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影子里,像是一个单薄的幽灵,我走过去,他就转头看向我。“嗨。”他端起酒杯,用一副稚气的面容向我打招呼,我看他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从哪里见过,幽灵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老练的喝着酒。」

  「“最近还好吗?”“还好。”“老家的孩子……”“嗯,嗯……”」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我才像是个迟钝的摆钟一样反应过来,“你是谁啊?”我问。」

  「听到我说不认识他,对方浮现出甚为惊愕的表情,一会儿又变成了一种忧郁,那张稚气的面孔带上了像是面具一样深刻的愁苦,“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说,“我是你的朋友啊。”

  “我没见过你。”我说。

  “因为我是从未来过来的。”“我不信。”“没办法,那就证明给你看看吧。”“这是照片?”“是的哦。”“但它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我们最后不欢而散,那真是个骗子,他说是我未来的朋友,然后用一张空白的相纸向我证明,我怒气冲冲地走出酒馆,那人悲伤的视线长久的戳刺着我的脊背,但我不想回头……」

  「第二日我又想起了他,那个孩子气的骗子,现在想来我昨晚的反应也确实是冲动了些,那人虽然满口谎话,但也许只是想与我交个朋友,他看我的目光是极真挚的,像是跋涉过整片雪原的旅人,我又比他大了许多,对年轻人更宽容些也是应当。」

  「后来我再去那个酒馆,再也没找到他。

  不管是老板还是客人都异口同声的表示没见过那样一个男人。

  「我相信了他确实是我来自未来的朋友。」

  ——节选自短篇小说集《俗世》之《不存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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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进。”

  虎杖悠仁打开门,刚好见到月下未来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壶茶和一本书,虎杖悠仁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如此生活化的一面,不禁觉得有些新奇。

  “悟去厨房了,你等他一下吧。”月下未来示意他可以坐在圆桌对面。

  虎杖悠仁摇摇头,“我是来找您的。”

  月下未来看上去有点惊讶,他盯着他看了一眼,了然的点头。

  等虎杖悠仁坐下后,他倒了杯蜜色的茶水推过来,问:“怎么了吗?”

  虎杖悠仁有些踌躇,他也是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过来敲响了门。说实话,五条老师不在真是帮了大忙,虽然他很尊敬五条悟,但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压力。

  月下未来没有催促,他将茶水推给虎杖悠仁后又垂下了眼帘,细密的黑色睫毛挡住了他的神色,虎杖悠仁才注意到那本书的样子——

  “是今天织田先生给五条老师的书?”

  “对。”

  “里面讲了什么吗?”

  “明天你可以拿去看看。”

  青年轻轻的翻页,苍白的指尖压在书页上,一时分不清楚那边颜色更淡,虎杖悠仁不着痕迹的深吸口气,“我能问个问题吗?”

  月下未来抬起眼睛看他。

  “我在白天知道,您、”虎杖在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奋力吐出预设的句子,“您和五条老师,是想要回溯时间?”

  “是。”

  虎杖悠仁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把这么不可思议的事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既然是五条老师……五条老师的话,这当然也有可能吧。

  毕竟是五条老师。

  “能回溯到什么时候呢?五年前吗?还是十年前?”

  “抱歉。”月下未来摇头,“我们暂时也不能确定。”

  “是吗……”虎杖悠仁有点失望。

  月下未来看着他,那双深蓝的眼睛像是静谧的海,虎杖悠仁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你有想要改变的事吗?”月下问。

  虎杖悠仁仰头看他。

  月下未来:“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保密。”

  “……我只是想知道,您和老师想做什么呢?”

  “什么?”

  “我不会再吃掉两面宿傩的手指了是吗?”

  “那个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

  “我想也是。”虎杖悠仁想起那场涩谷之变中的雪,想起那些死在两面宿傩手中的人,他当然从这个回答中松了口气。

  能从被强加的悲惨命运之中逃离,回归原本的幸福安稳,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幸运。

  只是……只是说啊……

  “我还能成为咒术师吗?”虎杖悠仁说。

  月下未来好像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青年惊讶了一瞬,眼睛中带着一种熟悉的了然,虎杖悠仁偶尔会觉得他果然是五条老师的恋人,两人的神色在记忆中发生了重叠。

  在他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五条老师也用同样的神色注视过他。

  虎杖悠仁嗫嚅着想解释些什么,却难得从青年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笑意。

  “你还想成为咒术师吗?”月下未来缓缓笑道,“还是说,其实是舍不得五条老师?”

  “都有吧。”虎杖悠仁诚实的说,“还希望能再见到其他同伴……”

  月下未来宽容的看着他。

  “……还希望能再见到伏黑,熊猫,狗卷前辈,真希前辈……”少年一个个数着自己认识的人名,他低着头,眼泪一颗颗落在膝盖上,“还有钉崎,校长,七海……”

  虎杖悠仁用袖子胡乱擦了把眼睛,“当然,当然还有五条老师,还有您,时间回溯的话大家就都没事了吧……想再见面,想再见到大家……”

  少年人的感情真挚而热烈。

  虎杖悠仁用希冀的目光注视着青年。

  “还能再见面吗?”

  月下未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会去看你的。”

  虎杖悠仁的眼睛亮了起来。

  “尽量不要再做咒术师了。”

  虎杖悠仁难掩失落的低下头,“好吧。”他说,“那也没关系,”

  少年沉默了一小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飞快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男孩子还是尽可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老师不用担心我,我会尽可能寿终正寝的,大概、大概会变成个固执的老头子,最后安稳的死亡。”

  月下未来笑了笑,没有计较他的称呼。

  虎杖悠仁又擦了擦眼泪,他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如果那时候五条老师已经找全了宿傩的手指——我相信老师肯定能比我活得久,也许可以在我已经是个老爷爷的时候去找我,等我临死的时候吃掉宿傩的手指,也算是为世界做了好事吧。”

  月下未来露出有点意外的笑,他用力揉了揉虎杖悠仁的头发。

  “我会向他转告的。”

  虎杖悠仁低头喝了口茶水。

  “……好甜。”

  “抱歉,是悟泡的茶。”

  /

  虎杖悠仁离开了。

  五条悟端着一碟点心从门外走进来。

  月下未来笑着看他:“都听见了?”

  五条悟把点心放在桌子上,仗着自己现在体型较小,硬是挤进了月下未来怀里。

  “喂。”

  五条悟跨坐在他腿上,下巴搁在月下肩上,哼哼两声算是听见了。

  月下未来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抱住了他。

  雪白的发丝在视野边缘晃动着,月下未来抬头看向天花板。

  “抱歉。”

  “为什么道歉。”

  “虎杖可是哭着跑出去了哦。”月下未来叹气,“五条老师不想骂我吗?”

  “不会。”五条悟用细长的手指捏着他的发尾把玩,“你没说错,如果能再来一次,还是尽量不要做咒术师的好。”他低声说,“悠仁去做个普通高中生就好,不要再跟两面宿傩扯上关系了。”

  月下未来抱紧他。

  “未来呢?”五条悟说,“再来一次,还要做咒术师吗?”

  “当然。”

  五条悟才不要劝他远离咒术师,这会儿他又不是五条老师了,奖励性的亲了亲恋人的眼睛,他又说:“我不能理解太宰治。”

  “嗯?”

  “太蠢了。”他盯着月下未来,“如果我在一条全新的路、全新的故事中重新醒来,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不会吗?”

  “不会,织田到最后还不是知道了。”

  “嗯……”

  五条悟敏锐地皱眉,他用一种堪称严厉的目光盯着月下,“你呢?你会瞒着我吗?”

  “……当然不会。”月下未来无辜的眨眼,“我打算第一时间去找你的。”

  “真的?”

  “你别想摆脱我。”

  五条悟高兴了起来,他撑着月下的肩膀坐起来,“这是一个承诺?”

  月下未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点头。

  那双蓝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别去学太宰治?”

  “嗯,不学。”

  月下未来想,他怎么会去学太宰治呢,他可是做梦都害怕跟这个人分开。

  五条悟是一个奇迹。

  而他可能是用尽了一生的运气,才得以和奇迹相拥。

  人最可怕的就是得到后再失去,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五条悟的样子了。

  事实上,月下未来更担心自己会在时间回溯后的第一个小时就跑去跟五条悟告白。

  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悟也向我保证好不好?”

  “什么?”

  “保证会喜欢我?”月下未来想了很久,是不是该向他恳求一个承诺,“我会努力追求你的,所以……”

  “什么嘛。”五条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拜托?”

  五条悟笑起来,“你竟然还在犹豫这种问题吗?”他看上去真的很高兴,好像被这样索求是他期待已久某种礼物,蓝眼睛快乐的睁大了,五条悟啾啾啾地啄吻着他的脸颊,整个人像一块黏黏糊糊的蜜糖一样贴在月下未来身上。

  月下未来艰难的让他端正态度,“那向我保证?”

  “我当然会喜欢你。”年龄变小后,五条悟好像也变的青涩了一些,被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总会喜欢你的。”

  两人在椅子上耳鬓厮磨,然后又落到床上,月下未来在五条悟还想继续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

  “不行。”

  “通融一下。”

  月下未来被逗笑了,“真的不行。”他摸了摸五条悟的额头,“明天吧,明天估计就恢复了。”

  他抱着气鼓鼓的恋人缩在被子里,没一会儿五条悟又自动在他怀里找到个安稳的位置,月下未来闭着眼睛,听恋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安宁。

  /

  虚拟梦境训练室。

  他在巨大的图书馆门前降落。

  月下未来迈步走上台阶。

  圆形的中央大厅四周是整齐排列的书架,绿植掩映间能看见几对错落有致的桌椅,月下未来在其中某个白色圆桌前坐下,将睡前匆匆一览的书籍具现出来,托在手里重新品读。

  正式出版的短篇集比初版要多了两篇,共收录了12篇短篇小说,有真实有虚假,有琐碎的小事也有作者独自一人的幻想,文字中能隐约看见织田作之助内心的影子,每一篇都浸润了他那种独特的安宁和锋锐。

  两个小时后青年离开,只有这本名为《俗世》的书,被安静的放置在白色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