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飞快的沿着主干道前进,绕过一片学校和体育场,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银白色建筑。

  ——东京国际机场。

  到处都是被冰封的怪物,整座建筑被冰霜覆盖,广场上的旗杆被定格在扬起的弧度中,这里比之前还要冷,半透明的晶状体从建筑的各个缝隙中延伸出来,看上去像是什么怪异的植物。

  五条悟从半空中落下,落地的瞬间停顿了一下。

  未来的领域是真正的死域,里面理应不存在任何可以自由活动的生物,但他在建筑二层的窗台上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金色眼眸的白猫从上面跳下来:【我等您好久了。】

  “书?”

  白猫点头:【宿主突然出事,我知道您一定有很多疑问,系统受制于底层规则,不能向除宿主以外的人透露太多,所以由我来。】

  “很好。”五条悟说,“告诉我,未来在哪里?”

  白猫看了他一眼,转头向航站楼中央跑去:【跟我来。】

  平日里总是亮如白昼的建筑物今日却颇为沉黯,所有的灯光都在撤离时被关闭,玻璃凝结了厚重的冰霜,大片大片的霜花占据了走廊外侧的巨大玻璃。

  一人一猫飞快地从窗边掠过,落下的阴影被霜雪切割成光怪陆离的形状。

  “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五条悟声音低沉,“未来不是去江户川区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未来遇到了真人,双方展开了领域,他在最后关头主动回应了太宰先生的召唤。】白猫凭空拉出个系统窗口,二十倍速给五条悟播放了当时的状况,【太宰先生当时在追击羂索剩下的二分之一个身体,地点就是这里,羂索在机场地下三十米深的位置做了个基地。】

  还真能藏,他是老鼠吗——

  如果是普通情况下,估计五条悟会这样嘲讽吧,但今天的他看上去很不同寻常,对这个老对手的所作所为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不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也始终凝视着前方的黑暗。

  他好像在思考什么,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斑驳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打下阴影,让他看上去格外的不近人情。

  “诅咒的成因是?”

  【对自我的诅咒。】白猫无感情的叙述着这样的内容,【可能是毁灭世界对“自我”的负担过于庞大,重启时间后,月下未来在第三个小时衍生出了对自我的诅咒。后来随着接触的熟悉的陌生人变多,可能压力也随之变大……】

  “你的判断是这样?”

  【是的,有哪里不对吗?】书有些迷茫的试图继续,【因为诅咒的源头是“心”,所以就算用书消除也没用,之前一直没有爆发,也不过是因为情况尚且在掌控中。而在月下未来跟真人的战斗中,他被迫使用了领域展开……】

  【这您可以理解的吧?领域展开后,原本刻印在身体内的术式会出现暂时无法使用的熔断,导致月下未来的术式暂时无法作用于自己的灵魂,所以、】

  “我知道。”

  五条悟打断它的话。

  “我知道……”

  诅咒的本质就是不可控,而之所以在月下未来身上能大体做到“可控”,其原因有二。

  一是月下未来自身之术式[固化]——他固化了自身灵魂的状态,自然也延缓了诅咒的爆发。

  二是因为五条悟——就像诅咒本身是“心”的具现化,抑制装置的本质也只是“自我抑制”——五条悟送给月下未来一枚戒指做抑制装置。

  戒指本身只是普通的金属,无法抵挡诅咒爆发的破坏力,月下未来不想毁坏这枚戒指,只能一直拼命忍耐——

  ——直到和真人的战斗中,两者皆被破坏。

  其中的道理很浅显,五条悟自然也能想明白。

  他的表情很冷静的问白猫:

  “未来变成诅咒了吗?”

  【还没有。】

  “我想也是。”

  【……?】

  “毕竟未来很强啊。”五条悟说,“他和杰说过他不会成为诅咒师。”

  他想起那些曾在他人记忆中的惊鸿一瞥,一字一句:

  “他说不会让五条悟伤心。”

  “但变成咒灵的话就必须要去祓除了吧。”

  『书』不懂人心,它听不懂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它看了看五条悟,只是说:【他还在坚持,还在控制诅咒爆发的范围,太宰先生已经在书上写下了故事,会没事的。】

  “这是安慰?”

  【这是事实。】白猫停留在一个占据了大半个圆厅的大坑前面,它回首,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像是流动的琥珀,【月下未来是我唯一的救世主,全力发动的时候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距离。】

  五条悟没说话,他站在黑暗边缘,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

  地洞比想象中的深,大概是羂索做了什么,五条悟下落了五秒左右才看到地面。

  白猫比他先一步到达,转头示意他继续前进。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书』来帮他引路了。

  甬道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洞窟,冰晶占据了每一寸冰面,地面被厚重的寒气所覆盖,从头顶垂下像是丝绦一样细长的白线,不知是哪里来的光源,这里感觉比上面还要更亮一些。

  于是也就能很清楚的看到,在这片冰原的中心,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人。

  该说那是“人”吗?

  那像是一个漆黑的剪影,又像是一个蜡笔胡乱涂画的人形,黑色的咒焰在它周围蓬勃燃烧,剔透的冰凌特意绕开了它的周围。

  人影看不清楚具体的动作,只觉得那像是一个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深深的埋下去的人。

  五条悟的视力很好,因此连误会的余地都没有。

  ——月下未来。

  五条悟一步步的接近他。

  冰原周围绕着一些被凝固的诅咒,狰狞的怪物混杂在晶莹剔透的各色“树丛”中,这让这里变得像一个怪诞疯狂的艺术展,而更远的位置还冰封着一个眼熟的男人。他脸上带着惊讶,有漆黑的缝合线横贯额头。

  是羂索的本体。

  一道刺眼的蓝光闪过,五条悟看也不看的将他祓除,“怪物”的领域在五条悟面前全线退让,羂索在冻结的时间中无知无觉的走向死亡。

  算上他刚刚祓除的那半个大脑,羂索已经彻底失去了一切退路。也许他还有底牌未出,也许他还有更大的计谋,但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他也不过是如一个凡人一样,彻底的死去了。

  五条悟继续前进。

  他察觉到太宰和织田的气息在更上一层的地下基地中四处徘徊,头顶的天花板不是石头而是被人为冰封……也许是月下未来失去意识前将他们送上去的吧。

  太宰治虽然有[人间失格]可以在领域中幸免于难,但他总归也只有八岁。

  五条悟终于来到了月下未来的面前。

  他还记得他们告别时的样子,他的恋人不管是15岁还是25岁都一样可爱,而他现在就坐在冰原中央,成了一个自我封闭的“怪物”。

  五条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此时该说些什么呢?

  此时该做些什么呢?

  由自我憎恶构成的诅咒,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啊。

  白猫坐在远处安静的凝视着这两个人。

  它看着五条悟沉默。

  看着最强咒术师仿佛忍耐般攥紧了手指。

  月下未来封闭了与外界相关的一切联系,他坐在这里,安静的等待着那个唯一被允许接近的人。

  五条悟把手放在了月下未来的额头上。

  现在想要祓除他一定是很容易吧,由憎恨构成的怪物,毫不设防的向入侵者露出自己的要害。

  五条悟半跪下来抱住他。

  “真是傻瓜。”

  他忍耐着说。

  “有好好的等我来救你啊。”

  黑色的怪物摸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触感,人的肌肤,人的温暖,五条悟的手臂穿过怪物颈边毛茸茸的头发,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

  “一直忍耐的很辛苦吧?”

  他的声音无法传达给黑色的怪物。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未来……”

  五条悟收紧双手,把额头埋入怪物的颈窝,镜面般的冰雪无法映出他的表情,他这样待了一会儿。

  一小会儿。

  抬起头来的时候『书』还以为他哭了。

  但没有。

  最强咒术师的面容依旧如风雪般冷彻,那双无垠之瞳一如既往的冰冷且坚硬。

  他就这样凝视了月下未来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卡牌:

  ——强制心传心。

  /

  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不知何时停止了。

  先是风,然后是建筑上的冰霜。

  它们在三分钟内冻结了城市,然后又在更快的时间消失。

  厚重的冰雪渐渐融化,被怪物占据的城市又渐渐回到了人类手中。

  于是鱼继续游,鸟继续飞,跃起的人顺利落在了地面上,鲜血滴滴答答的浸湿地面,死里逃生的人惊魂未定的向后回头。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恢复了正常。

  只除了一点。

  ——所有的咒灵都不见了。

  尖叫和欢呼响彻云霄,迷茫和巨大的庆幸填充了人们的心灵,无论到底是怎样的噩运或奇迹导致了这一切,在这一刻人们还是愿意感谢上天。

  还有人残有被领域凝固的印象,但又有不知多少人被这可怕的“怪物”拯救了性命。

  ……

  夏油杰收起试验用的咒灵。

  家入硝子在本子上记录:“身体完好,咒力完好,精神完好——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少人甚至连自己曾经被领域凝固的事都不记得。”

  “是悟解决的吧?”

  “只能是五条了。”

  “这才过去几分钟,就轻易压制了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诅咒。”夏油杰笑着叹气,“真不得了。”

  “羡慕了?”

  “才没有。”

  “我倒是觉得挺不错的,有一个人能完全信任你,你也能完全信任他。”家入硝子漫不经心的合上手里的本子,“走吧,出发了,事情还没结束,该和五条汇合了。”

  ……

  “太宰?太宰?好像已经没事了。”

  “嗯。”

  “好像是五条先生过来了。”

  “嗯。”

  织田作用力把太宰治从地上拉起来,注意到男孩像是站不稳般微微摇晃了下。

  他是半小时前到达的,正好赶在太宰治被咒灵发现的瞬间拉他逃开,月下先生突然出现的时候把他们甩到了上一层,又用冰封住了上下两层的通道,他们虽然能透过找到的岩壁缝隙看到下面的景象,但一直没能找到下去的路。

  现在五条先生来了……

  应该不要紧了吧。

  织田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向太宰治。

  男孩看上去不太好,脸色苍白如纸,三天水米未进看上去已经到极限了,刚刚还坚持用人间失格帮两人抵抗领域效果,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看着男孩可怜巴巴的表情,织田作不自觉的反省自己,也许不该过度苛责对方。

  事后再告诉他擅自失踪的严重性吧。

  “来吧。”红发少年缓和了表情,在太宰治面前蹲下来,“我背你出去。”

  “嗯……拜托你了,织田作。”

  太宰治柔弱的倚在朋友身上,好似真就是个普通小孩,在织田作看不到的角度,曾经的港黑首领用颇为沉凝的目光注视着下面的两人。

  /

  “——”

  “——!”

  寒冰褪去了。

  遥远的地方有声音传来。

  好像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巨大的空间里有熟悉的呼吸声紧贴在耳边。

  月下未来眨眨眼。

  对这一幕感觉熟悉。

  温热的皮肤紧贴着脸颊。

  在醒来之前就意识到了对方的名字。

  “悟……”

  月下未来小声说:

  “又一次被你拯救了啊。”

  他的声音笑着,笃定着,快乐的气泡在空气中徐徐上升,他知道五条悟一定会来,他为此忐忑不安,但也为此欣喜若狂。

  没解决的事像山一样多,即将涌来的麻烦也一波接一波,诅咒、领域、白雾、世界又迈向了毁灭的边缘、五条悟不同寻常的沉默,相贴的胸膛里有一颗心在急速而凶猛的跳动,但无论如何,月下未来依旧为这一刻的拥抱而感觉开心。

  腰间的手臂被用力收紧,两人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温暖的体温禁锢了他的灵魂,五条悟沉默的把表情藏在月下未来看不到的颈侧,白色的发丝在视野边缘晃了晃,又被一只手温柔的压下。

  月下未来轻轻摸了摸它们。

  他没有问五条悟是怎样赶来这里的,也没有在意墙边倒下的尸体,围绕着城市的白雾即将消散,咒术界再一次面临暴露的风险。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

  两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只是拥抱的话,好像还有一点时间。

  从石壁中渗出的水滴啪地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下未来把脸颊放在五条悟的肩膀上。

  “前辈。”他呼唤他,“我好像找到了这些咒灵的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