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

  吃过饭, 纪临打算去结账,程斯辰拦住他,递给服务员一张黑金信用卡。

  程斯辰笑着说:“小临,结账需要会员。”

  纪临就哦了一声, 把自己的手机二维码收起来。

  出饭店后, 程斯辰打了辆车, 说顺路送他回家。

  两个人正准备过马路, 一辆外卖摩托车从纪临身后急速蹿出来。

  “小心——”

  程斯辰眼疾手快把纪临往里一带, 纪临猝不及防跌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直到外卖车拐弯消失不见。

  “斯辰哥,对面好像车到了。”纪临被勒得身体发紧,声音闷闷的。他察觉到头皮传来的酥麻触感, 大概是程斯辰的下巴搁在他的头顶。

  纪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程斯辰要他接机的目的。除了吃饭, 叙旧, 再没有谈及任何话题。

  多少次他想问问那天杜阿姨的话是什么意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自作多情。

  出租车停在老旧小区门口。纪临下车后,程斯辰也跟着下来了, 说要送他到家门口。

  两个人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 偶尔经过路灯,看见数不清的飞蛾乱舞。程斯辰穿的是白色衬衫,飞蛾撞上去, 就会留下一个个黑点。

  纪临有些窘迫,正要说不用送, 程斯辰低叹一声:“我记得上一次一起吃糖醋鱼大概是两年前?好像在你租的房子里,你做了一条大黑鱼, 鱼皮有些糊, 肉质有些酸, 当时我还笑你醋放多了不如点外卖, 后来想想,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味道。”

  气氛一瞬间的沉默。

  “是吗?我......记不太清了。”纪临说。

  他已经忘记了那次糖醋鱼的味道。只记得中途吃到一半,程斯辰的母亲找上门,疯了一样把吃到一半的鱼肉掀翻在桌上,口口声声指责他不安好心。最后还是程斯辰把那个疯女人劝走。

  已经到单元楼门口。纪临见程斯辰仍不打算回去,便提议道:“斯辰哥,要不要上去坐坐?”

  程斯辰好像就在等纪临说这句话,闻言嘴角微微扬起,说了句好。

  “小临,关于我妈妈的事,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抱歉。她之前身体不太好,情绪一直不稳定,不过你放心,她最近——”

  楼道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层一层亮起,钥匙插进锁孔,门被打开,屋内一片暗黑,惨惨的月光下,沙发上一尊肃穆的雕像——

  程斯辰止住话头,纪临打开灯,看见他家客厅中央,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两腿交叠,双臂抱胸,破旧的沙发被他坐出王位的气魄。

  趁纪临怔愣的功夫,宋景淮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把纪临拉进怀里,整理了下纪临有些歪斜的外套。

  语气是不同寻常的柔和。“小临,程师兄约你吃饭怎么不叫我?刚好有些生意上的问题想跟程师兄请教。”

  生意上的问题?一个商人向教授请教做生意?比鞋匠让杀猪匠教修鞋还离谱。

  修长的手指刻意划过锁骨窝里红痣,激起纪临一阵战栗。

  他看到男人虎口处的血痂。那晚在A大情人坡,他后面被弄得有多狼藉,宋景淮的虎口就被他咬得多破烂。

  力的作用从来都是相互的。

  他开始怀疑对方有没有看到“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那句话。

  有些话,也只有说一遍的勇气。

  他感受到对方熟悉的温度,又开始懊悔没有发那句话就好了。

  “抱歉,我以为......以为你在忙。”纪临垂着头,视线停留在对方残破的手背。

  宋景淮用那几道狰狞的血痂贴了贴纪临的侧脸,低声道:“我一直没上药,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下次务必轻一些。”

  说完他等着纪临回话,纪临只搓着手指不开口。宋景淮又补充道:“其实比起五年前,你咬得力度已经轻很多,看来小临是心疼我。”

  纪临的脸烧起来了,这人脸皮好厚。以前就是这样,每次宋景淮被程斯辰刺激后,就会“不经意”在程斯辰面前露出被咬破的虎口。一开始程斯辰问他怎么回事,看到他的脸红得透透,才猜到些许端倪。

  程斯辰果然面色一变,拉住纪临的另一只手臂,不避宋景淮的眼神,“我记得小临最近的专访,小临说得很清楚现在是单身,不知道宋总是以何种身份自居?”

  宋景淮不慌不忙,“媒体面前小临总要保守一些,总不能告诉公众有个男朋友,这点小事小临早跟我报备过,我愿意做小临背后的男人,不让小临为难。”

  语气实在一本正经,惹得纪临一阵错愕。

  他怎么不知道,宋景淮居然这么会说。

  程斯辰险些绷不住,到底是做教授的,平静两秒再开口,“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宋总还是不善表达的内向师弟。这才短短几年,口才竟变得这样好,可见MIT到底比A大会培养人,以后小临再和你吵架,估计都吵不过你。”

  这句话真可谓会心一击,直直道出宋景淮当年不辞而别远赴海外追求前程。再看纪临,笑容越来越勉强。

  宋景淮咬了咬后槽牙,却也只能强作淡定道:“依稀记得师兄酷爱打保龄球,永定路新开了一家,不知师兄可否赏光?”

  程斯辰颔首,“我的荣幸。”

  又转头对纪临道:“小临,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和小婵参加校庆活动,小婵前几天还跟我打过电话,要我去给她刷表白墙投票。”

  像是在刻意炫耀,宋景淮面色又是一沉。

  那两人走后,纪临关上门,后背起了一身的汗。

  第二天中午。

  纪临和妹妹吃完午饭,收到程斯辰的电话,说学校临时增加一个校友访谈环节,他脱不开身来接,已经安排司机过去。

  纪临说不用麻烦,程斯辰说司机已经在路上。

  刚挂断电话,门外就有人敲门,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中年人自称是司机,问他是不是叫纪临,说是来接他的。

  纪临简单换了件衣服,叫上纪婵,就下楼了。

  小姑娘是今天早上回家的,学校给他们小演员放了半天假,下午直接去A大会堂彩排。路上,纪婵明显很兴奋,一个劲照小镜子。

  “司机叔叔,斯辰哥哥有没有说访谈几点结束呀,他晚上有空来帮我投票吗?”

  司机一愣,说他不认识什么斯辰,他是听从老板的吩咐来接人的。

  “那你老板是谁呀?”小姑娘疑惑道。

  纪临也很迷惑。然后听见司机客客气气道:“我老板是宋总。”

  小姑娘刚才昂扬的笑脸一下子垮下来,瞪了纪临一眼,“你不是说斯辰哥来接吗?怎么换人了?”

  纪临一惊,“我不知道。”

  他越来越看不透宋景淮。如果说昨晚宋景淮可能没看到那条分开的消息,经过一晚上和一上午,不可能还没看到。宋景淮到底在想什么,不仅半夜拉着程斯辰去打保龄球,连派司机都要跟程斯辰比。

  小姑娘别过头去,说出他的心声:“好幼稚一男的。”

  司机握着方向盘不敢说话。他们宋总向来不苟言笑,被誉为集团的大冰山,高不可攀的存在,居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吐槽幼稚。

  这一天是学校开放日,到处人山人海,触目可及是穿着学校文化衫挥舞校徽小旗子的青年,还有不少校友家长带着小孩来参观。

  小姑娘下了车直奔礼堂去排练,纪临就在学校里随便走。

  晚会是七点开始,纪婵的节目应该在第十个,大概八点半。纪临不想那么早去礼堂,就四处溜达。

  上一次来是和宋景淮,在晚上,也没有那么多人。

  想到宋景淮,好像人群中有人谈到宋景淮的名字。他不由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望去。

  一群学生模样的少年们正乌泱泱朝一个方向走。

  “xx会堂有优秀校友专访,听说恒远集团的总裁也在!”

  “那位宋学长不仅是宋氏集团的总裁,还是硅谷xx科技公司的合伙人,超厉害的!”

  “这场专访原本是宋总的个人讲座,是宋总提议不同行业的杰出校友一起交流效果更好,学校才临时更改的计划。”

  “咱们高岭之花程教授也在!啊白月光终于回国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程教授的课!”

  “......”

  不知道是被人潮挤的,还是他自己想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学生礼堂门口。

  礼堂入口处人挤人。听说里面已经没有座位,来晚的只能看LED大屏的同步直播。

  纪临跟着一群年轻人抬头仰望电子屏幕上站在C位的男人。

  他赶上的是捐赠仪式,宋景淮代表宋氏集团为A大捐了两栋实验楼,学校极其重视,和宋氏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协议,每年定期输送学生去实习。

  男人身高腿长,在一众古板的教授老师群体里格外瞩目,轻而易举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他代表宋氏集团做出总结致辞,在大荧幕上郑重签下“宋景淮”三个大字。

  从此以后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优秀校友。

  然后才是杰出校友访谈。杰出校友在高台坐成一排,宋景淮和程斯辰挨着,每次镜头扫过,两个人一同入镜,然后引起一阵阵喧哗。

  “程教授好帅呀,坐在宋总旁边一点不输气势,一个温柔、一个冷酷,好配呀!”

  “别瞎磕啊,谁不知道宋总的官配是好景降临呀!”

  “好景降临是什么,求磕谱!”

  “......”

  可能是两大男神同框太有吸引力,主持人竟抛出一个劲爆问题:

  “场外观众连线提问......”主持人念出直播界面提到次数最多的问题,“听说程教授和宋总都是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两位可否公开一下择偶标准,给广大单身女性一个机会......两位杰出校友,有没有兴趣回答呢?”

  话筒给到两个人,程斯辰礼貌微笑,语气说不出的熨帖,“谢谢大家关心,私人问题我们还是留在私下讨论......其实我跟大家一样更关心宋总的感情状态”,他扭头看向宋景淮:“听说宋总快要结婚,届时一定送上厚礼。”

  轰鸣声几乎炸掉礼堂。镜头给到宋景淮。

  纪临没来由地喉咙发紧,心跳的越来越快,他几乎不敢喘气,生怕错过宋景淮一丝一毫的反应。

  宋景淮会承认?会否认?纪临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那天接受杂志专访,他对着镜头说自己单身是什么心情,不记得了。那时他还心存侥幸,如果宋景淮看到那个回答会不会来质问他,他就会笑着把锅都推到干妈头上。

  宋景淮跟他一样否认就好了,那他就愿意相信,愿意相信宋景淮没有联姻,哪怕是单方面的自欺欺人,他也认了。

  电子大屏定格,宋景淮的容颜沉静肃穆,彷佛陷入沉思。

  气氛逐渐沉默,隐隐夹杂嘁嘁喳喳的议论。

  主持人轻咳一声,打断沉默,“程教授也说了是私人问题哈,咱们先不作讨论,那么进行到下一个环节......”

  宋景淮开口了,低沉浑厚的声音被麦克风扩大,有一种电流缠绕过的缱绻。

  “的确如程教授所言,我今年有结婚的打算。”

  这一次是更加狂暴的尖叫轰鸣。

  纪临脚底冰凉一片。

  那一瞬间,就在宋景淮说准备结婚的一瞬间,心脏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抽痛。

  纪临捂住胸口,抬眼望见眩目的阳光。那光线太过刺眼,像一把把剑直往身上插,他被那剑雨扎得浑身破碎,连呼吸都艰难。

  宋景淮宣告即将结婚,是在正式公开已婚身份,还是在撇去和他那一段不上台面的恋情。

  宋景淮打算今年结婚,那他还是会被甩掉,为宋景淮的婚礼让步。

  这就是宋景淮派人来接他的意义?

  小婵说错了,宋景淮一点也不幼稚,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总裁,怎么会幼稚呢。

  宋景淮用这种方式,打断了他全部幻想,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纪临浑浑噩噩退出人潮,如行尸走肉摇摇晃晃,他漫无目的往前走,直到身后有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来人惊喜道:“纪老师,是你吗?”

  来人头顶发亮的地中海,纪临立刻认出是那晚A大晚宴上,和宋景淮一起吃饭的某位校领导。他摘下口罩,问了声好。

  这才发觉,已经不知不觉绕到礼堂后面。

  地中海格外热情,“哎呀呀,没想到您也来了,早知道请您到休息室了,宋总他们访谈刚结束,接下来去迎宾馆有个冷餐会,走吧,您也一起。”

  “不用...我吃过了......”纪临连连推拒。

  “您是宋总的家人,又是咱们学校的校友,不用这么客气......”

  纪临只想脚底抹油溜走。怪不得人家这么热情,宋景淮刚刚说完有结婚打算,人家这是把他当成宋景淮的未婚夫了。

  宋景淮一行人刚好出来,地中海朝礼堂后门方向招手,“宋总,宋总!”

  宋景淮已经看到了他。在一众杰出校友的注视下,宋景淮来到他身边。

  程斯辰也跟了过来。

  “宋总,我正要叫纪老师一起吃点东西,纪老师非要推脱,这不是拿咱们当外人嘛。”

  宋景淮朝纪临伸出手,“要不要一起。”

  纪临后退一步,“我不去。”

  程斯辰见状,拉过纪临的手臂,说:“王老师,小临是公众人物,免得被媒体拍到,我带他去别处吃些东西。”

  “不劳程教授费心,我带他去。”宋景淮不动声色挤到程斯辰和纪临中间,虚虚揽过纪临肩膀。

  这个动作无异于宣示主权。

  纪临抗拒地推开他,又往后退一步。

  “宋总,小临好像不想跟你走,还是我来吧。”程斯辰不退不让。

  宋景淮直接攥住纪临的手,对程斯辰道:“程教授作为东道主,撇下一众校友跑了不合适吧?”

  气氛明显僵持下来。地中海察觉出不对劲,连忙说:“对对对,程教授是东道主,负有招待责任的,别让大家等急了。”

  说完也不顾程斯辰反对,拽着程斯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礼堂后面是一个沙石堆,直通教工人员的工作区,轻易没有人来。

  周围回归清静。

  “纪临,你又耍我。”宋景淮沉着脸,几乎咬牙切齿。

  46-2

  纪临错愕,他都没好意思质问宋景淮,宋景淮竟然有脸贼喊捉贼。纪临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耍你?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骗谁?”

  宋景淮几乎双眼喷火,“你不是说你拿程斯辰当哥哥?怎么程斯辰一回来,你就迫不及待公开自己单身?你敢说你不是在耍我?”

  纪临直言荒唐,“你一个总裁,我何德何能耍得了你?”他悲愤道:“倒是你,你为什么不让斯辰哥回国?他好不容易做成一桩生意,你为什么要拦截他的订单?”

  昨晚吃晚饭时,程斯辰很明确地跟他说,如果不是宋景淮的人从中作梗,他一个月前就应该回国了。他一开始不信,直到程斯辰拿出证据......

  “我不拦截他的订单,好让他回国顺顺当当和你在一起?!”

  “你在胡说什么?我早就跟你解释过,我和斯辰哥清者自清,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你问心有愧就去折磨别人!”

  “我问心有愧?”宋景淮上前两步,钳住纪临下巴,一步一步压制纪临往后退,直到纪临后背抵住墙角,退无可退,听见宋景淮冷硬彻骨的声音:“你就这么想我?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纪临怒目而视,一字一句道:“你做的事让我没有办法相信你。”

  宋景淮面容扭曲,恶狠狠咬上纪临的唇。

  纪临抽痛,推又推不开,扭着头四处躲闪。

  然后是脖子、耳朵、他感受到男人尖利的牙齿,几乎刺破他薄弱的颈动脉。

  他听到男人嗜血的低吼,如钝刀一刀一刀割骨伐髓。“你忘了你那天哭着求我复合我说过什么?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你当我是在开玩笑?纪临你拿我当什么?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甩开就甩开?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从五年前到现在,他见过冷漠的宋景淮,嘴硬的宋景淮,从没有见过凶狠的宋景淮,宋景淮从来没有跟他发过脾气。

  眼前的宋景淮好陌生好陌生,让他发自心底地害怕。纪临挣扎着,一脚一脚踹在宋景淮的小腿骨,对方好像感受不到疼痛,牙齿向下咬住锁骨窝里的红痣。

  “你放开我——”

  “你休想!你这辈子都不要想!”

  他听到宋景淮放狠话,心里被剜一样疼,他们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宋景淮已经变成发疯的野兽,他无力抵挡,却不肯投降。

  “混蛋——”身后传来一句怒吼,紧接着“砰”的一声,程斯辰的拳头砸到宋景淮的头。

  宋景淮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程斯辰趁机把纪临拉到怀里。

  程斯辰怒目而视,声音颤得厉害,像是气疯了:“宋总,昨晚保龄球场,是谁跟我说在和小临在谈恋爱?究竟是不是你以权压人还是单方面逼迫?”

  宋景淮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臂。“程教授,这是我们的事,我劝你不要管。”

  “如果我偏要管呢?”程斯辰把纪临护在身后。

  宋景淮红了眼,他朝纪临伸出手,眼底满是痛楚,“小临,到我身边来。”

  纪临难过地摇摇头,低声道:“斯辰哥,我们走吧。”

  程斯辰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小臂,说:“好,我们走。”

  宋景淮拦住两人面前,声线染了几分悲怆,“纪临,到现在你还是向着他?你怎么不去问问他程斯辰安了什么心?!”

  纪临往前站出一步,正视宋景淮的眼睛,眼前的宋景淮让他陌生,让他心痛,可是他不能退缩。纪临攥紧程斯辰的手腕,咬着牙道:“我不知道斯辰哥安的什么心!我也不管斯辰哥安的什么心!我只知道你一声不吭抛下我的那五年,斯辰哥偷偷卖掉跑车借我三百万还债,成团时跟别人借钱给我打投二百万送我出道,婵婵被私立学校退学,斯辰哥费了好大的力气帮她转到A大附中,就连我爸,我爸的尸体倒在大街上,是斯辰哥买的裹尸布,帮我把我爸抬回家......我只知道没有他,我不可能熬过来!他是我纪临的大恩人,我一辈子都感激他!”

  纪临泣不成声,说到最后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好像被痛苦压弯了腰,哽咽中是沉痛的哀求,“宋景淮,能不能麻烦你让你的人收手?斯辰哥在美国的生意只差最后一步,就最后一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放过他,你别让我恨你。”

  失去的那五年,是他们无法触碰的存在,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来。

  程斯辰沉声道:“宋总,你现在的身份,也算是个体面人。五年前你不声不响抛下小临追求前程,留小临一个人受尽苦楚,现在你贵为总裁,小临更加不是你的对手,不管你是威逼还是胁迫,如果你再欺负小临,我不介意代表程家和你宋家决裂。”

  宋景淮面如土色,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失魂落魄地往后退。

  他想说我不是一声不吭抛下你,我也很想留在你身边,可是......可是那时的我一无所有,我以为我离开后你会幸福,我不知道你吃了那么多苦,而且你父亲也不会允许我留在你身边......

  话到尽头是苍白,他已没有辩解的资格。

  “我知道了。”宋景淮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我会让我的人收手,你的生意很快就能做成,祝你们......”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怎样,像往日每一次的云淡风轻,淡淡吐出四个字:“......百年好合。”

  宋景淮开着车从A大东门出来。车子经过万泉河畔,沿北四环一路狂奔,过了五环过六环,过了温榆河仍然未停。

  他把车窗打开,任高架桥的风刮过脸颊。白天郊外的高速几乎没什么人,前方远山郁郁葱葱,似乎在敞开怀抱迎接他。

  他看不到青山,触目所及全都是离开之前纪临抗拒的脸。

  那个狡诈的人儿,满口谎话,竟还理直气壮倒打一耙。

  那年他们也是在这样的公路上开车,他们驱车去草原,不是纪临家的车,是他出钱租的车。在那之前他听说纪家和韩家新年组团去了北欧看极光,他看到纪临和程斯辰的合照,红蓝绿紫的璀璨华光,苍穹之下那么耀眼。

  于是他倔强地自己出钱,带纪临出去玩。那天的草原公路比今天还要辽阔,天很高,云彩很白。他们走得是省道,没钱睡宾馆,困了就把车停在路边,纪临就会睡在他肩膀,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心跳。

  他们会冒着雨去采鲜艳的银莲花,花瓣上沾了雨滴,黏到唇瓣上,他们就会在雨里拥吻,咬一嘴的花蜜。

  然后他们去汽车后座,铺上毯子做/爱,他把头埋进纪临的肩,鼓起好大的勇气问纪临会不会嫌自己穷,纪临就喘着嗓子说不会,纪临说幸亏他很穷,使唤起来才能更有底气。

  他想带纪临去宾馆的,他还想带纪临去欧洲,再看一次极光,让那广阔天地下只有他们彼此。临行之前被他舅妈发现护照,以他有钱不还抚养费为由,克扣下他所有的旅行经费。

  从始至终,他在用自己固执的方式,去证实纪临心里有他。

  宋景淮的胸腔开始酸胀。

  他这辈子从没奢求过什么,也没有刻意去争取过什么,做任何事都是顺其自然。

  唯有纪临,肆无忌惮在他平淡的生活兴风作浪,让他知道牵绊两个字怎么写。一笔一划,无时无刻不在搅动他的心脏,让他发疯,让他嫉妒,让他遍尝关于爱和恨的所有苦楚,让他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再去爱其他人。那是刻骨铭心刀刀入骨的渴望,是世界上最钝的刀,一刀一刀将他凌迟。

  世界上只有一个纪临,万千珍宝也替代不了。他绝不能容忍纪临和别人在一起。

  瑰丽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却恍然换了一张脸,在礼堂后面,那张抗拒的脸,纪临哭着恳求他,求他放程斯辰一马,红润的唇依旧鲜艳,只不过吐出的不再是他宋景淮的名字。

  他从来没办法拒绝他,不甘、愤怒,想把纪临拆穿入腹,咬碎、吞下去,让纪临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可是纪临选择站在程斯辰身边。

  就在他决定放弃宋家继承权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了和程斯辰一争高下的资格。

  他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二十几年一同长大的情谊,终究不是他们短短几年能比拟。

  怎么会有那么可恨的人,让他恨到骨子里,也不敢直视那双带泪的眼。

  前方一阵喇叭鸣叫,尖锐到恨不能双耳失明,在寂静的山路激起无穷无尽的回音。宋景淮踩住刹车猛打方向盘,车子撞上路边防护栏,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安全气囊弹出来,世界白茫茫一片,漫天无际里他再一次看到纪临的脸。

  那张脸是笑着的,掩映在蓝天白云下的青青草原中,是一朵盛开的银莲花,花蕊像极了意气风发的向日葵。

  他终于安心地睡去了。

  纪婵的节目是八点四十分表演结束的,程教授转发直播链接,发动院系所有师生给小婵刷表白墙投票。

  程教授性格温柔人缘好,几乎一呼百应,小婵表演节目的那段时间,表白墙的爱心就没停下过。

  最终小婵所在的团队节目荣获最佳互动奖,收获钻光闪闪水晶奖杯一枚!

  校庆活动结束后,纪临和程斯辰带着小姑娘来到学校附近的烤肉餐厅,为小姑娘庆功。

  程斯辰给小姑娘带了礼物,海贼王手办全套限量版,小姑娘爱不释手,一路上围着程斯辰转来跳去,感谢的话一套一套。

  到餐厅后,纪临去洗手间,小姑娘也跟过来,“哥,我跳得舞不好看吗?你为什么不笑?”

  纪临摸摸妹妹的头发,勉强扯了扯嘴角,“哥哥没有不高兴。”

  他就是心神不宁,分别之际宋景淮的那双眼睛让他害怕,那双眼睛是乌黑的,如黑洞冷漠,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碎,多看一眼都让人绝望。

  “百年好合”四个字更像是诅咒,每一个字像巨石压在胸上。

  不该是这样的。

  小姑娘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撇嘴道:“你那幼稚的男朋友呢?怎么不跟来?不像他的作风呀?”

  纪临咽下喉间苦涩,“嗯,他有事先走了。”

  再回餐桌,程斯辰已经烤上了肉。这个男人人如其名,斯文儒雅如同星辰,既不过分闪耀,也能熠熠生辉,恰到好处到让人如沐春风。

  “小临,最近几天有时间吗?我爸说定个时间带你和小婵回家吃个饭。”

  纪临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婵眼睛一亮,“真的吗斯辰哥?你家泳池里那座水上滑梯还在吗?”

  程斯辰家很大,私人庄园后面有一个露天泳池,里面有豪华的水上滑梯和漂浮蘑菇,他们小时候就在泳池里一起玩。

  “当然”,程斯辰切给她一块烤好的牛肉,“前几天我就吩咐管家换好水,你可以带泳衣来。”

  “那太好啦!”

  程斯辰笑着看向纪临:“小临也可以带泳衣,我们比一圈,看看你体力有没有长进。”

  小婵拉着哥哥的袖子,“哥,你周六有没有事,我们下午去好不好?”

  纪临有些为难。“我想想...看有没有时间。”

  他不像小婵想的那么简单。平白无故请他去家宴,总不能师出无名,联络感情更不可能,自从家里破产,他就没再进过程家大门。

  程斯辰也不催他,就让他好好思考。

  “先生?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滚!”

  门口一阵喧哗,好像有什么人吵起来,已经有客人尖叫着左躲右闪。

  纪临几个人坐在靠窗的私密角落,看向门口有一个视觉盲区,他探出脖子,看到几个人左顾右望像在找人,最中间站着的是韩晋。

  韩晋一眼锁定纪临的方向,怒气腾腾冲过来。

  程斯辰已经站起来,“晋哥,你什么意思?”

  “你滚开!”韩晋推开程斯辰,挥动双臂把纪临面前的餐盘砸到地上,揪起纪临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把他摁到墙上怒吼道:“你还好意思吃?你吃个屁!你男人在重症监护室生死不明,你他妈还有心思烤肉,纪临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他一拳砸到纪临脑袋旁边的瓷砖上,完整的瓷砖裂开缝隙,沾染上点点血迹。

  纪临被晃得头晕,隐约好像听见韩晋在说宋景淮,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他几乎快被韩晋勒死。

  纪婵吓得尖叫,“你放开我哥哥!”

  她去拽韩晋又被挥到一边,被程斯辰抓住揽进怀里。

  “晋哥,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冷静个屁!”韩晋挥着带血的拳头,朝程斯辰狠狠比划,“我告诉你,是我不让你回国!你有种冲我来!我兄弟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说着又扯着纪临的领子,“你!你跟我走,去医院!他妈的你知不知道宋景淮为了你放弃了什么?宋家那么大基业他都不要了就为了你,你倒好,你还敢甩了他?我兄弟醒不过来我送你下去给他陪葬!我说到做到!”

  “韩晋!宋景淮怎么了你说清楚!”程斯辰喝住他,“需要做什么我陪小临过去。”

  韩晋啐了口吐沫,火力全开,“滚!亏你是个教授,好意思插足别人感情!你一肚子师德都喂狗了吗!有多远滚多远!我兄弟不想看见你!”

  韩晋凶神恶煞的模样让纪临更加惊慌,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纪临对程斯辰说:“斯辰哥,你把小婵照顾好,我跟他走。”

  围观群众终于弄清楚好像是有狗血三角恋,当事人还是个男的。已经有人拿起手机偷偷拍摄,韩晋直接抢过对方手机扔进烤炉,疯了一样见谁吼谁:“没见过处理家务事啊?拍个屁拍!”

  又跟带来的保镖吆喝道:“谁敢拍视频就给我砸手机!老子有的是钱,老子赔得起!”

  纪临几乎被拖着坐上韩晋的车。银灰色的悍马风驰电掣驶向快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