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你早就知道我在跟踪你们了?”
残留的眼泪还未来得及落下,容祈泪眼汪汪地看向燕无渡。
燕无渡绷不住的失笑。
“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会让你认为我们两个金丹圆满的修士感觉不到被你一个筑基未过的小屁孩尾随呢?”
“所以你给我写的祈愿带也是骗我的?”
容祈绝望的声音里满是被欺骗的愤怒与悲伤。
燕无渡一时哑口无言。
这该死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容祈将红色的祈愿带抛向天际,决绝回头,“你又骗我!燕无渡!我恨你!我永远不可能再承认你这个师尊!”
燕无渡差点被他的道德绑架给绕进去,难道不是他企图要举报自己在先吗?
二人一时间有些无奈,眼睁睁看着容祈怒气冲冲的跑进如织的人流中,如同一条鱼入大海,瞬间溜得无影无踪。
楚北岌搡了他一把,“快追啊,把他玩丢了你怎么跟宴见月解释?”
“哦对!”燕无渡如梦初醒,对着他跑去的方向大喊一声,“喂!回来!”
然而这条街的人实在是太多,每走一步都是困难,何况一个瘸腿未愈的伤残人士。
喊了半天不见人影,燕无渡无法,只能再次违反门规,放息探查容祈的所在位置。
正在这时,一声呼救被淹没在人潮汹涌的喧闹之下,听不真切。
“燕无渡!救命!!”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向声音的源头奔去,要在人流里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么处处受限,要么撞死好几个人,所有二人很默契地踏过头顶璀璨耀眼的小花灯,一跃而上到两边商户的房顶屋檐上。
左右包围朝人群熙攘处略去。
十字交叉口的街心,有一辆简陋的轿子停驻,配以四头通体赤红,肌肉扎实的快马,轿上下来数十个高手,对周围人群展开无差别的砍杀。
人群避之不及,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在其他人的护持之下,一个黑衣人拽着身穿暗紫流水纹黑袍的少年就要往轿上拉。
少年死死挣扎,抓住轿子一侧的木门,向街道另一头呼救,“燕无渡!救我!”
兴许是求生本能导致潜力爆发,两个大汉都拉不住容祈。
其余人也因为自身难保,根本不敢近这群黑衣人的身,更别提搭手救那少年。
此刻容祈心中一万个后悔,原来燕无渡说的是真的,山下真的很多杀手便衣驻守,等着要他的命。
但自己方才还放下狠话,燕无渡肯定不会来救自己了,上一次是因为任务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是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说一辈子不承认他这个师尊这种话!
容祈终于筋疲力竭,双手脱力,被杀手拽进轿子,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黑暗,或者是冰冷的剑刃。
他闭着眼不敢看。
一道蓬勃的剑气自头顶劈下,容祈只觉得自己周身一片惨叫,原本的轿子也化作一堆废墟,但这蓬勃汹涌的剑气却仿佛描边仔细避开了他。
容祈趴在一堆残骸里,他心有余悸地起身,摸摸胳膊,捏捏腿,他还活着!没有残废也没有死!
转头一看,燕无渡逆着光,挽了一个剑花,利落地收剑入鞘,这时候他还没有得到妄心杀,手中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但其容姿如松如柏,亦如清泉玉露,万千灯火在他身后化作模糊不清的虚影,人来人往,一片嘈杂,只有他是与世隔绝的镇定自若。
“没事吧。”燕无渡冷声,侧身回眸,神色是少见的正经。
容祈颇有些不习惯,“没……”
他爬起来,低低嘟囔一句,“对不起……”
一句道歉对一个眼高于顶的大皇子来说,是最大的服软与让步。
燕无渡一笑泯恩仇。
“为师受些委屈倒也无妨,只要徒弟平安顺遂,也就罢了。”
容祈动容:“师尊!”
燕无渡欣慰:“好徒弟。”
容祈上前一步,“师尊!”
燕无渡拍拍他的肩,“徒弟!”
“能不能先别顾着装杯了?过来帮一下啊!我衣襟被溅上血了!”
以一敌十颇为吃力的楚北岌终于抽出空对肉麻的二人喊到。
虽然当今修真界灵气恢复了些许,但大环境如此,无人信道供奉香火,即使是金丹圆满,也抵不过灵气丰饶时的筑基一阶修为。
所以凡人习武者与修者实力差距还没有到可以以一敌十的程度。
像这种训练有素,专为杀戮而生的杀手组织,更是不必提了。
燕无渡听到声音,瞬间撤下用心良苦的慈师面具,回复了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
“别叫了,来了。”
燕无渡再度拔剑加入战场,楚北岌则被换下,撤到一旁,满脸恶心地用清洁符开始处理衣襟上的一滴血迹。
当剑光再次收鞘,现场远远围观的人群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首。
燕无渡十分得意地摆摆手,“献丑献丑。”
自来熟大娘拉着他就聊,“公子哪家的?从前不曾见过!”
“在下燕无渡,月神山干元宗大弟子是也。”
大娘一琢磨,面露愁色,“哎呀,是个道士,那岂不是半个和尚?小公子呀,可有还俗的打算呀?”
燕无渡不解但如实笑答,“暂无。”
大娘仍不甘心,“小公子你这么好的苗子,不能婚娶实在可惜了,我老婆子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红娘,保证给你到一个极好的有钱女子入赘!”
燕无渡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双手就被人从那大娘手里抽出来。
那人独断冷声道,“他不需要。”
大娘见二人样貌都生的一等一的好,顿时眼睛都亮了,“那这位公子你……”
燕无渡再次打断,“我也不需要。”
而后拽着燕无渡往回走,二人走过之处,行人如潮水往两边退,空下一路坦途。恍惚间竟有新人迎亲的气氛,四周头顶挂着红灯花,投影在二人脸上,莫名盖上一层红如蝉翼的红纱。
燕无渡走在前面,表情不详的燕无渡,有些费解地歪歪头。
“对了,我给你看了我的祈愿带,你还没给我看你的,这不公平。”
燕无渡顿了顿,“我写的是,希望你倒霉一辈子。”
燕无渡丝毫不意外也不生气,踹了他一脚,笑道:“我就知道!”
被忽略的容祈生怕被落下,赶紧跟上去,路过大娘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道:“他们都不需要,那我也不需要吧。”
然而小跑着追逐二人脚步,“燕无渡等等我!”
大妈颇为意外,“嘿?你这小屁孩。”
灯火通明的承善长街依然熙来攘往,恢复平静,只多了许多人讨论那两位容貌不同凡响 ,行侠仗义的少年人。
初春的微风还是有些料峭,灯花们随风摇摆,脚下光影抖动,祈愿树上纷纷扰扰的红带飘扬,承载了无数人的念想,最高处的带子被风吹落,飘进香炉,意外被香火的烛焰点燃,瞬间焚烧殆尽。
那上面分明写着:岁岁相伴,同求大道。
*
待三人回到干元宗,天际已经逐渐泛起鱼肚白,天光熹微亮起,整座雪山瞬间被照亮。
山下的事情闹大了,被看守弟子知道了,于是前去禀告掌门,两边一通气,发现燕无渡出宗门所持的掌门口谕也是假的。
晨暮的钟声响起,三人老实跪在大殿中央,听候审判。
宴见月声音依然柔和:“有弟子指认你们假传口谕,你认吗?”
燕无渡“认。”
宴见月:“下山闹事,插手凡间因果,你也认吗?”
燕无渡:“认,都认。”
宴见月见他不狡辩,想捞也捞不了,无奈柔声道:“为师闭关期间,你几次挑事,不重罚你等,难以服众,既然你们一起犯的事,就一同被打入雪狱,待上半年罢。”
燕无渡张手,“且慢。”
宴见月:“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燕无渡,“那倒没有,我和楚北岌别说待半年,就是一整年也是待过的,但容祈一个筑基未到的凡人,去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估计活不过三天,请师尊作别的处罚吧。”
宴见月觉得有理,“嗯,那就发阿祈扫半年的练武场。”
燕无渡谢恩之后就跟楚北岌去领罚了。
容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争气地又抹了一把眼泪,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父爱如山吧。
半年间光阴过隙,春草换秋枝,容祈早早地在雪狱门口等待,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扑上去抱住燕无渡,“师尊!你终于出来了!”
骤然换了个称谓,燕无渡一愣,随即想起他还有个徒弟来着,他阴笑,“是啊,好久不见,我的好徒弟,不如今天新帐旧帐一起算了吧?”
容祈步步后退,“你要干什么!”
燕无渡狡黠一笑,“你猜?”
容祈两眼一闭,再睁开,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倒立的,他后知后觉感到,哦,原来是自己被吊起来了。
“放开我!”他开始挣扎。
燕无渡和楚北岌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闲的无聊下棋对弈。
“别叫了,吵死了。”
容祈果然听话得不叫不闹了,老老实实像一条咸鱼一样被挂在树上。
似乎从雪狱出来开始,容祈就跟变了性一样,对燕无渡言听计从,不是揣着坏水那种,而是从心底里的仰望。
即使被捉弄,被戏耍,但下一秒还是像个小跟屁虫一样黏过来,满脸期盼道:“师尊师尊,你今日和师叔去哪里玩?也带上我吧!”
燕无渡还没说什么,楚北岌先烦了,想尽一切办法把他踹开。
比如悄悄折了宴见月养的花,诬赖给容祈,让容祈接受掌门的毒打,分身乏术。
比如把他埋在土里,只漏个头呼吸,让他寸步难行,眼睁睁看二人跑远。
再比如在容祈缠着燕无渡带他出去玩的时候,冷不防一脚将他踹下斜坡,伴着一声惨叫,燕无渡淡定发问,“什么掉下去了?算了不管了,走不走?”
总之,二人的带娃守则,活着就行。
容祈原本算不得多么有修行天赋,可能在楚北岌的刺激之下,爆发了立刻将他弄死的冲动,修行一步千里,甚至比很多根骨奇绝的弟子进阶还快。
别人修行是为了长生或者拯救苍生,容祈修行只有一个夙愿,弄死楚北岌,跟师尊两个人下山看灯会。
*
燕无渡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为何忽然讲起这陈年往事?”
容祈眉目沉静内敛,早已不复当年的咋咋呼呼和脆弱哭包。
他无声地笑笑,低头抿了口茶,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无事,只是一日之间见到两位当年的故人,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燕无渡斟酌着他的话里的字眼,“两位?”
“是,在师尊想必不知,在您刚动身前往听茶舍,道昀师叔后一步就到访了,很巧。”
见燕无渡有些愣住,容祈在度补充。
“道昀师叔知道您在这里,要我立刻将您交出去,否则,他会举全宗之力,攻打空明。”
是一直被忽悠瘸但一直自我攻略的小徒弟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