膛大胆往前走！”
“——是选择未来的路，而不是让路选择你。”
恍惚间，沈祈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代的宋允和，那张脸上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真相不会被掩盖，迟来的真相也是真相，不要因为过程艰难而放弃寻找真相的道路，你要坚持。”
他听见少年宋允和这样说道。
下一秒魏知译的哭喊声把他拉回现实：“我真的太感动了！作为16岁的少年能说出这种话，你知道这有多震惊我灵魂吗！！”
王寒松赞赏点点头，仿佛很欣慰：“是，小和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宋医生！说真的，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又高了一层，”杜子铭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一直没说话默默低头干饭的宋允和这才举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沈祈年尽管有点醉了，也看出他脸上深深的无语。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群人又聊到了别的，宋允和的过往暂且被抛在一边，只有沈祈年目光一直注视着。
他看见宋允和总是冷漠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不是转瞬即逝，也不是强行捏造，那略带满足的惬意感，微微上扬的嘴唇，柔软的目光，长久地萦绕在他身上。
沈祈年终于窥探到几分宋允和心底的某处，如同寒冬的壁炉一角，又像盛夏的清凉泉水，让他流连其中，久久不远脱离。
·
周五的晚上人总是很多，九点一过，大街上就全是经过一周辛苦工作，想要竭力释放自己的打工人们。
魏知译一群人混在他们中间也不算奇怪，沈祈年强撑着挨个把他们送上出租车，又再三嘱咐别吐在车上，这才摇摇晃晃和王寒松道别。
“抱歉王先生，第一次吃饭，让你见笑了。”
王寒松眼里也有点醉意，他不在意地摆摆手：“知道小和有这么一群朋友，我很高兴，谢谢你们。”
“舅舅，”宋允和跟个小孩子似的扯了扯王寒松袖子，看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面前不当小孩子，难不成你还想当大人？”王寒松拍拍他肩膀，“行了，跟沈队回去吧，注意伤口，别再抽烟了啊。”
说完又补了一句：“住在别人家不要任性，不要给沈队添麻烦，知道吗？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辉煌灯火照得黑沉天空都明亮，宋允和半个肩膀都缠着绷带，正身残志坚地搀扶着某个醉鬼慢慢挪回家。
画面太过凄惨，纷纷引来路人注目礼。
他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脚下速度慢了又慢，尽力摸索到沈祈年能适应的速度。
好在沈祈年酒品还行，即使走路摇摇晃晃也不乱说话，更不大喊大叫，是个相当安静的显眼包。
宋允和坚强充当沈祈年人肉拐杖，好不容易把他带回家，刚带上门还没站稳，就被人以不可反抗的力量按在玄关处。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能，宋允和惊得连挣扎的举动都忘了。
他呆呆站着，任由沈祈年围靠住，半天说不出话。
“……沈祈年，”半晌，宋允和大脑才重新启动，象征性推了推身上的人，“起来。”
宋允和严重怀疑沈祈年没醉，即使被按在墙上，整个身体重量都压了过来，沈祈年也小心避开了宋允和受伤的右肩。
他靠在宋允和左边肩膀，一手抵在旁边鞋柜上，另一手圈住他腰，那是一个霸道的姿势，带着宣示主权的味道。
“你看你添了多大麻烦。”沈祈年晕乎乎嘟囔，热气喷在宋允和脖颈，“擅自行动，冲动行事，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现在好了，为了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我要时刻跟在你身边了。”
宋允和对这莫名其妙的指控很包容，他左手不自觉抓住沈祈年衣摆：“这个事情不是已经被你批评过了吗，怎么又拿出来说？”
“抱歉，当时我不在。”
又是一句让宋允和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过他没心思去思索话里的含义，现在最要命的，是他正清楚感受脖颈处的酥痒，以及竭力抑制喉咙深处的喘息。
“……什么？”他艰难挤出两个字，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高中的时候，”沈祈年似乎有点头晕，倒在他肩膀上难受地蹭了蹭，“更早的时候……我都不在。”
“所以以后能不能别推开我，起码多依赖我一点。”沈祈年终于抬头看他，眼神亮亮的，“让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
宋允和觉得自己脸应该比沈祈年这个喝多的人还要红，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
他说不出话，甚至做不到点头摇头的动作，只是一个劲逃避着沈祈年眼神，胸口起伏一次比一次剧烈。
而沈祈年只当他在纠结思考，于是又凑近了一点，逼问道：“你需要我吗？”
宋允和被迫往后躲避，奈何身后是冰冷墙壁，他退无可退，只能垂着脑袋，憋了快三分钟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沈祈年没放过他的意思：“你知道什么？”
见他不语，沈祈年语气又重了点：“嗯？”
“……”宋允和实在挡不住他的进攻，索性眉头一皱眼睛一闭，颇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我需要你！”
声音很大。
大到沈祈年都愣了一下，这个已经醉得天旋地转的人终于满足地垂下脑袋，重新靠回了宋允和肩膀。
家里没开灯，很黑，只有奢靡夜景从大落地窗前投射进来，和这玄关一处的暧昧氛围倒是很搭。
“宋允和，你心跳好快。”
沈祈年埋在宋允和颈窝，距离近到说话时都能碰到对方肌肤。
他闭着眼睛摸到宋允和滚烫双手，真诚地问：“你还做噩梦吗？”
宋允和没能理解，只听对方继续道：
“今晚还要一起睡吗？”
·
沈祈年起来的时候宋允和正在客厅抽烟。
他没开窗，倒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垂眸仿佛在沉思。
沈祈年脑袋还很痛，他是被渴醒的，结果一起来没找到水，反而先闻到烟味。
他嗓子干得不像话，从冰箱拿了瓶水，一口气灌了半瓶才缓过来。
“谁让你抽烟了？”沈祈年终于开口质问，声音还很哑。
宋允和侧过脑袋看他，大眼睛里满是疲倦：“我让我抽烟的。”
沈祈年：“……”
他盯着宋允和看了会儿：“你昨晚没睡啊？”
宋允和冷哼一声：“不敢睡。”
沈祈年：“？”
这位宿醉的脑子还没转过弯：“不是吃药了吗，怎么脸色那么差，你还头疼啊？”
说着就直接上手摸了摸宋允和后脖颈，嘴里还嘟囔着：“也没发烧啊……”
不碰倒还好，这一摸就直接让宋允和体温再次飙升，他狠狠拍开沈祈年的手，像只炸毛的猫：“再敢碰我你手就别要了。”
沈祈年一脸无辜：“大清早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无视他的委屈，宋允和二话不说就回了房间。
经过沈祈年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烟草燃烧的味道直接钻进他鼻腔，一同涌来的，还有他昨晚丢失的记忆。
卧槽！
沈祈年平地一声雷炸起，在心底无声抓狂。
……我昨晚都干嘛了啊！！什么需不需要啊！你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说得出这话啊！！俩大男人说这话也太奇怪了吧！！！
可是不对啊——
这位二愣子转念一想：“都是男的，抱一下也没啥吧，我又不是亲了他，反应那么大干嘛啊。”
卧槽难道我昨晚亲他了？好像没有吧……
沈队急得在客厅来来回回转，脚底下都快起火星子了，最后干脆一拍大腿：“就算真的一不小心亲到了也没什么吧！都是男的，不小心碰一下怎么了？！我看叶蓉小时候还和她好闺蜜亲脸玩呢！！再说了，让他在我这里不交房租住这么久，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偶尔照顾一下醉酒人士怎么啦！至于冲我发火吗，表情还那么奇怪，说几句话反应那么大，我又不是给他告白了！”
轰隆——
像是被无形巨雷劈了一般，沈祈年脚步一滞，瞬间站定。
某种超越他认知的东西开始缓缓冒泡，像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断断续续的猜想如岩浆般烫得他浑身发紧。
砰！
关门声再次响起，宋允和趾高气昂拿着手机出来，扔到沙发上：“魏知译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