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到学校的快节奏生活，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了，转眼，距离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只剩三天，育才中学上上下下都格外紧张，王建更甚。
数学模拟卷从前往后传，陈晨深吸一口气，写的满满当当的卷子上用穿破卷面的红色中性笔打了分数，大大的一个“78”，不需要王建现身，他的愤怒已经提前通过卷子传达过来。
用力咬住下嘴唇，她两手放在桌上，轻轻将卷子翻个面，强忍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个转，落到卷面上，晕开圆珠笔的字迹。
她手忙脚乱用抽纸将卷子上的泪水吸干，但还是留下一片印记，她强迫自己拿出草稿纸，打算将最简单的三角函数大题再算一遍，这道题她明明很有自信能做对的。
可提起笔，右手却在颤抖，怎么都止不住，和她坐在考场上一样，心里的紧张情绪难以言说，颤抖的双手，屏住的呼吸，都是她紧张情绪的外化。
每次想着哪些题不能错，哪部分的分数必须拿到，否则……
偏偏越想越害怕，她不敢下笔，因为没办法直面错误，快要一年了，王建生气多半是因为她，班里人也跟着她挨了不少骂。
“只要有一门科目学不好，你就完蛋了！”
“高考考不好，你一辈子都毁了知道吗？以你现在的态度，能考好才有鬼！”
“脑子有问题就别出来上学，别害人行吗？大姐，我求求你，别来火箭班里祸害我的好学生！”
“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笨成这个德行，也就长相还行，早早嫁了说不定还能生出孩子，在这耗着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我真瞧不起你……”
不……不是的……
王建那该死的声音在陈晨脑海里回响，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拿起的笔迟迟没有落下，空白的草稿纸其实写满了她的苦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陈晨有些偏头痛，偏偏这时发作，蜂鸣声好像要击穿双耳，眼前一片模糊，头痛到她的身子不由自主蜷缩起来，手里的卷子被揉成团，一瞬间冷汗冒出，明明是夏天，却好像有寒风趁虚而入，像是血管里进了一粒小玻璃碴，正跌跌撞撞寻找出路，但迟迟找不到，于是在细微处横冲直撞，她全身的神经好像都在游走，时不时的刺痛，像是打地鼠，不知道下一次是哪里。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就知道你不会，赶紧考完试滚蛋。”
声音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王建从她身边路过，陈晨强撑着看到他的背影，心情似乎不错，他前几次提出要送陈晨去普通班都没成功，因为就算数学成绩差，她的语文和文综却是永远的断层第一，还有日益提高的英语，总体算下来，让她留在这个班是没问题的，但奈何不住王建的“努力”，陈晨扯扯嘴角，也好，走吧，不受他的气啦。
上课铃响，王建心情格外好，让不及格的人起立后都没有批评，因为不及格的只有陈晨一个，他在讲台上讲卷子，陈晨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觉得脑袋快要爆炸。
她扶着桌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靠着最不值钱的自尊心，强撑下这四十分钟，等王建走出教室，陈晨才跌坐在椅子上，高宇轩帮她打了一杯热水，陈晨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趴在桌子上想缓缓，可惜这里是育才中学，没有缓冲时间，下节课又紧锣密鼓上起来。
因为临近考试，老师们自动忽略下课时间，实现无缝衔接，这里的学生其实都一样，连上厕所自由都没有，要上厕所还得举手报告，等同于在所有人面前宣告自己的生物规律，是的，对的，自尊，在这里轻贱无比。
陈晨突然想大笑，没有原因，她就是觉得可笑，《肖申克的救赎》让她知道监狱里的生活，可是和自己的生活对比起来，她甚至有些羡慕那样的监狱生活，居然还有独立牢房，居然还有在图书馆读书的时间，居然还有放风时间，这样的生活，是无数像她一样没出生在大城市的学生无法想象的，她们努力的唯一理由就是离开自己的家乡，去一个大城市，为什么去那里呢？因为大多数好大学都在大城市。
如果现在的努力是为了远离家乡，那以后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一生忙忙碌碌，压抑自己的天性，难道就是为了离开吗？如果大多数人去的都是那几个城市，那么这剩下的大多数城市又要怎么办呢？
向窗外望去，盛夏的阳光让绿叶都打蔫，没有生机，再看向更远的地方，几幢不高的居民楼，几条不宽的马路，路上不多的行人。
这空荡荡的平原，竟然是她要翻越的大山。
“陈晨！”
历史老师的声音如惊雷响起，好多同学都回头看，高宇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她好几次，陈晨终于回过神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上课还敢走神，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不是这个班里的三十号人，而是全市的学生，到了高考你要面对的又是多少人，一分就是一操场的人呐！”
和往常不一样，陈晨没有说话，她闷闷地点点头，主动站起来，走到后墙的窗户旁，站着听课。
因为她知道，她没办法改变，规则就是这样制定的，对于普通人来说，上升渠道只有这么一条，她又能怎么办呢，当异类从来都没有好结果。
可是那时疾世愤俗的陈晨不知道，高考是人生最后一件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事。
一节接着一节课，饶是“身经百战”的火箭班学生都有些吃不消，老郝走进班，看着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在桌子上的学生，叹了一口气，轻轻放下书本。
“所有人”，他拍拍手，大家挣扎着坐直，“现在趴下睡十分钟”，他话音落下，班里静悄悄一片，没有人敢动。
“行了，你们现在的状态还怎么上课，赶紧趴下睡，我开始计时了。”
老郝转身，看看黑板上方的时钟，同学们见状，试探着趴到桌子上，陈晨轻轻阖眼，虽然这是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课，按理说不是困的时候，但极度疲惫的大家居然真的好像睡着了，陈晨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
十分钟时间到，高宇轩戳戳陈晨，二人醒来后同时向前看，教室里除了二人，其他同学都还在桌子上趴着，对上老郝的眼神，他翻个白眼，避开陈晨的眼神，于是陈晨又趴下了。
什么都不用想，能痛痛快快睡觉、上厕所的生活，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享受到。
又过了五分钟，老郝轻声细语叫大家起来，这节课所有人都比之前更集中。
晚饭时间，王冬冬不知道跑哪去了，陈晨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食堂的面做的可真难吃，她的心愿清单上又添了一项，要去面馆来一大碗劲道爽滑的细面，再配一颗鸡蛋一根火腿。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她还是大口大口把这碗难吃的面吞了下去。
突然，有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陈晨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孟奕嘉身边还跟着白竹歆，陈晨懒得抬头，只想赶快吃完，回教室改模拟考卷子。
她吃着吃着发现碗里多了一个水煮蛋，孟奕嘉放进来的，她刚刚剥开，陈晨抬头看，孟奕嘉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不是，你洗没洗手啊？”
陈晨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来了，苍天大地啊！她还是有点洁癖的。
谁知道孟奕嘉脸都要憋红了，她的短发长的太快，又遮住眼睛了，陈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清她涨红的脸。
“洗了，吃你的吧！”
她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气得不再看陈晨。
白竹歆在旁边放声大笑，在这不算太嘈杂的食堂里格外引人注目。
几口吃完，陈晨匆匆离开，在走廊里，她不经意瞟过虚掩着的办公室门，看到在王建面前低头站着的王冬冬。
回教室后，陈晨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试卷，本子上面还放着一块薄荷巧克力。又是她，陈晨往孟奕嘉的座位看了一眼，将东西收到桌洞里。
拿出白天被她揉皱的数学卷，陈晨一遍一遍用手掌将它抚平，这不是一张无意义的纸，而是她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的船票，是通往大学的通行证，是写满梦想的从前和以后。
陈晨将错误题目重新算了一遍，对照着孟奕嘉的卷子又改了一遍，在她知识范围内的题目只剩两道没有解决了，夜自习刚下，孟奕嘉拿着水杯快步走到她身边，陈晨摘了眼镜，她有些散光，为了看清，只能压低身体，明亮的灯光下，试卷上投下她的影子，还有孟奕嘉的。
她沉吟一会儿，尽量用最简单的方法给陈晨讲了这两题，还画下复习范围，下个晚自习陈晨就拿着她的笔记本复习。
离考试又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