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有的视野都变成了难以看清的色块，伴随着胸腔处的疼痛，琴酒缓缓睁开了翠色的眸子。周身的寒冷空气在他睫毛上形成了一层薄霜，呼出的气流也让眼前模糊不清。
琴酒用手捂着发闷的胸口处，随手拿起车上的点烟器点了一根烟。薄雾萦绕之中，他在一阵不适的眩晕中陡然清醒。
羽生凛离开时，回眸的那一眼，绚丽的橙眸下，蕴含着的凌冽杀意，竟让琴酒感受到了一丝熟悉感。
十多年前尘封的记忆，仿佛被一把匹配的钥匙悄无声息的打开了门缝。
那张已经被遗忘的面容，在他来到西西里后又开始变得清晰。
纯粹通透的橙眸，慵懒又夹杂轻蔑的橙眸，满含爱意、湿润的橙眸，在他眼前交织叠加反复呈现，竟让琴酒一时间难以分清他们的主人。
在旧伤复发，高温的状态下，一切的情感都来势汹汹的一股脑涌入了他的大脑之中。
现在恨着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曾经和他约定一起回到日本，寻找故乡却在中途为了救他死去的羽生恒。
是背叛组织，最后被他堵在下水道内，微笑着死去的羽生临也。
还是，被他伤透了心，再也不想与他有联系的羽生凛。
又或者——只是他的幻象。
琴酒用手掐了下眉心，余光扫过放在座椅上还未送出的花束。
橙黄色的向日葵因为放了一天的原因，有些脱水，蔫巴巴平静的躺在座位的正中间。
这个季节的向日葵不像盛夏时那般艳丽，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反季节人工培育的花。
忘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最为深刻的是，羽生凛湿漉漉的眼眸，声音悦耳，“呐，这次任务算完成了吧？雪莉说纪念公园有几万株向日葵，一定很漂亮，要不要去拍个照？”
琴酒一如往常的撇了一眼他，淡漠的转动着方向盘。“这次很赶。”
羽生凛一怔，慢慢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恩，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只有两年记忆的羽生凛，学会了时时刻刻挂着，拿来骗人的笑容去应对所有人。
心下觉得烦躁，他吃下退烧药后又隔了一会才勉强平静下来。琴酒仰躺在座椅上，罕见的颓废。
“哼，废物。”面无表情的在嘴里念叨着，他最终还是没能沉住气，拿起放在副驾驶的花，朝着羽生凛所在的方向走去。
昨夜刚下过雨，气温又降了几度。琴酒从人烟稀少的巷道靠近修理店，竟发现本应在屋内的羽生凛，正躺在小院内的一张藤椅上，身上毛茸茸的毯子将他严实实的裹起，暴露在外面的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籍。
藤椅吱呀得轻摇着，羽生凛的手臂无意识的垂下，随着晃动与衣物摩擦着。
晨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的下巴的轮廓有些失真。
以他的身体，在这里睡着百分百会生病。琴酒脚步微顿，推开篱笆栅栏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在此时另一侧传来了脚步声。
他下意识的躲在了枯树的后面，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稳健的脚步声踩踏在雪地上，惊扰了睡梦中的羽生凛，他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目光迷茫的看过去，而后露出笑意。“诸星君，这还没到时间，你怎么提前来了？”
暴露在外的白皙脖颈上，属于琴酒留下的痕迹已经在这些天彻底消失不见。
琴酒脸庞上泛着冷意，眼底覆上浓厚的冰。
而羽生凛对此并不知情，他依旧是笑容恬静的与诸星大对话。后者抬了下手里拎着的打包盒，见羽生凛头发上沁着点点白霜，随手摘下自己的针织帽套在了他的头上，单手向下压了压。“怎么在这里睡，你不怕感冒？有没有按时吃药？”
羽生凛笑而不语，眼底泛着青色，“我怕你找不到地方，就在这里等你。”
不知是不是昨天确定了立场的原因，诸星大的笑意不像平日那般冷漠，倒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柔和。“吃饭了吗？”
羽生凛怀里抱着毯子，推开门侧着身邀请他进入房间，热可可的香气早就弥漫开。
他招呼着诸星大进门，侧身的角度透过稀疏的枝条，抬眸的一瞬间看到了琴酒直立的身形。羽生凛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他控制的很好，眨眼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他挑起眉，直直的与琴酒翻滚着怒意与杀气的视线碰撞。
琴酒浑身一震，死盯着他的笑意，恨不得此时冲进房间，将诸星大一枪毙了。
然而在他迈步的那刹那，羽生凛启唇，轻轻说，“早啊。”
他的态度已经逐渐转变趋向对曾经的释然，琴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眼睁睁的看着他关上了门。口袋中的手机传来消息，他低头扫了一眼，眉头蹙起，在两者之间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去完成任务。
羽生凛关上门深吸了口气，转身果不其然对上了诸星大深沉的目光，他懒得去维系刚刚的“温柔”，摆出一副疏离的表情，随手拿起热可可吸了一口。
你看，就连诸星大都知道他喜欢热可可。
他心心念念的琴酒，只会顺手从便利店捎上最快捷的冰美式给他当做施舍。
羽生凛摘下头上的帽子还给他，顺手递过去一张写着字条的时间。“这是地点和时间，他现在也应该也收到消息往那边赶，具体的要看你自己把握。”
羽生凛拆开袋子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耳边听到诸星大说，“你找人去堵了琴酒？”
“嗯。”羽生凛应了一声，“小心行事，我不能保证路上没有埋伏。”
“别让我失望，诸星大。”
诸星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抬起手用指尖抹去他嘴边沾到的碎屑。曾经的羽生凛面对这种动作绝对会避开，而现在他的眼神如死水毫无波澜，“过段时间，我要回日本一趟。”
诸星大认真的看他，“原因？”
羽生凛没有回答他，诸星大自觉没趣，拿起纸条转身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羽生凛一个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来自月岛宏的短信，隔了一会略显茫然，“那孩子，变了不少，就是还没学会撒谎。”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关于羽生恒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哪怕他伪装的再好，也难以将其平衡，诸星大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这又如何，他本就是羽生凛用来复仇的一枚棋子。
曾经被冰冷的刀片划过皮肤，扎进胸口的尖锐痛楚一瞬而过，羽生凛只觉得心口有些酸涩。他闭上眼睛，眼前是刚刚琴酒苍白的面容。
他所做的报复，不及琴酒曾经背叛他，将他划入牺牲品，抛弃后产生的痛楚的万分之一。
羽生凛翻出盒子里的伯.莱.塔BU9用手指揣摩着。
关于那个被舍弃的羽生临也为数不多的记忆，便是他在死前用手不断擦拭着枪支上的血迹，一边说着这是他送给琴酒的礼物。
“不知道用这把枪，能不能帮你讨回一点。”羽生凛呢喃自语。
*
若是琴酒真的如此好对付，他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
羽生凛坐在出租车上，正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一个陌生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铃声响了有一会，他才缓慢的接了电话。
琴酒正在用不知道是谁身上撕下来的布条，擦拭着手中的□□的枪管。在他脚下躺着十几名哀嚎着的Mafia成员，他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短促的笑声。“就这？”
伴随着他的声音，脚下男人骨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无视对方的嚎叫声，琴酒一字一顿的说，“想要我的命，自己来拿。”
他与这些人之间的联系经过特殊的处理，哪怕是琴酒在短时间内也难以破解。羽生凛听着他极其微弱的呼吸声，没有说话。
琴酒眉头下压，视线扫过地上的这些人，眯起眼睛。“你想帮诸星大。”
“……”羽生凛嘴角嘲讽的笑容还未展开，琴酒不知从哪得出的直觉精准的道出了真相。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通话就被掐断。
……不行，这些家伙太废物了。
“大叔可以麻烦再快一点吗？我有急事。”
羽生凛对诸星大的生死并不着急，只不过在达成最终的目的之前，这个所谓的合作者死掉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波塔纳将交易地点选择在了一处坐落在山坡上荒废的村落之中。月岛宏说这里很是隐蔽，平日没什么人来。
这种说法几乎是吹弹可破，在到处都是古建筑遗迹的西西里，随处都能够成为交易的地点。
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月岛宏想趁机对琴酒做些什么事情。
羽生凛从车上下来，丝丝缕缕的阳光依稀照在眼前。他抬手遮挡，隐约可见不远处停靠着的两辆车。空气中残留着青草和泥土味道，羽生凛踩着湿滑的台阶艰难的往上爬，想到他们此时可能已经产生了冲突，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村庄坐落在半山腰，废弃的房屋墙面已经被雨水冲刷褪色，羽生凛在地上发现了一串脚印，跟随着脚印，在一处树林内听到了交谈的声音。
诸星大将手里的黑色皮箱交给了一名陌生的西装男，嘴角噙着笑意，“合作愉快。”
西装男还没来得及说话，在转瞬即逝的半秒内，被诸星大向后用力的推了一下，一枚子弹精准的擦过他的衣袖，没入羽生凛左侧的树干内。
琴酒啧了一声，举着还在冒烟的枪，发出几声不屑的鼻音，笑容张扬放肆，“该死的老鼠。”
西装男当场被吓尿，抱着箱子连滚带爬的从原地离开。诸星大眼眸都没眨，在琴酒将枪口对准那人背影时，用身体挡住了对方的身形。“琴酒大人是想打破这次的合作协议吗？”
“莱依，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那还真是让人害怕。说起来，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有点脏？是遭遇埋伏了？”诸星大的声音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组织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诸星大单手插兜，周身的气势丝毫不弱于琴酒，他的视线往左侧的树丛中轻描淡写的扫过。“你要动手吗？”
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但羽生凛仅是用了一秒就反应过来。诸星大不是一个冲动感情用事的人，他现在的行为过于明显——他的博弈。
赌羽生凛会不会在琴酒的枪口下，拯救他这个合作者的命。
之前还对诸星大有些许的顾忌，如今的局面来看，“羽生临也”和诸星大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很是相似。
然，诸星大的行为彻底惹怒了琴酒，他扣着扳机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按了下去。就在子弹射出的同一时间，一枚子弹从侧面射在□□的枪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应射中的子弹偏移到诸星大的脚边。琴酒握着枪的手虎口被震裂，他反应及其迅速的将□□转移到另外一只手上。
羽生凛举着枪从树丛中站起身，心情复杂的走到诸星大的面前，侧过头小声的说道。“你想找死？”
莱依无所谓的耸肩，身子向前微倾，温柔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帮你彻底告别那段感情，不谢我？”
羽生凛想送他一个白眼，但此时的状况他哪里敢松懈的回头。
琴酒冷翠的眸子在羽生凛出现之后，就再也没能从他身上移开。见他与诸星大如此亲密的互动，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切的状况。
“这是你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