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绥坐在病房外,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夏安去楼下买水,临走前把衣服披在冬绥身上,嘱咐他宽心:“叔叔不会有事的。”

  医生推门出来,面色凝重。他四下张望一番,这才看见缩在椅子里一言不发的冬绥。

  医生推门的声音很轻,冬绥心里装着事儿,没注意,等人走到面前时才下意识地抬头,慌忙站起来。

  “医生......我爸他怎么样?”

  “幽门螺旋杆菌感染加上长期酗酒以及压力过大导致胃溃疡,且症状严重,疑似恶性肿瘤,需要做切除手术。”医生说着,瞥了冬绥一眼:“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你签一下吧。”

  仿佛一盆冰水临头浇下,将他浑身的血液冻住。冬绥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唇,耳朵却仿佛灌了水一样,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只是不由自主地喃喃着:“什......什么?”

  医生皱起眉,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见冬绥没有反应,便有些不耐烦盯着他。

  冬绥有些浑浑噩噩地在手术单上签字,等医生进去以后,他跌撞着坐下,蜷在长椅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夏安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番情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冬绥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弓成虾米一样的脊背:“叔叔怎么样了?”

  没听到回答,夏安探究着凑过去细瞧,正对上冬绥一双婆娑的泪眼。

  “......”夏安识趣地转过眼,将手里的水放到一边,安静地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安感觉身边人低低的抽泣渐渐止息。手术室头顶的红灯转绿,随着“吱呀”一声响,医生推门出来。

  “手术很顺利,病人并无大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冬绥如释重负地轻轻松了口气,他向后瘫在椅子靠背上,扭头看夏安。

  “走吧。”夏安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他伸出手:“明天还有课要上,把叔叔送进病房之后就回去吧。”

  冬绥全身僵硬,浑身的细胞仿佛都皱缩起来,令他行动都有些困难。他刚踉跄着站起,下一瞬,只听见“扑通”一声,整个人向前摔到了地上。

  偌大个人“噌”的一下从面前消失,夏安无语凝噎片刻:“我的哥,你忘了脚上还有伤吗?”

  回应他的是冬绥痛苦的呻吟。

  夏安认命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冬绥正脸着地,额头磕得青一片紫一片,他眼里刚刚褪去的泪光重新闪烁起来,但是出于某一种不可言说的自尊心,所以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坐好。”夏安把人老老实实按在椅子上,自己跑下楼去买药。

  等夏安回来的时候,冬绥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他靠着扶手,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因为哭过有些肿,整个人抱着蜷缩成一团,只剩双腿孤零零地垂在椅子下面。

  夏安轻手轻脚地抬起他受伤的那只脚,缓缓将裤脚挽起,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脚踝。他垂下眼,用棉签轻柔蘸着出血的地方,随后用跌打喷雾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人拦腰抱起,走下了楼梯。

  冬绥的意识沉浸在无意识的海洋中,上下漂浮。光怪陆离的景象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闪过,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他感觉有人在他身旁躺下。

  尽管动作很轻,他还是听到了。

  夏安摸了摸他的脸,将被子掖好,看着他朦胧的眼睛,说:“睡吧。”

  冬绥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生物钟准时把冬绥从睡梦中叫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扫视一周。

  完全陌生的环境:偌大的房间,装修简洁干净,整体色调偏暗沉。床头亮着一盏莹莹的小灯,旁边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彼时天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格洒进来。

  冬绥本能地缩在墙角,警惕地看着开着灯的洗手间。里面传来哗啦的流水声,冬绥绷着脊背,不由自主得一阵颤栗。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洗手间的灯也关了。夏安用毛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然后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你......你醒了?”夏安干巴巴地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冬绥点了点头,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条内裤,几乎一丝不挂,又羞耻地缩了回去。

  夏安移开眼,从一旁的衣柜里挑出套衣服扔在床上,说:“换上吧。”。

  说完之后,他径直穿过衣柜走到门前,拧开门把手出去了。

  冬绥慢慢掀开被子,从床脚拿起那套衣服,三下五除二地囫囵套上。穿上之后他站起身,这才发现衣服有些大了,长长的衣摆盖在大腿上,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屁孩。

  冬绥一脸黑线,他好说歹说也是个高达172的强壮青少年,这莫名其妙的身高差是怎么回事?

  他趿拉着床下的拖鞋走到洗手间里,发现洗漱台上面工整摆放着一套新的洗漱用品:牙刷牙缸毛巾等等一应俱全。上面贴着一张字条,是龙飞凤舞的字迹:

  随便用,不客气。

  这都免了他道谢了......

  冬绥失笑着把纸条撕下来,折好放进口袋里。他把牙刷拿起来,挤好牙膏开始对着镜子刷牙。

  镜子里的人面色白皙,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红。眼睛有些大,又有些圆,在头顶白色灯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水光,仿若一处清澈的泉眼,眼睫修长,扑闪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蝶。眸若晚星,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自然而然透出一股无辜的意味来。

  还挺可爱的......冬绥刷着牙,盯着镜子里面的人看,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长相,中肯评价道。

  在洗手间倒腾了一番,等他出来的时候,夏安已经买好早餐回来了。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对冬绥道:“快来吃饭。”

  冬绥跟着夏安下楼,他小心四顾一周,不由咂舌。

  平常看着夏安穿着简约,花钱也从不大手大脚,还以为他和寻常家庭一样,虽宽裕却不优渥。如今一见,才知道原来身边这人行事低调,平时不显山露水。

  是个隐藏的富哥!

  吊顶上波光四转的琉璃灯几乎要闪瞎冬绥的眼睛,他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下,入眼是金碧辉煌的客厅,脚下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地板反射着明亮的光泽。冬绥踟蹰地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有些不忍心伸脚,怕弄脏了这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地板。

  夏安走到餐厅门口,见冬绥迟迟没有跟上来,便转头看他。

  冬绥眼一闭,心一横,便下了楼,三魂没了七魄地进了餐厅。

  “不用紧张。”夏安仿佛看破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他将买的包子油条豆浆各分一半递给了冬绥:“这不是我的家。”

  冬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忽然想起初见的那一晚,夏安失魂落魄地倒在雨夜中,笑着对他说:“我没有家。”

  “这是我外公外婆留下来的房子。”夏安嘴里叼着油条,含混不清地说,“我不想回我爸那去,就一个人守着房子过。”

  冬绥将吸管插进豆浆里,闻言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夏安仿若未觉,他吃东西很快,不过一个愣神的时间,他已经把面前的早餐一扫而空。见冬绥还在发呆,他探身过来敲了敲桌面:“快吃,我去叫车。”,说完便出去了。

  冬绥低下头,心里一边想着我为什么要同情万恶的资本家,一边飞快地吃完早餐,紧跟着出去了。

  “你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去看叔叔吗?”车上,两人分立而坐,一左一右,中间隔了条楚河汉界。

  冬绥点了点头。

  夏安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开口说:“要不住我家吧。”

  冬绥被他这番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

  “你脚上还有伤。”夏安提醒道,“从学校到医院需要一个小时,医院到你家五十分钟。接近两个小时。学校晚上放学是十点半,就算你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再回家,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睡几个小时又要早起去学校。”

  冬绥转过眼,看着夏安挺得笔直的脊背,莫名觉得他有些紧绷。

  “睡眠不足肯定会影响学习,叔叔肯定也不希望你因为他耽误学业。”夏安平心静气地说,他有些僵硬地看着窗外,余光却留意着冬绥的动作。

  冬绥沉思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却又听到夏安掩饰着紧张的声音响起:“而且我家离医院和学校都很近,早上可以打车过来。”他说着,又自以为没人发现一样偷偷瞟了冬绥一眼:“早上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房租怎么算?”冬绥权衡利弊一番,觉得夏安说得有道理。但他也知道不能白吃白喝的道理,是故问道。

  “......”夏安梗了梗,迟疑片刻,方才试探着说:“听说你学习成绩挺好的,要不每天晚上回来你帮我补习一会儿吧,我英语不太好。家教费用就当做房租了。”

  夏安等了许久没等来冬绥的回答,正当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时候,他听见冬绥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摆手不是拒绝,是兄弟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