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消失前跟你说什么了？”
和阮林的慌张比起来，沈祈年冷静得像是另一个次元的人。
此刻他依旧翘脚坐在监控前，又看了遍温言的监控。
只听对面阮林气喘吁吁道：“他说是沈队您派他去找向瑜的，但是两人聊了没到五分钟，他就出来了。什么也没说，找我要了根烟之后就上车走了，我再往便利店一看才发现向瑜跟着一起不见了！”
虽然这行为没在计划当中，但沈队长还是相当信任自己室友的。
于是他不慌不忙：“啊是，是我让他去接的向瑜。”
电话对面：“……啊？”
沈祈年翘着的长腿啪地一放，跟魏知译打了个手势，俩人走出奶茶店：“这事你就别管了，这几天也不用盯着了，辛苦了。”
阮林同志觉得幸福来得很突然：“我可以撤了？”
沈祈年在这边重重点头：“是的，你可以撤走了。”
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旁边魏知译凑上来：“老大，你让人去接向瑜干嘛？”
沈祈年修长手臂拉开迈凯伦的蝴蝶门，紧接着弯腰坐了进去：“宋允和去找向瑜了，给他打个电话。”
“他去找向瑜？”魏知译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熟练拨通宋允和号码，结果只听对面传来机械女声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魏知译下意识往驾驶座看去，只见他老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呃，可能手机没电了吧。”魏知译心虚地帮朋友打掩护，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和进来。
“沈队，那我们现在是……？”
沈祈年缓缓拉过安全带，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才掏出手机给李局打了个电话。
为了不让旁边魏知译起疑心，他尽可能简短，连称呼都省略：“宋允和去见向瑜了，这事您知道吗？”
轰——
油门轰鸣声炸响整片街道，顿时吸引所有人目光。沈祈年一脚油门下去，还不到三秒，迈凯伦优奢流动的线条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眼前。
魏知译不着痕迹抓紧了安全带，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一边小心翼翼给沈祈年使眼神：
队长！这是市区！！不让飙车的啊！！
但沈祈年丝毫不在意正前方头上闪光的电子眼，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指间都泛白。
他狠狠咬着后槽牙，恨不得扼住宋允和后脖颈问清楚——
不报备擅自行动，还玩消失，宋允和，你到底想干嘛！
·
“你说警察都不可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宋允和从地上撑起，刚想把向瑜扶起来，对方却抵触地躲了过去。
他不在意向瑜的小动作，问道：“你到现在都没对我说实话，我怎么能不把你交给警察？”
向瑜沉默着坐回沙发，垂着脑袋，神情晦暗不明。
她应该很没有安全感，只虚虚坐在沙发边缘，双腿并得很拢，左脚尖着地，脚后跟高高抬起——那是一个准备好随时逃跑的姿势。
“向瑜！”
客厅不算大，宋允和稍稍迈开步子就能一下抵住向瑜。
他再次紧扣住她肩膀，逼迫她和自己对视：“如果你真有那么一瞬间把温言当成朋友，就应该知道她一直都想逃离这种生活！她到死之前都坚信自己可以离开的，她甚至还整理好了正明村的犯罪名单，难道她所做的这一切你都无动于衷吗？！”
“她还在做这些事啊……”向瑜避开宋允和眼神，那双漆黑瞳孔散向远方，“没用的……我早就警告过她。”
“所有的交易都是假的，所有的好人都是坏人……没有人可以信任。”
向瑜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她整个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连呼吸也开始急促：“她怎么还是那么天真……我能保她一时但保不了她一世！自己蠢，下场就是死！”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目血红，脖颈处青筋瞬间暴起：“之前我就告诉过她，没有人可以相信！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
“警察？呵，你前脚走进派出所，后脚他们的人就会赶到！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眼前宋允和的模样逐渐变成温言的样子，向瑜又急又气，只觉得一股热血全部涌上大脑。
她反手揪住眼前人的衣领，一个用力就反身压住，似恶鬼般逼近：“你的天真愚蠢不仅没能救下赵倩，还让赵平安也惨死在他们手下！你觉得你算什么，敢独自和他们对抗！”
“你到底要让我劝你多少次！你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给你说过那么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你打电话，劝告你，你却还是一意孤行！”
向瑜冰凉的手如毒蛇般缠绕上宋允和脖颈，但她的双眼却那么痛苦，仿佛坠入地狱的堕天使。
“你我都逃不过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先下手杀了你！杀了你！”
宋允和不知道她具体在跟谁对话。
是自己，温言，亦或是三姐？
他被那股力量按在沙发上，窒息感随之而来，他本可以轻松挣脱，但向瑜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竟让他无力反抗。
“那陈凤萍呢？”宋允和艰难开口，声音都嘶哑。
向瑜冷哼一声，掐住宋允和手越来越用力，似乎把愤怒都发泄在他身上：“她也活该！封建又自私的东西，他们一家人都应该去死！我本来可以得救的……我本来可以不用生下来的……他们太自私了，他们的自私毁了我，所有人都毁了我！”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向瑜不甘地扬起脖颈，眼泪瞬间滑落，“本来应该是王衡瑞死的！我都准备好了，我全都准备好了！谁知道陈凤萍自己把农药喝下去了！为了救她那自私自利好吃懒做的儿子！”
“咳咳咳——！”
像是害怕真的掐死宋允和，向瑜及时松了手。瞬间，宋允和如同泄气的气球倒在沙发另一边，咳得脸颊通红。
“但是你知道吗宋医生，你没法抓住我的。”向瑜神经质般拉起宋允和，像摆洋娃娃似的把他摆正。
她长发散到他肩膀，声音尖锐如惨死的厉鬼：“陈凤萍是自杀的，她是自杀的。”
“我没有撒谎，她当时已经病了很久了，王衡瑞不带她去看病也是真的。”
她逐渐平静下来，眼泪却持续流进她衣领：“大部分都是真的，我只是隐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而已。”
“那天陈凤萍已经在床上要死不活了，她吐了很多血，气息弱得看都看不见。而王衡瑞却在沙发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知道这是动手的好机会。”
“我把农药用水稀释后倒在碗里，打算骗他是醒酒汤，但不知道陈凤萍是怎么发现的，竟然主动要把那东西抢过去喝。”
“她当时本来就快死了，我不想浪费这机会，自然不会让她喝下去，于是就跟她起了争执。”
向瑜侧着头撑着脑袋，像说故事一样婉婉道来：“后来王衡瑞醒了，他当时可能心情不好，一睁眼就骂我们打扰他睡觉。陈凤萍趁我不注意，自己把农药抢过去一饮而尽。”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更戏剧的事情发生了。可能是觉得死在家里对儿子不好，她居然还有力气搬了个长椅出去，为的就是躺上去等死。”
“家里只有我和王衡瑞在，没人去帮她，也没人阻止她。她动作很慢，撞倒了很多东西，那个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王衡瑞不懂她想干什么，只以为她不想在家呆着了，于是就大吼着说不想住在这里就滚，之后就把她所有家当一并扔了出去。”
“那锅鸡汤是她亲自熬给儿子的，她说儿子在外面工作很辛苦，要补身体，所以一大早就起来熬鸡汤了。”
“结果呢？他儿子亲手把她的爱扔了出去，连带着她那一文不值的命。”
“她死在外面没了动静，王衡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他根本想不到陈凤萍是被我毒死的，还以为是自己逼死了亲妈，吓得直接跑了。”
“这就是原本的故事。”
眼泪在向瑜脸颊淌出两条溪流似的泪痕：“不是我杀了她，是王衡瑞的冷漠杀了她，是她的愚昧无知害死了自己，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宋允和没心思感受自己脖子的不适，他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带着浓烈的沙哑：“那你为什么会晕倒？”
“我是孤儿，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父母抛弃了我。”
向瑜单手拢起自己长发，露出整张脸，似笑非笑道：“宋医生，你能看出来我不是华人吗？”
宋允和盯着她看了几秒，脑中飞速闪过某种可能：“——你是缅甸人？”
“没错，”向瑜垂眸看他，“在我快被饿死的时候，把我带走的人是三姐。”
“她收养了我，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所以我看到了很多因为不听话而被她处理的人，”说到这里，向瑜似乎再次陷入了痛苦回忆中，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到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她就要因为喘不过气而窒息，宋允和一把扯下储物柜里的食品袋撑到她口鼻处，指挥道：“向瑜，冷静，保持呼吸节奏。”
半分钟后，向瑜跟着宋允和的呼吸频率逐渐稳定下来，但她双手依旧颤抖着，眼神里都是惊慌：“他们……被活埋，被砍断手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肢被扔去喂鳄鱼……这都是先生的旨意……是先生让他们这么干的……”
“我好害怕……我怕下一个就是我……我不敢惹怒她，只能拼了命讨好她……但是她还是要把我送到这里来，并且威胁我不能离开……”
“她一直在监视我，她就这么在暗地里看着我被欺负……看着我给陈凤萍下药……还抢走我的药，想要看看我能撑多久……”
“她在控制我，也在盯着你们……我们都是案板上待宰的畜生……我们逃不掉……”
宋允和陪着向瑜跪坐在地上，大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
“不！不是这样的！”向瑜猛然抬头，漆黑双眸中满是绝望，“逃不掉的……她说我太胆小懦弱了，需要锻炼，就把我送来了……这里的人明明都听她的，她明明可以救我的……”
“我们最后都会死……”
她喃喃道，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温言就被骗了，她根本等不到自由的那天……他们所谓的用最后一个人换她的自由，根本就是在骗她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温言！”
“对我们来说，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自由。”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一点，屋内完全暗了下来，向瑜绝望的低叹和雨滴声揉在一起，她微微躲开宋允和安抚的轻拍，长发挡住她大半张脸。
“那你需要我怎样做？”
向瑜抬头看他。
“你愿意跟我走，说明我在你这里起码有几分信任。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雨已经越来越大，豆大水滴落在地上，溅起寂灭的波纹。
迈凯伦稳稳停在三堂路某小区前，沈祈年雷厉风行下车锁门，心里还在想着怎么找宋允和家的具体位置，却突然只听见一声炸天轰鸣响起。
紧接着，尖叫声此起彼伏，周围瞬间堆满围观者。
拿手机打急救电话的，兴冲冲录像的，搂住自己小孩不让他上前凑热闹的。
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围着某个地方，猩红血液从地上逐渐蔓延开，散落到沈祈年眼前，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窗边宋允和探出大半个身子，右手全是凝固的血。
血色染红肩膀，炸在他雪白短袖上，像一朵绽放的生命之花。
他脸色煞白如一张薄纸，手臂无力垂落，似乎在竭尽全力拉住那个已经坠楼的女生。
向瑜双目紧闭躺在血泊中，任由众人围观。各种各样的摄像头对准她，又快速对上楼上那个苍白的脸。
沈祈年杵在原地，和这场混乱隔着一条街道，仿佛游离在喧嚣之外的看客，但宋允和却精准对上他眼神。
无措、麻木、惊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沈祈年却一下就捕捉到宋允和的情绪。
他能感知到。
宋允和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在无际天空，他停不下来，只能无助地等着暴风把他吹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