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亭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皇宫, 她只记得翟意被容贵妃一下一下用细长的软鞭抽打腰背。
容贵妃那冰冷又残忍的面容。
翟意纤瘦又□□不倒的身体。
逐渐阴沉黯淡的天色以及那突然被青梧关上的殿门。
苏兰亭站在门外,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软鞭抽打在翟意腰背上的声音。
皮开肉绽,鲜血洇湿翟意身上的衣服, 索性她穿的是玄色衣衫,叫人瞧不出什么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苏兰亭看到那紧闭了一个时辰的殿门开启, 翟意面色苍白如纸, 嘴角挂着虚弱的笑, 牵起她的手,跟她说:“兰亭, 天黑了,我们该回家了。”
回到王府,苏兰亭扶着翟意下马,她想搀扶着翟意,但却不知道如何在不触碰翟意受伤腰背的同时能减轻她走路的痛苦。
王府正门走到桃苑的路虽然不长, 但此刻两人走起来却越发的漫长艰难。
苏兰亭看着翟意每走一步便颤抖一下,许是走路的动作牵扯了翟意的腰背, 那种感觉定是不好受的。
此刻的翟意脸色惨白, 满脸冷汗, 像是随时会昏倒。
苏兰亭握住翟意的手臂:“王爷, 不如臣妾背你吧?”
翟意摇头:“你背不动我。”
“不试试如何知道背不动?”苏兰亭敲了敲自己的臂膀, “臣妾素来皮糙肉厚, 身强力壮, 定能背起王爷的。”
翟意闻言, 道:“皮糙肉厚, 身强力壮?”
“兰亭莫要在这时候开玩笑,我笑不出来。”
“...”苏兰亭也知这话说的不会让翟意相信, “可臣妾不愿看王爷这么难受。”
“没事,”翟意抽手,面色从容,说,“习惯了。”
习惯了?
为何习惯?
苏兰亭目露疑惑:“王爷这话何意?”
“难道此事贵妃娘娘并未只做过这一次吗?”
翟意沉默不答,站在桃苑门口:“天色不早,你回碧桂园歇息吧。”
苏兰亭见她故意转移话题,拉住她的手:“王爷,臣妾是猜对了吗?”
“嘶..”
苏兰亭听到翟意的痛呼,立马松手,慌乱道:“王爷,臣妾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痛?臣妾去喊大夫来。”
“不要去,”翟意拽住苏兰亭的手腕,摇头道,“不要叫大夫,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你的伤要如何处理?”
“桃苑有金玉膏和良石散,我能自己处理。”
“伤在腰背,王爷要如何处理?”苏兰亭直视翟意那苍白的面容,眼中满是疼惜和不忍,“王爷就算本事滔天,也不能将双臂翻折到身后上药吧?”
翟意嗓音低哑,隐忍道:“兰亭,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参与进来。”
“王爷难道忘了?我们已然成亲,已成夫妻,夫妻本是一体,自当有难同当。”
翟意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苏兰亭的脸颊,温声道:“兰亭难道忘了?我们虽已成亲,可并非是真正的夫妻,一个月后我便会放你离去,你不必与我有难同当。”
苏兰亭神色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和无措。
对啊。
她们约定好了,只要她在翟意身边待满一个月,翟意就会放她离开。
从此山高水远,相忘江湖。
可不知为何,苏兰亭被翟意这么一提醒,内心却没有了往日那般激动和开心,反而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堵在心口,呼吸不上来似的。
翟意看向走来的茯苓和惠安,直起身来,吩咐道:“惠安,送王妃回碧桂园,给王妃准备晚膳和热水。”
惠安应道:“是。”
茯苓闻到血腥味,眼尖看到翟意脚下的血滴,慌道:“王爷,你又受伤了?”
又?
苏兰亭听到茯苓这话,心尖一颤,泛着一股难言的痛。
她看向茯苓,语气带着威严:“什么叫又?王爷为何又受伤?”
茯苓见翟意摇头,只能闭嘴不言。
苏兰亭见状,冷笑一声:“你不敢违背王爷,但王爷也曾说过,王妃的话你们要唯命是从,如今本王妃问话,你敢不答?”
茯苓立刻跪下:“王妃,奴实在..”
“兰亭,别闹了,今日累了一天,你回去好好歇息。”翟意抬手,“茯苓,扶本王回去。”
茯苓起身:“是。”
苏兰亭看着翟意瘦弱的身体,如今认真查看一番,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位王爷和她印象中的残暴狠厉的王爷大相径庭。
此刻的翟意,脆落的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呵护。
苏兰亭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翟意走进卧房。
惠安见苏兰亭不动,她就站在一旁等候。
翟意坐在凳子上,看着茯苓把她常用的伤药拿了出来。
“放这儿就行,你出去吧。”
茯苓应道:“是,奴就在门外候着,王爷有事就喊奴。”
“今天你不用候着,本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茯苓担心道:“可奴担心王爷的伤需要人照顾。”
翟意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勾唇:“你忘了,本王已经有人照顾了。”
茯苓反应过来:“是,奴告退。”
茯苓走出卧房,关上房门,转身瞬间就看见王妃站在桃苑门口注视着王爷的卧房,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王爷说的是,如今有人担心和照顾王爷了。
苏兰亭知道茯苓不会留在卧房,翟意要上药,必然要脱掉衣服,茯苓不知翟意真实身份,那么她不会被翟意留在卧房帮忙。
她双手不自觉的交缠,指尖一下一下抠着掌心软肉,低声嘀咕着:“不过就是帮忙上药,哪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苏兰亭只是想给翟意上药,仅此而已,没有任何想法。
就算是陌生人受伤,苏兰亭也会施以援手,此等善举,也是为了给自己行善积德。
于公于私,苏兰亭去给翟意上药这件事,她都得做。
想到这儿,苏兰亭深吸一口气,松开被她掐来掐去手,让惠安先去忙别的事,径直朝翟意卧房走去。
苏兰亭鼓足勇气,推开房门,先下手为强道:“臣妾觉得,此事王爷说的过于严重,只是上药而已,没有王爷说的那般...”
话音未落,苏兰亭僵在原地,目光似是被钉在了翟意那残破不堪的后背。
犹如宣纸白皙柔软的腰背,此刻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上面血迹斑斑,皮开肉绽,鲜血将心衣染透。
苏兰亭早知翟意背上的伤定会很严重,可她不知,翟意背上不仅只有今日的新伤,还有已经落疤的旧伤。
新伤盖旧痕,疤痕错落有致,像是将这“宣纸”似的后背画上了好几道浓墨重彩的笔迹。
翟意拿过外袍,披在身上,转身看向双目通红的苏兰亭,似是无奈道:“不是让你回碧桂园吗?”
“这些伤都是..容贵妃打的吗?”苏兰亭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翟意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瞒你。”
“你猜的对,我背上的伤痕都是出自我母妃之手。”
她关心道:“是不是很可怕?有没有吓到你?”
苏兰亭神色微怔,带着一丝控诉埋怨的语气,哽咽道:“王爷关心臣妾害不害怕有什么用?王爷疼不疼才是最重要的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在意她是否会被她那后背可怖的伤痕吓到?
苏兰亭觉得心很痛,似一把大手紧握她的心脏,用力揉搓。
翟意走过去,将门关紧,抬手擦掉苏兰亭还未察觉的落泪,柔声道:“我说过,我习惯了。”
“这是..”苏兰亭难以想象那疤痕究竟留了多久,“...从何时开始的?”
翟意扯了扯嘴角:“...五岁。”
五岁?
她还那么小的一个人,要承受如此酷刑。
苏兰亭哪怕在苏府再不受宠,也没有受过像翟意这样痛苦的经历。
她不懂,明明世间传闻南靖王爷翟意受万般宠爱加身,蓉贵妃和皇上皆是对她关心备至,事事满足,哪怕翟意当街打伤百姓,随意辱骂朝廷官员,甚至对皇上发火,皇上和容贵妃都没有对翟意生过一次气,还如往常那般对她体恤入微,没有嫌隙似的继续疼爱翟意。
可如今,苏兰亭所见所闻却与传言冲突至极,她曾经所认定的一切都被推翻,脑海中不断闪回这几日翟意对她的所作所为,贴心又温柔,还将她的弱点告知她,给她底气相信她。
苏兰亭突然惶恐万分,如果翟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却世人认作一个很坏很坏的人,那翟意该有多委屈,多痛苦啊?
她的名誉和清白被世人践踏贬低,虽然贵为王爷,至高无上,可她在世人眼中,却连最低贱的蝼蚁都不如。
苏兰亭意识到这点,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她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那种被人掐住嗓子的窒息感,也许翟意每天都在体会。
“别哭,兰亭,”翟意将颤抖不止的姑娘拥入怀中,她能感受到苏兰亭的悲伤和无助,她在为她悲伤,替她不鸣,“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苏兰亭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捏住衣摆。
她想拥抱翟意,她想给与她安慰和怜惜,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她病弱的怀中哭泣。
“翟意。”
这是苏兰亭第一次叫她全名,翟意挑起唇角,应道:“嗯,我在。”
“我想给你上药,好不好?”
心善的姑娘的泪水又烫又沉,将人的心尖压实,从此余生,满心都是姑娘的身影。
翟意低头,眼中深情款款,轻吻她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团团:【滴!女主反感度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