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凛没有回头,自顾的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你说什么?”

  不用看他也能猜到琴酒此时的表情,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莫名出现在眼前,这种事太过不可思议。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那些人被我引开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折返,等天一亮,你和我一起离开。”

  生怕琴酒误会什么,他语毕又补了一句。“我打不过他们。”

  看着他脸上自然的笑容,琴酒不由得蹙起眉头,“你在骗我?”

  羽生凛对他的任何反应都选择不作回应,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包压缩饼干。“这是那些人身上翻到的,凑合一下吧。”

  “你…”

  摇晃的火光下,羽生凛脸上的擦伤尤为明显。见琴酒没有接,他凑过去把食物放在他的手心里,“我找到了一些草药,先简单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他一边说着一遍背对着琴酒蹲下身,用火将随身携带的小刀烧至通红,简单的消毒才用来切碎绿色的药草。

  墨绿色的液体从他指缝里流下,羽生凛望向琴酒,刚刚张口就看到他解开了领口的口子,露出大半个胸膛,格外的配合。

  琴酒的绿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下,不知该对这位故人从何说起。

  羽生凛没注意到这点,他凑过去看了看琴酒的伤口,用手将草药覆在渗血的位置,接着用撕碎的布条小心翼翼的在他脖颈处缠绕着。

  他和琴酒的距离很近,稍微动作就能蹭到对方的银发。指尖的绷带现在是最好的作案工具,羽生凛垂眸思考着在这里杀掉他的可能性。

  直到伤口包扎完毕,他才懊恼的垂着头,向后退了几步。

  他不明白为什么琴酒知道他是羽生恒后,还会让他这样轻易的近身,以至于他因为怀疑失去了这次绝佳的机会。

  在羽生凛涂完药飞速起身的刹那,琴酒睁开了闭着的眼睛,用手攥着他的手腕,“他在哪?”

  羽生凛薄唇勾扯,瞳孔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笑道。“什么他在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怕不是还在发烧烧糊涂了?”

  “……”

  琴酒沉默了几秒,“羽生恒,你还要装多久?”

  跟在他身边的羽生凛,根本没有任何野外生活的常识,他的战斗力一直很弱,唯一可以帮得上忙的都是一些闲杂的小事。别说是了解草药的用途,让他跑腿去买东西,都有可能会出马虎。

  琴酒的视线移动到一旁剩下的几根草药上。墨绿色的小叶子上点点白花,下方的根茎微微泛着红色,是西西里岛很常见的草药。

  曾经——在被战火蔓延的西西里,药物是极其珍贵的物资。最开始他们这些普通人还能够从商人手中低价换取,后来哪怕是天价也没有人能买到。

  Mafia、贵族、政府军,一切的供应渠道都被人为的破坏,所有人都想用消耗战的方式让这场战争结束。

  对他们来说,普通人的生死本就无关紧要。因而那是在战争打响后,最为黑暗的几个月。

  恰逢雨季,在气候的影响下,许多人都染上了肺病,互相传染,倒了大片。

  羽生恒急的不行,火急火燎的拉着阿阵,避开那些驻扎的军队,偷偷爬上山丘搜刮一些常见的草药。有些草药对成人来说计量太小,但对小孩和老人总比没有强。

  他们两个人来来回回了许多次,兜里揣满了药草和泥巴。羽生恒顶着被传染高烧的身躯,满脸灰扑扑,但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呐,阿阵的眼睛比我尖多了。以后我不在,多一个技能你就能多活一会。”

  “开玩笑的,你怎么突然生气了?你别生气啊喂!”

  他生气的原因,不过是不喜欢羽生恒为了那些人花费心机,甚至不喜欢羽生恒将视线投射在除了他以外的人身上。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羽生凛掰开了琴酒抓着他的手,“关于这个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只是不太明白,之前的一切非要说,确实都是羽生凛心甘情愿去付出的。哪怕是明知道被你利用,依然去做了。”

  “哪怕明知道你不喜欢他,他依旧想要通过努力,让你在意他。”

  “现在他在你的面前消失,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为什么又要跑过来,是想让他谅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回去继续被你欺骗吗?”

  “你到底还想让他怎么样?那种没用的家伙,干脆就让他死掉,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比起他一股脑的将情绪发泄出来,琴酒只是靠在墙壁上,耐心的听他说着。刚才的一瞬间,他明明只是瞄了羽生凛一眼,便从他眼底发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

  他忽得意识到,之前的一切都是羽生恒在对他进行的报复。无论这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所表现出的恨意,远比他所了解的答案要更多。

  羽生凛说完也没想得到琴酒的回答,独自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再没开口。

  琴酒摸了下口袋,想要掏出香烟缓解烦躁的心情,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他抬头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在羽生凛的身旁找到了自己丢失的□□和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在地上的烟盒。

  “把烟盒给我。”

  “你不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羽生凛下意识的瞪了他一样,气鼓鼓的将脑袋卖进蜷起的手臂里。

  琴酒忽视了他话里的挑衅和不想搭理他的情绪,声音沙哑。“所以,为什么这么恨我?”

  羽生凛抱着腿的手臂微微用力,“什么?”

  透过残破的屋顶,隐约可见漆黑的夜空中洋洋洒洒的飘落几片雪花。在他们两个沉默的呼吸声中,飞舞的雪花逐渐变大,从缝隙内着落而下,掉进火堆里消失殆尽。

  羽生凛觉得身体快要冻僵了,他尽可能的凑近火堆,嘴边吐出白色的雾气,用力搓了搓手。

  他很想和琴酒谈论这个话题,质问他当年的原因。可他太过于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作为课题的发起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使用玩家道具拯救NPC逆天改命的后果,想要将一切告诉这个世界諵风本土人被反噬的后果。

  他因为面前的男人死了两次,每次用所谓的感情作为赌注,得到的都是必输的结果。这一次,明知没有结果,他又怎么敢去赌。

  羽生凛顿了顿,轻轻说。“你有去看过他吗?”

  琴酒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羽生恒,他犹豫着做出了回答。“洒进海里的骨灰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看。”

  “果然,那些骨灰不是你。”他习惯性的眯起眼睛,打量着羽生凛的身体。“那双腿,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骨灰?”羽生凛抬起头,仰望着起身走到他面前的琴酒。视线触及的刹那,他微微一愣,随后被某个人轻轻拥入怀中。羽生凛当下伸出手,用力推了下他,耳边传来琴酒的闷哼声,他本能的停下了动作,一时间哑然失声。

  因为他听到琴酒在他耳边笃定的说,“你们两个,是一个人,对吗?”

  虽说羽生凛有引导的让琴酒去发觉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然而他真的亲口说出来,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自认为是最了解琴酒的人,知道他生性多疑,压根没考虑过他在此时就得到所谓的答案,因而不知所措的将两只手悬在空中。

  等他反应过来打算说什么时,琴酒轻声叹息,“好冷。”

  羽生凛的睫毛颤了颤,还是用手环住了对方的后背。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冰冷,拥抱产生的温热,让他感受到了名为怀念的情绪。

  一如多年前那个冬天,他牵着阿阵的手,一同游走在残垣废墟之中。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当羽生凛恢复意识时,耳边传来的是琴酒通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冰冷,明显是对面说了些什么,琴酒抽了口烟。“等我回去在处理,暂时观察。”

  这句话激起了他敏感的神经,羽生凛猛地睁开眼睛,匆忙起身走到门边。

  他的脚步引起了琴酒的注意,说了声再联系便挂断了电话,他手里夹着香烟,慵懒而平静的回头,“醒了?”

  “谁打来的电话?”羽生凛问,“伏特加?”

  琴酒没有回复,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小时前莱伊的消息。

  看来他那边一切顺利。羽生凛松了口气,刚想着回复,手机就被琴酒夺了过去,他踮起脚尖想要将手机夺回来。结果琴酒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短信的内容,酒吧手机丢还给了他,嗤笑道,“你打算用这点小把戏报复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之后的话语被咳嗽声打断,琴酒掩着嘴,将头扭到一旁。

  “你要回去了?”

  琴酒压低嗓音,“恩,在西西里的任务结束了。你——也和我回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强调着,“有我在,不会有人对你动手。”

  回去?羽生凛在脑海中反复咀嚼他的这句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在你回去之前,和我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