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玥今日是随同辰夫人一起来的, 她们母女来了楚家这边,辰相跟辰家大哥则去梁国公府,两碗水端平, 哪边都不得罪。
辰家嫂嫂因为有身孕在身行动不便就没过来,而辰家姐姐在府中备嫁不出门, 顺便陪同嫂嫂一起照看府邸。
唯有辰玥年纪小,今日既不像辰家大哥那样来应酬的, 也不像辰夫人这样维系后院夫人关系,她今天纯粹是来吃席看热闹的。
母女两人下了马车,辰玥远远瞧见齐府灯笼, 拉着辰夫人站在原地等。
“慕慕。”辰玥小跑过去。
辰夫人笑着劝, “慢着些。”
她瞧见朝慕一个小姑娘家自己前来贺喜, 满心怜爱,等朝慕到了跟前就跟她说, “你待会儿跟玥儿一起跟着我, 别的应酬不用管,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随意去玩就行。”
朝慕笑盈盈行礼,“谢过伯母。”
她们上门是小吴氏亲自出门迎接, 先是见过朝慕, 后是同辰夫人寒暄,最后让身边丫鬟带两个小姑娘去楚清秋院里玩耍。
等离开辰夫人的视线, 辰玥立马看向朝慕, 想问又不太好意思。
朝慕了然, 转身伸手拉阿栀手腕,缓慢眨巴眼睛, 带着娇嗔,“大氅忘在马车里了, 阿栀去帮我拿一下~”
知道她想支开自己,阿栀点头,示意翠翠,“楚府人多,跟好郡主。”
翠翠应,“记下了。”
等阿栀离开,朝慕单手遮嘴小声跟辰玥说,“多看书还是有些用的,你昨晚看了吗?”
辰玥摇头,“我娘昨夜拉着我做女红,边做边说楚清秋嫁人的事情,说她嫁进国公府是个挺好的选择。”
什么国公夫人怯弱不是个凶狠的婆婆,国公爷虽严肃却是前厅的男人不管后院,小公爷梁佑安虽不是良配却比顾家的顾潘好上很多。
仔细数一数,梁国公府后院里面管事的却是小姑子梁佑芸,就算她现在管着府邸,可等日后楚清秋嫁过去之后,后院管家大权还是要落在楚清秋手里。
女人嘛,嫁进后院有几个图的是真心,图的不都是手里有管家的权力,让自己跟孩子们在后院能好过一些。
不管后院的公公,怯懦扶不起来的婆婆,风流爱玩但又畏缩胆小的丈夫,以及将来总会出阁的小姑子。
所以权衡再三,楚清秋嫁的虽不是良人,但却对她最有利的,至少没有后院里的那些龌龊事,她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
辰玥也懂母亲为何突然跟她说这些,无非是觉得她跟楚清秋差不多年龄,要不是除夕宫宴那天爹爹说她三年之内不嫁人,现在也该轮到她谈婚论嫁了。
母亲同她讲楚清秋的例子,不过是想让她多想想往后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可辰玥满脑子都是朝阳侧卧在床上的背影,半点没听进去。
等把母亲敷衍走,她也困到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看书。
这会儿辰玥见到朝慕,见她脸蛋粉白如花瓣,杏眼水润清亮,只觉得她今日精神不错。
朝慕不知道该怎么跟辰玥形容。
做那事就像是后院磨豆腐的磨盘,她跟阿栀盘口相贴研磨,最后磨出“汁”。
朝慕咬着下唇沉思,最后跟辰玥讲,“不好描述,其中滋味只有自己体验过才知道。”
虽然不好形容,但滋味却是顶尖尖的快乐。
那种攀登到顶峰的欢愉能让人有片刻的失神晕眩,如今回想起来,朝慕都觉得呼吸是热的。
她像朵被浇灌后颤颤悠悠绽放的花朵,褪去青涩,沾染娇羞。
辰玥看着朝慕,想象不出来,只得垂下脑袋手指缠着流苏,“我何时才有这样体验的时候。”
她连跟长公主牵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开始想象床榻缠绵了,真是胆大。
辰玥抬手跟朝慕比划,“我还站在山脚,就想着立在山峰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长公主喜不喜欢女子,能不能接受她的这份喜欢。万一只是师徒情,那辰玥要哭死。
朝慕只是笑。
辰玥跟姨母之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需要一件事情去捅开,但这是她俩的事情,朝慕负责看热闹就行~
她坏心眼的不安慰辰玥,幸好在辰玥性子乐观,消极了一瞬又打起精神。
两人掀过这个话题,穿过花园往楚清秋院子里走。
楚清秋的人缘属实一般,如果说京中谁人缘最不好,辰玥排第一,那楚清秋必然排第二。
自从她父亲续弦后,楚清秋身边的闺中好友只有梁佑芸一人,多一个来往的手帕交都没有。
今日她出阁,前来庆贺的闺中小姐宁愿坐在前厅听长辈们聊天,都不情愿进后院陪楚清秋说话。
说话?楚清秋是搭理别人爱说话的人?光是想想大家相对无言的坐着就觉得尴尬。
所以楚清秋院门口冷冷清清,除了挂满象征着婚庆的灯笼跟贴满喜字,丝毫看不出半分院主人即将出阁的热闹。
“咱们去的话,她会不会不欢迎?”辰玥忐忑起来。
朝慕其实心底也不想去,“那日她要把扳指借我,于情来说,我该来送她。”
而且楚清秋只是性子冷不搭理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又不是难伺候。如果她跟辰玥笑脸过去,总归能讨得一杯喜茶。
朝慕心里想着,今日送她,也算将前世对她的误会掀开,往后大家各不相干。
毕竟楚清秋也是一枚棋子,算计加上逼死自己的人终究不是她,甚至楚清秋前世为何寻死可能都有别的隐情。
两人说话间正要抬脚进院门,谁知迎面遇上俪贵妃身边的季姑姑。
“福佳郡主,辰玥小姐。”
季姑姑身后带着两个宫女像是来楚府祝贺送礼的,出来的时候正好跟朝慕辰玥迎面碰见,不由停下屈膝行礼。
俪贵妃估计是跟皇上皇后商量过,俪贵妃给楚家送礼,皇后给梁国公府送礼,以后宫女人的贺礼来彰显皇上对两位大臣的重视。
其实比起楚家,俪贵妃明显跟梁国公府更为亲近,可皇上这般安排似乎在敲打什么,刻意让俪贵妃跟梁国公府避开,而是让皇后给梁佑安送了份贺礼。
季姑姑来送礼的时候,嘴上说着贵妃娘娘很喜欢楚清秋,然而实际上俪贵妃对楚清秋几乎没有任何好感。她极其不喜欢楚清秋这般孤傲的女子,像极了死去的朝蕴。
她们清冷高洁的样子跟旁人格格不入,好像她们才是雪山顶尖最干净的那捧雪,不染尘俗目下无尘,而其余女子都是山下污泥不入她们的眼。
这样的人,就应该被踩在脚下肆意践踏,让她们也满身泥泞变得肮脏合群。
俪贵妃虽不喜欢楚清秋,可皇上旨意都下了,她便让季姑姑送了根金簪过来。因楚清秋大婚,金簪做成金凤模样,留作楚清秋今日新娘头冠上的主簪。
金凤展翅似振翅高飞,可凤脚却嵌在簪杆上如同束缚,这金簪既可以寓意飞翔又能看成囚禁,全看如何理解。
“季姑姑。”朝慕跟辰玥微微颔首见礼。
碰上了免不得寒暄一下。
朝慕跟辰玥和俪贵妃都不对付何况是跟她身边的季姑姑,两人打算点个头就这么离开,可季姑姑往旁边微微跨了一步,拦住两个小姑娘的路。
朝慕抬眸看她。
季姑姑笑了下,佯装关心,“福佳郡主的郡主府选的如何了?”
“这是你该过问的事情?”朝慕问。
“这自然不是奴婢该过问的事情,但贵妃娘娘一直惦记着这事呢。”季姑姑就是纯粹恶心朝慕的。
上次宫宴,因为朝慕的事情皇上迁怒贵妃,导致年后都很少往她宫里去,这次更是让皇后给梁府送礼让她给楚府送礼,俪贵妃何时被这么冷落敲打过。
她在宫里发了一通脾气,最后把事情都怪在死去的朝蕴跟新进京的朝慕身上,觉得这娘俩活着的时候都晦气,只有死了给她当梯子才瞧着顺眼些。
主子什么样,下面的人自然有学有样。
今日既然碰上了,季姑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朝慕。别的她做不了,嘴上恶心她两句替娘娘解解气也是好的。
季姑姑笑着说,“毕竟您生母早亡,死前也没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长公主府,如今您算是替她完成了遗愿,以郡主的身份在京中拥有府邸,想来大长公主泉下有知应该也会高兴吧。”
“虽说她是平妻,死后坟墓也不在皇陵里,甚至连齐家主母都不算,……但谁让咱皇上念旧情呢,只要你身上留着皇室的血,便是皇家的郡主。”
“她作风如何,跟您总是没关系的。”
辰玥沉下脸,“你——”
连辰玥都能听出季姑姑话里的阴阳怪气跟抹黑讥讽,何况朝慕呢。
翠翠气到胸口起伏。
她家小郡主的软肋素来只有亡母,这个讨人厌的季姑姑却非要往郡主心口上插刀子。
当年的事情如何,没人比季姑姑她们更清楚了。如今这个施害者却因为受害者长埋黄土之下不能为自己辩解,而反反复复拿这些被她们窜改过的事实来伤害朝慕这个遗留女。
前世便是这般,今世似乎又来了一次。
季姑姑视线落在朝慕脸上,笑着反问,语气茫然无辜,“奴婢哪句说错了,这难道不是事实?”
朝慕木着脸,袖筒里发颤的手指紧攥,气跟怒纠缠,正要抬脚往前,就感觉肩上忽然落下大氅的重量,不沉,却让她浮在空中的心往下一安。
她愣怔着顿住,扭头朝后看,声音轻软下来,“阿栀。”
阿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抬手抖开嫩黄大氅披在她肩上。
翠翠立马告状,声音发颤,“阿栀,她污蔑诋毁大长公主。”
季姑姑目光扫了翠翠一眼,凌厉的视线像是冰刃寸寸剐在翠翠脸上。她久浸深宫,气势自然不是翠翠一个小丫头能比的。
翠翠虽哆嗦却没后退,攥紧手指鼓起脸颊瞪圆小眼睛,作势要保护朝慕。
季姑姑讥讽一笑,目光略过翠翠看向阿栀,微微露出长者笑意,“奴婢说的不过是事实。”
阿栀没看她,而是对着朝慕微微福身,“郡主。”
朝慕舒了一口气,松开发颤的手,“阿栀。”
阿栀应,“在。”
朝慕抬眸看季姑姑,声音微沉,“打。”
阿栀,“是。”
季姑姑还没从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阿栀已经朝前半步,抬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下,清脆的响声在季姑姑耳边回荡。
她嘴角原本的微笑甚至还定格在脸上,一时间不敢相信朝慕会让阿栀动手。
她可是俪贵妃身边的一等女使,是宫里的姑姑!
别说她是姑姑了,就是娘娘的脸,阿栀也打过!
阿栀打的有理有据,“身为奴婢,谁准你非议主子的事情?季姑姑久居深宫莫不是被俪贵妃惯坏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是说俪贵妃的宫里素来没规矩?”
季姑姑气到手指哆嗦,阴狠的目光看向阿栀,气极反笑,“我可是俪贵妃的人,就算被教训也轮不到你一个小丫鬟!”
她抬手要抽阿栀的脸。
辰玥怕阿栀吃亏,想着要不暗搓搓上去帮忙拉住季姑姑,结果就见阿栀轻而易举截住季姑姑抬起的手臂,手指紧握将她扬起的手腕攥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季姑姑神色凶狠,用力挣扎,厉声道:“我代表的可是贵妃娘娘的脸面!”
阿栀“哦”了一声,反手对着季姑姑的脸又是一巴掌。
打的就是俪贵妃娘娘的脸。
这样的事情以朝慕的身份不能做,但阿栀可以,因为她跟季姑姑都是女使,说破了天不过是女使之间的矛盾,上升不到主子层面,这也是她刚才轻轻按住朝慕的原因。
今天阿栀就是把季姑姑的脸抽烂了,俪贵妃也只能干生气,而不敢去皇上面前闹。
只要朝慕不亲自动手,她就一直是受委屈的那一方。
季姑姑的脸颊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相当对称。
“姑姑年纪大了忘了规矩,我这两个巴掌算是帮您回忆回忆何为该说何为不该说,”阿栀松开季姑姑,“至于郡主府的事情,还请您劝贵妃娘娘少操心,有这些时间不如去想想怎么帮六皇子在皇上面前辩解一二。”
季姑姑一愣,听阿栀提到朝弘济,不由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姑姑不知道?”阿栀双手端在小腹前微微笑,“刚才御林军过来拿人,听说既带走了国公府的梁小公爷,也带走了前来祝贺的六皇子。似乎跟科场舞弊有关,涉事的举子都被带回贡院了。”
“你既然不信,”阿栀缓慢眨巴眼睛,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不如留下吃顿席再回去?”
她要是敢留下吃席,明天大家吃的就是她的白席了。
听说朝弘济出事,季姑姑哪里还能站得住,她狠狠地剜了阿栀一眼,敷衍地对朝慕屈一膝,带着人飞快地走了。
“阿栀。”朝慕伸手去拉阿栀的手。
阿栀反握住朝慕微凉的指尖,就这么合在掌心里捂着,轻声跟翠翠说,“下次这种场面郡主不适合站出来,你便再多往前走半步。”
她朝翠翠笑,也是鼓励居多,“今日就做得很好。”
虽然怕,但没往朝慕身后躲。
翠翠虽胆小却不怕事,她只是缺少磨练跟经验。
翠翠眼眶红红的,看看朝慕又看看阿栀,用力点头,“我下次就记住了。”
朝慕抽出一只手,笑着摸摸她脑袋,“没事,有阿栀呢。”
她刚才也是头脑有些空白,险些自己就动手了,要是她打了季姑姑,那便真是福佳郡主打了俪贵妃,意义可就不同了。
事情还没到最后,现在不是彻底翻脸的时候。
朝慕安抚完翠翠又把手指塞回阿栀掌心里,“冷,捂捂。”
阿栀低头捧着朝慕的手指抵在唇边哈气,“现在如何?”
感觉到她唇瓣轻吻自己指尖,朝慕眼里总算露出温暖笑意,声音清甜音调缓慢,带着她独有的撒娇语气,“好很多。”
翠翠站在旁边,满心想的都是刚才的局面如果重新来一次她会怎么做,会不会上去抽死季姑姑!
以至于等回神的时候她才发现阿栀捧着郡主的手。
好像,亲了一下?
她是不是看错了?
翠翠小眼茫然,看错了吧。
“阿栀刚才好气势!”辰玥凑过来鼓掌。
她又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梁佑安跟朝弘济被带走了?”
阿栀搓着朝慕的指尖,温声说,“是真的,我刚才到门口看见的。”
除了两人还有别的举子都被“请”回了贡院,说是考卷内容雷同有舞弊的嫌疑,而朝弘济在礼部任职做为涉事人员之一,自然脱不了关系。
她猜到朝阳要动手,但没想到果真选了今日,要给俪贵妃和梁国公府一个难堪。
辰玥嘴巴都张圆了,看看前方楚清秋的院子又看看阿栀,“没了新郎,那这婚还结吗?”
她记得梁佑安就一个亲妹妹,也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兄弟,自然没人帮他迎亲拜堂。可两人的大喜日子已经定在了今天,若是不迎亲不拜堂,那这婚事还作数吗?
楚家算上上次小雀的事情,加上今天新郎出事,来回两次因为婚事被人遛了一圈,如果不结亲那真是面子里子全丢了,简直亏大了,到时候岂能罢休?
毕竟好日子算了,婚事筹备许久,今日又请了无数亲朋,连宫里的贺礼都到了,这门婚事就算是硬着头皮两家都得办下去。
朝慕缓慢眨巴眼睛,试探着说,“梁国公不会让梁佑芸替兄接亲吧……”
应该,不会……吧。
如果是真的,那可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