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9:41,东京塔脚下。

  这里原本是个商业园区,但现在几乎看不到半点商业街应有的繁闹。

  所有商户门窗紧闭,彩色的灯牌在雾中黯淡的融化,橱窗中苍白的塑料假人注视着被薄雾覆盖的街道,薄薄的塑料眼球倒映着面前驻足停留的西装男人。

  对方好像是在找人,在短暂的确定方向之后继续向前迈进。

  在园区以南的十字路口,一道警戒线分割出界域分明的两道地区,黑色的柏油马路是属于人间的专属路标,往南的道路则被镜面一样的冰霜所覆盖。

  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从城市深处向外辐射,肉眼可及的建筑物全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男人有些畏惧的在离警戒线三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

  此时这边已经聚集了有不少人在。

  男人脚步一拐靠近提早一步到达的同事,对方朝他谨慎的点点头。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妙。”属于异能特务科的黑西装接话,“东京都中心14区已经全线撤离,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东江区、江户川区、葛饰、足立等外9区大概还留有几十万民众。”

  “什么叫各种各样的原因?”

  “时间太短啊,对敌人太大意啊,你知道东京上千万人疏散三天会造成多大损失吗?能说服上面把超过九成以上的人员撤离已经是各方努力的结果了,毕竟没人能想到过这次攻击最后会牵涉到这么大的区域……”

  “这种借口没办法说服所有人吧。”

  “没办法啊,上百万咒灵……”精英相的政府职员露出混杂着恐惧的忍耐神色,“想都没想过……”

  男人也叹气。

  是啊,想都没想过。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万幸的是现在薄雾覆盖了整个东京,咒术师那边判断这是一种超大型的区域性结界,暂时隔绝了内外两侧的信号和咒灵,外面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真相。”

  “也没法求援了啊。”

  “但总归还是好事,维持社会稳定才是第一位优先级,不然里面的怪物跑出去了……”男人抱着手臂抖了下,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样残酷的景象一般愈发惊恐,“虽然现在也很糟就是了。”

  是啊,很糟。

  上百万的咒灵,和能冰封小半个城市的诅咒,已经说不上到底哪个更糟一些了。

  就算是提前准备了自认为充裕的人手,在面对这种阵势的时候也不过是左支右绌……就看是这些人先消耗光,还是结界先打开了。

  无论哪个,都意味着人类的完蛋。

  除非这种时候有什么角色突然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黑西装叹了口气,顺着风传来的方向调转视线,分界线的另一侧虽说是咒灵的领域,但从表面来看,感觉更像是什么冰雕艺术展。

  有人类,也有诡异的怪物。一座座奇怪的冰雕森然林立在平滑如镜的地面上,组成一幕极为怪诞可怖的景象。

  男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斜立在地上,他身后的咒灵狰狞欲扑,有人倒下,有人还维持着一副惊讶的面容,鲜血在半空中凝结,有纸团保持在被吹飞的状态停滞在半空中。

  如果说这是冰雕的话指作者真可谓是鬼斧神工,每个人的表情都惟妙惟肖的维持在最为生动的那个节点上,怪物凭空而立,魔术手法也演绎不出这样生动有趣的景象吧。

  ——但如果说这全都是真实的呢?

  “你知道绝对零度吗?”家入硝子问。

  “约等于零下273.15摄氏度的热力学最低温,只停留在理论上的极致低温,在这种温度下,物体分子之间的动能将会消失,时间和空间也会失去意义,万物都会在冻结中消弭于无形,是现实中绝对不可能达到的‘理论下限值’。*”

  夏油杰关掉手机网页。

  “有点可怕啊,据说连时间和空间都能冻结。”

  “是啊,能力者全军覆灭,无论什么都会被瞬间凝固。”黑色风衣在寒风中猎猎飞舞,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森鸥外接话,“高空救援、远处投抛、空间系异能力者,别说打了,连接近都不可能。这片领域就像是一个椭圆形的巨大蛋壳,一旦越过那条分界线就会被凝固。”

  “反转术式也没有用,毕竟这些人没有死也没有受伤……虽然也没有在活着就是了。”家入硝子问夏油杰,“你用咒灵试过了吗?”

  “试过了,不行,一旦超过界限就会被凝固。虽然和咒灵之间的联系没有被斩断,但无法再做出任何操作。”夏油杰说。

  “这不是很棘手吗?”同样刚刚赶到的禅院甚尔蹲在旁边的邮筒上漫不经心的笑,尖尖的虎牙像是野兽一样闪烁着尖利的寒光,“没想到小老板的能力还能发展出这种应用。”

  “于是现在怎么办?”男人伸了下懒腰,“只能等了吗?”

  等?

  等谁?

  没人接话,几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家入硝子注视着远处的城市,她想起那个总是沉默着微笑的黑发少年,心下一阵复杂。

  名为月下未来的诅咒……直径20公里以上的领域……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才能让一个如此强大的咒术师就这样、变成了完全不可解的诅咒?

  ——最糟的发展。

  在几人的沉默中福地樱痴也到了,猎犬中有人组织异能力者准备展开第二次试探,森鸥外等人被隐隐排斥在外,没人说话,也没人做出抗议,他们在默契的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男人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站在队伍的前面大声疾呼,福地樱痴其实很擅长这种场合,他也确实能鼓舞人心。

  “……为人类的幸福做出牺牲是值得的,面对如此可怖之诅咒,我会在最前方引领众人去……”

  男人神情坚毅,目光明亮,而回应他的是种种兴奋骄傲或掺杂着畏惧的面容,他们即将要去挑战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咒灵,他们理应为这样伟大的牺牲而感到骄傲。

  理应……

  “轰——!”

  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骤然打断了所有人的声音,众人向上看去,厚重的云层中亮起了紫色的闪光。

  然后又是一声。

  紫色的闪电像是雷暴一般在云层中交织成网,好像有红色的火焰闪过,然后铺天盖地的轰鸣在耳边爆发。

  乌云翻滚着往中间聚集,人群也战栗的向中间靠拢。

  发生了什么?!

  有人好像在云层上面看见了人影。

  接连不断的爆鸣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咒力混杂着巨大的声音形成了无可预估的威势,好像有一个巨大生物在空中搅动云团,难以想象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那到底是新的咒灵?

  还是……人?

  人能做出这样巨大的威势吗——?

  这是超出想象的一幕。

  人仿佛像是古代的神灵一般真正的在天上搅动风云。

  没人开口,没人猜测,有人畏惧的低下头颅,这是他们连想象不曾达到的领域。

  禅院甚尔大笑出声。

  为首的福地樱痴面色凝重的抬首仰视,直到一声格外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天地。

  光线穿破云层,先是一道,两道……

  好像有个小小的太阳在云层中爆发,乌云转瞬间被荡平,眼前骤亮又骤暗,所有反应不及的人霎时间眼前一片黑暗,直到生理性泪水流了满脸,才反应过来刚刚竟然被过量的闪光暂时性致盲。

  福地樱痴当然是及时反应过来的少数几人之一,他低头看着地面,心里转悠着无数的念头,他在想刚刚在头顶上战斗的到底是谁,外来者?提前进入结界的人?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

  是谁有这种实力,又是谁这么嚣张……

  此次站在这里的强者他都见过,没人有这种实力……才对……

  一声近距离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液体飞溅。

  有什么被掷到了福地樱痴面前。

  男人缓缓抬头,一张被摔得稀烂的面孔直直对着他的脸,黑色的线在头骨上形成规则的十字,金发的头发混杂着红红白白的污渍,女人的嘴角好像还在笑,在地上凝成一大滩放射性的垃圾。

  福地樱痴继续向上看。

  在云层之上,在蓝天之下,五条悟正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

  他在看着这边,纯白的发丝将要和光融为一体,过分耀眼的日光给他勾勒了出一道金边,年轻的神子背对着太阳。

  他站的太高太远,冷峻的面容像是冰冷的神像。于是尽力去看,也只能看清那双微微发光的六眼,里面映着无限遥远的天空,映着燃烧的恒星。

  他低头看着这边,眼睛里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人群像是被扼住喉咙的羔羊,连惊愕的呼吸都被藏在身下。

  五条悟?

  竟然是五条悟——!

  人们交换着惊慌的目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大部分人都见过五条悟,至少在一小时前他还是一个比大家强、但强的可以理解的五条大少爷。

  而不是这样……

  这样……

  连仰视的目光都唯恐触怒他的——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缓缓下落,硬质皮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

  “这是什么?”福地樱痴指着面前的人头。

  “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叫……啊,好像是叫羂索的诅咒师。”五条悟的视线掠过地上的碎肉,又不太在意的移开了视线,“吓到你了?”

  福地樱痴无言,他知道五条悟是在挑衅,五条悟也知道他知道了自己在挑衅,但……

  那又怎样呢?

  白发的男孩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毫不在意的大步走向人群。

  福地樱痴条件反射的动了动身体,六眼转向他,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福地樱痴让开了道路。

  五条悟站在了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面前。

  来不及叙旧了,有问题也可以稍后再问,他们都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夏油杰沉默的搂了下他的肩,家入硝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去吧。”

  “那个人在等你。”

  战斗的亢奋逐渐冷却,五条悟沉默的站在那条分界线前面,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风雪,也像是在注视着那个遥远的人。

  ——未来。

  他停顿了两秒,像是想了很多,也像是什么都没想……他在想等下见面之后要先说点什么才好,万一未来真的变成诅咒了要怎么办……

  ——他的未来。

  咒力的流动、领域的构成、污秽的诅咒带来了冰冷的风,六眼注视着一切,风吹起他的头发,又缱绻的绕过少年修长的手指。

  在众人的注视中,五条悟向前迈步。

  一脚踏出,背后传来明显的惊呼,他坚实的踏在洁净的冰面上。

  一秒。

  两秒。

  冰褪去了。

  五条悟不仅没有被这可以冻结灵魂的寒冰凝固。

  甚至说……

  可怖的诅咒在他面前像是什么畏惧不已的小动物一般,飞快的褪去了。

  心脏仿佛被温柔的摩挲了一下,有一种酸涩的情绪填充了进来。五条悟没有再回头,他的身影飞快在薄雾中消失,众人的欢呼被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