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54章

  楚摘星和圆真带着五个皆自称自己满了七岁, 但年纪最大者看起来也不到六岁的小豆丁进了平野城。

  平野城如今之情状,都不需要那等精通望气之术的修士来观瞧,只要是脑子没坏的都能看出,情况极度的不乐观。

  因为偌大一个城池此时连把守四门的兵卒都凑不齐, 唯二还在坚守岗位的也是病怏怏的模样, 着实分不出是人在拄着枪, 还是枪在撑着人。

  对上楚摘星这种穿着打扮还算过得去的修士, 都没心情要好处了, 眼皮都没抬一下就任由他们通过。

  饶是楚摘星一路上已经听圆真和尚讲了不少城中的情况,如今额上也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不由开口问道:“大师曾对我言, 因魔灾之故, 此地的巡天司已经撤离。

  可即便没了巡天司, 这城中的修仙门派, 世家大族尚存, 断无理由令这城中凋敝如斯。”

  楚摘星是在地方上历练过的, 哪怕时间并不长。

  可她天性聪颖, 已然深知玉皇朝其实奉行的是二元管理体制。

  即玉皇朝与其余各大修仙宗门、世家共同管理天下的一种管理体制。

  玉皇朝长期受限于人力、物力不足,且外来威胁始终没有消除。

  所以在成立伊始, 就对各修仙宗门、世家采取拉拢收买的手段, 承诺不触及并坚决保护其核心利益换取支持, 掌握大义名分。

  由此所造成的后果便是儒门那些修行者所大力推崇的刑不上大夫。

  其本意指指大夫以上的贵族犯罪,"不执缚系引, 不使人颈盩,不捽抑", 处死刑不"于市",而"于朝"。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各大修仙宗门、世家出身的门人弟子,占据了越来越多玉皇朝中重要的职位,影响力和话语权与日俱增。

  这句话的释义也逐渐转为皇朝有司不得处置触犯律条的大宗门,大世家弟子,而是应当交由其所属的宗门、世家自行处置、管理约束。

  只是玉皇朝其势虽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关于犯事者的处置权,一直在与宗门世家持续拉锯。

  所以出身大宗门、大世家的弟子一旦被玉皇朝查出作奸犯科、鬼祟不法的行为最终能否成功处置,端看得那执法之人易志坚不坚,手腕强不强,背景硬不硬。

  楚摘星之所以先前能几次三番与玉皇朝的嫡系硬杠,丝毫不在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凭的就是她清楚自己作为混元宗立起来新一代旗帜的分量。

  只要她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身份,宰了玉皇朝的嫡系,那么混元宗就会为她创造出回旋的余地。

  当然即使算上上述几种弊端,这种共治的二元管理体制目前对整个三千世界是利大于弊的。

  因为这种体质能确保在动荡的环境下,地方上始终能有一个相对完善的管理核心。

  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有没有管理核心,对当地的发展,乃至于存续完全可以说是天渊之别。

  玉皇朝为了让派出的官吏不与当地宗门世家相互勾结,欺上瞒下,始终严格执行着三互法。

  即派遣的官吏通常是外地人,与当地人事毫无联系,甚至有时会刻意挑选一些与当地有仇隙者进行管辖,这样有效地保证了玉皇朝的统治权。

  由此带来的弊端则是一旦生变且局势不利玉皇朝,那么这些本就没有归属感的空降兵,很容易做出当场挂印封金,弃城而逃的行为。

  什么宗门声誉,个人前程,宏图壮志,在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种时候就彰显出二元管理体制的好处了。

  玉皇朝派遣的官吏是和当地没有关系的流官,跑了也就跑了。

  就算是要下狱问罪,那也是将来的事情,指不定中间活动几个关节,连罪名也没了,将来还能平平安安调到别的地方去任职。

  不过本地的宗门、世家就不同,因为他们的根在这。

  没了固定的灵田、灵矿提供经济来源,没了固定的招收地盘获得人才补充,没了多年经营下的关系作为政治倚靠,即便携带大量的金银细软迁居别处,那也只是一只可以随时开宰的大肥羊。

  所以地方上的宗门、世家在治理地方上,远比玉皇朝要上心,毕竟这片土地上产出的每一毫每一厘,都能够变成他们壮大自身的养分。

  又因为有着玉皇朝凭借着大义管辖和实力强压,在一定程度上监督着他们不对治下生民盘剥过度。

  所以通常而言,这种在居住在大城中的百姓,还是有一定的生活保障的。

  至少会有一种我的确活得像个人的错觉。

  所以楚摘星一直觉得魔族那些家伙着实是蠢到一定程度了。

  但凡这些家伙脑袋好用一点儿,给这些本地的宗门、世家开出会帮忙开拓那些深林荒野之地的条件。

  这些家伙别说是坚决抵抗了,恐怕献关投降,并帮着魔族辩经的也不会在少数。

  对了,元除外。

  这是楚摘星认为魔族里唯一有脑子的,从没有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藩篱之见,只有能不能利用,好处有多少的利益权衡。

  因为在此次冥府动乱中,唯有打着元旗号的魔族,在招降时,采取了威逼利诱两种方式相结合的办法。

  得亏是他们不熟悉三千世界的现状。给出的价码不够诱人,说不定就真成了。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于是这城中百业萧条,行人稀少,连麻雀都见不到一只的情况是与常理极度不符的,也大大超出了楚摘星的预料。

  原以为是死气汇聚,将有大劫。可看现下之情状,说是大劫已经发生了楚摘星都信。

  本地的宗门、世家绝无道理看着自己的根基被损毁至此。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打报告找上面嘛。

  圆真和尚也是浓眉紧蹙,因他所要追寻之人精通占卜预言之术,一旦他入城时间稍久,就有被反向侦知的风险。

  是以他三到五日才会进城一次,而且每次都是短暂停留,在买炊饼时向相熟的摊主打听一些事情。

  今番若不是楚摘星用孟随云的名头为自己背书,表明拥有能屏蔽外来感知的秘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他是要过几日才会来城中的。

  此时距离他上次进城才过去一日,委实不知这城中已萧条成这般模样。

  明明昨日这街道上还有稀稀拉拉的路人,几家大的米铺酒楼还开着门,维持最后的脸面。

  可如今人少了五成还多,店铺也只剩下小小的几间,空气中满是陈腐的味道。

  坐地户关掉代表着自己存在感的商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一个极为不好的信号。

  问题很大,要慌。

  圆真和尚饱含歉意的声音响起:“让微平道友见笑了,小僧也不知,现下只能从速探查了,不如你我兵分两路……”

  楚摘星已经改了抱剑于胸的懒散姿态,闻言并不着急,只是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微微摇头到:“大师不必心焦,须知欲速则不达。不过确如大师你所言,这城中古怪多半系在女子身上。

  不仅是城外乱葬岗没有一具女尸,就连这城中都见不到一个女子,气息都感觉不到。”

  普天之下就没有阖城尽为男子这种事,全为女子倒还有些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摘星不是个好脾气的,同圆真和尚兵合一处也多是看在师姐面上,回想起圆真和尚一路上对她说的话,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于是也没客气,直言问道:“大师,这可是贵门中隐学的手法?”

  其实楚摘星这么说还是给圆真和尚留了脸面的,她提到的隐学,就是在佛门中与他如今所隶属的禅宗分庭抗礼密宗的别称。

  这一支认为人为万灵之长,集天地之精粹于一身,是最好的祭祀、悟道、铸造器具基材。

  据楚摘星从四海会里得知的情报,这一支目前的镇宗法宝就是人头木鱼、人皮鼓与人指骨念珠,门人弟子也多从此例。

  后两样还好一些,至少是扒自家人的,东一点西一点凑出来,经香火愿力加持而成。

  只是这第一样,可就是砸碎了别人的脑袋瓜,然后取其中最好的碎片,再通过秘术,一点点融合制造起来的。

  而且也不知这后两样法宝是因制作材料太难得还是制作方式太艰难,总之并没有在隐学弟子中推广起来,为数不多在外行走的隐学弟子多是用人头木鱼作为法宝,久而久之也就给世人留下了凡用人头木鱼,必是隐学弟子的刻板印象。

  至于这制作材料,那就要看隐学弟子的个人好恶如何了。

  脾气好一点的说上一句妖孽我要你助我修行,脾气不那么好的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打杀。

  隐学如此恣意妄为,又崇尚人体血肉祭祀,用指骨念珠这种法宝,且颇多秘术几于魔族不分伯仲,是以名声并不怎么好。

  若非玉皇朝为了维持稳定统一,看在隐学与禅宗同出一门的份上没有过多追究,借秘学教义中也有导人向善的部分为由承认其合法地位,否则早就被作为邪魔外道被尽数绞杀了。

  阖城人口锐减不说,还连具女尸都找不到,圆真和尚又出现在此,一副颇多顾忌的的模样。

  除了秘学,楚摘星不做第二人想。

  唯有亲亲相隐,宗门声誉重于一切能压得圆真这个端方正直的人喘不过气。也唯有异端比异教更可怕,才能让他不能尽展一身所学,连想入城长期探查都做不到。

  圆真和尚闭眼双手合十,并不说话,只是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算是默认此事。

  他知晓楚摘星是聪颖之人,所以一路上事无巨细尽皆相告,就是存着让楚摘星自己发现理解的意思。

  楚摘星撅起嘴唇向上吹了一口气,看着额前碎发由静到动再重归于静,心绪这才稍平。

  她很不喜欢这种因人情牵绊了良心,阻碍了生民的行为,但总要看在师姐面上。

  往后若是她当朝理政,统驭万民,又当如何呢?

  想来这种情况会依旧存在,毕竟人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

  还是爹爹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只要没涉及到底线,那就糊弄着过去吧。

  不过她的底线会高一点。

  师姐也说了嘛,为王纵有千般险,但有一条好,可以犯错。

  楚摘星很快哄好了自己,也不和圆真和尚客气,连珠箭般发问道:“既是源出一处,他又能寻到大师你,那大师可知他为何人?这城中你女子尽无又是所用何术?还有,能不能找到他?”

  楚摘星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肚腹嗡鸣声。

  楚摘星循声望去,只见那五个被她们带进城中的小孩枯黄干瘦的脸上满是羞赧之色,身量最大的那个已经用手死死捂着肚子,不忘扬起小脸给了楚摘星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两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他们不知道是谁。

  但是凭多年乞讨养出来的直觉,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坏人。

  尤其是那个和尚,一直护着他们。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准的。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完全包裹了。宛如天籁的声音直直灌入耳中:“是我疏忽了,咱们先去吃饭。”

  他仰头,看向给于他温暖的人。

  还是一样的好看,只是提着的剑不见了,但是脖颈上与左手处各多了一个弟弟。

  他莫名有些嫉妒被架到脖子上的小五,但他是哥哥,不好与弟弟争。

  然后视线就被骤然拔高,看着矮了许多的房屋和扑面而来的馨香才意识到,他,被抱了起来。

  心中先是欢喜无比,随后便是涌上一股强烈地无措来,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凭着本能做出推拒的行为。

  可他不仅年岁小,又是长期没有吃饱饭,哪里推得动,到最后只能涨得满脸通红,嘴中喃喃道:“脏,脏的。”

  他已经做了两年乞儿,是知道贵人们是多讨厌他近身的。

  他不想弄脏这个好心大姐姐的衣裳。

  “可我给你们贴过除尘符了,放心吧,不脏的 。只是我身上没带适合你们尺寸的衣裳,只能先委屈你们将就一阵。”楚摘星说到这一顿,促狭地用头顶了顶他:“你是他们的哥哥,你说咱们是先去吃饭,还是去买衣裳啊?”

  楚摘星的温煦和好脾气给了他很大的勇气,拼命吞咽了口中的涎水好让即将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含混。

  “先吃饭!”

  “好,那就先吃饭,吃饱了我再寻地方给你们买衣裳。大师,另外两个就劳烦你带着了。”

  圆真和尚颔首应下,同楚摘星一样,将剩下两个孩子抱起。

  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挚友会喜欢上楚摘星了。

  既有持剑擎天之勇,亦不失怜弱之心。

  的确是挚友能调教出来的人。

  不过这算什么?童养妇?还是定制妻?

  圆真和尚不觉思绪渐歪,好在他持身甚正,打小练下的童子功。稍有触及便心中警醒,连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压下杂思。

  对她人家事指手画脚,实非善行。

  他这番心思收敛极快,连楚摘星都未觉察有异,只是仍旧和挂在她身上的几个小豆丁逗闷子。

  见她随和,几个小豆丁也逐渐敞开心扉,胆子变大。被她架到肩膀上坐着的小五就抱着她的头轻轻摇晃了几下,用稚嫩的童声说道:“那边,香香的,好吃。”

  楚摘星顺着那细嫩的小指望去,见是东南方,疑惑地抽了抽鼻子,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在她的嗅觉中,别说是东南方,就是整个城都散发着一股人将死时的陈腐朽坏气味。

  怎么可能会有香味?

  不过她并未出言驳斥,因为又想到了另外一种说法:幼童之所以能见鬼,是因为一口胎中的先天之气未散,最是眼明心亮。

  既能见鬼,那闻到一些她闻不到的气味也是正常的。

  为防万一,楚摘星还是对另外几个孩童发问:“你们也闻到了那个方向的香味吗?”

  答案是全部闻到了,只是有强有弱,气味也是各异。有烤肉鲜果,还有菌菇鱼虾。

  楚摘星和圆真和尚对视一眼,均是微微点头。

  却是都觉察其中有异,存着去前去探查一番的心思。

  凭她两人的本事,就是去那魔族大本意也不惧怕,遑论这点古怪香气。都是存了顺藤摸瓜的心思,对着攀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叮嘱了几声抱稳了就各用着毫不起眼的提纵之术朝着香味的源头赶去。

  此时城中的秩序可以说是距离崩坏仅有一步之遥,所以两人一路上并未压着速度。又是循直线而行,因此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找到了几个小豆丁所说的香味源头。

  是一家只有两间的小饭馆,门前挑着一个半旧不新的杏黄色三角旗,上面有着四个绣金线边的黑字:“登仙酒楼。”

  而且不单是这名字起得霸道,门口还挂着十二个灯笼。

  楚摘星一见之下就不由挑了挑眉,眼中露出几丝兴味来。

  她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除了师姐亲手做的吃食,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没得吃也行。

  可架不住身边爱吃的多。

  袁则是个每天都要占一卦哪家馆子今天做的饭最好吃的主,又经常带上好热闹的绪。而只要有绪在,到最后通常就是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下馆子,连她也要被拖了去。

  所以她是被详细科普过着饭馆门口挂灯笼的规矩的。

  一个灯笼,有啥吃啥,不提供点菜。

  两个灯笼,时令生疏,家常小炒,不提供酒席与红白喜事包席。

  四个灯笼,点啥做啥,提供酒席与红白喜事包席。

  八个灯笼,想啥做啥,精通各大菜系与红白案,主打一个只有食客想不到,没有店家做不到的。

  楚摘星记得分明,在她治下的所有区域,也只有昭武中千世界东海的空陷岛上有一家馆子挂着八个灯笼。

  背后还站着四海会,否则也弄不来那么多不限供应的珍贵食材。

  至于十二个灯笼,楚摘星听袁则提过一嘴,那是只存在于传说的境界,可以做出传说中的菜。

  甭管是青龙的脑髓,凤凰的翅膀,还是炭烤白虎,玄龟炖汤,都能满足。

  楚摘星听过后好好寻思了一下,觉着这还真是传说。因为别说是她称帝时候的膳房了,就是昊天的膳房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这十二个灯笼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让天下酒楼不要自高自大,有个努力的方向。

  可她今天偏偏看到了,还是在一家如此糊弄的小食肆。

  她可不信这是什么不懂规矩的无心之失,因为这看起来开业的时间也不短了,其中的门道必然是懂的。

  即便不懂,也多得是有人教他们懂。

  至今还敢挂着,说明还是有些门道在的。

  还是师姐说得好啊,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

  不走这万里路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么傲气的饭馆。

  圆真辟谷多年,也不知晓这其中的门道,见楚摘星只顾盯着那几个平平无奇的灯笼看,连几个挂在身上小豆丁哒哒的口水声都充耳不闻,心中纳罕,不由发声催促。

  他的想法和楚摘星差不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他的本事真发狠了就没有遮拦不住的。

  眼见得为一己之私迁延弄得如此模样,他就该早下决心。

  如今多了楚摘星这帮手,不愁抓不到他那位“好师弟”。

  楚摘星得了催促,将目光从那几个灯笼上收回。余光却瞥见那挂着旗子的旗杆。

  滑腻腻的枣红色,不像是刷的漆,倒像是在什么东西里泡久了,平添了三分狰狞恐怖……

  举步入了店内,抬眼四望,但见得四副半普通座头,南边单修了一个小隔间,用布帘子挡着充作包间,影影绰绰能看到二三人影,似乎在里面忙些什么。

  整个店内别说其它客人了,就连老鼠的咯吱声楚摘星都没听到,难怪人都到门口了都没跑堂的来迎一迎。

  这短短的时间内楚摘星已经惊讶了太多次,到如今情绪已经十分稳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只是寻了个看得过眼的干净敞亮座头,把三个小豆丁依次放下,犹豫半晌从乾坤袋中取出几块干净手帕,给五个口水已经淌成河的小豆丁充当口水巾。

  然后自己才坐下,紧接着一巴掌重重拍到桌子上:“有喘气的没有!吃饭呢!再不出来就把你门前的灯笼给挑了!”

  楚摘星这骤然纨绔的模样不单引得五个小豆丁齐齐一跳,就连闭目拨弄念珠的圆真都睁开了眼,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楚摘星一通,好似第一次认识她。

  楚摘星浑然不顾,仍旧将纨绔子弟的姿态摆得十足,就差把腿给翘凳子上了。

  饶是楚摘星这般作态,也是等了好半晌才有一个瘦如秸秆,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走路一步三晃,比痨病鬼还要痨病鬼的家伙从南向那个包间飘了出来。

  唯一的优点是肩膀上搭着的那块细方巾还算干净。

  “几位客官对不住,店内有些事情在忙,一时没顾上,请问您几位要吃点什么?”

  楚摘星维持着人设,鼻孔朝天看人,用傲慢的眼光仔细把人给扫了一遍,结果并未发现不妥。

  只是这小二说话时嘴里逸出几缕极为稀薄的腥气。

  不是病入膏肓那种腥气,而是蛇吐信的那种腥气。

  还得是毒蛇。

  纨绔子弟就要有纨绔子弟的样子,楚摘星又是一掌拍到桌案上怒道:“这城里都快见不着人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在城里溜了好几圈,腿都要溜细了,只找着你这一家店还没关张。

  赶紧地好吃好喝都拿上来,银子亏不了你的。”

  楚摘星这有恃无恐的姿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惹得那小二的腰更弯了几分,忙不迭说道:“不知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这有山八珍、海八珍、草八珍……”

  “诶我说你是聋的呀,不是说了吗,好吃好喝的都给端上来,钱少不了你的。

  给你一刻钟的功夫,要是端不上来,我也可是摘你们灯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笼二字触及到了这个店小二的逆鳞。

  木木的眼睛中居然闪现出奇异的色彩,将那细方巾往肩上重重一甩,极快地飘向了后厨。

  不旋踵,一股极为霸道浓烈的香气就从里间传来,钻入鼻腔,勾得五脏六腑的馋虫都往外钻。

  伴随着香气出来的还有十二个容貌姣好,手托硕大菜盘的人,楚摘星望了望,见每个菜盘上都放着两盘菜,还真是天上飞的、路上跑的、水里游的悉数囊括,酸甜苦辣咸无所不包,色香味俱全,观之便让人口舌生津,让人情不自禁想象纳入口中会是何种滋味。

  楚摘星觉得肚里的馋虫闹得更厉害了。

  一盘盘菜被依次放到了桌上,把本就不大的八仙桌挤得满满当当,堆出两层的菜盘彷如一朵盛开的花。

  最先出来迎接楚摘星等人的那个店小二并没有托着菜盘,而是用那比细柴火粗不了多少的胳膊拎着一坛极为沉重的酒,噔一下落到了楚摘星的面前,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讥诮道:“遵客官您的吩咐,这是小店最好的酒,五斤足量,名唤仙人酿。”

  楚摘星还没跌份到和一个“店小二”计较,只是一掌痛快拍开泥封,整个脑袋差点都钻进坛里,极其沉醉地嗅着那股异香。

  同时举起筷子,不轻不重敲在了意图偷菜吃的小四手背上:“没大没小。”

  也不管小四战战兢兢地对手背哈气,其余几个小豆丁涎水直流,眼巴巴看着她,期盼她立刻就动筷子,他们也好随之跟上。

  楚摘星终于睁开了眼睛,好似从那股异香中挣脱出来,第一个动作却是举箸敲了敲胎壁极薄的白瓷杯,摇头晃脑道:“诗云,玉杯盛来琥珀光,这白瓷杯好则好矣,不如玉杯应景。去,换玉杯来。如此好酒,可不能糟蹋了。”

  小二低眉顺眼应了,再从内间转出时手中便多了一整套宛如月光流泄的玉质酒具。

  大抵是已经熟悉了楚摘星的挑剔,这次不用等楚摘星开口,小二就乖觉地把酒倒入了酒壶酒杯,奉到了楚摘星面前。

  楚摘星还是一副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在酒香中,用筷子胡乱敲杯碟的纨绔模样。

  等到酒杯被小二举到她鼻尖时,身体中的馋虫作乱也到了顶点,张牙舞爪似要冲破身体与理智的双重束缚,带着心肝脾肺肾屈服在这股勾人的香味之前。

  楚摘星敲出的音节愈发零散不成调子,好似方寸已经大乱。

  心中的想法却愈发坚定:拖了这么久,这乌龟王八鱼虾蟹也该全露头了吧。

  楚摘星在接过酒杯时终于睁开了眼,也不急着喝,只是不住缓缓摇晃,时光也在这样的摇晃中变得缓慢、粘稠、扭曲。

  将期盼的、木然的、怨毒的目光和哒哒的口水声尽数忽略,楚摘星唇边逸出些笑意望向不言不语宛如雕塑的圆真和尚:“大师,可曾听过一首词?”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没有半点逻辑性,不过好歹让圆真脱离了入定的状态,素来温和的人声音也染上了丝丝戾气:“小僧应该是听过的。”

  楚摘星仿佛因刚才吸入了过多酒气,双眼漾出三分迷蒙来,扭头问向恭敬侍立的小二:“你听过吗?”

  小二阴恻恻的表情被打破,蜡黄的脸上随之而来涌现的是无措,双手矜持的摇摆,对撑着桌沿站起的楚摘星表示着推拒:“这位客官,小人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无妨,喝了这盅酒,你就明白了。”楚摘星的眼神从迷蒙陡然转为凌厉,单臂漫不经心探出,却准确地掐住了如雾般极飘的店小二的咽喉。

  小二的脸上终于浮现惊惧,他朽坏的脑子根本想不明白,五指明明纤细嫩白,观之连杀鸡也难,合该素手调羹汤,葱指细绣花。

  怎么此时却仿佛一把铁钳,用着让他连反抗之心都提不起的沛然巨力阻断了他的呼吸。

  这是哪里来的肥羊?!怎么会这么凶悍!

  不,这根本就不是肥羊!而是披着羊皮的猛虎!

  她们现在舍弃了羊皮,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主人,是属下无能……

  就在他以为脖颈将被扭断,生命到此为止时,喉间钳制却松了少许,求生的本能令他疯狂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好像活下来了?

  可惜这份庆幸只持续到觑见那抹熟悉的琥珀色。

  “来,陪我喝,十二个灯笼呢!”

  阴冷滑腻的感觉爬上了背脊,密密匝匝地将他缠实。

  怎会如此?明明他才是这种感觉的操纵者。

  可惜无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清亮的琥珀色液体已经无比丝滑地溜进了他的喉管。

  “啊啊啊啊——”

  凄厉如同鸮鸟的惨嚎声在下一瞬响起,带着能将人耳膜撕破的惨绝。

  店小二双手交错掐着自己的喉咙,宛如一条脱水的鱼在地上翻滚挣扎,好似这样能减轻或者转移他的痛苦。

  然而,毫无作用。

  他蜡黄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凹陷的双眼变得凸出,身上的皮肉融化剥落,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但很快连骨头都开始扭曲,整个人逐渐缩成一团,说不出的诡异怪诞。

  好似他是一支蜡烛,刚才灌下的液体是火炭。

  这一场变故发生地极快,以至于到了终章的此时,那十二个托着菜盘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地注视着一切。

  楚摘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代表着店小二的蜡黄色团子越缩越小,最后化为一滩浓水被地板贪婪吸收。

  楚摘星移开目光,瞥向桌上的酒壶。

  酒壶仍旧是如此莹白剔透,只是其中装盛的液体已经不是琥珀色,而是黏腻猩红的血色!

  被拍开的酒坛疯狂往外散发着腥气。

  那不是酒,而是血!

  人血。

  楚摘星这才抬掌在眼前抹了一把,开启灵目。

  万事开头难,既然找到了第一个破绽,那之后的破绽也就不难找了。

  灵力灌注进双目,见到的景象与先前天差地别。

  哪里还有什么小酒馆,分明比炼狱还要炼狱的景象!

  但见,白骨编织作地板,残肢互撑当桌凳。抬眼望房梁,满是骷髅乱发,风干长舌垂吊,低头看菜盘,心肝煎炒,脾肺乱炖,残牙沉底,指甲漂浮。

  而被摆成花朵状的最中心菜盘,楚摘星记得那时一个羊肉锅子来着。此时却见那锅中煮着的是两个皮开肉绽的婴儿头颅,后脑勺被开了三个葡萄大的洞,脑浆从里汩汩流出,经小火加热变成带有极淡粉色的凝固物。

  饶是楚摘星真在炼狱中走过,此时胃中也有些犯恶心。

  既上战场,生死无悔。可如此糟蹋身体,就太过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在楚摘星动手的同一时间,圆真和尚便出手点晕了几个口水流成河,差一点就要理智崩溃大快朵颐的小豆丁,然后将他们装入了一个腰间黄扑扑的布袋中。

  不然要是叫这些小豆丁见到这一幕,变疯是极大概率事件。

  “人种袋?”楚摘星看着圆真和尚腰间挂着的朴素布袋有些眼热。

  这可是极其罕见能装活物的空间法宝,不仅驭使难度比神通袖里乾坤低得多,装载量还更多。

  楚摘星眼中的温度太过炙热,惹得圆真这个端方之人都把手回按在了布袋上,警戒道:“这是师傅赐下的。”

  言外之意是,看看就行了,别打它主意,不可能给你。

  “唉,真是无趣。”楚摘星长叹一声,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楚施主,当务之急还是收拾了眼前……”圆真和尚不紧不慢地起身,无视已经形成的包围圈,洁白的芒鞋踩着自地板中缓慢渗出的血水,站在了楚摘星身后。

  周身金光隐现,待到不再拨动念珠,整个人的气质从悲悯转为刚猛!

  佛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

  楚摘星没有取剑,只是拨弄着桌上“筷筒中的筷子”。

  说是筷筒与筷子并不准确,因为在楚摘星此时的灵视中,筷筒是被截断打磨再掏空骨髓的一截腿骨,筷子则是毛发、指甲的混合物,外面裹了一层人皮。

  “找到你了!嘿嘿——”由多种声音混合,既分不清年岁,也辨不明老幼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楚摘星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是几个满是眼球的聚合物垒在一处,在中间咧开一个形如嘴巴的口子 ,把已经挤压到极限的眼球们往四周排开。

  不少眼球在这一轮轮挤压中轰然炸裂,给其他眼球添加了一抹艳丽的红。

  但很快就有更多的眼球从内里鼓了出来占据这部分空间,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翻滚拥挤。

  楚摘星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因为她总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

  在大脑的疯狂运转下,楚摘星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门口的灯笼吗?

  但是垒起来远没有灯笼好看。

  作为一个忠实的颜控,楚摘星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的反应。

  随手抽出一根“筷子”扔将过去。

  “吵死了。”

  筷子安安静静穿过,在背面创造出一个将其彻底破坏的巨洞,

  眼珠哗啦啦崩散了一地。

  没有合上,似乎是在震惊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被绞杀。

  “阿弥陀佛。”低低的佛号声响起,念珠再次被拨动,金色的焱火突地出现,席卷一切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黑色灰烬。

  自地板中涌出的血水被排开,感觉浑身阴寒都被驱走的楚摘星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把所有的“筷子”都抓在了手中。

  “推临狱内,拥入牢门。”

  细筷贯入一个上菜仆役的太阳穴中,又从另一面穿出,余势不减,又直插入一个仆役的胸口。

  两人瞬间没了生息,崩碎为一堆白骨后被金色的焱火烧为灰烬。

  “黄须节级,麻绳准备吊棚揪。”

  一个仆役的灵智似乎要高一些,见状不妙把托盘一扔,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匕来。

  这带动了其它仆役,十把雪亮的匕首照得楚摘星有些晃神。

  她的对手明显比她心急,都来不及等她勾勾手,就怪叫着扑了上来。

  对手跃在半空,无处借力,空门大开。

  这个姿势摆得过于标准,所以楚摘星毫不犹豫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撩袍一脚侧踢。

  正中胸口,倒飞而出带翻三四张桌椅,断臂残肢四处飞。

  肋骨断裂的声音是如此悦耳,胸口直接陷下一块的景象是如此诱人。

  以至于楚摘星觉得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苏醒。

  她第一次没有抵抗,任由这股情绪掌握了身体。

  然后顺着本能把抓住了自背后偷袭的手,一个狠狠地过肩摔,血沫从那个仆役的最终喷出,好似涌泉。

  十分绚丽。

  血水好看,金色的焱火也不赖。

  “黑面押牢,木匣安排牢锁镣。”

  楚摘星扯开一根筷子,让它恢复成最初的毛发形态,勒上一个仆役的脖颈,成功见到了细密血珠渗出的同时,让那个仆役的脸从蜡黄转为青白。

  显得好看了三分。

  “杀威棒,狱卒断时腰痛。撒子角,囚人见了心惊。”

  心中的暴虐不断扩散,楚摘星已然没了耐心,一扬手把手中所有筷子都撒了出去。

  剩下的仆役被筷上携带的巨力带动,或是被钉住掌心,或是被钉住大腿,被死死禁锢在了由白骨聚合成的梁柱上。

  “休言死去见阎王,此间便为真地域。”

  楚摘星踱步到了一个最大的倒霉蛋面前。

  这个人被钉住了左眼,惨嚎不断,见楚摘星靠近,仅剩的右眼中露出动物般的恐惧,浑身斗得筛糠也似。

  “在哪?”楚摘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似乎是想说,但内心仿佛有更大的恐惧涌现,覆盖了当前的疼痛。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大颗大颗的血泪从眼中滚出。

  楚摘星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她握住了那根被扎入眼睛的“筷子”,缓缓搅动,在疯狂的惨嚎声中,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在哪?”

  圆真和尚有些不忍的偏过了头。

  他到底是个接受着最为正统禅宗培育的圣子。

  连绵不断,仿佛没有尽头的痛苦终究摧毁了这个仆役的心里防线,已经丧失语言功能的他用仅剩的右眼望向了寂静的包厢。

  “很好,我喜欢配合的人。”

  楚摘星打了个响指,他顿时失去了呼吸,如果忽略炸成一团的眼珠,那安详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睡了过去。

  而其余被钉住的家伙就没有那么幸运,直接爆成了肉沫,与几乎要没过脚背的黏腻血液接触后化外一阵白烟。

  楚摘星踏着血水到了包厢前。

  薄薄的一层布帘似乎只要轻轻一挑便能掀开。

  出于谨慎,楚摘星没有选择这种愚蠢的作法,她在打量那块平平无奇的布帘。

  不过在这间酒楼里,这块布帘反而是最反常的。

  按楚摘星的想法,和这间酒楼相匹配的帘子得是头发编的才是。

  布帘上是随处可见的卍字纹,保平安祈福用的。

  但是多看两眼就发现了端倪,布帘上的卍字纹,是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