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公钟随葬品>第4章

  为什么暴雨的夜晚会迎来一个亮得晃眼的晴天呢?

  钟离看着倒在垃圾桶里的腌笃鲜,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着奇奇怪怪、不能理解的事物。

  天空落了一夜的眼泪,次日却又要奉献出自己的温暖与明亮。云朵见了泪水悄悄离开了,在没有它们陪伴的日子里,孤独的晴空又会做些什么呢?

  会做什么呢?

  它也就是那么,平静地俯瞰人间,注视那些悲欢离合。

  他们是一样的。

  手伸向那直直射入地光线,亮色便像被包裹那样,挡在了手心里,掌边却又散出蒙蒙的微亮。透过了玻璃窗,连温暖都变得冰凉,他仔细观察着,却又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同。

  就算所有的云彩散尽,天空依然拥有光亮。

  再次低头看那些已经熟稔于心的景色,蓦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楼下的人潮聚合离散,车流迎来送往,他们看似流动而孤独,却都在奔向需要自己的地方。

  钟离眉头锁得死紧,常年挂在嘴边的笑容也收了回去,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一切都看起来如此悲怆与落寞,而事情的主角也正努力使自己悲伤起来,因为他藏了一个不敢为他人道的秘密。

  是的,万事万物都奔流着需要他们的地方,或许前几天钟离还曾期待着达达利亚回来,现在却只希望他待在外面,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因为……

  家里的马桶堵了。

  这事又要说到今日清晨,当时看着那被迫倒在垃圾桶里的腌笃鲜,钟离难得有了几分悲从中来,如果只是放在里面等阿姨收拾便作罢,但不知为何他那时突然就不想让阿姨看见这些东西,家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存放,于是他把目标最后盯向了马桶。

  刚开始倒下去时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可当那抽水机一工作,钟离便只听见沉闷的一声,而后马桶就彻底地失了声,再按什么按键都没有效果了。那一堆东西被吸了进去,外观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其实所有的按键都已经不工作了。

  幸而家里还有一个卫生间,倒是不影响使用。钟离第一次有了那种惴惴的心情,而后迅速开始欲盖弥彰地干其他事情,并且几次阻止阿姨进入卧室里的卫生间。但好在和善的外表太过具有欺骗性,阿姨倒是没有怀疑。

  一直蹲在窗前紧张倒也不是个事,幸而钟离向来心态良好,在捕捉到外面不同寻常的鸣笛和喧哗声时他又被吸引了注意力,而后努力贴近了玻璃开始听。

  ——

  达达利亚收到家政阿姨的信息时正值一次外勤任务,女王的统治并不稳固,施与民众的仁爱需要这些执行官们在暗处守护。他与那些涌动的各方势力剑拔弩张地谈判了好些天,最后不得不通过暴力剿灭,而后还要清扫现场,一连消失了好多天,就为了将这些随之而来的影响全部抹消。

  为了不打扰重要任务的进度,自己的工作与私人电话向来分开,所以看到那条讯息也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手指却还是不自觉地在屏幕上缓慢的磨痧,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将余下的事情处理完后赶回去。

  凌晨三点,客厅里的门尚才缓缓推开,屋里昏黑的难觅一丝光芒,他摸了半晌才在熟悉的地方打开了顶灯。

  一切正常,与自己离开前一样的室内铺设,没有丝毫改变,除了一直大开的窗帘此刻被阖上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留痕。

  灰色的帘布将城市的灯光遮得一点不剩,说不好是什么感觉,明明已经习惯了无数次的空荡,此时却蓦地让人心里发慌。

  他仔细地环顾了一遍周围的环境,一寸寸扫过沙发、地板,最后终于在窗户的边缘处找到了一个微微拱起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帘子遮住了大半的身体,所以此刻只露出了白色的被子角。

  脚步声靠近,他看见那个被子角悄悄晃动了一会儿,但又立刻强壮镇定地静止不动。

  迅速上前掀开了帘子,就看见一个人裹着一层薄被紧紧地贴着窗户,甚至顺着落地窗的拐角曲成了一个“L”形,整个人像一个蚕蛹一样的缩在里面。

  “钟离?”他轻轻地唤了声,而后戳了戳那个条状物。对方没有什么动静,便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道,直接用手推,将人像搓面团一样的贴着地死命摇了摇。

  直到那个面团都被揉得快散了,里面的人才缓缓探出头来。他眼尖地看到,玻璃下方已经因为体体温压出了一圈白雾,也不知道这人是因为什么一直把脸贴在玻璃上。

  “?”钟离尚还有些懵,但是立刻回忆起了那件隐秘的坏事,眼神将将要对上的时候又立刻收回了。但是对方的手却张狂地作弄起来,手指狠狠摁过眼尾的红,似是要惩罚这个躲避自己视线的人,似是要将那些尚且朦胧的泪给挤出来,一边微微用力地拧着那坨颊肉,直教人脸都忍不住皱成一团,才微微卸了些力。

  “看我。”他对着尚躺在地上的人就那么嘱咐了一句。

  钟离无奈地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脸,而后默默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神情,一边观察一边思考,直到达达利亚的眼神莫名变得有些阴沉,手又忍不住往脸上掐,才立马稳住视线,不再躲避。

  “今天工作吗?”

  他此刻只希望达达利亚不要进入浴室,倒是第一次如此主动。

  然而达达利亚却没有接话,反而问道。

  “你躺在这里干什么?”

  “在……听声音?“他愣了一会儿,而后试着这样解释。

  “声音?”达达利亚有些奇怪,“什么声音?”

  “……”钟离略微支吾了下,“这里太安静了。”

  “所以好奇,下面的人会聊些什么。”

  此时正值午夜,明月高悬,窗外安静而冷清,连星星都凌落而分散,疾驰的汽车都陷入深眠,扬尘也沉默不语。

  根本就没有什么声响。就算有人声,也永远触不及这高楼。

  只有无止境的风、雨、繁乱而喧哗的汽车鸣笛,那些热闹而又欣喜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近,却在高空里混做一片,永远也分不清。

  不知道为何,达达利亚心头突然就氲起一阵繁乱,他环视了这个空荡荡的房屋,因为公务繁忙,自己也甚少回家,从未在意过这里的摆设,这时却莫名给他一种过于空落的感觉。

  一个人住在这里会是什么感觉呢?他从未想过,毕竟从未让其他人在这里这般生活过。

  看着达达利亚突然停顿的动作,钟离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向上瞟,但在对方察觉之前又猛地收回,本来心理略有些翻涌,但此刻注意到那人的小动作后,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抿了一下唇,而后斟酌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离把本来就裹得严实的被子又弄紧几分,而后就探出一双眼小声说道。

  “没有。”

  两人对视一了一会儿,因为钟离遮了半张脸,倒是不太能看清表情,但眼中确实写满了滴水不漏的真诚,达达利亚探查不出更多东西,只能将人先弄起来。

  钟离连着那层被子,整个人像一只蚕一样被举了起来,他慌张地从空隙里挤出了脸。

  “干什么?”

  “先去洗澡。”达达利亚沉声道。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来准备挣扎的人,又慢慢缩了回去。

  ——

  “钟离……”

  “你干了什么啊……”

  达达利亚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自家的马桶突然平地起喷泉带着一大堆难言的东西往外爆沸。天可怜见,他只是看见通水的阀门没开,所以过去拧了一下水。

  只能说,做执行官以来的人生都从未如此震撼过,谁能想到吞了一辈子的马桶还真能向外吐呢?他现在也只能感谢幸好出来的都只是通水管里的净水,而不是从下水道反了上来。

  幸好,在没有造成更大杀伤力之时,他及时拧紧了阀门,才将一场灾难扼杀在摇篮。

  不会有比回家后看见马桶像煮开了一样向外奔涌更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存在了。

  当他好不容易打扫干净又把自己弄干净走出来后,看见罪魁祸首已经在床上卷成了一团,只向外留下一个小小的发顶,带着几搓红棕的乱毛飘着。

  本来还觉得有些可怜和愧疚,但此时见这个看起来无害的人竟然还真会藏事,甚至有几分杀伤力,于是不再被这温顺的外表所蒙蔽,迅速将被子拽了起来。抖落出里面包裹着的人。

  钟离真的很喜欢笑,开心、悲伤,好像一切的情绪都被包裹进了笑容里,可此时,这个人明明应该愧疚,却还是拽着一截被单不好意思的笑,而达达利亚偏偏会为这笑容退让。

  于是本来想得一些质问便突然收了声,一手拽着被子,那些将将要吐露的话语也在半路闪了腰。

  “把手举着。”

  钟离乖乖举着手,达达利亚则一把将他的手给扣住了。

  对方懵懂地看着,突然,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达达利亚也突然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喉头。

  气氛突然奇怪了起来。

  达达利亚努力不为所惑,沉声道。

  “……报复我?”

  “所以给马桶吃?”

  钟离想要辩解,但想来想去,竟然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去说明自己的心路历程,于是只能揣着那双琥铂色眸略带幽怨地看着他。

  “……”

  “……算了。”

  本来确实有些想教训某人,但是想着他一个人躺在客厅,而自己也确实忽视了那条消息,再加上现在这幅让人有些下不去手的模样,达达利亚只得作罢,正准备低头吻一吻某人的脸,但没想到就在快要接近的千钧一发之时,钟离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脸侧了过去。

  有些奇怪。

  于是他再吻,钟离看起来一眼正经,但在快要接触时又躲了开来。几次来回,达达利亚总算琢磨出点不对味来。

  再联想到自己刚刚与马桶大战,于是愈发了然对方这样的缘由。

  他一只手用力束住的手腕,另一只后则捏上了别人的鼻子,钟离略有些惊慌,但手脚不敢轻举妄动,闭着眼甩了下头对方却毫不松手,就在脸上憋得有些泛红,嘴将要张开之时,达达利亚立刻吻了上去。

  唇舌与对方的红舌纠缠,贪婪地在口腔中探寻着气体,而后呼吸纠缠,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背过气去的时候,对方总算收了手,而后整个眼眶都浸满了泪,唇角也泄下些精亮,他平息了许久才捂着脸将气息平静下来。而后便一直背对着达达利亚不说话。

  达达利亚也不管他这么多,在对方得到应有的惩罚后便又将被子抱上来,而后就靠在靠垫上玩手机。钟离一直闷在被子里,他看着好笑,但也不想再逗他,于是开始认真刷着这几天的新闻。

  手机屏在脸上打出蓝色的光晕,他看得入迷,所以一时间没注意到一个红棕色的脑袋突然悄悄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偷偷摸摸往屏幕前开始凑。

  等到那发顶的乱毛将人手臂蹭得发痒,达达利亚才突然惊得抖了一下,而后便与一直瞟着屏幕的滴溜溜的金瞳撞了车,被捕捉了倒也不尴尬,钟离愣生生顶着对方的目光,又往被子里钻了回去,像卧沙一样拱起了一个呼吸孔。

  对方倒是有些忍不住,不过按照打算,他本来是准备给他配备一台相关的终端,但是这下却突然不想这么轻易地交给他。

  “想看?”

  他故意将对方的被子揭开,而后拿起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本来想摇头的人在看见那炫彩的屏幕时,眼睛又忍不住跟着转起来,于是愣生生地将头定住了。

  “先学会这个,再教你。”

  在钟离目瞪口呆地表情下,达达利亚用手指在唇瓣上碾了碾,而后抵着唇间的缝挤了进去。两只手指一下就掐住了红色的舌尖,而后便开始揉搓搅弄,直到指尖都变得湿漉漉了才继续说道。

  “吃过糖吗?”

  钟离点头。

  “那就像吃糖一样。”

  “试试。”

  然而这次钟离却没有点头,他拧起眉甚至有些犹豫地看向达达利亚,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要求。想要说话,正要发声只是,指间却又将声音掐灭了回去,最后只能在达达利亚那不可辨驳地表情下微微张开口。

  然后……

  “嘎吱!”

  在牙关狠狠紧闭之前,达达利亚以平生最快地速度抽开了手,然而指尖还是被牙齿轻轻地叼住了。好吧,其实并没有这么可怕的声音,只是钟离地动作太过吓人,以至于达达利亚甚至不自觉地补充了后面的声音。真正含在嘴里的那部分就像猫妈妈叼着小猫后颈一样,虽然达达利亚提出了奇怪的要求,钟离却还是在最后关节老实地收了力。

  他想说钟离肯定还在报复自己,可看见人家懵懂而真诚的眼神,又觉得确实是自己色欲熏心、强忍所难,最后只能默默地把手给收了回去。

  是的,在感受到那湿热的口腔时,他的性器还隐隐有上昂之势,此刻却瞬间平息只余下一身冷汗,看见那还含着湿润的眼眶望着自己的人,达达利亚蓄起的些怒气,又一下被浇灭。

  “是舔。”

  “不是咬。”

  他无奈地看着对方,可接连着几次乌龙,还是有些不解气,最后只能佯装不开心地说了一句。

  “你把我咬痛了。”

  虽然这与满身的伤疤比起毫无说服力,含着的指尖上白白净净甚至连咬痕都不太能看清,可钟离却很容易上套。

  于是,就在期待着对方的反映时,钟离突然又吐出了猩红的舌头,犹犹豫豫地开始舔刚刚叼着的指节处,然后还悄悄用那种对于达达利亚来说莫名勾人的眼神望着他,于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的麻痒便突然席卷全身,就像小猫轻轻挠了一下心口。将将才吓得缩回去的性器又不自觉地挺起,喉结也不自在地滚落了一下。

  “不是想工作吗?”

  “现在开始吧。”

  他突然将手机放下,钟离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突然摁在了人胯间,而后弹出的巨物给他白净的脸蛋狠狠一巴掌,把他还拍得愣了一下。

  “这次记得,一定要收好牙齿。”

  “咬到了就没有奖励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抵在了钟离耳边。于是再次面见这熟悉的鸭巴时,钟离认真而严肃,最后甚至像科研一样比划了一下自己张口的大小与性器的长宽,在几次比较合适后终于将它努力吞了下去。

  鸭巴抵在喉管处确实会带来些难受的反射,可正是喉管柔软的挤压让达达利亚也不免有些上头,抓着对方的发顶想要进得更深,钟离差点呛出眼泪,牙关也生理性地想要闭合,却又被拼命压抑了回去,看见达达利亚爽得快要闭上眼的模样,最后还是将这种不适强压了下去。

  等到对方终于结束,白色的精液被糊了满脸,从不小心窜到前面的额发,到湿润的眼睫、泛红的脸,一下被狼狈的涂抹,将微微有些撑得发红的嘴角也给悄悄得藏匿,钟离甚至要小心地眯着眼,才能躲避那些尚未凝固的粘液。

  达达利亚将挡眼的发丝小心地别在了耳后,在看见这一片狼藉后,突然便觉得一阵充实得满意。漫漫长夜早已过去,而今时的太阳也缓缓升起。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钟离腕间的怀表突然“滴滴滴……”的闹了起来。

  “要吃饭了。”钟离说得有些委屈,声音也有些破碎的哑,此时还顶着这样装束更显可怜。

  本来准备睡觉的人,一番活动后此时又得疲惫地起床做饭。

  不应该给他这块表,达达利亚略微不满地想到。

  ————

  两人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期间钟离的手表又响了一次,就在他还在睡眼迷蒙地纠结是该关掉饿肚子睡觉还是应该爬起来时,达达利亚已经条件反射起床,于是两人又在睡眼朦胧中进食,兴许连味道都未能尝出来。

  等到彻底清醒的那一刻,蓦然有一种昼夜混沌之感,新的手机和电脑送来的时候已然是下午,等两个人悠悠清醒,共进晚餐后,窗外又只剩一片斜阳。

  钟离将脸努力贴在玻璃窗上,试图听清那些人来人往的声音,看看这些自由的人们都在做些什么,而达达利亚似乎在处理什么事情,一直在楼道里接着电话。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的不知足,他依旧盼望着能出去,真正沐浴一次阳光,不是凭依着这透明的枷锁。

  达达利亚似乎很难申请到一个假期,而这两天好不容易休假依旧有着接连不断地电话,有时候正结束了一个,将将走进屋,还没来得及同钟离说上话,便又扭头转出去。

  不过钟离倒也习惯了,况且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他将接触到新的东西,蠢蠢欲动的心脏又要有些加速,他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紧张与期待的感觉又要翻涌上来,蓦然有些慌张。

  于是他试着转移注意力,试着去听,隔着一墙的达达利亚在与其他人聊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生活培养出了灵敏的听觉,他隐约能听清达达利亚那独有魅力的清亮嗓音,明明外表时常显出超越年龄的深沉,可嗓音却还是透出了青年人的特征。

  他们在说着许许多多,甚至超越了自己所知晓的话语,他一字一句试着拼凑理解,却还是无能为力。可却依旧期望着能有朝一日能这样自然地与人交流,不会因为那干巴巴地两句经历便结束话题,不会因为那些羞愧的无知而问出无聊的问题,能这样自然而然的。

  或许是面对面说话,或许是通过电话。

  走进他人的生活里。

  似乎这样,他才终于彻底地在这世间存在。

  他追求着这种存在感,就像一种扎根于生命中的本能,或许人终究还是要他人的注视才能努力活下去,否则,他连自己是谁都无法确认。就像现在,只有存在于这一段与达达利亚的工作关系里,他才逐渐意识到他并非一串可有可无的编号,一个需要仔细处理的耗材,他不是无所谓谁,他必须是钟离。

  就像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过于依赖对方,不应该将期待、欣喜、和未来毫无保留地托付于对方,可他真正处于这段经历时,这一切的发生却毫无办法。

  他无法逃离,只能绝望又期盼着希望对方能将自己好好安放,能够在繁忙地工作之余略微想到这样一个人,为他打开那一扇能通向现世的门。

  他依旧,只能等待。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等待。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哪天达达利亚突然厌烦了这一切,也无法埋怨。这是一场从善意中延伸的行动,对方已然处理了太多的麻烦,而他不能强迫对方被这样的善意束缚一生。

  他的旅途,终归还是会结束的。

  ——————

  此时是凌晨四点,不知为何又到了这个时辰。达达利亚似乎遇见了很棘手的问题,来来回回接听了很多电话,后面又不停地用电脑处理着各种文件,他提前躺在了床上,可是没有对方的陪伴,他依旧不习惯在这样空荡而安静的环境下安睡。

  于是,当达达利亚无奈地揉着眼睛往内走时,兀地和对方铜铃大的眼睛撞个正着。

  “睡不着?”

  他随手摁亮了床头的台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出去了一趟,等回来时已经拿到了钟离一直心心念念地小盒子。本来接连的工作确实有些疲惫,但想到自己答应钟离的事情,既然对方还是醒着,便应该履约。–

  于是,他顶着酸胀的眼睛,开始了今日最后一项任务。

  此时是凌晨四点,有六十岁老奶奶老当益壮在王者峡谷豪取五杀,有十几岁的高中生头悬梁锥刺股开始晨读,有三十好几可怜社畜加班结束,披星戴月地赶回家,也有二十多岁励志青年连续加班一轮后,辅助另一位同龄人士进入网络生活。

  幸好,对方智力超常,甚至显现出不同寻常的学习能力。

  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份善意的珍贵,钟离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浪费对方任何一个动作,甚至连达达利亚都忍不住提醒他休息一下。

  可在双方的努力下,至少在第二天的朝阳晒到屁股之前,钟离已然可以在网络世界穿梭自由,并借助达达利亚的外挂能力,在没有身份证的情况下在多个论坛自由浏览,一颗网络世界的新星正迅速崛起。

  当然,唯一不能做得事是。

  “不要留下太多痕迹。”

  “当然,不是不信任你的缘故,你知道。”

  “毕竟网络风险因素太多,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什么痕迹会查到你头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快要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达达利亚蓦然有些犹豫。

  毕竟女王陛下不想让你的存在被其他人知道。

  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些,现在却莫名觉得有些残忍。这个人温顺、毫无所求,甚至答应了自己如此无礼的要求,只是为了更多的生存一段时间,现在却要告诉他。

  你的一生,都不能在这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像炉中灰、就像那久远的烟囱里经年不散的黑雾,他好像走出了那个阴暗的地底,却又好像。永远走不出。

  过剩的同情心不是什么好事。达达利亚努力告诫自己。这是一场双方都明了的交易,而他也应想清自己的结局。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任何约束与义务,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里所承认的关系,所以不应有亏欠、不应有那些剪不清里不乱因缘纠缠,各取所需后,便可以毫无负担的分开。

  仅此而已。

  待到达达利亚终于疲惫地睡去,钟离才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他不知道如何表现高兴与感谢,但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心里的那阵悸动却是无法遮掩的,甚至让人有些慌乱,于是在这万籁俱静之时,他悄悄贴近了些。

  温柔的唇瓣贴在了对方的额角上,在他们暧昧纠缠的时分,亲吻似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举动,甚至对于亲吻哪个地方,都莫名有了一种天然的了解,可他还是偏偏选择将那个吻落于额上,不带情欲,仅是单纯的抚慰和肯定。然后,又缓缓在备忘录里落上一笔。

  “至冬新历215年,9月23日,收到了礼物、学会了上网。”

  本来想着记录的数据应该要公正客观些,但最后敲打时却还是忍不住添上了句。

  “辛苦了,达达利亚。”

  ——————

  达达利亚从未想过,将自己的钱包交付给别人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毕竟每年这些账户里的进账连梳理清楚都变得困难,以至于金钱最后也化作了一串无所谓的数字。

  他在第一次感受到金钱所带来的震撼是在摄像头里。之前从未想过要看,但这些时候只要闲下,便总会不自觉地在手机里翻看,只是自然而然地会去想知道,另一个人究竟在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了。

  快递。

  无止境的快递,有小件,有大件。

  最巨大的那一桩,甚至比门框还要高。所以还能有幸瞥见钟离和快递小哥仔细钻研思索,而后齐心合力地将他推进来,连门板都有一种要崩裂的错觉。

  其实如果只是这些倒也作罢,毕竟再怎么折腾也花不了什么钱。可真正让达达利亚担心的是那无时无刻地都在响起的敲门声。他看见钟离每一次都会努力将自己打点清楚,而后满怀期待地去开门,不知不觉,在这扇门前聊天的时常便越来越长,而他的眼角眉梢终于氲上了这些天从未见过的。

  发自内心的欣喜。

  其实只需要稍稍思考,便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一开始或许是新奇物品,而后却是这种,无法自控地想要交流的欲望,与不同的人,听不同的嗓音,看他们迥异的衣着,聊上那些似乎相似,却又会全然不同的话题。所以有时候会将一件物品拆成很多份来,只为了能更多的见门外的那些人。

  那些遥远而不可及的人声终于飘向了这顶楼,可却又释放出了让人不得不遏制的危险的信号。

  ——

  “这是惩罚。”

  达达利亚重重地将手上地皮拍打到了白净的屁股蛋子上,然后上面迅速晕出一片红。钟离捂着脸,狠狠咬着下唇,防止溢出什么让人羞耻的声音。

  这样的皮拍并不是为了将人打痛,而是通过那些声响让人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某种特定情况下使用的情趣用具,但其作为“惩罚”的效果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虽然几次拍击不同,但随着次数多起来,屁股难免被打得红亮,而后微微发肿,以至于后面钟离都控制不住地想躲,可达达利亚将人摁得紧,所以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避,最后只能硬生生地带着藏不住的几声呜咽,等待这一场惩罚的结束。

  “钟离,这间屋子里许多重要的数据资料,所以我才设置了监控。”

  “甚至连家政阿姨都会认真挑选。”

  “并且……”

  后面半句话又有些说不下去了,毕竟他清晰地知道钟离的需求和渴望,可此刻必须要将他们掐灭在苗头。

  “钟离,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

  “为什么不能老实待着呢?”

  他看着这件屋子在这些天,从空荡渐渐变得紧凑。明明曾经还无甚痕迹,此刻却将另一个人的存在彰示地淋漓尽致。可他不是为此感到烦躁或生气,相反,不知为何,他更喜欢这样拼命在身前展露存在感的钟离。

  而后他也会努力地去包容这一切,只是此刻,他只是要对他这些调皮的、越界的行为施以惩戒。

  当然,为了安慰这个人受伤的屁股,他选择留下陪他看一场电影。而前一秒还有些生气眼神郁郁的人,琥珀色的眼瞳突然不自觉地开始发亮,虽然他努力想装出一副平静不在乎的模样,但手却已经开始揉捏身下的懒人沙发。

  “……那就还是陪你看吧。”钟离装作无奈地接受。

  两个人都没怎么看过电影,于是干脆根据榜单上的推荐走。钟离这才知道,卧室那面空荡的墙面上可以放下一面可以铺满所有角落的投影仪。

  一个曾认为漫长的夜晚,其实也不过三幕电影的时间。起初只是不经觉地发问,在得到达达利亚的解释后,这样的问题却莫名越积越多,虽然大部分时间钟离问,对方回答,可这样珍贵而又独特的互动时光却莫名让人心动不已。

  “为什么小狗要一直等待他的主人?”

  “因为小狗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所爱的人。”

  “树懒为什么会这么慢?”

  “因为他吃的桉树叶有毒,需要慢慢地代谢毒素。”

  “朱迪喜欢尼克吗?”

  “或许吧,要等到结尾才知道。”

  “朱莉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布莱克?”

  “……因为喜欢。”

  钟离始终用那不急不缓地调子问着那些简单的问题,但或许是喜爱对方的嗓音,达达利亚也乐意这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以至于曾经完全不会有时间,也不觉得有兴趣的电影,竟然真的在这样的督促下莫名地坚持下来,甚至难得觉得体验不错。

  在最后一场放映正要结束,莹莹的光幕渐渐沉入昏黑,不知是不是压抑了许久了,这个问题竟然难得有些磕磕绊绊和紧张,兴许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或是不应宣之于口,却又确实在心里盘绕了许久,总觉得应该说出来。

  有的人浅薄,有的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他莫名想到了剧里的台词,虽然没有其他人作为浮云的比较,可是那从不知何时开始便如擂鼓般的心跳却欺骗不了自己。

  “达达利亚,为什么我看见你时,总觉得心跳得很快呢?”

  就像快要跳出胸膛一样,或许在看见电影名的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这世间有一种感受叫做——怦然心动。这似乎不是一种疾病、不是某种不好的征兆,仅仅是一种无法自抑的,甚至可怜的情感。

  他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却又努力压制那些期待、压制那些莫须有的幻想。

  本来有些睡意昏沉,可听见这句话时,达达利亚地瞳孔蓦地收缩一阵,从一阵茫然和不知所措,渐渐化为眉头深索,最后归于一句不知情绪却锋利的质问。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他便那么毫无保留地、直直地凝视着对方,就像要将他那些欲盖弥彰地期待、伪装和压抑全部撕开,将那些复杂的心绪拨开,直直看到慌张的、羞怯的,赤裸的内里。

  “钟离。”

  “你是想要什么回应吗?”

  他的话语就像刀子一样,将一切的暧昧、纠缠戳开了,所以钟离才会有些茫然,甚至慌乱。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期待着什么,却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渴求背后蕴含的羞耻。

  “我,对不起,很抱歉,我……”

  “我不会再说了。”

  “原谅我吧,达达利亚。”

  脚腕的银环在荧幕光的反射下泛着光,他看见他的神情从慌张立刻又被努力地压抑下来,明明眼眶下有不自觉溢出的、拼命忍住的湿润,最后却还是勉力朝自己笑了笑。

  “原谅我吧。”

  “我不会再说了。”

  至冬新历215年,11月20日,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做些让达达利亚生气的事情。或许,乐极总会生悲,以后应该更加谨慎些。

  他静静地在手机上敲下这段字,却莫名有些睡不着。

  —————

  又是一晌贪欢后,钟离顶着满脸的红晕靠着床休息,自从上次被打了屁股,达达利亚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匣子,每次性器在后穴里抽插时便忍不住拍人屁股蛋子,以至于钟离都开始习惯用手将自己的臀肉给护好,免得又被拍得发红。

  达达利亚也莫名沉默了许多,两人此前便交流不多,这下更是少言寡语起来。有的时候从性事开始到结束,除了钟离那几声抑不住的低吟和肢体碰撞间的水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就像一个工具一样。但又觉得不应如此妄自菲薄,毕竟除了交流和外出,其他的需求都能得到应允。

  “你想出去吗?”

  他突然问道,漂亮的烟圈在昏黄的房间里打了个转,本来尚在发呆的琥珀色眼瞳突然就望了过来,带着几分惊讶和茫然。

  微张着嘴,似是想要开口,却又对这样突然的邀请有些不知所措。

  “……可以吗?”

  昏暗的环境甚至让对话显得几分迷蒙和不真实,于是他更认真地盯着那双不知道望向何处地蓝眸,确认到。

  “可以吗?”

  手掌轻轻抚弄过红棕色的发顶,将柔软的棕毛揉得发乱,而后不自觉地又转回了光滑柔软的皮肤,顺着鼻梁、抚过长而翘的眼睫,连带着那永远都似浸着水光的眼眸。说不清那纠缠而复杂的心绪,明明想要让这个人认清现实,不要搅入太多感情,最后却又忍不住,想要稍稍满足他的愿望。

  “圣诞节吧。”

  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却会让白色的精灵降临人世,而后落满房屋、树木、街巷。这是寒冷而温柔的城市,人们团聚欢呼,搭出高高的圣诞树,而后在树下交换礼物。所有的街坊都会用圣诞色装饰房屋,在挂着槲寄生的墙下,人们相遇,亲吻,直至最后一棵红色果实摘落。

  “圣诞节的时候,带你出去逛逛吧。”

  圣诞节。

  钟离静静地默念这个名字。

  “我会等你。”

  他的眉眼晕着夜色的光,在灯影恍惚间让人无法抑制的心动,掉落的烟灰不小心抖落到了被单间,达达利亚却恍若未闻。

  “好。”他轻轻地回复。

  ————

  “圣诞节去哪里度过?”

  “要亲手装饰一棵圣诞树,煮一锅热红酒,和身边人交换礼物。”

  “可以去游乐场,参与奇幻冰雪节,去河边看一场美丽的灯光秀,还有商场里的小鹿巡游。”

  要与爱的人,去雪里漫步。“

  他仔仔细细安排了行程,甚至不敢浪费一分一秒。从顺序到路线都反复核验,确保不会出任何差错,而后便反复地观看其他人的测评及反馈,全部汇总到一张表上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预留了一场电影的时间。是的,虽然出去的时光是如此的宝贵,可他依旧想与达达利亚再看一场电影。他不会再问那些奇怪的问题,也不会再让人难堪或惹人生气。

  看什么呢?

  钟离又开始了认真地挑选,绝不能同上次一样慌乱,要从头至尾不能有任何问题。

  要完美漂亮的、成为一场永远值得记忆和回忆的旅程。

  或许那天便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记录,所以他还要提前将备忘录写好,将清晨到夜晚所有的活动记录下来,而后再慢慢补充其间的细节。

  ——————

  “执行官大人,这边的情况基本已处理完毕了。”

  “好,剩下的部分我会带回去。”

  “明天我不会过来,你记得安排……”

  一颗漂亮的冰晶突然飘在了脸上,短暂的冰凉后又迅速化作了水雾。

  看来,明天会是个不错的天气呢。他没由来的想,会不会出门的那一刻便可以看见满目的雪白在朝阳里泛着光。

  可是这样也不好,毕竟他更喜欢那个雪花纷飞的圣诞夜,今日下完了便又少了一分兴味,他们都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节日的气氛。

  “走吧。”

  他正准备转身,却突然被人牵住衣角。

  “执行官大人……”

  “我们被骗了……”

  远处的据点突然燃气炬火,而光亮随着风势不断蔓延,坠落的冰晶不再寒冷,甚至随着火舌蒸腾成一粒粒白雾。

  那些烈火直指远处地宫殿,漂亮的水晶宫在烈火的映衬下甚至泛起了火红。没有人想到这群疯子竟然会在平安夜里做出这样的举动,甚至想趁着黑夜将这一片焚毁,而火焰的尽头,便是女王所立之所。

  “迅速通知他们切除隔离带。”

  没有巨响但火势紧急,可以排除炸弹所致,烟雾并没有奇怪的味道,初步排除化学试剂泄露等问题。

  “通知消防迅速找到火势源头。”

  “……”

  “与之相关的据点必须全部再搜查一遍,明日……”

  他一边冷静地通知各处做好准备,却在结束时蓦地顿了一下。

  “明晚之前,必须清楚所有的隐患。”

  明晚之前。

  作为负责此处的执行官,他不可能离开现场,将这烂摊子扔给下属。可是他同钟离做好的约定……

  “抱歉,我可能要先去打一通电话。”

  “执行官大人!”助理鼓起勇气猛地将人拦下,他知道达达利亚身上一定携带着内部的通讯器,而这个电话一定只关乎私事。

  “女王陛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您现在不能离开。”

  “我……有急事。”他努力向辩解一番,然而在看到下属那坚毅的面孔时却蓦然收了声。

  他不能忘记曾经的誓言,要为“冰之女皇”的统治献出自己全部的血肉与生命,成为她最锋利趁手的刀刃。

  为什么留下了钟离?因为他温顺而美丽,因为他离不开自己,所以不需要太多情感或时间的支出,却可以将他永远捆绑在身边。而不是这种时刻,让他来绊住自己。

  他看着红焰下的宫殿,最后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天平间的砝码被缓慢填充,秤杆不过微微倾斜,选择,便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