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凛不记得往前走了多久，直到完全看不到那抹在雨中的身影。他才停下脚步，踉跄的扶着一旁的墙壁，大口的穿着粗气。
记忆融合后带来后遗症，除了会让他偶尔产生身体里有两个人存在的割裂感，更严重的是会让他因为情绪波动，而产生心脏缺氧的症状。
精准的说，是在外界躺在营养舱内的身体，快要达到极限，难以承受他的情绪波动。
所有的思绪停留在他对琴酒恶语相向的那一刹那。羽生凛看着琴酒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那张脸上浮现着名为悔意的情绪。
明明是正常的反应，放在琴酒身上却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种神情。
真是让人感觉矛盾。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知不觉变大，从天空上倾盆而下，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砸在伞面上，发出如鼓点般的响声。
羽生凛抿着唇，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时间自嘲道。“只是这种程度，“他”竟会想要原谅他…”
比起承认自己的心软，把那部分情感当做另外一个人似乎更容易接受。
琴酒竟真的没有追上来，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行人被雨水冲的到处逃窜，相比之下羽生凛慢悠悠的举着伞往前，显得格外怪异。
在他走上一座桥时，呼啸而过的风“啪”的一声，将脆弱的伞面翻折起来，羽生凛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
伞被风吹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嗖的掉进了河里，顺着河水一路飘远。
羽生凛的手僵在半空中，翘起的头发被雨浸湿，湿哒哒的垂在脸侧，微长的刘海更是直接将他的眼睛盖住。
他低声咒骂了两句，用袖子挡住脑门，快步朝着前方可以避雨的地方跑去。
好在莱伊住的地方，是镇子比较热闹的区域。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家店，匆匆忙忙的靠过去，在屋檐下用手拧着湿透的棉衣。
店员见他狼狈的不行，邀请他进去，还提供了热水和干毛巾。
羽生凛手里捧着热水，隔了许久，才感觉围绕在周身刺骨的冷意消散了一点。他神色疲倦的咳嗽了两声，勉强能够用冻僵的指尖拨通莱伊的电话。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看来今天不适合谈论公事。
羽生凛垂眸，电话被接通后，开门见山的说。“抱歉，出了点状况，不能过去了，换个时间可以吗？”
莱伊没有问原因，只是恩了一声，在羽生凛挂断电话前，匆匆忙的说。“等我一下。”
他只说了一半就被羽生凛掐断了，再打回去已经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羽生凛吸了吸鼻子，平日为了保暖穿的棉衣，湿透后紧贴在身上，潮湿的冷意顺着骨头缝钻进他的身体里。
他止不住的发抖，浑身恹恹得提不起劲。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脸颊，烫的要命。
大脑告诉他要起身从这里离开去医院或者回去吃药，偏偏他尝试起身，笨重的身体怎么也直不起来，眼皮上仿佛粘了一层胶，越来越粘。
店里放着悠扬的钢琴曲，只有几个客人在小声的交谈着。
店员接待完所有的客人，看到羽生凛面前杯中的水空了，拎着水壶走过来，想要为他添水。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皮质风衣，一头还发披散着的俊俏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门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放下手中还在滴水的雨伞，用手压低了头顶的针织帽，一双翠绿的猫眼冷淡的环顾四周，在看到窗边低垂着脑袋的羽生凛时，目光有一秒的柔软。
“欢迎光临——请问您是来找人的吗？”店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羽生凛的位置，似乎懂了些什么，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现在下雨，不点餐也可以进来避一避，白水可以吗？”
莱伊看了一眼她一眼，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些钱，“帮忙打包一杯热可可，还有一份Panettone。”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格外的魅力，加上那张混血俊美的脸，店员脸红的应下来。“好的，先生。”
羽生凛虽是不舒服，还是在莱伊靠近的时候，微微睁开了眼睛。水波粼粼的橙红色眼眸，映着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莱伊盯着他看了几秒，才问道。“你要在这里谈事情？”
羽生凛冷的直打颤，大脑依旧清醒，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笨蛋，不是说了改天吗？”
莱伊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微微弯腰，用手撩起他湿透的头发，覆在他的额头上。羽生凛身体猛然一僵，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淡定的收手。“喂喂，你这个身体状况，真的不要紧吗？”
羽生凛用手撑着下巴，“放心，没事。倒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原以为眼前的男人，通过了什么特殊的手段能够找到他的位置。然而当他的视线投在莱伊肩膀上时，他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怎么可能，当然是一家一家的找。”莱伊回以微笑，与他的视线交织，“刚刚你电话里的声音，鼻音很重。当然，没有现在重。”
“雪莉之前说过一些药物对你没什么用，那你现在该怎么解决？”
羽生凛忍着眩晕感，故作轻松的耸了下肩膀。“没想到她会把这些事都跟你讲。”
莱伊淡笑。“只是在平日的谈话里总结出来的而已。明美也会时不时和我说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哦——”他拖长音，“没有可用的情报，所以你提出了分手？”
莱伊不置可否。
时间拖得越久，对羽生凛越没什么优势。莱伊看了眼他泛白的嘴唇，“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刚刚还一副思考状的羽生凛砰的一声倒在了桌上。呼吸微弱得像是停止了似的，莱伊匆忙站起身，用手试探了他脖颈的脉搏，才松了口气。
*
懒得动。
羽生凛睁开眼就看到了背着他的阿阵，一步一个脚印的沿着海滩上往前走。
月光撒在海面上，幽深的海水给人带来沉稳与寂静的感觉。
他稍微晃了晃裸露在外面的腿，并没有动作带来的晃动感，仅是他被对方拖着的屁股稍微的扭了两下。
阿阵侧过头，用手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屁股。“别动。”
羽生凛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上，属于黑泽阵身上特有的味道，从鼻腔传到他的大脑里。
是浅淡的血味，又夹杂着海水的咸湿气，不好闻但很特别。
兴许是他的呼吸拍打在对方敏感的脖颈上，阿阵身体轻颤，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墨绿色通透的眸子，带着一丝怪罪。“再闹就把你撇下。”
他气恼的撇嘴，伸出两只手拉扯着阿阵的耳朵，虽是动作很轻，依旧带来疼痛感。阿阵闷哼一声，如口中说的那般，把他往下一扔。
羽生凛扑通一声坐在了柔软的沙滩上，他抓了一把傻子朝着阿阵丢了过去。“笨蛋！别以为你今天陪我来看海，我就能原谅你背着我偷偷和那些人交易的事情。”
阿阵单膝跪在他面前，帮他把细沙从身上扫掉。垂眸，淡然的解释。“乌丸先生说，只要我帮他完成任务，他就会给我一笔钱，你的伤——”
羽生凛用手狠狠地砸了他的脑袋。“我说过了，这里的医疗没有办法治好我的腿，你是听不懂吗？没必要为了我做这么多，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总要去尝试。”
“又和之前一样，被人当成奴隶一样使用？！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他的话似是戳到了对方的痛点上。阿阵沉默了许久，久到羽生凛以为他不会再有回答的时候，他忽然牵起他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
一声又一声结实有力的跳动着的心脏。
他用最珍贵的东西，对他做出了承诺。
“我会治好你，只要它还跳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笨蛋…”
那些都不重要了。
听到羽生凛的呢喃自语，莱伊将他往身上提了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刚刚错乱的记忆，让羽生凛一时间难以分辨出眼前的男子是谁。
唯独那双眼睛……他阖眼，“阿阵，现在去哪？”
莱伊的脚步停顿的一秒。“去我家。”
“……”和琴酒完全不一样的声音，羽生凛的飘忽的意识回来了一点，他努力睁开眼，脸颊靠在莱伊的背上。鼻间是与琴酒一样的香草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只是多了一股皮革产生的烟熏味。
羽生凛的身体僵硬，讪讪道。“去你家？”
莱伊轻挑眉，“不然，你是想在人家店里晕倒被送去医院吗？”
羽生凛尴尬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不曾有人开口。
直到到达莱伊住的旅店—
西西里的绝大多数旅店都没有安装电梯，都是当年历史遗留的古建筑重新灌水泥建造。羽生凛眼看着他要背着自己爬楼梯，连忙出声，“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莱伊倒也没反驳他，顺着他的说法，将他放在了地上，一只手扶着他，“可以吗？”
羽生凛点了下头。“没问题，我还没有这么弱。”
他好像说了个什么笑话，莱伊叹了口气，墨绿的眼眸中映着出他的狼狈。“总是逞强也不行。我跟你说过，有些事不要逃。”
羽生凛眨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视线凝视在羽生凛的脸上，莱伊还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不，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