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和昨晚又没睡好。
这里和他之前住的loft不一样，一个次卧比他之前房子的整个二楼都大。
大床摆在正中间，右边放着等床高的进口多功能床头柜，旁边一盏极简落地灯搭配房间无主灯设计，显得这一角尤其温馨。
衣帽间在靠门一侧，用隔断墙隔开。地上羊毛毯大面积铺满主床区域，床尾处摆着设计感十足的沙发和圆桌。
虽然整个房间的配色都是黑白灰，但房间布局还算温馨，让住进去的人倒不至于感到冷冰冰的。
但宋允和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习惯睡靠墙的位置，床越小越好，最好能贴着什么东西睡。但沈祈年这大平层实在太大，床也不偏不倚正好摆在中间，两边都空荡荡的，好像一翻身就能滚下去。
这次的噩梦和以前还不太一样。
梦里不再出现天台和暴雪夜，也没有那一直缠绕他的敲击声，但他却反复梦见范军躺在血泊中的场景。像是陷入某种恐怖循环，电梯门关闭又打开，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姿势。
在梦里，范军有时挣扎着、对抗着，有时又安静地躺在血海中，似乎只是陷入沉睡。
如此这样，周而复始。
直到宋允和都有些厌倦了，画面才突然一转，闪现到了地下停车场。
这次对象变成了沈祈年，他看见他捂着不断渗血的手腕，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
可就算濒临死亡，沈祈年也只是不停地问他：“你为什么在抖？”
……你为什么在抖？你为什么在抖？
你为什么在抖！！
那声轻柔询问开始逐渐变得暴躁，吵得宋允和耳膜都快裂开。
耳鸣声再次席卷，他似乎忍无可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无形中又有什么不可反抗的力量控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直到下一秒，不知从哪里来的面包车朝他疾驰驶来，漆黑枪口对准他——
砰！
他醒了。
醒来正好是凌晨四点。
黑寂夜色中，他不住喘息，冷汗直流。
顾不上自己还未平息的剧烈心跳，他条件反射地蹦下床，往沈祈年房间冲去。
沈祈年当然还在熟睡。
大概是酒精原因，他睡得很沉。右手叠在脑后，侧身缩成一团，硬是把两米大床睡成沙发。
宋允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过来，这会儿缓过劲来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行为有点可笑。
像是瞬间脱力般，他脚一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房间里只能听见沈祈年浅浅的呼吸声，宋允和撑着隐约发痛的脑袋，一动不动盯着面前人的睡颜看。
睫毛很长。
这是宋允和看了几分钟后给出的评价。
他思绪又不自觉飘回昨晚在市局的时候，开始莫名其妙担心自己的睡相问题。
我睡相不会很差吧？没有打呼噜流口水吧？
话说他这么一直压着手臂，明早上醒来不会手麻吗？
也许是温度刚好，也许是地毯太软，也许是沈祈年的存在让他安心，想着想着，宋允和眼皮开始打架，最后竟就这么熟睡过去。
但他是在沈祈年床上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今天好像又是个阴雨天，云层厚厚地铺在天空中，窗外狂风大作，吹得万物飘荡。
宋允和迷迷糊糊醒过来，迷迷糊糊起身，迷迷糊糊拿过床头柜的水往嘴里灌，边灌边出了门。
丝毫没察觉有哪里不太对。
直到正在厨房烤土司的沈祈年回过头，一脸不解地问：“你昨晚怎么跑我房间来了？”
？！
“还睡在地上，把我吓一跳。”沈祈年表情很真诚，“你梦游啊？”
宋允和：“……”
沈祈年把做好的咖啡递给宋允和，仔细打量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要不今天你就在家里休息吧。”
宋允和一愣：“为什么？”
“你黑眼圈，”沈祈年隔空在他眼下画了个圈，“又重了点。”
“昨晚没睡好？”他问。
宋允和有点抵触这个话题，他一下又想起梦中的场景，飞速接过咖啡，不自然背过身：“没有，今天我得去见向瑜。”
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沈祈年也没再逼问。
他深深朝宋允和背影看了一眼：“行，那我先出门了，苏可一早打电话给魏知译，说想提供点线索，我得去盯着。”
“苏可？”宋允和脑子飞快转了一圈，瞬间反应过来，“就周天德那个情人？”
“嗯，”沈祈年抓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今天外面可能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还有，”沈祈年把车钥匙扔给宋允和，“开我的车去，盯着向瑜的人还没撤，如果情况有变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宋允和稳稳接住车钥匙，发出哐当的响声。
他微微偏头，好奇道：“车给我了，你怎么办？”
玄关灯的光芒绽放在沈祈年头顶，他挑眉，嘴角扯出略带张狂的弧度，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换一辆开不就得了。”
——那是宋允和第一次在他身上清晰感受到有钱人所特有的肆意。
·
宋允和到三堂路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其实在沈祈年出门后没多久他就打算过去，奈何正好陈乔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有病人想要预约心理咨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这小半个月宋允和没怎么去工作室，他几乎都跟着沈祈年在跑现场，除了一部分固定病人的咨询之外，也就没再收新的病人进来。
他知道这段时间都是陈乔在背后帮着自己调整预约时间，甚至额外地收了很多宋允和没法收的病人。
听着陈乔明明很疲惫却还硬装没事的声音，宋允和顿感愧疚。
于是作为知心心理工作室的半个合伙人，他大方地给陈乔放了半个月的带薪假，并表示从明天开始自己就能回去工作了。
沈祈年家这边离工作室还有一定距离，宋允和正在思考搬去三堂路住的可能性。他不知道的是，那边的房子之前已经签了合同，这是宋允和留给自己的第二条路。
他独自生活这么多年，深知要随时做两手准备才是生存之道。
天空中一直飘着小雨，淅淅沥沥落在车窗上，又被雨刮器刮得干干净净。
宋允和前脚刚把车停在路边，后脚就听见有人敲车窗的声音。
敲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寸头，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他一见着宋允和的脸也楞了一下，然后又扭着脖子看了眼车牌。
宋允和反应过来这是盯梢的便衣，解释道：“沈队有事，派我过来看看。”
“了解，”那警察点点头，往便利店里看了一眼，“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动静，领导，你能问问沈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撤吗？整天在这儿盯着我真的要疯了！”
宋允和开门下车，掏出烟给他散了一根，老油条打官腔般：“辛苦你了，贵姓？”
男生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边回答边在兜里摸打火机，含糊道：“我叫阮林。”
宋允和先一步替他点了烟，然后又给自己点燃：“你好阮警官，我姓宋，不是你的领导，是局里请来的心理侧写师。”
“噢！我知道你！”阮林夹着烟的手指着他，“所里说你是犯罪心理学的天才，之前我们学校里好多小姑娘是你粉丝呢！”
宋允和谦逊一笑，眼神一直跟随着便利店里的身影：“夸张了，只是正好帮着局里破了几次案，这不这次就碰上难题了吗。”
“怎么事，是跟向瑜有关的案子没头绪吗？”
兴许是盯梢太无聊，见有人愿意和自己闲聊，阮林一下来了兴致。
“但是宋医生，我盯她这么久，真没什么问题。正常上下班，家里和便利店两点一线，没事的时候就在家呆着，好像也没啥朋友，半个多月了都没见着有什么活动。”
碎雨散落到宋允和头顶，凝成不大不小的雨花，他没着急回答什么，而是问道：“阮警官休息的时候是更愿意宅在家里还是出去玩呢？”
阮林思索几秒：“如果刚结束了什么大案重案的话，我肯定是要在家休息的，但如果是正常上下班，我应该会跟朋友约着出去玩吧？”
“那在家休息的时候阮警官会干嘛呢？”
“这……”阮林挠挠脑袋，一脸不明白，“还能干嘛，玩手机啊，或者打游戏，看动漫之类的？在家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在家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凉风掠过，吹乱了宋允和头发。
烟头的火星忽暗忽明，薄荷的冰凉从他喉咙顺出来，又飘散到空中：“向瑜在家的时候，正好在你们的监控盲区，你怎么能保证这当中就一定没问题呢？”
·
另一边，市公安局。
跑车轰鸣声响彻这片街区，所有过往路人瞬间行注目礼。
只见一辆迈凯伦720s稳稳停在市局大门，向上打开的车门如蝴蝶翅膀般耀眼，纯黑车身却又多了几分低调。
目之所及的先是踏门而出的长腿，中筒靴搭配牛仔裤拉长了本就优越的身材比例，紧接着是宽厚的肩膀和那张帅得跟建模似的脸——
沈祈年大摇大摆从车上下来，关门，锁车，动作一气呵成。
门口魏知译的表情已经彻底崩坏了。
知道沈队有钱，但亲眼看见的时候还是感觉心脏被刺中了！
他嘴角抽搐看着沈祈年一脸淡定地往大门走，刚开口时声音都变了个调：“沈、沈队，你今天怎么开跑车来啊。”
沈祈年表情平常得就像开了辆五菱宏光来那样：“通勤用的那辆给宋允和了，我就这个低调点，将就下吧。”
魏知译：“……？”
装逼，这绝对是在装逼！
苏可已经在询问室坐着了。
四周没有灯光，桌子摆在正中间，头顶亮灯直直垂落下来，把她浓密假睫毛的倒影印在脸上。
再配上她那惶恐的表情和大红唇，显得更加瘆人。
她不停抠着手，脚也控制不住地抖。这是她第一次来审讯室，第一次见刑警，也是第一次遇上命案。
尽管沈祈年还什么都没说，她也还是害怕，眼神时不时往旁边孙宁宁的方向瞟——上次只有这个年轻女警在百忙之中分给了自己一点善意。
“苏小姐，你先别急，喝点儿水吧。”孙宁宁把纸杯放在她面前，柔声道。
“谢、谢谢。”
苏可抿了一小口，又很快放下，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般开口：“沈队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因为我没证据拿给你们，一切都是我的感觉……但我直觉一般很准的！”
“而且……我这几天老是梦见周怡那孩子，”苏可舔了舔嘴唇，眉头蹙紧，“梦里她可吓人了，浑身血淋淋的。”
沈祈年示意她继续。
“其实她这次从沪城回来，是回过家里的。”苏可有点为难地看了沈祈年一眼，眼神飘忽不定，“但那个时候我在家里，正好和她碰上了……”
“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回来啊，周天德给我说的是家里没人，让我先去等着，”苏可声音越来越小，“结果就把周怡等来了。”
“我和她关系不好，也没什么话说。那孩子脾气很大，随她妈，一开门看见我就对我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了。我心想她只是个小孩，就没跟她计较。”
“但她那天的状态很奇怪，”苏克上半身倾向沈祈年那边，严肃道，“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你知道周怡有一个男朋友吗？”沈祈年问。
“知道，”苏可点点头，“那个穷小子嘛，我知道，周天德为了这事没少在我面前抱怨。”
“那你认为谢江这个人怎么样？”
“嗯……”苏可身体重量倒回靠背上，思索几秒后说道，“没接触过，我只是很早之前吧，在外面碰见过他俩手挽手走在一起。谢江拎着一大堆东西，应该全是吃的，周怡牵着条狗挽着他。”
“周怡养狗？”
“也不是她养吧，”说到这里，苏可表情有点纠结，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我只听周天德说过啊，真假我不敢保证。据说周怡高三的时候压力很大，整天睡不好觉，白天还经常犯头疼，谢江不知道从哪儿给周怡弄了条小土狗回来，说有小动物陪着会好一点。”
“周怡她妈是做生意的，平时到处飞，也不怎么回家，周天德什么德行你们也知道，所以大部分时候就她一个人呆着。”
苏可说累了，又喝了口水才接着说：“但也正好就是那段时间，可能是觉得临近高考了想回家陪女儿吧，她妈突然就回家了，一点招呼没打啊，以为会给周怡一个惊喜，结果弄成惊吓了。”
“然后就看见家里莫名其妙来了只狗，她妈本来就觉得养宠物会耽误周怡复习，结果一逼问，发现这狗是谢江送的，就更生气了，二话不说就把这狗给送走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吧，周怡开始彻底和父母对抗了，说什么也要跟谢江在一起，连去沪城上学都要每周回来见谢江。”
“除了这些之外，你觉得吴海霞和周天德分别是什么性格的人？”
苏可连想都没多想：“吴海霞脾气大得很，一点就炸，谁都怕她，要强，不好说话。周天德嘛，怂货一个，他自己根本没什么钱，就是个吃软饭的，当时在酒吧来找我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有钱人，结果是靠老婆养着的。”
沈祈年没理睬她的抱怨：“那依照你的看法，吴海霞有没有可能惹到了什么人？”
“这……应该不会吧，”苏可刚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吴海霞虽然脾气不好，但能把生意做那么大的人又不是傻子，应该不会轻易得罪谁，但如果是商业纠纷的话我就不清楚了。”
眼见问不出什么别的信息，沈祈年刚准备说结束词，就看见苏可猛然拍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有个事，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天在家碰见她回来没多久，就有个外卖小哥来敲门，说奶茶到了。我没点过东西，以为是周天德点的，就下意识看了下外卖单，发现名字是……”苏可咬着嘴巴想了几秒，“我忘了具体叫什么，反正是两个字的，好像姓温。”
“我跟外卖小哥再三核对，看地址没错就把奶茶拿进来放桌上了。结果我准备走的时候周怡突然回来把奶茶拿走了，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个外卖单上还有句留言，好像是什么道歉之类的，”苏可竭力回忆着外卖单上的信息，“后面还跟着一句话，但我只是扫了一眼没看清，就看见开头的对不起三个字。”
·
叮咚——
“您好欢迎光临！”
听见门铃响起的声音，正背对着收银台忙着点货的向瑜条件反射开口。
而当她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和眼前帮过她的男人打招呼，就听见他温润却又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警察盯你很久了，我可以帮你甩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