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萧柚白的情况,比兰桥想象的严重。
六岁的年纪,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因为天生的不能说话和轻微自闭,她对世界保有戒心本来是正常的,但是......
奶奶送来些吃的,两人距离只要小于一米,萧柚白就能飞速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躲在角落发抖。
除了自己和萧以白,她需要与全世界保持距离。
能成为十五年后那个笑起来像阳光洒在海面上的女孩子,她真的很不容易。
兰桥不逼迫她,学了几首那个年代的儿歌,每天能哄得她笑一笑。
在她愿意交流的时候,笑着跟她比手语。
萧以白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一幕,萧柚白对着兰桥比划:[多吃一块苹果,能再听一首吗?]
兰桥摸摸她的头:“不行,你得多吃一碗饭,才能再听一首。”
“你会手语。”
兰桥顺着声音看过去,萧以白还是那副打扮得亲妈都认不出来的模样,手里捏着一个塑料文件袋。
“会啊。”兰桥笑着冲他招手,“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萧以白怔了怔,然后摇头。
其实有事。
他在等张平安的时候,意外看到了萧霆一个人在附近的银行,没有外人的时候,萧霆的脸从来都阴沉。
萧以白本来想躲,阴暗处看到萧霆那样的表情,忽然被说不出的恨意盈满。
紧接着,他看到萧霆拿出手机不知道发了什么信息,然后低啐一声:“妈的,找两个人要他妈五十万,真草了。”
萧以白浑身冰凉。
他伸手进口袋,死死捏住了那把手术刀。
多亏了超忆症的赐福,萧以白以前只是随便看了一些顾秋白的案件笔记,就知道了这么小小的玩意从哪里下手,能又准又不费力的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毕竟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五十万找人,一个一百多万就能在北安中心区域买房的年代,五十万找人代表着什么?
我是,自保。
萧以白一步步往前走,萧霆的身影在他眼前越来越高大,十二岁的年纪,要一刀结束亲生父亲的生命,需要跳起来。
直到他被一只手拼命扯走。
萧霆回头,只有被风吹动的开始变黄的银杏,没有人在他身边。
张平安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捆紧这个十二岁男孩的身体:“萧以白,你要干什么!”
他手里的手术刀落在地上,反出亮光。
“你这是在犯罪!”张平安气得说话都不利索,“那是你亲爹!我们已经拿到鉴定报告了,接下来只要我找借口上门去调查,你们半夜跑出来的小区监控我也拿到了,只要报警起诉就能把他关进去了!”
萧以白赤红着眼睛,哭着哭着就笑了:“能关几年?”
张平安被他眼里的绝望震慑:“三年有期。”
三年......三年就能换妈妈一条命,三年就换他们两个一生平安?
萧以白有苦难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阁楼的,那把手术刀被张平安收走,路过五金店的时候,萧以白又买了一把仿制的瑞士军刀。
还是用的兰桥的钱。
但他看到了兰桥在和萧柚白无障碍交流。
萧霆都不熟悉的手语,这个陌生人懂,世界上终于有了第三个能听见萧柚白声音的人。
如果世界不那么孤独,妹妹也可以留下来......
“冷吗冷吗?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兰桥爬起来,拖出一个小小的烤火器,“快,来暖暖手。”
萧以白麻木地坐到他身边,感受到那个渐渐发光的小圆饼发出温度。
“噢哟,怎么那么冰?”
他手里的文件袋落地,一双干燥而粗糙的手被另一双手紧紧捂住,那个温度,萧以白像跌进了火炉。
“今天鉴定报告出来了是吗?后面可以放心交给那位警察吗?”兰桥好像没察觉萧以白僵硬的表情,“暖和吧?我和妹妹就靠这快乐过了一天,要是有红薯,就更快乐啦。”
很久以后,萧以白哑哑回了一个“嗯”,然后把鉴定报告给了兰桥。
看着上面的轻伤,兰桥抿着唇,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他故作轻松地转头,起身去拿苹果:“好好好,先把人抓起来,吸毒的事咱们慢慢搜集证据。”
萧以白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我今天见到萧霆了。”
兰桥一顿,猛地回头看他。
萧以白捏紧拳头,这次清晰而笃定:“我见到萧霆了,但他没发现我。”
“啊,那就、那就好。”兰桥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然后装的很忙碌,“我刀呢?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萧以白沉默了一会儿,把那把崭新的瑞士军刀递给兰桥:“花你的钱。”
他平白无故买什么刀?那把手术刀呢?他今天遇到萧霆,真的没冲突吗?我们要换地方吗?
兰桥盯着那把瑞士军刀几秒,然后笑着接过来:“我削苹果给你吃。”
他又补充:“哥哥削苹果给你吃。”一脸调皮的笑。
兰桥的手很好看,削苹果皮一整条不断,那个饱满的苹果到了自己手上后,男人站起来伸懒腰,站在那个老旧的窗户面前。
逆着冷光,他整个人不真实起来。
“那棵好大好大的银杏变黄了,从这里能看到一点尖尖。”想到十五年后萧以白送的那满面浪漫,兰桥想掩饰掉的悲伤变得更浓更甚,“我想看银杏。”
错过2024年的秋,要怎么样才能珍藏2009年的银杏?
兰桥死死捏着那把瑞士军刀,手指摩挲着有了年头的木头。
“下周,应该是最美的时候。”萧以白接他的话,下意识的,没有多少情绪。
顾秋白名字里有秋天,所以她格外喜欢停云桥的这棵古老银杏,四季轮转,人心会变,但这棵树最金黄的那几天,永远不变。
“是吗?”兰桥看着那片黄色模糊,“那多好啊,下周,我们应该可以顺利立案了。小白,你知道枯荣是什么颜色吗?”
萧以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摇头。
“说到绿色就是欣欣向荣,说到黄色就是衰败枯萎。”兰桥的声音像教堂里的福音,“不对呢小白,你看银杏,枝繁叶绿的时候,没多少人抬头去欣赏,但等她枯黄, 就成了风景。”
“这不是衰败,这是新生呢。我以后会成为大明星,舞台上最耀眼的星星,光芒万丈,无数人会为我的歌声和魅力而臣服。”兰桥笑着说话,听起来像小时候要做科学家一样的空话。
萧以白和萧柚白却都相信了。
下周......11月18日是下周。
“我唱《摇篮曲》给你们两个听吧?”兰桥坐下来。
萧柚白高兴地拍手,萧以白愣得眨眼。
他听过兰桥唱歌,每个夜晚,浅唱低吟,用家喻户晓的摇篮曲哄妹妹睡觉。
萧以白也在这段旋律里从夜晚的恐惧里逃生,得到喘息。
但他这一次唱的不是那首摇篮曲。
“......
你遇我,使光阴平白雪落。
又予我,原来可晏眠食多。
有人午后微风过,赠我心动一烁。
若自我真的微渺,不如为你化掉。
......”
萧以白记住了每一个音节,几乎要刻进身体的线条,他被这首没听过的歌震撼,青天白日,少年人以为自己拥有了能安睡的港湾。
“这是哪几个字?”萧以白默背着词,出声问,“yan mian shi duo 是哪几个字?什么意思?”
兰桥想笑,现在的小朋友萧以白几乎是个文化沙漠,就算听得懂音节,未必对得上每一个汉字。
很难想象,这么故事感的歌词,是眼前这个偏科王者十五年后写出来的。
“不告诉你。”兰桥傲娇抬下巴,“告诉了你,你也不懂,因为你不好好学语文。”
萧以白一僵,他从来不对自己的成绩感到耻辱。
“小白,我唱的好听吗?”
萧以白:“好听。”
兰桥笑了:“你以后好好学语文,多积累知识,文化素养要提升起来,不然看不懂的。你多读书,我还唱给你听。”
“......”萧以白沉默看他,然后低下了头,好像在说,我也不是那么想听。
切,小屁孩。
兰桥不理她,问萧柚白:“柚白,你还想听吗?”
小姑娘巴巴点头。
她更听不懂,也记不住歌词,但是她记得旋律,记得这个午后。
“那你可得劝劝你哥哥,他不好好读书的话,我以后都不唱了。”
萧以白:“......”他看到一个本来麻木胆怯的女孩子眼里露出期待,看到那个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
原来,原来人可以这么生动。
他还能见到,生动的人。
“小白,在树叶落尽之前,仍是我的鎏金人生。原来生日这一天还有这么漂亮的银杏,我很喜欢,以后我们一起看,在金黄落叶里庆祝,好吗?”兰桥收敛了笑容,温柔看着他像仙境里的爱丽丝,“小白,我们祝贺你,迎来新生。”
不要跟着叶落的衰败而衰败,请跟着我的到来而新生。
【作者有话说】
附上《兰桥摇篮曲》初版歌词,出版就是后面可能会修正个把字句:
曾遇我,踏空坠落都无措
再予我,转瞬即逝只不过
有人告别或消磨,以苦难做甜糯
若兜兜转转难说,索性戳破
你遇我,使光阴平白雪落
又予我,原来可晏眠食多
有人午后微风过,赠我心动一烁
若自我真的微渺,不如为你化掉
一起走吧,月亮在等你一跃而下
我们的星夜瞬如昙花
我们逃吧,煎熬在身后沸腾喧哗
那个梦境没有捷径抵达
一起走吧,路过的海岸不期而遇啊
要等到日暮时分再祷告
我们逃吧,前方的晨曦是我的脸颊
看着我的眼睛就能到达
冬是遗忘,一切冷藏
我们当时依偎在靠窗
记忆如同是刻刀,希望重逢不奢望
就算消散在晨光,也要再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