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宋允和，楼下沈祈年要轻松得多。
此刻他正半靠在楼梯旁，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上面，他膝盖不自觉弯曲，看起来没有任何戒备，但那修长而精干的手臂却随时撑在腰间某处——那是一个拔枪的准备。
“这消息是会传出来的，”范军站在十几米开外，烟雾横在两人中间，模糊了沈祈年沉重的脸，“沈队，不是只有你们警察才有消息源，在我们这种小村庄里，没有秘密的。”
“哪家人干了什么事，都不用特意去打听，饭后闲聊的当口就全知道了，”范军深深吸了一口烟，烟灰随着他动作掉落，“我们村可是很团结的。”
“看出来了，”沈祈年目光略过范军，落在身后来势汹汹的那群人身上，“范村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们村的人列队欢迎。”
范军慢悠悠踩灭还剩一大半的烟蒂，往后退了几步，坐到温言家的高档沙发上，不急不慢道：“如果你们不查到这里，那一切都好说。”
沈祈年还是那个姿势没动：“没懂你什么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沈队，”范军靠在沙发上，“在你之前，有多少试图来咱们这儿找事的人，都被我们劝走了。什么记者、警察，不过都是些听起来吓唬人的名称，就算你支队长来了，也是一样。
门外闯进十几名青年男子，个个强健精壮，他们手拿铁锹长刀，依次站到范军身后，仿佛只需要他一声令下，这群人就会朝着沈祈年群起而攻之。
“我也不想这样的，毕竟处理你们也是很麻烦的事，”范军轻叹一口气，稀疏眉头都皱在一起，“对不住了啊，我就是个替人办事的，你可千万别怪罪我。等你下去见了阎王之后，可别念叨我的名字，要是实在气不过，怪取代者吧。”
取代者？
沈祈年敏锐捕捉到这个新出现的代号，但现在不是分析这些的时候，他视线仓促扫过那群人。
不是对手。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倒还可以勉强杀出一条血路拼出去，可宋允和还在楼上，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如果自己再受伤，怕是只会给他带来负担。
思及此，之前从来只会往上冲的沈支队长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跑！
他转身朝楼上温言房间飞奔而去，开门后却没看见一点人影，只有窗户大大开着。
外面刚下过雨，到处都是雨后清新的泥土味，闷热的风带起大自然的芬芳阵阵飘进来，吹动旁边落满灰尘的窗帘。
房间里没有人，宋允和离开了。
意识到这点后，沈祈年心里竟泛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是一件好事，宋允和作为普通群众本就不应该跟着警察到处查案，现在他很大概率已经脱离了危险，也许正在回市局的路上，也许已经和李局取得了联系。
但他心里就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居然真的抛下我就走了？把我留在未知的危险中，自己跳窗跑了？
难道他还在怪我吗？是在记恨我把他忘记了吗？
沈祈年正沉浸在复杂情绪中无法自拔时，到处乱飘的视线却突然落在远处那辆牧马人上。
车还在，他没走？！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飞奔向门外走去，刚巧撞上宋允和。
他就在他身后，两人咫尺之隔，近到沈祈年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融合着大自然的清香，很好闻。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心情如坐过山车般又快速沉了下去。
“沈队……”
宋允和双手被反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现在更加苍白，他胸口不受控地上下起伏，那双从未有过多情绪的双眸此刻竟流露出几分担忧。
赵平安站在他身后，一手控制住他双手，另一手握枪抵住宋允和后脑勺，威胁道：“沈队长，你的人在我手里，你最好不要想跟我耍什么把戏。”
沈祈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身后范军已经带着一群人往楼上走：“哟，平安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范军没有过多惊讶，似乎早已预料到赵平安会出现在这里，他停在楼梯上，朝沈祈年方向望去：“还想着查你妹妹的事呢？”
“村长，”赵平安眼眶微微泛红，情绪也不太稳定，“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知道内幕的警察，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范军思索几秒：“你要问多久？”
“很快，问完之后我会帮你解决掉的。”
三方对峙间，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沈祈年下意识朝宋允和望去，只见对方正一瞬不措地盯着自己。
在那一瞬间，沈祈年觉得耳边所有嘈杂都褪去，他听不见赵平安那关乎生死的威胁，看不见范军身后蓄势待发的人群，在这一瞬间，他只能感受到宋允和的情绪。
你在担心什么？不要害怕，我肯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沈祈年想。
“看在你平时是个好孩子的份上我才破例允许一次啊，快问吧，注意时间，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这句话，范军便带着身后那群人往楼下撤去，他看了看手机，好像是觉得时间还早，竟悠哉游哉地开了电视。
沈祈年被威胁着带进房间时，还能听见楼下传来的笑声和闲聊声。
赵平安熟练地拿过透明胶布缠绕沈祈年手腕，一边干练问道：“时间有限，咱们速战速决，我就一个问题，你们查到什么了？”
那只抵在宋允和后脑勺的枪口始终没移开，沈祈年不敢轻易反抗，他配合着赵平安缠绕的速度，尽量稳住他：“你具体指什么？”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赵平安恶狠狠道，怼着宋允和的力度又大了点，“好好回答，别想着耍花招拖延时间，不然我崩了你属下！”
“赵平安，”宋允和终于开口，“问话不是这么问的，我不是他的属下，他没有义务保护我。就算你现在一枪把我崩了，他不会说的也还是不会说。”
这句话让沈祈年和赵平安两个人反应都有点大，前者担心他说的话太过惹怒了赵平安，后者自认为抓住了宋允和话里的漏洞，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问到真相。
“那你们——”
“而且，”宋允和打断赵平安，嘴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既然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那你凭什么认为，在听完你们对话之后，我们还会告诉你事情真相？”
赵平安安静下来，似乎真的在思考可行的办法，几分钟后，他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能从你们那里得到想要的消息，我可以放一个人走。”
“谁先说出来，谁就有活命的机会。”
赵平安也学着宋允和扯了个嘲讽的微笑，奈何功力不够，东施效颦，看起来没太大威慑力。
他把两人赶到靠书桌的墙边，自己也拿着枪蹲下来：“说吧，告诉我亚萨的信息。”
亚萨？取代者和亚萨，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沈祈年大脑飞速运转，那漆黑枪口从未离开过宋允和脑袋，不过他看起来气定神闲，倒是沈祈年紧张得连手心都开始冒汗。
该怎么回答，要如实说吗？
还是继续周旋等待救援？宋允和把温言提供的名单放到哪里了？会被赵平安发现吗？会有救援吗？宋允和联系到李局了吗？如果没有救援那他们又该怎么脱身？
窗外泥土芬香依旧萦绕，混合着房间内微弱的霉味阵阵涌向沈祈年。几秒时间内他脑海闪过无数个问题，正当他思索着该怎样稳住对方时，却下意识见对上了宋允和的眼神。
他靠在墙上，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眼眸中再看不见别的情绪，仿佛之前的担忧是沈祈年一时错觉。
可沈祈年还是捕捉到宋允和微妙的身体变化，他反绑在背后的双手正以微弱的速度小幅度动作着——他拿着那只钢笔，正一点点试图割开手上的胶带！
楼下电视里综艺的嬉笑声和闲聊声时不时传上来，正好掩盖住宋允和身后本就不起眼的举动，而赵平安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他一心想得到亚萨的消息，连两人不动声色的眼神交流都没察觉。
“说啊！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为宋允和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沈祈年心中蔓延，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表情，不屑道：“赵平安，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实话说，能查到这里来，我们都不是什么惜命的人，你真觉得把我们绑到这里，拿着枪威胁，我就能为了保命告诉你亚萨的消息了？”
“你！”
“而且，就像他刚刚说的，他不是我的下属，他的死活和我无关，”沈祈年眼神上下轻蔑扫视对方，连尾音都透着几分不以为意，“你搞清楚，现在应该是你求着我。”
“你他妈的！”赵平安被刺激得双眼猩红，脖子上青筋突起，他枪口失控地顶上沈祈年太阳穴，大骂道，“行啊！你不要命是吧？那就先拿你开刀！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我子弹硬！”
成功了！
在这情况险急危在旦夕之际，沈祈年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用激将法把赵平安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保住了宋允和的安全，现在只等他挣脱束缚，就可绝地反杀！
子弹上膛声如平地惊雷炸在沈祈年耳边，但他无为所畏惧盯着赵平安，深邃眼眸中平静得像毫无波澜的湖，一字一句沉声道：“取代者的消息也不想要了？”
霎时间，赵平安彻底安静下来，连拿枪的手都微微颤抖：“你……你知道取代者的消息？”
“当然，”沈祈年余光瞟向旁边，宋允和还是那个姿势没动过，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赵平安，你冷静点，坐下来慢慢说，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不可能！”赵平安安静了还不到半秒就又瞬间弹起来，枪口重新贴近沈祈年脑门猛然发力，沈祈年顿时被惯性冲得撞上墙壁，“你们才查多久就拿到了取代者的消息，你别想骗我！”
那一下撞得沈祈年眼冒金星，他强忍住后脑勺的疼痛感，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旁边沉默良久的宋允和终于开口：“事到如今我们没有必要骗你。”
宋允和顿了顿，扬起侧脸的弧度正好让沈祈年能清晰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赵倩的事，我很抱歉。毕竟自己的妹妹被献祭这件事，换做谁也不能轻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