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早上,9:30。

  穿西装的男人和金发少年相对而坐。

  “……我代表东京都立咒术高校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能考虑一下我校。”

  七海建人端坐在西装男人的对面,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道:“对不起,我拒绝。”

  上个月刚在隔壁听过同样说辞的男人露出仿佛牙疼的表情。

  “我可以听一下理由吗?”

  七海建人表情严肃:

  “咒术师并不符合我对未来就职的理想规划。”

  男人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七海建人:“虽然年薪和福利相对优渥,但作为一个面对全社会的、稀少的、每时每刻要面临巨大危险的工作来说,做到如此是基础吧……

  我提前调查了一下,以贵职的就业率和死亡率来说,其投入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

  虽然我也希望能承担这份社会责任感,也感谢咒术师们对和平生活的默默付出,但我并不认为我能活到平安退休……

  所以虽然我对此颇为心动,但很抱歉……”

  七海建人说:“请恕我拒绝。”

  西装男一脸沧桑地叹了口气。

  七海将男人送到门口。

  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烟:“介意吗?”

  七海摇摇头。

  辅助监督有一头泛黄的卷毛,叼着烟的样子颓废又沧桑,他站在门外默默地吸了口烟,抬头看了着隔壁的房子,突然说:“你认识那小鬼?”

  七海建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用下巴点了点隔壁:“别看我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侦探……你认识月下未来那小鬼?”

  “毕竟是邻居。”七海斟酌着说,“您认识他?”

  “嘛,不算,只是见过。”男人笑着哼了声。

  七海模糊听到了“好巧”两个字,男人不再解释,摆摆手离去。

  只剩下七海建人蹙眉看了看那栋无人的房子。

  月下未来在几天前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七海建人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两人还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

  “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

  夏油杰推开五条悟的脸。

  “七海建人找到了,正巧有辅助监督去邀请他入学。”

  “然后?”

  “他拒绝来咒高上学。”

  “啊?为什么啊——”五条悟在桌子上撑着脸,墨镜都歪在了眼眶上,神子显得困惑又不满,“老子还想看看我未来的得力干将呢!”

  “人家又不是你的部下。”家入硝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拨弄刘海,“果然是那个吧、那个、”

  “啊对,有可能是那个。”夏油杰点头。

  五条悟侧过脸,刚刚玩闹般的不满如冰雪般消融了,霜白的睫毛轻轻张合,露出湛蓝的无垠之瞳。

  “预知短信?”他说,“是了,很有可能是这个,新田监督说他拒绝的态度很坚决,如果他接到了预知短信的话就很合理了。”

  “是啦,毕竟都知道会在未来死掉了,还不赶紧离这群怪人远一点。”

  “谁是怪人啦。”

  “悟是最奇怪的那个吧。”

  家入硝子无视旁边某个同期的抗议,不怎么有兴致的提议:“那现在怎么办?要去挽留他一下吗?怎么说也是未来的一级咒术师,战力上就值得挽留一下了吧。”

  “这不好吧?”

  “悟怎么说?”

  “这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做不做咒术师是他自己的选择吧。”大少爷把墨镜推到鼻梁上,“但……关于预知短信的事我想去问问看,说不定他会知道点什么。”

  他说:“我还是对那个幕后之人感兴趣。”

  /

  “我们首领要见你。”

  因为被这样告知了,所以森鸥外现在站在了这里。

  森鸥外听说过这群“乌鸦”。

  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神秘。

  这是一群将神秘做到极致的狂徒。

  就像在黑夜中起舞的乌鸦,漆黑的羽翼遮天蔽日却无人可知。名字和组成均为不明的国际型犯罪组织,在经济、科学、医学、政治等各界有很深的人脉和痕迹,势力范围跨越多个国家,至今却无人能抓住他们的痕迹。

  森鸥外隐约听到过这样的都市传说。

  据说被乌鸦盯上的人,至今还没有谁能逃离他们的阴影,不论是金钱收买,还是暴力胁迫,这个组织总能达成自己的目标。纪律严明、情报无孔不入的乌鸦们,如果被他们抓住把柄,这一生再无法摆脱这个组织的掌控。

  FBI和CIA在很多年前就介入了对这个组织的调查,露出水面的阴影却永远都只有冰山一角,直到现在,都几乎没人知晓他们的首领是谁。

  简单来说,这远不是一个前·军医、现·地下黑医能抗衡的庞然大物。

  他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走进一栋颇为古老的洋馆,听见有人叫她贝尔摩德。

  森鸥外却认识她的另一重身份:全球知名的美籍女演员——莎朗·温亚德。

  这种世界顶级的女明星竟然也会是组织成员。

  他有点惊讶又有些了然,强压着心中的警惕,感觉对这个组织的首领人物更感兴趣了。

  对方到底为什么会想见他?

  这么多富豪权贵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想见他一个小小的地下黑医?

  最终他们停留在一座高大沉重的黑色木门前。

  在他们身后,每隔两米就有一位实弹荷枪的守卫目不斜视地伫立。

  很难想象这里是横滨的一部分,法律像是个摆设,墙上挂着的古董名画全都是真迹,而这些守卫……他尚且没有去过天皇的住所,但只论守卫之森严来说,想必也是毫不逊色吧。

  “进去吧。”女人说。

  尚且年轻的森鸥外愣了下,问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问题:“不需要搜身吗?”

  “不需要。”贝尔摩德笑了下,浅色的眼珠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那位先生不需要这种东西。”

  森鸥外表面上弱气的笑了笑,实则心里的警惕要达到了顶峰。

  这样的大人物找他究竟是——

  双开的大门无声地向内侧滑开,森鸥外怀着一种觐见吸血鬼暴君的心情恭谨地迈步向前。

  门后是一件微暗而广阔的书房,传统的欧式建筑中有着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暗红色的长绒地毯从脚下一直铺到视线尽头,花纹繁复的墙纸上挂着色彩明丽的油画,房间最中央摆放着一张沉重的实木书桌。

  宽大的皮质转椅正面对着门口的位置。

  如果是平常的话,可以预想出这样的一幅场景:

  忐忑不安的来访者推开大门,直面一个威严的组织首领,背后和四周都是守卫,这样的站位天然就会带来一种压迫,不论是问询还是质疑都会变得简单而高效。如果站在那张椅子的角度来看,一定是一副令人极为愉悦的景象吧。

  但此时,这里却没有人。

  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细微的风声飘荡。

  森鸥外用余光谨慎的环视周围。

  大门已经被关闭了,墙角的监视摄像头并没有在工作,房间左右两面各有一扇通透宽敞的飘窗,米白的窗帘被风轻飘飘的吹起来……

  不对,窗帘后面有人。

  森鸥外心中一凛。

  于是现在有了两个选择:站在原地等待,和上前查看。

  “您好?”

  他一边轻声呼唤着,一边谨慎地向那边靠过去。

  “您好——”

  他刷地一把拉开窗帘。

  “——你在干什么?”

  一个好像刚刚被吵醒的黑发少年,皱着眉头,在不满地瞪着自己。

  外表弱气的前军医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少年从一堆抱枕里爬起来。

  窗户大开,而他好像忘了自己睡在飘窗上,小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在他爬起来的过程中一个白色抱枕被挤出了窗外。

  这里是四层高的洋楼,人头着地落下去的话估计立即就去见阎王了吧。

  少年看上去睡眼惺忪,头发乱蓬蓬的翘起来了几簇,额前有些发丝扎到了眼睛,又被不耐烦地拨到旁边。

  森鸥外隐约闻到了药物的味道。

  是受伤了吗?

  他谨慎的后退两步,并不因为对方是个少年人而有所看轻,毕竟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就算只是个少年,也只可能是那位首领的关系者。

  甚至是下任继承人。

  少年从地上捡起一颗黑色的珠子塞进口袋。

  “您好?”森鸥外小心翼翼地问,“您知道这里的主人去哪里了吗?”他在少年怪异的眼神中镇定自若的说,“我是被叫来的……”

  “森先生。”少年接话,“森……鸥外,对吧?”

  医生弱气的点头。

  “……没想到现在的森医生是这种样子的……”少年用那种有些怪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两秒,小声嘟囔了什么。

  森鸥外只听见了最后的几个单字,迷茫地眨眼:“唉?”

  “没什么。”

  少年说:“森先生一定是对于为什么被叫来这里感觉很疑惑吧?”

  “……啊……是。”

  “情况是这样的。”少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盘腿坐在窗台上,背后就是空荡荡的晴空,少年说:“您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工作呢?”

  “……啊?”

  完全没想到的展开发生了,森鸥外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但盘腿坐着的少年——也就是月下未来很明白,他只是在装傻而已。

  “反正森医生现在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吧?”他说,“作为曾经的‘不死军团’发起者,时任国防军第356步兵师团跟队、一等副军医……”*

  他好像在回忆什么一样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干脆放弃了。

  “总之经历了一些我完全没想过的可怕经历,去年您完全失败了吧?”

  “战败,贬职,被军队放逐,甚至连一个愿意跟随您的部下都不存在。”黑发少年的目光仿佛冰冷的器械一般刺穿了男人,但在他恍然望去的时候,那双深蓝的眼睛中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在那双眼睛中,什么都不存在。

  少年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总之在无可奈何的抗争过后,您只能心灰意冷的回……”

  “咔。”

  少年的目光移到面前的武器上。

  他笑了一下。

  “我以为您会拿手术刀?”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的额头,少年看过来的目光中却缺少任何一种人类应有的情绪,医生举枪对着他,手很稳,但脸上的动摇却仿佛他才是那个被枪指着的人。

  “您打算拒绝我吗?”少年说。

  森鸥外没有说话,眼前的视界摇动着,嗡鸣声一阵阵的从大脑深处响起——他以为自己不在乎!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战败、接受了问责、接受了所有让人失望的现实。

  他自觉并不是一个只会逃避现实的懦夫!

  失败了就想办法站起来,这条路行不通就再找找其他的道路,他并不否认自己的野心,同样也愿意承认自己对这个国家的热爱

  但直到这里,被一个无辜的少年一口道破现实,他才发觉自己究竟有有多么的……多么的……不甘心。

  “你到底是谁——”

  “——不许对先生无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森鸥外恍然惊觉,在他动摇的那一刻,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顶级杀手。

  他没有察觉。

  枪械碰撞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杀气被压制到最低,蓬勃的怒火从对方压抑的声音中传来,却顾忌到他手中的“人质”而没有直接动手:

  “放下你手里的枪!”

  森鸥外充耳不闻,他再次看向身前的少年。

  原来如此,什么继承人,他就是组织首领。

  他竟然是组织首领。

  “觉得开心吗?”

  森鸥外心头一跳。

  少年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组织首领是个好糊弄的小鬼……我以为你会高兴一点?”他将手轻轻搭在铁色的杀人兵器上,然后在下一瞬靠近了森鸥外。

  医生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根本没看清少年的动作!

  两人此时距离不足半尺,几乎能感受到呼吸的热气,他想抽手,却发现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按住了自己的手臂,背后的枪械顺势抵在了他的脑袋上,根本动弹不得。

  异能力?!

  不对!是咒力!

  超出边界的色彩溢出那具单薄的身体,那是一股超乎寻常的力量,少年注视着后面的墙壁,在森鸥外耳边轻笑:“森先生不要多想,这只是一个交易罢了。”

  “只是一个单纯的交易。”

  他说:“我刚巧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东西,你也刚巧能提供我所需要的东西,这就是交易,我们是单纯的互惠互利。”

  “不要想太多了。”

  森鸥外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想要什么?”

  “一个聪明合用的助手。”少年首领说,“如果他懂一点医学知识就最好了。”

  那的确很适合他。

  森鸥外继续问:“那我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月下未来说,“在未来某一天,我可以帮你夺取任何你所希望的东西。”

  “任何?”

  “只要我有,只要我能。”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一字千金的承诺。

  这个少年不重要,关键的是他背后那个名为“组织”的庞然大物。

  太离谱了。

  森鸥外想。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没人可以预料的发展,别说最优解了,如果他还有理智的话,一定会立即拒绝这个人然后摔门而去吧。

  不,这才是不理智的决定。

  毕竟这个看上去才国中生的少年,是这个组织的首领——

  ——他竟然真的是。

  于是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时年27岁的森鸥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放下了枪。

  “需要我跪下宣誓效忠吗?”

  “需要您的工作还有很多。”

  /

  抱枕在窗台边缘摇摇欲坠,一只巨大的乌鸦从窗棂上落下。

  月下未来独自一人坐在房间中央的黑色转椅上,宽大的座椅完全笼罩了他的身形,看起来很不协调。

  乌鸦落在桌子上,将另一枚黑色的珠子放在他的手心。

  【别把魔眼乱扔啊,我找了好半天。】黑色的乌鸦扑闪了下翅膀,再一转眼,变成了一只让人眼熟的黑猫。

  ——系统的载体是一种名为“共生体”的特殊物质,可以自由的模拟出任何生物的外形。

  “抱歉,可能睡着的时候掉下去的。”月下未来笑。

  黑色的珠子材质不明,只是在中心隐隐透出一点蓝紫色的光芒,当两枚珠子合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双特殊的眼睛。

  当人长久的直视着它,会有种看到了死亡的错觉。

  ——这是月下未来曾经无意识加载、又二次提取出来的、结晶化的直死之魔眼。

  【你让森鸥外帮你去渗透咒术界了?】

  “只是学术交流。”

  【……】

  月下未来耸肩。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

  【你之前说要自保……这是自保会做的事吗?森鸥外那个男人到底有多危险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你?】黑猫在桌子上走来走去:【未来你夺取这个组织的首领之位……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只是一个必要的条件。”月下未来说,“森先生没关系的,他的目标一直在横滨,而且必然在港口黑手党。以未来帮他夺取港口黑手党为条件来让他帮我做事……这很合理。”

  【重点不是这个、】

  “是……我想想,果然还是琴酒先生的错吧,是他告诉我没人知道组织首领的真面目。”

  【他只是想警告你组织的神秘。】

  月下未来充耳不闻:“既然没人知道首领是谁,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系统叹了口气。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那现在怎么办?你有管理跨国组织的经验吗?】

  “没有啊。”月下未来坦然的说,“但这又不是我的工作。”

  【什、】

  系统再次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月下未来眉眼弯弯:“剩下的就拜托你了,统。”

  【……】

  【……做个人就这么难吗,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