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翟意带着苏兰亭进了宫, 刚入精武门,皇帝跟前的红人宁安公公在门口等候多时。
翟意并未下车,而是撩开马车的布帘, 看向此时已然白发苍苍的宁安公公,淡笑道:“这里风大,公公待了多久?”
宁公公颔首:“没多久, 想着王爷入宫, 老奴在此等候王爷和王妃, 面见皇上。”
“几日不见,皇上甚是思念王爷。”
翟意作似苦恼:“可母妃那里也叫本王速速赶过去。”
“王爷不必担心, 容贵妃那里已经派人传过话了,您就跟老奴先去乾清宫见见皇上吧。”
翟意道:“既然宁公公已经处理好了,那本王就跟公公过去见父皇。“
宁公公笑道:“是。”
若是旁人入宫,必要下马下车,步行入宫, 但翟意却不用,她有皇上的恩典, 可在皇宫里自由出入, 可驾马驾车入宫觐见, 随性而为。
这样的无上荣耀, 让翟意想起一句话。
若要令其亡, 必先令其狂。
铲除一人, 一是骂杀, 一是捧杀。
而南靖皇帝对容贵妃和赵丞相这一家子使用的阴谋诡计, 便是捧杀。
马车行至乾清宫的宫道口, 翟意带着苏兰亭走下马,跟着宁公公进入乾清宫。
翟意能感觉到苏兰亭很紧张, 她凑过去,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苏兰亭抿唇:“好的。”
宁公公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进来。”
宁公公推开门:“王爷,王妃,请进。”
“多谢宁公公带路。”翟意颔首。
苏兰亭欠身行礼:“多谢宁公公。”
宁公公淡笑:“王爷,王妃客气了。”
翟意带着苏兰亭踏入乾清宫,宁安公公守在门外,等候差遣。
此时宫殿内站着一位身着黄色的锦袍,衣摆上绣着龙腾云雾的图案,随着衣角摆动,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仿佛都活跃了起来。
苏兰亭见南靖帝抬头看向她们,俊朗的脸上泛着柔和的神情,含笑道:“你们来了。”
翟意躬身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苏兰亭欠身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南靖帝抬抬手:“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行礼就显得生疏了。”
翟意和苏兰亭起身。
南靖帝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下,问:“这位便是礼部郎中苏康盛之女苏兰亭吧?”
“朕还是第一次见你,确实闭月羞花,温婉贤良,怪不得能让翟意执意将你娶进王府。”
苏兰亭颔首:“父皇说笑了,儿臣平平无奇,全凭王爷厚爱。”
翟意眸光一闪,搂住苏兰亭,说:“父皇,您别打趣兰亭,她脸皮子薄容易害羞。”
南靖帝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现在学会护短了,朕哪里打趣兰亭了,不就是实话实说嘛。”
“怎么?朕夸不得?”
“哪有?父皇自是夸得,”翟意勾唇,“那父皇只是口头夸夸嘛?”
苏兰亭紧绷着一张脸。
南靖帝眯了眯眼,抬手点了点翟意:“鬼心眼就是多,变着法的让朕赏赐你的王妃是吧?”
翟意得意道:“还是父皇明察秋毫,一下子就能猜中儿臣的心思。”
“儿臣喜欢她喜欢的紧,所以想让父皇在宠爱儿臣的同时也能宠爱她。”
“父皇对儿臣向来大方,自是不会亏待了儿臣的女人,对吧?”
南靖帝无奈摇头:“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朕还能拒绝你吗?”
“说说,你想要什么?”
翟意眼睛一转:“当初成婚匆忙,错过了太多步骤,儿臣都没有给过兰亭聘礼,不如父皇帮儿臣补偿了兰亭?”
苏兰亭:“....”
原来欠她的聘礼是让皇帝给她补?!
南靖帝大手一挥:“这等小事有何不可,当时要不是你急着迎娶苏家之女,不然皇室娶亲也不能随意了事,连纳吉下聘这种重要的程序你都省略,朕就是太娇惯你了,养成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翟意撇嘴:“哪有?儿臣对父皇和母妃都很是尊重敬爱,儿臣的王妃也定是如此,兰亭,对吧?”
苏兰亭垂首:“是的,儿臣对父皇和母妃肃然起敬。”
南靖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兰亭:“朕看你聪慧过人又善解人意,你与翟意成亲,朕很开心,当时欠你的聘礼,朕今日就给你们补上,也算是朕对你们的祝愿。”
翟意行礼:“多谢父皇恩典。”
苏兰亭也跟着行礼:“多谢父皇恩典。”
“不用谢,”南靖帝问,“你母妃那边还没去过吧?”
翟意颔首:“嗯,儿臣和王妃先过来见父皇的。”
“你母妃最近身体不适,偶感风寒,你也该去看看她。”
翟意故作担心:“啊?母妃生病了?儿臣竟然不知。”
“小病,太医已经诊脉开药,不日就能恢复如初,所以你母妃也瞒着没告诉你,怕影响你成婚的喜悦,也怕你担心她而思虑过重。”
翟意失落道:“母妃待儿臣真是极好的。”
“父皇也是,儿臣何德何能收到父皇和母妃如此厚重的爱戴。”
南靖帝笑道:“你是朕和容贵妃的孩子,我们能不疼你吗?”
“那你和王妃先去荣春宫看望一下容贵妃,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们了。”
翟意道:“是,儿臣告退。”
苏兰亭道:“儿臣告退。”
两人退出乾清殿,婉拒了宁公公想要带她们去荣春宫的想法。
翟意带着苏兰亭走上去往荣春宫的宫道,途径路过的宫女、太监和巡逻的侍卫见到翟意的瞬间,纷纷跪拜行礼。
翟意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一队侍卫,最末端的侍卫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她挑眉道:“起来吧。”
“谢王爷。”
侍卫们刚要离去,就听见翟意说了一句:“等一下。”
侍卫们定在原地,而最末端侍卫的站姿变得僵硬无比。
苏兰亭不解翟意为何突然留着这队侍卫,但她也没有张嘴问,而是静待翟意安排。
翟意意味悠长道:“三千营的卫服何时改成了黑色的?”
以前三千营的卫服都是红和蓝为主。
但今日所见的三千营侍卫穿的都是黑色卫服。
侍卫长回道:“回王爷,元日之后,由织造处改进了三千营的卫服颜色。”
翟意摆摆手:“哦,那没事了,你们继续巡逻吧。”
侍卫长道:“是。”
翟意看着最末端的侍卫快步离开,背影都带着一丝差点被她发现的慌张。
团团:【一姐,男主剧情线可以传输了。】
翟意勾唇:“给我。”
团团:【好的,传输已完成。】
刚才南靖帝说自己有政事处理,而他的政事便是偷偷会见南靖这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岑奕楼。
“王爷,你怎么了?”苏兰亭见翟意看向远处。
翟意回身:“无事,我们走吧。”
从乾清宫到达荣春宫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此时荣春宫里安静的仿佛冷宫一般,宫女和太监像是被人控制起来,并未在殿内做事。
寝殿门口站着的不是素秋嬷嬷,而是容贵妃的贴身侍女,青梧。
青梧见翟意和苏兰亭走进殿内,行礼道:“奴,青梧,见过王爷、王妃。”
“起来吧,”翟意看着紧闭的殿门,“本王听父皇说母妃染了风寒,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青梧答:“贵妃娘娘好些了,只是有些贪睡,此刻正当晌午,贵妃娘娘还在休息。”
“那本王等母妃醒来再来吧。”
青梧突然道:“王爷,贵妃娘娘希望醒来后,第一眼就能见到您和王妃。”
她抬眸,用令人不太舒服的口吻,说道:“奴还望王爷、王妃理解贵妃娘娘。”
翟意道:“母妃的意思是让本王和王妃就站在这里等母妃醒来?”
“王爷说的是。”
“那母妃何时会醒?”
“以前贵妃娘娘会在未时醒来,但现在贵妃娘娘风寒未愈,想来会比之前贪睡许多。”
“那母妃...什么时候醒来?”翟意语气一沉,神色冷了起来。
青梧抿唇:“奴只是荣春宫的侍女,不敢随意猜忌主子的事情。”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母妃不知何时醒来,但本王和王妃不能离开荣春宫,只能在这冬日院中苦等喽?”
青梧没吭声,但沉默往往回答的很明确。
苏兰亭没想到一来荣春宫竟然会吃闭门羹,她理解容贵妃受风寒,身子疲倦贪睡,但也该让翟意去偏殿等候,而非在这院中吹冷风。
不是说容贵妃很疼爱翟意的嘛?
为何今日一见,苏兰亭总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氛围不太对劲儿。
苏兰亭心中虽有狐疑,但没有问出口,只能静默观察。
青梧不答,但已默认。
翟意似是不解:“以往伺候本王母妃的是素秋嬷嬷,她人呢?”
青梧听翟意这种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的口气,眉头微皱:“素秋嬷嬷身体抱恙,这几日在休息。”
“为何抱恙?”翟意问,“几日不见素秋嬷嬷,本王甚是思念呐。”
苏兰亭诧异的看了眼翟意。
素秋之事,她们都知道事发原因,如今翟意明知故问,定有她道理。
青梧抬眸,对上翟意森寒的眼神,心跳剧烈,半张着嘴:“她..素秋嬷嬷受伤了。”
“为何受伤?”
青梧呼吸一乱,不敢说话。
翟意凉飕飕的语气,拖长着尾调:“啊,本王好像想起来素秋嬷嬷为何受伤了?”
“好像是因为素秋嬷嬷听不懂本王的话,被本王医治了一番她的耳朵。”
青梧想起素秋回到荣春宫时惨烈的场景,就像去了一趟阎罗殿,被吓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毫无血气。
右耳被利器割下,惨不忍睹。
青梧脸色顿时一阵白一阵红,不敢直视翟意。
翟意轻笑了下,笑声凉薄:“青梧,你若是听不懂本王的话,本王自然也会帮你医治一下,你觉得如何?”
青梧瞳孔一颤,“砰”的跪下,颤声道:“王爷,奴只是听命行事,还请王爷不要为难奴。”
翟意刚要说什么,殿内传来一声娇呵:“翟意,几日不见,你本事大了很多啊?”
寝殿的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位娇媚明艳的女子。
正是南靖皇帝的宠妃,容贵妃。
翟意躬身行礼:“儿臣携王妃,见过母妃。”
苏兰亭立刻行礼:“儿臣苏兰亭,见过母妃。”
容贵妃没有让两人起身,而是将目光落在苏兰亭身上,带着护甲的手指挑起苏兰亭的下巴,打量一番,眉头紧蹙:“一个庶女,也值得你大张旗鼓的以正妃之位迎娶入府?”
苏兰亭神色未变,任由容贵妃查看。
翟意拧眉:“母妃,兰亭是儿臣心中所爱,予她正妃之位,是儿臣心甘情愿。”
苏兰亭眸色一闪,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雀跃。
容贵妃收手,转身走进殿内,“翟意进来,王妃就在门外等着吧。”
“青梧,去将王爷喜欢的物件拿来。”
青梧垂眸:“是。”
苏兰亭不解,但见翟意冲她摇摇头,她也没说什么,只能应下,站在门口等着宣召。
翟意跟着容贵妃进入内殿,容贵妃坐在高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两人距离殿内有些距离,若是声音降低,门外的人听不到里面的交谈,但是能看见。
容贵妃故意让苏兰亭站在门外,就是让她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却又能看到翟意被容贵妃掌控羞辱的景象,从而震慑苏兰亭以及她背后的苏家。
容贵妃自是看不上苏康盛这样的人,但眼下苏兰亭嫁给了翟意,她就当收了一条狗,随便养养罢了,但这条狗得会认主,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才能为所利用。
容贵妃慢条斯理的扒着橘子,声音又轻又柔:“元帕是怎么回事?”
“你跟她上床了?”
语气间是难以掩藏的嫌恶。
翟意摇头:“并未,只是儿臣咬破了指尖染上的。”
容贵妃讥诮:“呦,还知道心疼人呐。”
“儿臣毕竟将她娶进府内,自要好好疼惜。”
“疼惜?”容贵妃将手中剥下的橘子皮扔了过去,“你怎么疼惜她?用不用本宫帮你找个男人满足一下你的王妃?”
翟意眼底划过一丝杀气:“不麻烦母妃,儿臣自己会处理的。”
“怎么现在都不敢抬起头看本宫了?”容贵妃咬了口橘子瓣,“本宫犹记当时,你可是很勇敢呐?”
翟意跪地:“儿臣从小到大没有所求之物,如今碰到一个喜欢的人,自然想要争取一下,惹母妃不快,是儿臣的罪。”
“呵,”容贵妃嗤笑一声,“以你的眼界,也就能喜欢一个低贱的庶女。”
容贵妃满意翟意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弱性子,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就算有,也会有蝼蚁将其钻出一丝裂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翟意眯了眯眼,没吭声,任由容贵妃羞辱。
容贵妃见青梧回来,冷笑一声:“既然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让本宫罚你,那本宫也不好违了你的心愿,只能满足你。”
“你觉得如何?”
翟意点头:“儿臣多谢母妃。”
苏兰亭站在寝殿门外,只能看到翟意突然跪下,容贵妃面色从容坐在上位,扒着橘子吃。
两人一高一低,看似顺从,实则欺压。
苏兰亭见容贵妃将橘子皮扔向翟意的时候微微诧异,等看到青梧拿来一个软鞭走进寝殿时,满心疑惑和不解。
还没等苏兰亭想明白为何青梧要拿鞭子进殿,突然一声突兀的动静在荣春宫里响起。
啪——
一声清脆的炸裂声。
苏兰亭看着容贵妃摘下护甲,手持软鞭,一下一下的抽打在翟意的背上。
翟意没有躲避分毫,任由其软鞭抽中身体。
连一声痛吟都没有发出,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苏兰亭难以置信的看着寝殿内的景象。
为什么?
容贵妃为何要鞭打翟意?
苏兰亭意外与容贵妃对视,她清晰的从容贵妃那双凤眼之中看到一丝狠厉,仿佛在跟苏兰亭说:你要是不听话,也会像翟意这般凄惨下场。
苏兰亭胸口微微一滞,敛下泛红的双眼,垂首不吭声,双脚似定在青石板,无法移动。
因为她记得翟意说过。
“兰亭,无论你在宫中看到什么不好的景象,都不要强出头。”
原来,翟意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责罚。
责罚的原因怕是因为翟意娶了她这么一个身份卑贱又低劣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