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未来在晚上七点左右回到了东京。

  【话说真的不要紧吗?】系统说,【乱步看上去很生气。】

  “应该不要紧。”

  【应该?】

  “虽然乱步先生有所察觉,但没有证据说是我对他做了什么……”月下未来思考了一瞬,“他没有损失什么不是吗?只是走神了一小会儿。”

  【……这发言是不是有点问题,比如说你愿意走神一小会儿吗?】系统说,【就刚刚在甜品店的时候、】

  月下未来毫不犹豫:“不愿意。”

  黑猫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乱步先生应该不会说出去……”

  【未来你啊。】黑猫抖了抖耳朵,从他脚边跳到床上,又跳窗边的椅子上,【老实点道歉怎么样?我觉得乱步还挺喜欢你的,生气了最后还是接了你的委托……糊弄他是要吃大亏的、我说你在听吗?】

  月下未来模糊的“嗯”了一声。

  黑猫探头看过去。

  他们此时在二楼卧室,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月下未来坐在床边,漆黑的影子影影绰绰地打在墙上。

  染血的绷带在他脚边落下,少年用牙齿咬着衬衣下摆,像是火焰一样斑驳的伤痕从腰腹一直延伸到后背,一些贴在皮肤上的纱布已经和伤口黏在了一起。

  啊,是拿到书的时候……

  他就是撑着这样的身体在外面走了一天吗?

  黑猫为不爱惜自己的宿主叹气。

  少年面色平静,只有呼吸声颤抖而隐忍,他的手很稳,但面对这样棘手的局面也感觉有些为难,他停顿了一下,在系统制止之前,将结块的纱布直接撕了下来。

  【太乱来了!】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不是不疼的,月下未来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额头上的汗水飞快地打湿了鬓角,他僵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系统问了什么。

  “知道了,我会去道歉的。”他含含糊糊的说。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系统要气死了。

  月下未来用沾血的手想摸摸它的头,又被黑猫嫌弃地躲开。他拿起桌边的提前稀释好的恢复剂咽下,强烈的困意从身体中涌出,疼痛减轻,鲜血流出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开始放慢,恢复剂开始起效。

  月下未来撑在桌边恍惚了一会儿,困意模糊了他的思维,他挣扎了一下,才没有直接倒在床上睡过去。

  稀释过的恢复剂大概要两三天才能完全起效。

  喝原液当然最好,但会有无法抗拒的嗜睡等伴生作用,所以没办法用在战斗中,时间重启前可以随便用的关键在于木遁和鬼血,强横的身体素质会体现在各种方面,就算有副作用也可以无视掉。

  但现在是不行了,直接喝恢复剂原液估计会立即睡死过去。

  月下未来在逃命的时候不会考虑这么做,现在也不会考虑。

  黑猫沉默地注视他。

  少年无声地擦干净淌落的血渍,斑驳的血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这附近好像有祭典,噼啪的烟花声在窗外远远传来,房间里安静无声,唯有细微的悉索声隐约响起。

  “嗡——”

  新的短消息。

  月下未来点了回拨。

  “妈妈……”

  电话那头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昏暗的小房间里仅有轻轻的说话声在其中流淌,黑猫抬头看着自家宿主。

  月下未来看上去很高兴。

  是因为拿到了书吗?还是因为见到了那个人?亲人的关心也很重要……

  安静的房间手机中的声音也变大了,黑猫抖了抖耳朵,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一个人在外要好好保重身体,生日快乐……”

  哦对,今天是宿主的出生日。

  月下未来挂断电话,低头将最后的绷带在身上缠好,黑猫蹲在椅子上仰头看他。

  【生日快乐。】

  --揄系正利B

  “哦,谢谢。”

  黑猫抖了抖耳朵,好奇地问:【生日是很重要的节日吗?】

  “也不是吧。”

  月下未来在镜子前整理好衬衣,雪白的绷带被落下的同色布料所掩盖,他低头左右看了看,从椅子下面拿出回程路上顺手捎来的纸袋,里面是一双崭新的黑色手套。

  “我小时候还挺喜欢过生日的,因为能收到礼物。但生日不是节日,大概也只有小孩子会比较在意了。”他平静的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将指尖伸进手套,突然意识到那枚铁环还在他手上,他盯着那东西出神了一瞬,突然感觉有些失笑。

  这只是个钥匙圈嘛。

  他想。

  他褪下那枚灰色的铁环,转而戴上手套,漆黑的皮革比看上去要柔软一些,妥帖地包裹着少年纤长的指骨。

  漆黑的咒力在交换的途中有一瞬间爆发,又在下一瞬被压制,邪恶感觉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辐射,又在下一刻消弭于无形。

  果然也是可以的。

  月下未来想。

  他身上的诅咒可以靠自己压制。

  这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诅咒这东西一般来说是无法控制的,不然就没必要说是“诅咒”了。但他身上的诅咒却有点特殊,他隐隐能感受到双方之间的联系,就好像对方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诅咒的一部分。

  然后他用心理掌握给自己定下了暗示,之前是戒指,现在是手套,把诅咒当成是一种插件,载体等同于插件的开关,只要感受到“载体”的存在,插件就是“关闭”的,他就可以假装成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咒术师。

  月下未来将褪下的指环和右手的手套放进抽屉,黑猫在脚下绕来绕去,他又喝了一口浅绿色的恢复剂,在真正困到睡着之前停下。

  时间已经到了八点。

  还不能睡。

  “叮咚。”

  楼下远远地传来门铃的脆响。

  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停留在门前。

  月下未来拉开门。

  他的客人到了。

  /

  七海建人第二次敲响了门。

  二楼窗台后有微弱的光芒闪烁,但却是一楼响起了声音。

  “来了。”

  然后是脚步声。

  七海建人的目光从门口的黑色保时捷上收回来。

  月下有客人?

  门锁好像没关,黑发少年睡眼惺忪的推开门,他有点惊讶的看着七海建人,然后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是你啊。”他让开大门的位置,“好久不见,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嗯……”15岁的七海建人说,“是这样的。”

  月下未来对他的坦率愣了下。

  七海建人举起手里的盒子:“我是一周前搬来这边的,但你一直在外面没有回来,这是礼物,请多关照。”

  “哦……哦。”

  七海建人把那个大的过分的蛋糕盒子放在他的手上。

  “你一个人在家?”

  月下未来点点头。

  “那生日快乐。”

  少年这次才是真正的愣了。

  七海建人微微勾了勾嘴角,他比月下未来大一年,就看上去更成熟些,他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有一瞬间,面前的黑发少年好像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然后他又开始笑,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七海被迎进客厅。

  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里。

  第一次是在一周前的晚上。

  那是非常戏剧性的一天:父母因为工作变动的关系,七海建人在一周前一天刚刚搬到这里。

  早上起床之后他接到一条奇怪的短信,大意是他将成为咒术师,然后在11年后死亡——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咒术师。

  最后是晚上放学回来,他在花园对面听到一声枪响。

  那是非常不同寻常的声音。

  毕竟这里只是东京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居民区。

  七海建人是个非常有常识的少年人,他能理解这有多不同寻常。枪声意味着隔壁肯定是出现了大事故,要么是入室抢劫、或者是行凶杀人、或者都有。

  无论是哪个都意味着难以抵御的危险。

  而据他所知,隔壁只住了一个瘦弱的国中生。

  那个黑发男生看起来比他还小一点。

  枪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尤其鲜明。

  此时的七海建人已经觉醒了术式,也摸索出一点咒力的应用。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但也不是一个可以见死不救的人。

  在一瞬间的思考之后,他第一个赶到了现场。

  但。

  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觉得很难形容说是更好或更坏。

  没有受害者,不需要他运用那半吊子的咒力跟谁殊死搏斗。透过碎裂的窗户往里看,在场的只有一个伏在地上的黑发少年,少年倒在地上,手里拿着枪,眼泪和哀鸣一起滚落,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哭泣着,比起啜泣更像是哀叫,那声音,甚至让人听着就觉得悲伤。

  七海建人浑身僵硬的看着他,然后少年好像也察觉到了七海的存在,哭声停止了,他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

  少年的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大颗大颗的泪水翻滚着溢出眼眶,少年是如此的悲伤,就算他闭口不言也能听到灵魂在无声的哀鸣。

  在那一瞬、在那一眼中,七海却感觉看到了死亡。

  恐怖与悲伤混在在一起,又凝结在透明的泪水中滚落。

  不可思议的景象。

  在月光中,那简直像是妖精的幻觉。

  警笛声渐渐靠近。

  黑发少年好像确认了什么,重新低下头去,枪械被随意的砸在地上,他没有再哭,这让七海放松了一点,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靠近一些?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该怎么安慰一个悲伤的人,尚且不成熟的少年几乎要不知所措了。

  在他决定出个方案之前,黑发少年好像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在他抬起头来之后,那种不可思议的景象消失了。

  警笛声在远处传来。

  “七海建人?”

  “……是我。”七海建人迟疑的点头,“我们认识吗?”

  对方露出个虚浮的笑容:“没见过。”他说,“是我单方面认识你。”

  七海还想问点什么,但之后不管他再问什么对方都不再回答,他没有走,一直等到警察过来,之后灯亮了他才注意到少年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字面意义上的特别。

  那是一种深色的蓝,里面像是有星星在闪烁,在他认真盯着别人的时候总是看着真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七海建人只能用这种说法来说明他的奇异之处。

  不然不能解释那群警察到底为什么相信他的鬼话:

  月下——他事后知道他名叫月下未来——他对警察说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他说枪是在去横滨修学旅行的时候捡到的,对窗户开枪只是因为好奇……

  见鬼的好奇。

  在七海建人看来,事情的真相却绝对不可能是这么回事。

  绝对。

  没有好奇,也不是误会,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警察看不到这些,这些明明是一个国中生也能理解的常识:月下未来拿枪的姿势很熟练,而且那是把左轮手枪——第一枪就击出子弹的概率只有六分之一。

  他必然是连开几枪才能击碎窗户,甚至说……

  七海没有证据,所以他不会把这个猜测向任何人证实,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月下未来其实是想对自己开枪。

  甚至可能已经对自己开过枪了。

  ——他想死。

  那一瞬间的绝望和恐怖可能真的是个错觉,但七海建人却对此无法忘怀,他知道自己是特殊的,能看到怪物的那种特殊,一直以来也经历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生死之间如何极端特殊的情绪都很常见,但那不同……

  他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这让他非常在意。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

  他无法否认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怜悯。

  也有好奇。

  那一瞬间的错觉真的是错觉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个人如此绝望?

  ……他能为此做点什么吗?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是很简单的事,但七海建人做不到。

  没办法放着不管。

  七海建人在那天注意到:在客厅的日历上有个被红笔圈出来的数字,不知道是谁的笔迹写着“未来的生日”。

  所以他在注意到今天是8月1日,并且这边有灯亮了之后,犹豫再三……他还是来了。

  希望没被当成是奇怪的人。

  两人一猫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已经被拆开的蛋糕。

  七海建人频频看向那只猫,总觉得这只猫在观察自己……

  错觉?

  黑猫无辜地甩了甩尾巴。

  “生日快乐。”七海建人也是第一次做这么尴尬的事,毕竟两人才是第二次见面不是吗,他轻咳一声,尽可能若无其事的说,“不许个愿望吗?”

  月下未来倒是很自然、自然的抱怨:“这是不是有点幼稚?”

  七海觉得会在日历上给自己的生日标红的人没资格这么说。

  月下未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沉默了一下,“好吧好吧”他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

  ——竟然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七海建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从盒子里翻出蜡烛和火柴。

  小小的火光在奶油上跳动。

  “希望计划一切顺利。”月下未来说,“希望恋爱。”

  好朴素的男子国中生的愿望。

  还以为他会是许愿拯救世界的类型。

  七海把吐槽咽回去:“……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反正又不会实现。”

  “这么悲观吗?”

  月下未来耸耸肩。

  “会有好事发生的。”七海建人干巴巴的安慰。

  月下未来瞅了他一眼,倒是笑了:“我知道。”他说,“今天就发生好事了。”

  “是吗?”

  “是啊。”月下未来拿着蛋糕刀挥舞,“拿到了想要的书,捡到500日元,遇到几个熟人,还见到了喜欢的人。”

  “那真不错。”

  “还有朋友给我送蛋糕。”

  “……咳。”

  两人分切蛋糕。

  黑猫划走了最大的一块。

  两个国中生的闲聊无非就是那些,学业,家庭,爱好,社团。

  七海建人发现月下未来这个人好像颇为神秘,虽然看上去不会说谎的样子,却很少说自己的事,好像没在上学,性格比看上去要成熟很多,也很擅长照顾人的情绪。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也许真的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说起来,你有什么愿望吗?”月下未来问,“作为蛋糕的报答,也让我听听吧。”

  “……这是报答?”

  “就算是吧。”

  不过都被这么问了,说说好像也没什么。

  七海建人想起一周前那个诡异的短信。

  咒术师的部分不能跟新认识的普通朋友讲,但只是愿望的话……

  “变强一点吧。”他说,“再强一点,至少不会轻易死掉的程度。”

  /

  两个咒术师并一只系统吃掉了一整只蛋糕。

  黑猫吃的最多。

  七海建人离开了,离开前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它好一会儿。

  月下未来希望他就此不要对猫咪这种生物产生些不必要的误解。

  有沉稳的脚步声从楼上走下来。

  是他的客人。

  月下未来坐在沙发上向后仰头,咽喉明晃晃地暴露在白光中,灯光晃得睁不开眼,他打了个哈欠。

  该干点正事了。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很困。

  恢复剂开始起作用了,他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痒意从伤口传来。

  黑猫给他叼来了毯子,琴酒安静地垂手站在他身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隐藏在深重的阴影中,银色长发在白炽灯中呈现出一种铁灰的色泽。

  月下未来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觉得它看上去跟五条悟的不太像。

  “您要的人已经找到了。”琴酒说,“要让森鸥外来见您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