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67章

  春困夏乏秋打盹, 睡不醒的冬三月。

  楚摘星觉得一定是这倒霉的天气影响到她了,不然这雨是一场接一场连绵不绝的下,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正该是沁人心脾的冷气激得她精神振作, 但她的眼皮却是一阵重过一阵, 竟是昏昏欲睡。

  勉强抬起眼皮, 看到的却是模糊重叠的字影, 和屋外一群群来来回回的小黑点, 真是很累了。

  最开始是思绪渐渐停滞,然后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松了,最终头驯服的垂下, 落到左手臂弯之中, 令手掌垂到签筒上方。

  果然还是夏天要好些, 至少夏天有闹人的蝉明蛙叫, 没那么容易睡着。

  堂堂讨虏将军, 就在青天白日下于办公理事的屋中酣然入眠。

  于是乎当韩良和步入办事堂见到的就是这番模样:正屋两侧的值房仍旧是人头攒动, 不停有人跑进跑出传递需要协调处理的公文, 就是脸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别说是说话了, 就连起步落地都要施加一两个轻身术, 力求不要发出响动。

  她一看就明白了:定然是师傅又睡着了。

  心中控制不住冒出些焦躁来, 却又不知如何纾解这份情绪。

  她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师伯说过师傅的伤势已经进入了恢复关键期,当少思少虑, 多多休息,可南方冥府降而复叛, 夏师叔要镇守冥界中枢,商师叔又到了晋升山君的关键期, 数来数去能名正言顺去镇压叛乱的竟是只有身为冥府三把手的师伯了。

  师伯这一走,师傅就只能接过那些本就该她自己亲自处理的军政大事。一来二去的,师傅就经常在处理着事情时睡过去。

  可偏偏讨虏将军作为一个突然崛起的新兴势力,绝大多数上门的投效者都是冲着楚摘星的天赋潜力来的。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拼这一场,就是为了求一个从龙之功,谋一份能长长久久传承的泼天富贵。

  所以作为一切核心的师傅目前是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在外的。

  不能伤,不能病,不能多睡,更不能在公事处理上出现丁点差池。

  有师伯在事,她们妻妻一体,师伯乐意纵着师傅偷懒,帮忙批复了旁人也没办法,更没胆子说什么。

  但除了师伯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无法去填补师伯走后留下的空缺。

  一个月前师傅正式为她上书请封了讨虏将军留后的职位,三日前收到了玉皇朝送来的宝册金印,眼下已是名实兼备的继承人。

  如果此时她作为继承人全盘接手,必然会挑起外界对师傅身体状况的猜测,传递难以支撑大局的讯息,令军心民心不稳。

  自己如果想要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帮师傅分担一二,至少得等讨虏将军府成为一方即便脱离了玉皇朝也能立起来的势力。

  那样一切就是自己挣来的,腰杆子硬挺,也不用管什么继承人只能查缺补漏的规矩。

  韩良和心中默默计算着,不忘冲面前一群犹豫不安的人摆摆手,示意无需问安了。

  这要是吵醒了师傅,岂不是罪过?

  韩良和方才还在笑他人用轻身术滑稽,结果还没到正房的台阶下,她就给自己叠了足足五层轻身术,加上她是楚摘星亲手教出来的,那真是一阵青烟似的,悄无声息就飘进了房内。

  她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叫醒师傅,眼睛就酸涩得厉害。因为师傅混混沉沉中拨弄的那根令签,背面正写着二十三这个数字。

  二十三,正好是师伯离开的天数。

  韩良和准备让师傅多睡一会了,于是上前蹑手蹑脚地抱了桌上那两堆摞得高高的公文,准备先拿回去写个初步处理意见的条陈再送回来,

  这样既能为师傅节约一些精力,也不算她代行将军事。

  不期然一根手指虚虚按在了上面,似笑非笑的慵懒笑声响起:“良和,在做什么呢?”

  私批公文这种事,不,都用不着私批公文,就是私看公文这种事都能够引起别的势力一场规模不大,但绝对足够血腥的清洗。

  因为这象征着权力,权力被不经允许的私下攫夺就意味着背叛。

  但在讨虏将军府不是。

  韩良和来到师傅身边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所有人都已知晓这位少将军如果想,在将军府所能触及到的一切范围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真真正正的宠得没边,就算直接坐将军椅子,将军说不定还得拍着巴掌叫好,赞一句有胆气。

  韩良和在自家师傅面前就不知道什么是怕。还有胆子加几分力气,试图直接把公文抱走。

  楚摘星也是来了考教徒弟的兴致,按在公文上的手指轻扣了两下。

  公文完好无损,连纸面都没皱,但韩良和却软了膝盖。要想不丢丑,只能放下公文,借手平衡一二了。

  韩良和咬着牙没放手,在自家师傅看好戏的目光中身体控制不住向前扑去。

  不过脸并没有与地面亲密接触,因为韩良和飞速踹了一脚系在腰间的佩剑,让它立在了地面上,然后以此为支点缓冲了少许,最后借助腰部发力,仿佛鲤鱼打挺硬生生站了起来。

  周身不染一尘。

  楚摘星见此散了睡意,欣慰道:“不错,有些样子了。”

  韩良和也难得有些少年恣意,眼睛不自觉瞟向了那把静静躺在桌案一侧的漆黑长剑,眼中满是渴慕,然后收敛心神恭敬答道:“还得多谢师傅借定宸陪我研习,不然那么多的关隘,弟子一人怕是闯不过来。”

  楚摘星见她笑得温煦满足,是真为此事感到高兴,心中酸涩不已:“这有什么可谢的,若是这么算,那为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肯陪着定宸玩耍?

  说到底,是为师没能教你什么。”

  韩良和如今虽稚气几乎褪尽,但闻听此言还是一阵局促不安,搓了搓手道:“师傅能收我为徒,就是对徒儿最大的爱护。”

  至于师傅是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倒不出的也无所谓,因为只要她是师傅的徒弟,总会得到优质的教导,既看到百家争鸣,又汲取百家之长。

  如果她不是师傅的徒弟,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混元宗、赤雷宗、纯阳剑宗三家混战的大场面,更不可能在看过混战后活下来。

  至于用一把即将诞生剑灵的仙剑做陪练,那就更是扯淡。虽然定宸的性格很恶劣,她应付起来很是不容易。

  不过韩良和是知晓师傅有多在意教导水平不过关这件事的,生怕师傅静极思动,现在对她教(毒)导(打)一番,因此选择了及时岔开话题:“师傅,说起来定宸孕育剑灵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何时能瓜熟蒂落啊。我觉得它这阵子乖了好多,是到了孕育晚期啊开始贪睡了吗?”

  作为最受宠的徒弟,韩良和拿楚摘星的脉极准,楚摘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思忖起来。

  在韩良和期待的目光下,楚摘星的脸上逐渐爬满了无奈:“我也不知晓。这剑灵孕育极讲求机缘,就算是我这里也没有成例可寻,成法可依。按你师伯的说法是顺利只在须臾之间,如若不顺利,恐怕一辈子都不能……”

  楚摘星说到这突然停了,单指摁着桌子,望着另一端冷声道:“老实些,我说点实话你还不乐意了。要是你今日作怪把桌子弄塌了,我就关你半年禁闭,说到做到。”

  方才听话还在嗡嗡作响,似乎在表达不满的定宸剑立刻就消停了,温顺安静地躺在桌上,好似刚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楚摘星收了笑,对着自己徒弟严肃说道:“记住,剑修是持剑之人,切不可为剑所挟,该管教的还是要管教。”

  韩良和有些小无奈,她着实是没想到师傅的思路会如此跳跃,明明她才刚刚着手铸造本命灵剑,都还没确定好所需的材料和配比呢,师傅就已经把心操到了诞生剑灵的管教上。

  那剑灵可是个好东西,岂是人人能有的?

  在她的认知中,除了那传说中的诛仙四剑,也就只有师傅这把剑有孕育诞生剑灵的苗头。旁的如玉皇大帝的九阳剑、勾陈大帝的镇宵剑、青华大帝的混元如意剑连可能的传闻都没听说过。

  本宗开派祖师的佩剑荡魔剑倒是有过传闻,但师傅带回来的荡魔剑她也见过玩过了了,客观来说只是有很单一的反应,而且稍微复杂一点的话就无法理解,晓说裙四尓二尓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发布与持剑人的行动配合多是靠灵光一现,对战力的提升是有限的。

  和现在的定宸剑比完全宛如云泥。

  定宸剑也就是吃了没嘴的亏,要不然绝对已经在和师傅吵架了。

  此事显然也是楚摘星的心结,因此即便是徒弟问询,也只是三言两语就将话里带过,转而将徒弟手中的公文重新挪回到自己的桌案上。

  “为师我还没到老眼昏花不济事的年纪,你还小呢,不要这么着急挑担子,仔细把身体累坏了。不许说自己年纪轻精力好,可以多为我分担些,这话我不爱听。

  你师祖在世时常说,一辈人有一辈人要做的事情,这就是为师要做的事情。你师伯疼我护我帮我,我半点不心虚。要是再搭上你,我的面子可就没地搁了。”

  韩良和有些沮丧,但还是乖乖点头应是,就是瞧着那成摞公文的眼神仍旧有些不对劲,一看就是没死心。

  楚摘星拿自己的宝贝徒弟没办法,不过这也是孝顺徒弟带来的甜蜜烦恼,所以只是笑骂道:“这种师傅努力上进,徒弟躺平等带的好事,我少时做梦都想遇到,结果你倒是不乐意了。

  你最好把你这个志向长长久久地记着,为师将来有得是地方使唤你。”

  韩良和这才活泼起来,脸上带了十足的认真看向自家师傅:“那就说好了,师傅您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弟子的地方,任凭驱使。”

  “傻气。”

  “师有事,弟子应服其劳。”

  楚摘星本是拿起了放在最上方的一份公文,闻言停了动作蹙眉道:“儒门那一套你听一听,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就得了,不必深学,更不可尽信,那一套治不好天下。”

  韩良和有些迷茫:“师傅?”

  “你庄师叔自己都不信这套,怎么让你学得信了?果然这些儒门的圣贤书,最是惑人心智,为师只问你一句,天下可有亘古不变之事?”

  收到了迅捷的回复:“没有。”

  “既未有亘古不变之事,何来万劫不朽之法?中古之时,先民还是用的木犁耙耕地呢,那时灵气远比此时充沛,但粮食一亩产量不到两百斤。

  所以不是越古老就是越好的。耕作器具如此,吾辈修行的剑法如此,学说亦是如此,不然儒门为何又分裂出锐意进取的法家一脉来。

  所以读书需兼听则明,结合实际。若是全信了,为师就要揍你了。”

  韩良和如遭雷击,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师傅的确是文武双全,她还差很远很远。

  楚摘星最是护犊子,见不得徒弟蔫头耷脑的模样,生怕自己几句话把徒弟的自信心给全灭了,于是赶紧问道:“先别想了,你还没告诉为师,你特意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呢?”

  韩良和甩甩脑袋,从脑袋里提溜出正事:“师傅,营造司来文,言平野城东西南北四面防御阵法均已布置妥当,想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巡查一番。

  还有,是不是把谢原两位师叔调回来,外域的空间情况可以延后勘探,那些新获取城池的阵法修补重建可是刻不容缓。”

  韩良和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抬起半拉眼皮打量自家师傅的神色。

  她是备受宠爱信重的少将军,所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缺爱烧热灶的人给她传递消息。

  越是靠近权力的地方,就越没有什么秘密。

  对于韩良和来说,将军府的地砖都会说话。

  所以韩良和是清楚知道这两位师叔名为勘探外域的空间状况,以备来日修筑阵法防御,实为远遁避祸。

  原因是扰了师傅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好事,严重到能让师傅不顾情面,把两个人做成腊肠挂在府门上风干。

  不然相识不久的谢师叔避出去也就是了,喜静不喜动原师叔根本不用挪窝。

  韩良和清楚记得那天原师叔来求她帮忙开路引符传出城的模样,小脸煞白,眼睛都已经变成死鱼眼了,还不忘给旁边的谢师叔两脚,看着像是气的。

  只是任谁问发生了什么,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说出半个字。

  当时她就猜到这事情绝对和师傅有关,不过看在打小相处的情分,和师傅对原、祝、商三位小师叔一贯优容的作风上,她还是借着自己爱徒的身份,借初来乍到的便利佯做不知,痛快地给开了路引符传,

  她是想着师傅纵然有天大的火气,过个十天半月的也该散了,万万没想到素来老实乖巧的原师叔这一去避祸就是一个多月,至今未归,而且连归来的意图都没有……

  这得是闯了多大的祸啊?

  就算试验阵法把整个将军府给掀了,躲上的时间也就是这样了,所以当初痛快开路引符传的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吃瓜落?

  韩良和心中七上八下的,偷瞧的动作也一点不落的进了楚摘星眼中。

  楚摘星将公文随意地扔在桌上,冷哼了一声,成功见到了徒弟喉间滚动,咽了口口水下去。

  真是被惯坏了,什么事都敢管。

  将军府的地砖都会说话不假,但那得是她和师姐同意地砖说话,说的也得是她和师姐愿意传出去的话。

  不过若是让傻徒弟知道了这两个家伙搅扰了自己求娶师姐的好事,说不定能重演玄与东王切磋旧事。

  那样就对徒弟的名声太不好了,楚摘星在心里宝贝徒弟开脱。

  只是仍然没有办法按下心中那股邪火。

  东王一脉,祖传的碎嘴子加口无遮拦!一想到那天师姐的神色,楚摘星就气得牙根痒痒。

  要是没有谢七溪这个家伙裹乱,师姐就算不答应她,也不会那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

  “你的意思是,是营造司觉得她们该回来了,实际上她们两个并没有主动表示要回来。”

  韩良和感觉自己头皮快要炸了,更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管这个闲事。师傅刁难起来人可真是,精准到无以复加……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韩良和当下也只能撑到底,硬声道:“是。可徒儿也觉得该让两位师叔回来了。玉皇朝的布置太差了,现今咱们信收拢的十八座城池,只有三座算得上防御完备,但阵法也有些老旧,绝不能应对一级魔潮。

  剩余十五座城池中,六座阵法损毁过半,三座损毁在三至四成……”

  楚摘星忍不住抬手打断:“好好好,停,我知道你原师叔重要了,我这就写调令,你亲自去送。”

  韩良和舔了舔下唇,还是继续说道:“师傅,谢师叔近来与原师叔相处颇好,同进同出,您看是不是把她一同调回来,也好保护原师叔。不然万一被魔族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楚摘星不为所动,又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起来了:“怎么,没有张屠户,咱们就要吃带毛猪?我记得阿元……你钟师叔最近可是闲得发慌,我这也没有好护卫的,调他去护卫你原师叔正好。”

  韩良和现在真是整个人都麻了,舌根一阵阵发苦,她现在是真有些好奇原师叔她们到底做下什么事了。

  师傅居然还在记仇!

  “师傅~”

  “哈哈哈哈哈。”楚摘星畅快地笑出声,整个人歪倒在了椅子里,到后来甚至把公文打开盖在了脸上掩盖笑容。

  把韩良和弄得莫名其妙,开始回忆自己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楚摘星是个宠徒弟的,并不喜欢翻来覆去的逗弄徒弟,于是痛快的揭晓了答案:“你那位谢师叔心气高着呢,根本就没应将军府的征辟。她一个白身,想去哪我可管不着。跟着你原师叔,主要是因为好奇。”

  眼见韩良和脸上露出喜意,楚摘星又给她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当然,她敢不敢回来,我就不知道了。”

  胆子真是够肥的,不仅敢带着原露听自己和师姐的墙角,还欠而嘚呵的,眼瞅着师姐就要同意自己的求婚,大喇喇来一句什么花心人要不得,既然儒门的顾书玉可以,那她谢七溪也是可以的。

  结果她这只差临门一脚的婚事就这么黄了,没把这家伙剁翻当场全是因为师姐拉架动作够快。

  自己看着小露的面子上,只让她去外域吃上个把月的苦已经算是特别优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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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现在谢七溪敢不敢回来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选择权。

  内外域交界,无尽破碎处。

  在这个罕有人至的地方,谢七溪可谓是狼狈到了极点,满身血污,衣衫破烂,连发髻都被削掉了半个,断发乱糟糟的覆在脸上,遮住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铛铛铛。”连绵不绝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谢七溪一手将原露护在身后,一手将剑斩出。

  剑光如虹,声势浩大地朝横亘在面前的墨色潮水袭去,然而并没有取得想象中摧枯拉朽的效果,只是与形状诡异的兽铠相接后发出连绵不断的响声,迟滞一阵他们前进的步伐罢了。

  谢七溪看着那诡异兽铠上纵横交错的白痕,感受着从左手传来的冰凉与颤抖,暗暗咬牙,在心中骂了一句该死。

  这鸟不拉屎的荒地方魔族居然都能找来,还又是提前布好埋伏,又是暗中偷袭的,让她差点阴沟里翻船。

  现在围攻她的魔族还古怪得紧,个个都穿着很难破开防御的精甲,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她还真是敬谢不敏呢!

  若只有她自己陷入此等境况便就罢了,不过是将这一腔热血还给天地,也好叫世间人看看,不单是楚摘星有济世救民之心,重整乾坤之志,她谢七溪也有,还没有楚摘星那么多儿女情长。

  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身上不仅有偷带出来的镇宗之剑,还有原露这个除了布阵啥也不会的小尾巴。

  谢七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用血水和灰尘把散落在脸上的头发黏到了头顶,紧接着滑开双脚,绷紧背脊,双眸迅速充满血色,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原露就在谢七溪身后,自然最先察觉到谢七溪的变化,她不禁抖了抖,紧紧抓着谢七溪破碎的衣袖布条颤声问道:“谢,谢七溪,你要做什么?”

  谢七溪不断积蓄的气势因为这颤声娇语为之一滞,扭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小露,你是我见过术算最好的人。你算一算,咱们距最近跃迁点还有多远可好?”

  原露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感觉,不太想回答。

  但术算属于本能,更何况从发现自己陷入包围圈开始,她就在一直计算距离,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还有不到两百里,如果过了那块赤色的大石头,就只剩下一百七十五里。”

  谢七溪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块十分显眼大石头,勾唇一笑:“一百七十五里么?勉强够了。”

  这话中的决绝之意太过明显,令原露心慌不已,情急之下抓了她手臂道:“谢七溪,你要做什么?别做傻事,我,我已经给老大发过求救传讯了!”

  谢七溪一直知道原露的手很小,大概只有她的半个大,也许还没有半个,但第一次知道原露的手如此软,潮乎乎地向外散发着热意。

  这是担心吧?一定是担心她。

  很少有人关心她,因为她过人的天赋,所以将一切都做得完美成了理所当然。

  刚入宗那几年师傅似乎有过担心她,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就不管不问,听之任之了。

  小露子其实还蛮可爱的。不行,小露子像个狗狗的名字,还是叫露露好了。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的话。

  “没做傻事,只是自救。”

  “自,自救?”强烈的恐惧感让原露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顺着谢七溪的话做出反问。

  “咳,先不说楚摘星会不会来救咱两。就是救,调兵遣将也是需要时间的,不然几百上千人掺和进这,就是送菜的份。

  更何况这么大阵势,我觉着应该是给楚摘星准备的。咱两这是属于出门没占卦给撞上了。现在还没死,是因为已经被当成了钓楚摘星的饵。

  她但凡有点脑子会算账,就不会掺和到这趟浑水里来。再说了,咱两可是撞破她好事避难出来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欲除之而后快。”

  谢七溪万万没想到,方才还瑟缩如鹌鹑的原露在听完自己的话后,突然就进化成了小兔子,还是一只被逼急了眼,想要咬人的小兔子。那陡然高了八个度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刺得她耳膜生疼。

  “不许你这么说老大!”原露赤红的双眸,其中充斥着笃定无疑的神色,都深刻说明了她对挟私报复,见死不救这个说法的讨厌。

  谢七溪也就是为了释放压力的胡说八道,实没想到居然能激起原露的超进化,许是生怕被她冷不丁的咬上一口,她不自觉的软了话音:“对不住,是我失言,只现下非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我还是先保命吧。”

  在原露小小的尖叫声中,谢七溪将人背了起来。

  而后,火光漫卷。

  不过不是朝前,而是向后。

  原露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次和先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两轮太阳腾地升起,带来似乎能将一切都焚为虚无的惊人热意。紧接着炸开,从中飞出两条活灵活现的火龙,没有受到丝毫阻拦,转瞬之间就淹没了后方大片的黑潮,随后就是浓烈的脂肪炙烤香气、烧过头的焦糊味和灌入七窍的大群飞灰。

  后方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谢七溪觑准时机,背上人就闷头猛冲。

  “噗,咳咳咳……”原露不停朝脸上拍打着,试图减少一些令她感到不适的飞灰。

  结果满口的苦涩尚未排尽,耳朵就先一步收到了噩耗。

  “失算了,还有,还有三里。等会我把你送过去,你……你先带着,我的剑走!”

  原露赶紧抹了一把脸,结果看到的是一个汗出如浆,明明脸上糊着厚厚一层黑灰,但看那被汗水冲刷的部分,却是能毫不费力地发现肤色已经变为病态的苍白,双唇皲裂,创口颜色深褐近黑的谢七溪。

  她没吃过猪肉,但却见过猪跑,当即低了头去看谢七溪的手。

  情况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糟,整个虎口都快被震成了肉糜,猩红一片,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导致顺着剑尖滑落的血液都是打着旋的。

  “你是笨蛋吗?笨蛋!笨蛋!笨蛋!”原露哪里看不出这是谢七溪用禁术遭了反噬,搞不好今后的道途都毁了。

  现下谢七溪整个脑袋的脑浆都已经被搅匀和了,根本听不清原露说了什么,只是感觉从没有接过这么烫的眼泪。

  透过肌肤,烫到心底去了。

  怎么回事?居然觉得有些可爱,哪怕神情应该是在骂她。

  明明上次骂她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来着。

  这不会是人之将死出幻觉了吧?她居然想到了在无意中撞破的那一幕。

  突然也不是那么羡慕楚摘星了。

  谢七溪回剑入鞘,然后直接往原露怀中一塞,颠三倒四道:“走,快走!我,我不想做千古罪人,这把剑绝不能在我手上丢了!我没事,还死不了。”

  原露眼睛更红了,死死咬着下唇没说什么,也不动弹。

  急得谢七溪直推她,要不是气力不济,她能直接给原露两脚送她启程。

  现在就不是发呆的时候!

  不过仅仅两个半呼吸的功夫,原露就恢复了灵动,开始手忙脚乱地解贴身的荷包。

  谢七溪没忘推她,只是原露这回却像是脚下生了根,纹丝不动。

  原露一口气解开了腰间的四个荷包,取出其中只有拇指大小的微型阵盘放置四方,一切结束后才将火龙纯阳剑郑重放还到谢七溪手中,神情严肃:“老大一定会来,剑你自己带回去,我不帮忙。”

  “你疯了!”眼瞧着方才制造的缺口正在有条不紊地迅速填补,计划被迫终止,谢七溪条件反射式地开始斥责。

  不过一切火气在见到原露那双古井无波,平静到堪称恐怖的眼神后戛然而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原露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但还是先闭嘴。

  兔子急了是真咬人,也是真疼啊,直觉告诉她还是先不要触这个霉头。

  原露蹲下身去,细细调整着四个逐渐变大阵盘的位置,在谢七溪看不见的地方无法自控地流露出心疼惋惜。

  这是她自小就心心念念的周天星斗大阵啊,几十年来耗费在其上的精力和材料难以计数,结果好不容易才把形貌给复原出来了,唯一一个半成品还没法保住。

  什么天地有定数,物强遭天妒。

  罢罢罢,比起死物,果然是人更重要。

  摆在脚下的四块阵盘放大到约莫两块标准围棋棋盘那么大时,就自发并拢在一处,随即无声破碎消散,而被震慑住不敢动弹的谢七溪惊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头顶漫天星辰。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瑰丽真实,丝毫不亚于她所见到的星空,以至于她昏昏沉沉的脑子都清醒不少,十分惊讶地像一丝不苟的原露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原露脸都扭曲了,倒抽着冷气龇牙咧嘴说道:“我研究的一个阵法,今日就让你瞧瞧我这个阵法师是如何应敌的。”

  原露身上所流露出的自信太过充盈,令谢七溪都有些恍惚,这还是她日常所见的那个只会算算算,时不时弄出点爆炸彰显存在感的小猿猴吗?

  判若两人,但有人为后盾的感觉真不赖。

  “欢迎来到,我的阵法。”

  谢七溪已经没什么精神配合原露搞这种仪式感了,眼瞧着有了主心骨便卸了力气,一屁股坐下休息,撩起布条狠狠地擦着脸上的大块乌黑。

  穿透布料传出的声音有些闷:“谢谢您的欢迎,但咱两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比起欢迎我还是希望您能更靠谱,也希望楚摘星能真那么讲义气过来相救。

  纯阳剑要是在我手上丢了,纵使我魂飞魄散,也不足以赎罪。所以还是先把话说在头里,若真事不可为时,务必帮我一帮。”

  原露也不惯着她,闻言小脸紧绷地吩咐道:“那你就别闲着,起来帮忙。”

  谢七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虽未见过这个阵法,但你这以星斗为将佐,其力浩瀚无穷,应该并不缺守阵之人。”

  “我的确不缺守阵之人。”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缺一个阵眼。”

  在增加了十七道伤口,距离力竭仅有一步之遥,整个人进入半死不活的状态后,谢七溪对原露的术算和调度能力有了全新的认知。

  就三字:非人哉。

  靠着一个阵法,两个人,硬是挡了这上万的人马一个多时辰。

  按五百人次为一个攻击频率算,这支人马中旅一级的建制应该已经轮完了,而且还个个都是她普通攻击无法造成伤害的变异体。

  蚁附、火攻、水攻、土掘,诱敌,短时能力克的招数也一个都没落下。

  这下她还真多了几分坚定的求生之心,并不是为了自己手上还没送回去的纯阳剑。

  而是如此壮举,不活下去说上一辈子,属实是亏了。

  就是身体,好像,好像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了。

  再坚强的意志也需要身体来执行指令,而谢七溪的身体在高强度的对敌中已经经过数次压榨,潜能将尽。哪怕是持续吃着上等的疗伤丹药,也无法让她的反应、速度和力量再提高一分。

  谢七溪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眼皮沉重地好似灌了铅,呼吸之中尽是灰烬与血腥味,无意识咀嚼时吃到的还是自己的头发。

  直到单膝弯曲,重重砸到实处,巨大的疼痛感才驱散了头脑的昏沉与眼前的重影。

  但这也仅仅只维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谢七溪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用剑柄顶着下巴,让头的高度不再下降。

  腿已经不听使唤自作主张了,其它方面能周全的还是周全些。

  她依稀听到了战鼓擂动和铠甲叶片哗哗的响声,猜测是围着她们的魔族见迟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救援队伍,彻底失去了耐心,准备发动总攻一口气吞掉她们这两个不听话的饵了。

  这一点谢七溪早有预料,所以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艰难偏过头去看摇摇欲坠,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原露。

  这状态,肯定是指望不了她帮忙带着纯阳剑逃回去了。

  双唇无声开闭,传递着极有可能是自己在世间的最后讯息:“原露,我信了你邪!”

  正巧,她也见到了模糊重叠的小小人影跌下了蒲团,还不忘冲着她的方向使劲挥手,大声疾呼着什么。

  精英教育好就好在学习的内容够全面,作为精英教育的佼佼者,谢七溪也略通唇语。

  虽然模糊重影,但她居然福至心灵般看懂了。

  ‘左七,右二,后三,快退!’

  听不到声音,但情绪却切实传了过来。明明已经没有力气 ,可身体却自发动了起来。动作有形变,不过大致还是能落准位置。

  谢七溪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破旧的风箱了,因为她已经感觉不到肺部火辣的刺痛,就像这个器官已经完全消失了。

  连滚带爬中火红色的长剑不免划过阵盘,带起碎石阵阵,危机感疯狂爬上心头,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谢七溪狠狠将舌尖咬破,竭力让自己的四肢动起来。

  可下意识的求生行为还是让她在无意间直面了这场大恐怖。

  那是怎样一杆枪啊,比流星更快,比火焰更耀眼,不过毫无声息,只是沉默地撕裂、吞噬一切前进道路上的阻碍,给这片广阔却空荡的区域镀上一层暴烈的银光。

  仅仅是用眼角余光窥见,冰寒之意就忍不住向周身蔓延,直至封冻她的思绪。

  这下是真动不了了。

  谢七溪一口牙都咬碎了,整个人的动作却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慢放几十倍的定格动画,还清晰可见地越变越慢,越变越僵硬,好似已经谢幕,不再被操纵的木偶。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银白的枪尖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短。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不是一杆枪,而是一面军旗。

  所谓银白色的光芒,并非是枪芒,而是极快的前进速度将白色的旗面卷到了旗杆之上。

  谢七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还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居然能碰上这位,这下是真完了。

  魔族军中金鼓常见,但旗帜少有,盖因彼等拥有种族特性,高位者极易对低位者形成全方位的碾压,结成军伍时可直接通过心灵传递交流具体命令。

  金鼓都是承担大兵团作战时整备队列、缩短传令时间等简单责任。

  魔族至今仍旧以种族划分、血脉为纽带,部落式居住生活。服兵役也不例外,同样是部落中适龄青壮整体入伍,交由公认的最强者统带,因为彼此间早就烂熟,所以在具体作战时旗帜反而是累赘。

  谢七溪听宗内的叔伯们说过,魔族中为数不多的旗帜通常只会因为一种情况出现。

  那就是元初魔亲自领军,为了彰显身份和打击对手气势时,树中军帅旗。

  白色代表着西方庚金位,主杀伐。统带这支魔族大军主帅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

  第二元初魔,启。

  魔族个体武力天花板,掌攻攻伐争战,其权势类同于人族国度中的兵马大元帅。

  据四海会情报资料记载,该魔头在上古大战中受创极重,长期在混沌魔池中休养生息,照一般情况推算,至今伤势仍未痊愈。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没有痊愈,谢七溪也相信这尊大魔头宰了自己的难度,不会比大象踩死一只蚂蚁要高。

  这根本就没法扛,没处躲!

  心中那一点不甘的心气在认出那是一面旗帜的瞬间仿佛被彻底冻住了,而后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反应早具体的动作上便是谢七溪彻底放弃了反抗,呆呆愣愣地停在原地不动。

  忽地腰间传来一股她极熟悉的拉扯力,却是原露见她呆愣当场,通过阵法强拉她进行闪避。

  谢七溪被这么一扯,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

  蝼蚁之躯尚且求生,况乎于她。自小练武习文,不就是为了能涤荡魔氛吗?怎么能因为面对的是元初魔,就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呢?

  躲过这一招,绝对能让宗内的师兄弟们眼红成兔子!

  顺着腰间的力量,谢七溪就像一只瘸腿还喝醉的大鸟,极为狼狈滑稽地做着动作。

  在这个过程中眼睁睁看着银白的光芒势如破竹的穿过山岩、水泽,随后速度稍稍放缓,击破飓风、雷暴和无数铜镜组成的光幕,凶猛的劲气擦过谢七溪的鼻尖,带走几颗血珠,狠狠地扎进了坚实的地面中,杆尾犹在震颤作响。

  谢七溪浑身巨颤,指甲深深扣入肉中,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要不是提醒来得及时,自己也没有什么保面子的想法,直接来了个懒驴打滚,现在就已经被彻底洞穿,死的不能再死了。

  白色的旗面因重力散开,正好覆盖在了她的脸上。

  很奇怪,心中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畅快,反而涌上了无尽的悲凉。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啊。

  力不如人,勉强求存,就是如此这般了。

  可是作为纯阳剑宗当代剑魁,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战斗的路上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现如今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不可更易的铁则。

  方才那不过瞬息的动摇和无措,是她决意带到棺材中的秘密。

  哦,这辈子可能都进不了棺材,不碎成一滩就是祖师爷保佑了。

  谢七溪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试图站起来。只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行了,尚在运转的大脑清晰向她传递了极为残忍的消息:她自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感知,多半是经脉寸断了。

  的确是强到毫无还手之力,可就是不甘心啊。

  铁锈味逐渐在嘴中弥散,谢七溪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白色,心中居然冒出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谁能想到她居然享受了一把魔族最高规格的葬礼呢?

  忽地,如雪洁白的旗面上开出了一朵朵血色的花,而且逐渐交融在一处,把旗面上绣的启字给染得斑驳,难觅踪迹。

  起初谢七溪以为这是自己死前出现的幻觉,但很快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因为那些花不仅鲜活灵动,还带着温热。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想,不多时她就被原露给刨了出来。

  明明只是一块售价贵出三成半的天蚕绢,却硬生生给她隔出了阴阳,以至于在旗面被揭开的那一瞬生出海量的恍如隔世之感。

  她已经认不出,不,确切来说是不敢认原露了。

  盖因此时的原露已是半兽半人的模样,肉眼可见的地方不仅均覆盖了厚厚的毛发,还有众多纵横交错的伤口,不停向下淌着鲜血,像极了死牢中受尽酷刑折磨的囚犯,连面貌都变得模糊。

  “你,你这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谢七溪摸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伤口。

  原露也不瞒她,直言道:“阵法被蛮力破开,我受了反噬,这是花月镜碎裂后造成的。”

  谢七溪闻言眉心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不是忧愁阵法被破,胜算降无可降,而是在想原露这会儿得多心疼,肯定要比受的这些伤要疼。

  花月镜可是整个阵法的核心法宝,凭一己之力支撑起了这个阵法中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听说是厚着脸皮从四海会的总库房中磨出来的。

  谢七溪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可不想黄泉路上被念叨一路。

  可原露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还是满怀愧疚的语气:“对不起,还是没能挡住。你的剑,恐怕要……”

  原露说不下去了,她可是知道老大当年宗门倾覆的直接原因的。

  火龙纯阳剑仅比玄武剑差出一筹,这等重宝要是落入魔族手中,整个纯阳剑宗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谢七溪作为“罪魁祸首”,必定首当其冲。

  力战丧命不仅不能成为她的军功章,反而会变成呆板不知变通,莽撞毫无脑子的大帽子。

  如果自己先前同意了她的建议,带着火龙纯阳剑直接跑,说不定这时已经到达目的了。这样即便谢七溪同样是难逃一死,死后风评却能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谢七溪被这一连串的眼泪直接砸晕了,等听完原露断断续续的叙述后,已经抬起来的手极其自然地转了方向,最终放在了原露那颗还没来得及冒出毛发的小脑袋上,轻轻拍着道:“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说不得是它该遭此一劫。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浑话。我也是听不到的。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多骂几句楚摘星就成。那个银样镴枪头,还真是见死不救啊。”

  榨干剩下所有潜力,才强行提起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谢七溪,在话音刚刚落下的即刻就头一歪,重重往一侧偏去。

  嘴却变得像个小喷泉似的,嘴中往外汩汩地喷着鲜血,间或夹杂着一些脏器的碎片,不多时就将原露破碎的衣裙染得鲜红一片。

  原露还算镇定,赶紧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那里面装着的是孟随云亲自炼制的丹药,仅分给他们这些东海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是那位旧日的冥府之主还在,也得等药效过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丹药她喂不下去啊。谢七溪的身体因为大量失血进入了自我保护状态,牙齿紧紧闭着,只有血不甘地齿缝中冒出,让她的面色愈发苍白。

  丹药是可以见水即化的,但这化开丹药的血,却未必能流回肚中,起到应有的作用。

  原露手捏着丹药,有些犹豫。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慢慢俯下身去。

  这些时间已经足够抛掷出第二杆追魂索命的长枪。相比起上一次仓促间的掷旗为枪的用法,用上契合长枪的这一次来势更快,更猛,连划破时光屏障而逃逸出的银白弧光,都被乌沉沉的枪尖飞快吸收。

  连皎皎明月都未能幸免,只得扯了一大片路过的乌云遮面,好掩盖自己光芒不盛的尴尬事实。

  原露恍若未见,见到了也不打算躲,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谢七溪紧紧握着的剑上。

  若要担骂名,可不能少了她。

  兵刃无情,不知悲喜忧惧,顺着力量轻松划破一切,须臾即至眼前。

  而此时双唇已分,原露两只硕大的竖瞳坦然地看向那道流光。

  “躲开。”熟悉但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狂风扑面而来,她已经睁不开眼睛,好在嗅觉还在,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虽然动不了,但好像也不需要她躲。

  柔和的力道自腰后环绕,轻而易举就将她带离风暴眼,漆黑的长剑在她眼前划过,漫不经心却正正好好地点在了枪尖之上,伴随着令人牙酸声音的是无穷无尽的火花。

  在刺目的火光下,原露见到了一面黑底的大旗,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大大的“楚”字,隐有螣蛇高居青天吞云吐雾,有玄龟静静伏于大江之中,做架海紫金梁。

  仅仅是看着,原露就觉周身如焚,下意识使了力气试图把谢七溪拖得更远一些。

  匆匆赶来,尘土满面的楚摘星很是善解人意地侧迈一步,挡在了原露与谢七溪的身前。

  另一侧同样持旗而来,跟随在楚摘星身后的钟元眼疾手快地将两人搀起,再次护于身后,同时小声地向意识还算清醒的原露解释道:“老大接到你的求救消息后片刻没有耽搁,只是你也知道,这调兵遣将之事最是繁琐。老大带着我一路急赶,总算没有来迟。”

  “嗯。”原露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木然地点着头。

  她的全幅心神都在落到了与长枪抗衡的老大身上。

  结局与她所期待的差不多。

  长枪既已脱手,那就是死物,投掷者最初施加在上面的力气必然是不断消耗减少的,哪里比得上老大持剑抵挡呢?所以被挡下是必然的。

  所差的是老大将一切阻挡下的姿态,就轻松写意地一点一拨,那杆乌沉沉的大枪就像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蛇,变得温驯乖顺,轻而易举就被带偏了方向。

  再之后,枪头被一剑斩断,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闪现着异样的锋冷,原露几乎能想得到利刃入体带来的痛苦和飞溅而起的血肉,令她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心中生出无尽的后怕来。

  她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认为死并不疼!

  东海旧人中钟元和她的关系是排得上号的好,见原露伤重到连兽型都露出来了,心中已然怒火熊熊,更别说现在还见到原露这幅惊弓之鸟的模样,左手自发就摸到了腰间,把八棱钢鞭给擎在了手中。

  猿族从来就不是什么胆子大的种族,阿露这一次肯定是吓坏了。

  他本就是个少年老成的,这几年楚摘星还在有意历练他,没少给他派差事,此时沉下脸来身上威势吓人。

  钟元动作温柔地将一瓶丹药放入了原露手中,轻声说道:“先去后面避一避治伤,我跟着老大把麻烦解决了咱们就回去。”

  这才反应过来的原露只能垂头应了,钟元的眼眸却在不经意扫过两人嘴角相似的血迹时瞬间变得幽深莫名。

  可惜,战战兢兢的原露并没有觉察到。

  如果他没有记错,猿族的血要比人族的颜色淡得多……

  他愿意相信这是事急从权的无奈之举,但心火还是更旺了呢。

  好消息,有足够多的魔族供他发泄这股邪火。

  钟元走到楚摘星身后三步处站定,将右手持着的旗杆重重往地中一磕,如烧红的尖刀插入凝固的油脂,极其轻巧地就没入了足有小儿臂长度的一截旗杆。

  连耗子都养不活的荒凉外域中极其罕见地刮起了风,把垂着的楚字大旗给吹得猎猎作响,两人站在旗下,居然与魔族的千军万马在气势上打了个平手。

  楚摘星用剑挑起被她方才斩断的枪头,直接甩了出去,仅仅一个枪头却发出了比整杆枪还要大的声音,砸入魔族阵中,带起无数残肢断臂,开出一蓬蓬血色的花。

  “启,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这幅不要脸的模样,也好意思对她们动手,还以多打少。”楚摘星慵懒清越的声音很快就响彻于这片区域,强势压下了魔族大军被打乱阵型后产生的骚动。

  “你们人族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过是借鉴一二。况且只要能引你出来,那一切都是值得的。”作为回敬,同样有粗豪的声音从魔族阵后传出,同时还伴随着重物拖拽,像是金铁之器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声音。

  钟元兴奋地连呼吸都紧了三分,今时今日能引得老大郑重其事出手的大概率是传说中的元初魔。

  那能止小儿夜啼的炽烈凶名,可是无数的鲜血和白骨堆就的,容不得他不紧张。

  可老大这次独独点了他的将,作为此行唯一的扈从兼掌旗使,若是露了半分怯,今后就甭想这种美事了。

  钟元紧紧握着旗杆,恨不得从中攥出水来,心中不断为自己鼓着劲,但在见到那个巍峨的身影是还是心神俱震,差点支撑不住。

  却说来人如何模样?

  高三丈七分有余,面色黑如炭,络腮胡须根根硬挺,好似钢针。膀阔腰圆,手长过膝,雄伟异常,汗水覆在身上,散发出古铜色的光芒。

  如此体型,恐怕即便是旧日天庭中的巨灵神也只能甘拜下风,以高大著称的普通魔族更是大多数只能与腰齐平。想来光是不声不响地杵在那,就足够让人拨动心中代表胜利的天平砝码。

  比这个更糟的是,其人还不是赤手空拳,而是右臂拖着一柄与身形匹配的巨斧,半个斧刃深深的陷入地面之中,随着其人的走动,给寸草不生的荒凉大地添上一条新鲜的伤痕。

  因为对上位者绝对服从的种族天性,魔族以极快的速度重整了队列,自发让出一条通衢大道来。期间也不知是哪个魔族起了头,右手抚胸,单膝跪地,低头表示着自己的敬佩与顺从。

  兵器与地面的撞击声在不断磨合中逐渐混为一体,将肃杀和狂热的氛围推向了最高潮。

  “巨人”也终于走到楚摘星面前站定,同样巨大的眼眸中闪烁着浓浓的好奇。

  好半晌才咧开嘴笑了:“老六果然没有骗我,的确是熟悉的味道。本帅就知道,你死不了。”

  楚摘星神色淡淡地回复道:“不全对,我并不是祂。”

  “巨人”的脸立时就垮了下来,两只眼睛中各冒出一团实质性的火焰,硬声道:“那就别用祂的语气同我说话。乳臭未干的人族小子,你还不配。”

  楚摘星是了解这位到底是有多死心眼的,所以也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尽量。”

  巨人见状反而笑了起来:“不过你这无赖的样子像了个十成十。”

  楚摘星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悬于腰间的玉佩,似乎半点没把话听进去,只是出于礼貌地回应:“是吗?哪多谢你告知了。”

  “铛!”巨大的音爆声突然以两人为中心急速朝外扩散,激起无数飞沙走石砸入阵列完备的魔族军中,引得惨嚎不断。

  作为掌旗使,钟元与暴风眼之间的距离是除了两位当事人外最近的,所以遭受到的冲击也是所有人中最重的,饶是他已经接受了完整的王灵官传承,也修炼出了一尊护道化身,但还是双足深深陷入地面,面如金纸,七窍疯狂往外冒出一股股鲜血,自发护主的金甲片片崩碎,变得斑驳无比,整个人好似一只被玩坏抛弃的玩偶。

  钟元却恍若未觉,兀自睁着一双血眼紧紧盯着已经转移到半空中的交战。

  在巨斧的映衬下宛若一根牙签的纤细黑剑,居然架住了巨斧,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至于以他的眼力是如何看出这场对决目前是势均力敌的,当然是因为交战双方还有余力斗嘴啊。

  “启,多年不见,你还真变得这般面目可憎了。偷袭,太不讲武德了。”

  “玄,不,现在该叫你楚摘星、楚微平或者是楚讨虏了,莫非你这脑子还越长越回去了?枉你也是用兵大家,岂会不知兵不厌诈的道理。

  反应慢了,那就用性命来填!”

  随着一声大喝落下,巨斧再次被高高举起抡动,煞气、杀气、冲天的血腥气化作一道犹如雪练的寒光,直袭楚摘星腰腹,欲要将她的身躯从中断为两截。

  光是看着,钟元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似有万钧巨石压顶,连提起一根小指的气力也没有。

  “那你就来试试好了。”楚摘星声音清越,轻松的笑声传出去极远,但手上动作却处处显现周全谨慎。

  先是持剑迅速后撤暂避锋芒,途中不忘把陷在土地中,被强大威压弄得无法动弹的钟元给拔了出来,一把甩向魔族正在重整阵列的大军之中:“阿元,你少时立志,有诛魔扶善之心。今为汝之战场,勿负吾望。”

  楚摘星一路上或推或挡,堪堪消解了斧势的七八分,但长斧柄长,于攻击距离这方面天然就占据着优势。

  到了楚摘星与启这个境界,交手实为道争。在一切都返璞归真之后,反而是最原始质朴的兵器长度有了优势。

  所以在楚摘星回剑格挡之前,斧刃就已经擦上了她的腰腹,毫不费力划破肌肉,撕开一条巨大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中汩汩涌了出来,为雪竹青的衣物增添大片暗色。

  好在回挡还算及时,定宸剑点上斧面,用大力推开巨斧,勉强拉开一臂长的距离,为她赢得喘息之机,没有成为斧下亡魂。

  但也只是一点,启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根本不用思考,仅依靠本能就做出了最佳的判断。手腕一转,改斩为拍,楚摘星立时连人带剑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砸入了大地之中。

  启得势不让人,手中重斧再举,竟是改劈为砸,那如堤坝溃败的愤怒连绵不绝,让天地间荡出一股股波纹,使得天黑云积聚,地震颤哀鸣,一只赤色的巨眼急速生成,眼皮缓缓抬起……

  慑于天地之威,被放置在安全后方的原露已经全部变为兽型,蜷缩成一团,厚厚毛发紧紧贴在身上,化为一层厚实、但于此刻并没有什么用的铠甲。

  极度狂暴环境让原本温驯无害的灵气化作一把把风刃,无头苍蝇似的摧毁一切障碍物。

  原露不出意外成为了重点照顾对象,几乎是在瞬间,她的身上就浮现了数道狰狞的伤口,犹如被撕裂的破布娃娃。

  不过她还是周全妥帖地护着怀中的谢七溪,以身为盾,撑开了一方小小的,不受打扰的疗伤空间。

  彻骨的剧痛剥夺了原露对时间的感知,也不知何时,她突然听见了细若游丝的声音:“咳,你放松些。是想把我勒死吗?元初魔都没拿走咱的性命,可不能毁在你手上了。”

  她大喜过望,赶紧低头去瞧,却见谢七溪已经睁开了双眼。虽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但好歹有了进气,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不由开心地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来。

  谢七溪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纳入眼中,不禁弯了嘴角,只她那张嘴是属鸭子的,说出来的话仍旧不中听:“傻样。”

  原露是从来不惯着她这个毛病的,当即就要反唇相讥,可话到嘴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好像,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张嘴。”

  原露虽是扭头观察,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把谢七溪递到她嘴边的东西给吞了下去,顿觉喉中化开一道凉意,顺着喉管迫不及待地奔向五脏六腑去了。不仅身上的伤口不疼了,连毛孔都舒服地要□□。

  这药效太过霸道,原露本想问一句这是什么丹药的。不过这个疑问因见到的景象硬生生咽了下去。

  天地……天地在崩塌、消融、化为虚无!无数乱流于瞬间生出,又在瞬间被消灭,快到没能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而她还能安全地看着面前这一切,是因为火龙纯阳剑不知何时自发悬在了半空中,绞除一切撞上来的乱流,给两人提供了一方小小的安全区。

  放在平常,原露肯定已经思考起了将纯阳剑作为阵法中枢的可能性了,然而此时的她却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自幼只听说过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故事,何曾想过这天地还有消亡归于虚无的时刻,更别说亲眼所见了。

  当这个问题突然摆在面前时,即便是原露拥有极其聪明的小脑袋瓜,此时也不知如何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一张嘴张得能塞下五个鸡蛋。

  相较之下谢七溪就显得无比正常,还费劲地抬起手帮原露把下巴复位。

  “万物皆有生灭,世间未有不减不灭之物,天地亦不例外。”谢七溪淡淡地解释了原因,想了想还是把那句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据我宗门中精通占卜的长老测算,天地寿元无多。”的话给说出来。

  原露这家伙,胆子和年龄是成反比的,真全说出来吓着就不好了。

  只是她算盘虽打得好,但还是败在了原露奇小无比的胆子上。没奈何,还是伸手接了一下原露的下巴。

  谁料这接的一下像是打通了原露的任督二脉,谢七溪顿觉自己的手腕被攥住了,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谢七溪忍着痛,抽着冷气说道:“你做什么?”

  原露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那……那老大会不会有事啊!那个家伙,看起来好、好……”

  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七溪切实地感觉到了心梗。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在握着她的手关心楚摘星!!!

  枉她刚刚还在为这个家伙护着自己而感动。

  结果原露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的心情,稍微缓了一下情绪后就极目远眺,语速极快地说道:“那阿元呢?阿元不会有事吧!”

  谢七溪只觉得心火一阵阵往上蹿,很想来一句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她执掌宗门是板上钉钉不假,但那是未来时,不是现在时,能知道天地寿元将尽就很了不得了!

  然而这一切情绪在看到原露婆娑的泪眼,和庞大身躯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时都尽数化为乌有。

  但心底的情绪仍旧不可避免地带到了话语中,以至于话一出口,谢七溪都觉得自己冷硬得不近人情:“放心,钟元死不了的。

  那家伙可是武门盼了千百万年才盼来的希望,还未成道就有楚摘星和袁则两个人去保驾护航,到现在身上带一沓门内长辈的即时召唤符箓都算不上稀奇事。

  现在跟着楚摘星,完全是因为楚摘星乃是气运所钟,天命如此,也正需要一场血战淬炼己身。

  这是专属于她的大机缘,担心太多余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在浓浓的黑风中猛地爆出一阵金光,一个身高十丈,金盔金甲,手持钢鞭的将军就威风凛凛地横亘在了天地之间。一鞭下去,便携摧岳断流之势,破开面前大片的乌黑,让人得以窥见一丝往常的清明。

  从当前的局势看,钟元是牢牢占据着上风的,不必担忧。

  原露一双眼立时变得充满了名为希冀欣喜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她。

  而谢七溪面上却毫无欣喜之色,反而惊疑不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直截了当地将害怕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原因无它,因为除了那句不会死之外,其余话都并非出自她的本意。都不是把心里话不小心说出口的失误了,而是在此之前这些消息她她根本就一无所知,只是在方才说话时被野蛮地灌输到了脑中,并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脑中思绪飞速转了几圈之后,谢七溪基本排除了自己被夺舍、操作意识的可能性,于是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静静漂浮在一旁,无声提供着安全区的纯阳剑。

  她早知道这把镇宗之剑拥有极高的灵智,唯一一点不足就是没有那传说中的剑灵,但这么无知无觉的成为了嘴替,还是令她感到极为不适。

  但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怪,越不希望来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

  谢七溪就在意识无比清醒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嘴觉醒了独立意识,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回答着原露那只傻猴子的问题。

  “燕子穿林。”谢七溪听到自己的声音,莫名感觉有些恍惚。

  不过这点刚刚生出的恍惚很快就被原露咋咋呼呼的声音给驱散:“什么叫做燕子穿林啊?”

  谢七溪几要为之绝倒,这个呆子!真就除了阵法之外一窍不通!

  居然连大路货的基础剑法都不知道!

  天幸此时无论是交手双方,还是不请自来的讲解员,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存在。

  有敢提前预设进球位置的,就有能精准把球踢进球门的。

  但见在一片昏沉中无声无息地蹿出一道白虹,以极为刁钻诡异的姿态躲过了长斧的撩、扫、斩、劈等一连串动作,轻轻落在了斧柄的中段。

  于是巨斧攻势顿颓,轰然砸向地面。受此带累,启那庞大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向前倾斜。

  “叶底藏花。”从谢七溪嘴中吐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笃定。

  身化白虹的楚摘星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借力高高跃起,一脚正踢在启的下巴之上,又令其人往后仰去。但楚摘星出人意料地没有趁势追击,给启添上几个刻骨铭心的新伤口,而是硬生生在半空中拧转了身形,借着启的鼻尖,二度跃起。

  目标,正在启身后缓缓凝聚的赤红色眼眸。

  因为吃痛,环绕在赤色眼眸四周,充当防御保卫的浓稠红雾有所削弱,露出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缺口。

  红雾似乎有着独立的意识,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出了这个缺陷,飞速调动着缺口周遭的红雾,拼命蠕动着想要在楚摘星长剑到达之前将缺口合上。

  “贼子敢尔!”启震天价的怒吼声迟了半拍响起,转动巨斧,改为横斧当胸,其目的同样是借宽大的斧面挡住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小小疏失。

  只是这声怒吼得到的回应却是定宸剑以间不容发的危险姿态,恰到好处地填补了最后一点只有米粒大小的缺口,蛮横地绞碎一切敢于阻挡的力量,令散布在四周的红色雾气疯狂翻滚、尖啸,直到因为势单力孤,停在了距离眼珠前三寸。

  楚摘星见状也不贪功冒进,迅速抽剑,比以来时还快的速度转身便逃。

  但这一次幸运没有站在她这边,在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后发先至属于幻想。

  这一次,回防的斧面终于重重将楚摘星拍了出去。

  早就焦躁不安的原露见状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庞大的兽躯几乎要撑破纯阳剑所构造的保护屏障,一副要不管不顾冲出去帮忙的模样,惹得谢七溪的语速都快了几分才勉强将人安抚住:“莫急,这是以退为进。”

  启紧接着的怒吼成为了这句话的最好注脚。

  谢七溪眼力不错,清楚地看到了楚摘星面目狰狞地将长剑,从启铠甲的甲片中拔了出来,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箭。

  如果她没有认错,那么楚摘星方才长剑捅入的地方应该是心脏。即便元初魔有杀不死的传说,但任谁来这么一下,都够呛的。譬如她光是远远地望着,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在抽疼。

  只是能将堂堂元初魔逼到这一步,真是令她心驰神往,恨不得以身相替了。

  虽然谢七溪只是在心中想想,过过瘾头,但无情的打击还是接踵而至。

  “你就死了你那条心吧,你没可能的,至少是现在是没可能的。”

  谢七溪生来自傲,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就要开口驳斥,孰料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嘴的掌控权,只能被迫地听着心底那个声音喋喋不休。

  “你没有她的聪明、果决、和不把命当命的气魄。”

  谢七溪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楚摘星在启的身上跳跃奔走,近身搏杀的英勇无畏。

  细窄的剑刃与巨斧偶有交击,带出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音爆和蓬勃血色。

  疯狂且血腥。

  可就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关头,启却突然停止了动作,将巨斧往地面上重重一磕,瓮声瓮气道:“楚摘星,你我都是在拖时间,这样打下去,不会有输赢的,何不停手,你我换个方式呢?”

  出乎旁观者的意料,楚摘星还真就飘然落下,抬起袖子随手抹了一把脸,极为赞同地点头道:“也对,说说你的打算。”

  谢七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搞蒙了,这个走向未免太迷惑了些,明明刚才还在打生打死来着。

  心底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叹息:“又来了。”

  启将巨斧扛在肩上,低下头极为认真的看着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庞:“你可还记得那个赌约?”

  楚摘星抚上剑刃,只是苦笑:“我倒是想忘,但他根本不许我忘。”

  “时移世易,这次,我要你的局。”

  这个要求太过直白,以至于楚摘星都愣怔了几息的功夫才无奈答道:“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