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20章

  外域战场。

  人魔两军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在此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攻防战, 参战各部总数多到各自的后勤部门到现在都没统计出来。

  尸堆如山,流血漂橹是字面意思。

  只不过双方都未能迎来自己期待的结果,人族构筑的防线虽然几次三番摇摇欲坠,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彻底攻克, 但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仍然坚持到了最后, 未有一魔成功突破防线。

  这场几乎倾尽全力的大战以平局收场, 而双方在战争结束后都默契地选择了静默, 抓紧时间舔舐战争带来的伤口, 为注定更加惨烈的下一场战争做着准备。

  因此外域战场迎来了久违的宁静,根据过往的经验,这样的宁静至少会持续二三十年, 等到下一批新生力量长成才会改变。

  其实迎来这个词并不是最准确的形容, 最为贴合实际情况的词是恢复。

  作为上古时期洪荒大世界崩碎重大后果之一, 这片被统称为外域的三千世界位面屏障, 其实是时空之隙经受过大震荡后被剥落的一部分。

  不仅是一片除了光阴藤什么都不长的不毛之地, 身处其中还很容易混淆时间与空间, 足能称得上险象环生, 步步杀机。

  说句难听的大实话,人魔两族将此地选为战场, 反倒是为此地增添了无穷的生机与热闹。

  只是这片区域已经热闹了二十多万年, 上一次十年以上的平静期也在万年之前, 如今这些将士是一个也没经历过。

  骤然消停这么长时间,令已经将厮杀融入本能的各族修士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那些奉命看住第六元初魔部曲的队伍, 心里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旁的元初魔部曲倒也罢了, 不过是些结硬寨打呆仗,仰仗着满腔血气, 一身蛮力的匹夫,只要在防线上不玩忽懈怠,凭他们现有的兵力部署,已经底蕴尽出的魔族是没有能力突破防线的。

  但第六元初魔的部曲不一样,因为大家都清楚,那尊魔头不正常。

  虽然这位第六元初魔的帅旗在外域战场竖起的时间也不过十五六年,时间之短令四海会到现在都没有探查出这位新晋元初魔的真名为何。

  然而这并不妨碍其人的军事才能闪闪发光,因为也就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年中,祂就带领着自己的追随者在外域战场闯出了“狡如狐、残如狼、猛如虎”的名头,闹得前线的兵卒们都编出了宁可启至终,不遇无名六的顺口溜。

  元初魔早有的五位元初魔的真名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被四海会获悉,分别是启、始、本、末、终,顺口溜中的启至终就是指的这五位,无名六则是至今仍把真名藏得极好的元。

  听来很是匪夷所思,因为能在外域作战的无一不是人族的中坚力量,即便普通一卒也是优中选优,远非定域司能够迅速补充的军队可比。

  而且夸大一点完全可以说人族大军中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元资历深厚。

  可血淋淋的现实由不得他们不信,元在外域开山立柜的头一仗就是倾手下三万之兵,利用当时玉皇朝守将对祂的轻视态度和急于立不世之功的心情,以自身为饵,诱守军深入,给包了饺子。

  三万围十万,于外还有人族其余各部的强援络绎不绝赶来。

  结果元硬是用薄薄的一层饺子皮把这团大肉馅给包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漏出来不说,还率部全身而退了,增援部队感到现场时甚至还发现战场已经被仔细地打扫过了。

  其离谱程度也就后来中千世界一群不通战阵的宗门修士,率领着东拼西凑的万余定域司士卒,全歼来犯的七万多魔族精锐差可比拟。

  这一仗令元扬名立万,彻底在外域战场上站稳了脚跟,同时也让外域战场上所有的人族统帅们都对这个突兀冒出的第六元初魔升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毕竟谁也不想步了那位玉皇朝前将军的后尘,不仅身死魂灭令整个战场的形势发生巨变,还要成为万世笑柄。

  可惜,没派上多大用场,碰上这尊魔头的将领永远是挨打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机会少。

  这一点在此次大战中更是展现地尽致淋漓。

  第六元初魔的部曲比鬼魅还要难缠,缥缈得如同一阵青烟。

  尽管是上百万人的大混战中,这尊魔头也能找到最令他们难受的方式切入战场,然后迅速拿走价值最高的好处。

  于是在连绵不绝的战斗中第六元初魔的部曲反而如同滚雪球一般膨胀起来,御边司对其的态度也从彻底剿灭变成了守住防线就好。

  因为再这样和第六元初魔打下去,搞不好就会连累防线全盘崩溃。

  御边司的众位将领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屠龙勇者终成恶龙,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往昔最为厌恶的结硬寨打呆仗的人。

  对于防守方来说,敌人安安静静不整幺蛾子绝对是一件大好事,毕竟弓弦久张不仅易疲,更有绷断的风险。

  趁这个难得的平静期还是让士卒们放松一下心情,整备好兵械甲胄才是要紧事。

  但作为防备第六元初魔部曲主力的镇北将军宋骁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为她不仅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还是一位母亲。

  即便因为前线战事紧急没回过几次家,但也清楚知晓,并体会过什么叫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她是外域战场上与第六元初魔交手最多的将领,胜率也是最高的,因此自认是前线将领中对这尊魔头的脾气秉性最了解的。

  抛开元初魔的尊贵身份不提,宋骁认为自己的对手在战斗中十分孩子气。

  哪怕对必要的战略目标都只是稍显执着,如果多次攻击仍占不到便宜就会果断撤退,余者就更是全凭心意行事。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这些词就像是量身为祂打造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从不按套路出牌的特点,她们这些统兵将领才会在与祂交锋时屡屡受挫。

  这样的魔头,是绝不会放着修整期这个大好的机会不利用的。

  心照不宣的规矩和相忍为国的箴言在绝对的实力与地位面前就是个屁。

  实际上以宋骁的估算,她面对的的魔头顶多消停五天,就会故技重施,不断派小部队袭扰。

  毕竟在之前那场大战中,人魔二族里只有这一个魔头的部曲数量不减反增,实力急剧膨胀,要是这时候不把趁机把优势化为不可撼动的山岳,彻底夯实其在魔族中的根基,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现在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依旧风平浪静,宋骁本能的感觉其中必隐藏着惊天的阴谋。

  听着营帐外依旧响亮,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疲累和怨愤的操练声,宋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弦不能再绷下去了,连年征战,就盼着偶尔休假,她总得给手下人一个说法。

  于是她召开了军议,并直直地扔出一番言论,把与会众人给炸了个晕头转向。

  “当面之敌久久不动,我料其必有阴诡之谋,不知哪位将军愿为本将分忧,率部袭扰一二,探得虚实啊?”

  话音方落,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别人都在分批放假,他们还都枕戈待旦操练不休也就算了,怎么还主动出击呢?

  那无名六是好惹的吗!

  若是贸然出击引得对面那个疯子又癫狂起来,这擅开边衅的罪责又该谁来担?

  就算上头不说什么,那协同防守的近邻部队还不得把他们骂到姥姥家去啊。

  也就是宋骁御下甚严,又战功卓著,积威深重,手底下这一批骄兵悍将才没有把她帅帐顶子给掀起来。

  只是反对和不以为意是少不了的。

  喧闹渐渐平息下去之后,就有一员面容俊朗的年轻小校抢先出班言道:“禀将军,先贤有云,强弩之末不能穿素缟。末将以为,一张一弛方合天道,值此大战才止之际,吾军正该蓄养兵卒,以备将来。”

  那小校顿了顿,偷觑了面无表情的宋骁几眼,又继续说道:“敌军每日训练不辍,金鼓号旗未有迟滞,杀声震天,并无丝毫异状。

  末将以为,就没派兵袭扰探听虚实的必要了吧。”

  宋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慷慨激昂的年轻小校,心中不免啧了一声。

  真是个麻烦的小家伙,还好她的背景够好用。

  随即轻佻无仪地拨弄起签筒里的签牌来,拿起,又放下,制造出的声响连绵不绝,久久回荡在这个不大的帅帐中。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木头撞击的闷响,却因为她的拨弄带出几分肃杀来。

  帐中那些或反对或不以为意的面庞也因此变得严肃。

  “敢问封司马有何高见?”她的一个心腹裨将瞅准机会问道。

  “贼虏奸诈,屡使阴招,不试探一二,我也不放心给诸位放假啊。”

  说到最后,宋骁还意味深长地用手指了指上方。

  如此轻脱的表现也只有她这种武门出身的将领做出来才不会遭人诟病。

  闻听此言,帐中诸将都是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都怪累积战功太多,这回得到的封赏太厚,闹得他们都快要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是玉皇朝嫡系。

  别人能心安理得的修整,他们却不得不整点花活,难怪将军不依不饶让他们又训了半个多月呢。

  不过整活嘛,大家都懂的。瞧将军这意思,今儿是打算刷最后一道了。

  宋骁往下压了压手,止住了众人的笑,又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红头签来,望着在下首有些尴尬的小校道:“久闻封将军是玉皇朝这一辈里难得的少年俊杰,武举考核时五项俱优,不知可否愿领这道军令,让我等也一睹玉京人物风采呢?”

  封期闻言脸涨得通红,一股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他当初高中武举,没有选择去当那待遇优渥的参军校尉,反而自请来前线当一别部司马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这帮子武门粗胚,哪里知道什么叫打仗!

  只可惜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试探这种无足轻重的事。不过万事开头难,肯把任务交给他就代表眼中其实是有他的,他只要干好了差事,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男儿本自重横行,功名唯从马上取。

  诸将见宋骁三言两语就把封期这个外来户说得眉开眼笑,兴冲冲接了任务就走,也是由衷笑了起来。

  少了封期这个外来户,剩下的都是血水里滚出来的老关系,纷纷收了正襟危坐那一套,拿眼望着他们的主将。

  有一人按捺不住,搓着手问道:“将军,这放假的事……”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虬髯大汉不耐烦打断:“阿研,你小子差不多就得了,轮休这种好事,怎么都得从我扬威军开始吧。

  论战功,九个军里头谁比我扬威军的军功多啊?”

  那被称作阿研的俊俏将领嘴拙,被话逼住立刻不吭气了,不过自有那等机灵的接口道:“老任,你也差不多就得了,你军中老卒最多,谁先休也不能你们先休啊。

  你们全军要是一窝蜂的全休了,对面那个疯子又攻过来咋办?难不成要将军靠姓封那个生瓜蛋子的兵?”

  虬髯大汉一想也是这个理,挠着头问道:“那要不咱们也学着隔壁,各军分批次休?”

  “对咯,就是这个理。”

  “那先说好,我军里的人要最早休,每次人数也得是最多的。”

  又有人苦恼道:“可这要是分批回,这顺序该怎么定啊?”

  虬髯大汉满不在乎道:“这还不简单,需要回去奔丧,身上有伤的优先回。

  别的就按军功排,愿意晚回去的到时候多给两天假,不服气的就让他们找你说话,你军中不会有人和你叫板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话头一开,气氛瞬间就止不住了,反正桌上也摆着酒菜,许多将领自然而然把这当成了庆功宴,到最后纷纷端起酒杯来,反而顾不上搭理宋骁。

  宋骁哭笑不得地看着下属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合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现在的情况很诡异。

  看来胜仗打太多也是有不小副作用的,至少她手底下这些骄兵悍将没一个把对面的敌人视为不可逾越的天堑,远没有其它有着类似境况的部队那么谨慎。

  作为三军统帅,宋骁手下的人员配置是十分齐全的,她那种古怪的笑意没有逃过身侧心腹谋臣的眼睛,那谋臣看了看宋骁仍旧没有放弃拨弄签筒的手,倾身过来低低问道:“将军可是在忧虑封司马?

  其人小有谋略,部下五千人也皆为熊罴敢战之士。此番又是以有心算无心,纵然敌酋有未卜先知之能,至多小挫,将军不必忧心。

  况且此人心气极高,正好趁此机会杀一杀他的锐气,以免将来生出不忍言之事。”

  谋士观察着宋骁是脸色谨慎说道,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认为自己是抓到了主将的心思的,可怎么将军脸上的笑模样反而越来越少呢?

  他跟着宋骁的时日也不短了,到最后干脆一摊手,笑着说道:“不知将军何以教我?”

  谋臣必须聪明,但不能永远比他的主公聪明。

  宋骁笑着摇头虚点着他,随即从签筒中取出一直红头签在他面前晃了几下。

  谋士若有所思,又看了一圈底下闹得正欢的一众将领,眉缓缓皱了起来,沉声道:“莫非将军真以为那魔头正酝酿阴谋?”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宋骁笑着说道,一仰脖喝尽杯中之酒,甘冽的酒水宛如一道火线,由喉直入肚腑。

  宋骁吐出一口灼热的酒气,望着席间已经闹开的众位下属,在心中慢慢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

  宋骁的帅帐内觥筹交错,而心怀壮志,誓要让武门这帮粗胚看看何为武进士本领的封期整个人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伫立在原地怔怔出神。

  良久才恢复了行动能力,那双神似死鱼的眼珠因胀大而充血,观之无比骇人,他却不管不顾,直接把其中一个传令兵揪到了跟前,咆哮道:“快,快去给镇北将军报信!就算你们都死了,这消息也要送到将军跟前,明白吗!”

  一众传令兵一看就知道他在火头上,哪里敢怠慢,纷纷使出各自遁术绝学,飞也似地传讯去了。

  咆哮一通之后,封期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默然的状态,只是眼珠子在缓缓转动着打量周遭的一切。

  这一切都在无声诉说着他们的无能。

  他们都被骗了,这是除了军帐,什么都没有的空营地。

  哦,硬要说的话也是有的,那营地正中间还搁着一架小傀儡呢,用来操控幻境的。

  什么金鼓之音,杀气震天,旌旗蔽空,都是那架小傀儡按时放出的幻阵图景罢了。

  还带每天变换,少说能放一个月不重样。

  营地里冷火秋烟,连魔气都闻不到几丝,绝对是已经走了许久,说不定在他们刚刚在此地驻防时守的就是一座空营。

  好像就料定了他们这些守军不会派出前哨试探虚实一样。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非将军老成持重,他们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到时必将步那个一战损失十万兵马大将的后尘。

  这是以后用多少功勋都洗刷不去的耻辱烙印!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别的糊涂蛋现在是什么样他管不着,既然将军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就要把自己这一部的损失给降到最低。

  “派出我部所有斥候,在营中及周边仔细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如此大规模的部卒调动,绝对少不了布设大型传送阵法,如果能找到,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知道那些魔族的去向。

  经验丰富的众斥候有序在营地中搜索着,其中有两个斥候小心翼翼绕开正在发呆的主将,欲要去把场中那个小傀儡给拆下来。

  这可以说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封期忽然感到了淡淡的威胁,一偏头正对上一双冰冷、毫无感情,且正在朝墨色转变的双眸。

  “快退开!”封期大喝一声,步罡踏斗,缩地成寸,瞬间挡在了那两个斥候身前,同那个小傀儡对了一掌,各自倒飞而出。

  随即一掌推出,周遭的空间如同煮沸的水一般剧烈翻滚起来,形成一个透明的壁障,把已经开始极速膨胀的小傀儡给牢牢禁锢在其中。

  此时的封期才意识到自己的经验有多么不足,恐怕部中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任普通斥候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魔族那些家伙,都是疯子!

  还好这个小傀儡威力不大,他又及时控制住了,希望还能留下些线索。

  接连不断的意外磨平了封期的心性,使他快速成长起来,而尽管封期及时控制住了这个欲要爆炸的小傀儡,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讯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传递出去了。

  在遥远的某处,九条骨龙正拉着一个小小的圈椅飞速前进。

  歪坐在这小小圈椅中的正是元,她依旧将自己隐藏在重重黑雾之中,以手撑头,淡漠地看着身侧不断退后的虚无。

  数十万大军如同影子般跟在她的身后,脚步整齐划一,形同一人。

  在落针可闻的静谧中,只有耳力极佳的贴身护卫方能听见他们奉为一切的至尊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宝贝儿,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怎么这回我带你去见她,你反而闹脾气呢?”

  “怎么说我也是为她准备了一份厚礼,说不定她还要感谢我呐。”

  “小宝贝儿你也别急,待吾此次事毕,你就能再度站在我面前啦,就像你当年拦在我面前一样。”

  “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想再用灵炮轰我,我也没意见,但你要是杀不死我,可不能怪我,我这皮糙肉厚可是天生的,想丢也丢不了。”

  元的几个贴身护卫隐秘地交换了一下视线,均是暗暗摇头。

  他们的尊上,是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没有人能想得通,他们英明无比的尊上,为何会看上一个吹口气就能轻易消灭的人族魂灵,还是只剩下一半那种。

  这些年尊上为了让那个残魂保持正常的思维能力,往里填了多少天材地宝没人能数得清就算了,可尊上你这和她交流的自言自语,比给我们这些人加起来的话都多就太离谱了。

  也许为那点人族残魂重塑肉身后尊上能消停些?

  要照这么想,为其重塑肉身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尊上是他们的主心骨,无论如何呵护都不为过。

  正这么想着,他们忽然听到了一丝轻笑声,顿感骨软筋酥,赶紧低头敛目,莫说是视线,就连神魂都不敢朝那个方向探出半分。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玉皇朝里还是有聪明人的,只用了半月时间就识破了我的障眼法,原以为还能撑个十天半月,让我把事情办完回转呢。”

  “又是宋骁,万一被这家伙缠上,后果是大大的不妙。”

  “尹氿,传我军令,全军加速前行,务必要在今日亥时前到达指定地点,这样就能把宋骁这块牛皮糖给甩脱了。”

  “是。”

  护卫领命而去,不多时浩浩荡荡的黑色长流速度猛然提升,好似出闸的洪水,引得这片虚无不断鼓胀,生出道道涟漪。

  如果楚摘星此时身处此地便能一眼认出,这正是邓林他用信物打开前往冥府通道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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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北武会。

  这几天的北武会很忙,非常忙。

  因为眼下并未到传统的暴风雨季,而海面上已然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商旅不行造成的危害尚在其次,关键是不断传来樯倾楫摧,船毁人亡的噩耗。

  并且这风暴还不断冲击各海岛设下的防御结界,威力一次比一次大,指不定哪天就能冲破结界,上岸残虐生民了。

  钱没了能再挣,命没了可就万事皆休。要是这东海的风浪变得和过去西域的沙暴一般,他们就得考虑一下举族搬迁了。

  北武会经过这几年的发展,至少在民间这个层面上,各方势力已然默认东海就是北武会的地盘,那么出了事,北武会就得担起责任来,不然过去那些税不就白交了吗!

  所以这些遭受了重大损失的商家通过各种渠道把消息递进了北武会,希望由北武会出头或者牵头调查。

  可事情坏就坏在两个能主事的都出门在外,韩良和虽有着绝对的大义名分,能力也不错,但毕竟年纪还小,在一众叔伯的辅佐下处理日常事务是绰绰有余,但遇上这样的突发大事,难免就差点意思。

  关键时刻是祝余这个跟随楚摘星最久的北武会钱袋子站出来稳定住了局面,于是这几日北武会精锐尽出,四处找寻这次异常风浪的原因。

  夏峙更是带着商尘梦和她那五百虎贲四处“拜访”那些居住在深海之中的古老妖兽,美其名曰“讨杯茶喝”。

  可惜忙活了快十天,夏峙传回来的消息里都苦中作乐说自己腿都要跑细了两圈,茶水灌了几肚子,终究是一无所获。

  于是压力来到了平日里最无所事事的袁则身上。

  袁则在北武会中非常自由,真要论起来也就比无忧无虑,大家都宠着的小老虎忙上那么一点。

  就连是看在姐姐面上,勉为其难在北武会挂了个客卿职位的祝绪都比他要忙得多,因为祝绪把自己的一尊化身长期放在北武会的试炼塔里释放龙威,供北武会的优秀修士们修炼。

  这还是因为袁则既喜欢吃又能做,所以在大家聚会的时候经常被抓差当厨子。

  但无一人对袁则的游手好闲提出半分异议,因为大家都清楚,袁则动起来的时候,付出的代价是寿元。

  通常而言,能命令袁则占卜的只有楚摘星,祝绪算半个。

  眼下楚摘星不在,袁则收到的是一封祝余以私人口吻写来,情真意切的信。

  在信中祝余详细写明了他因在外调查,不能亲来拜见,还望袁则看在老大的面上,施以援手渡过这次难关。

  人心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需要千百件好事才能慢慢凝聚,形成信任,却只需要一件坏事就土崩瓦解。

  北武会如今就处在这样的坎上,进一步则能证明能力,未来在东海的位置难以撼动,退一步则信任不复,过往的积攒付之东流。

  袁则捏着手中这张薄薄的信纸,只觉重逾千钧。

  又听闻送信人打到起就在驿站蓄养气力,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该说真不愧是最早跟着老大的人吗?

  这份魄力,也只有他才有。

  心雄胆壮,身残志坚,祝余是也。

  袁则手在腰间一摸,手里登时多了三个玉钱。想了想,又把玉钱给放了回去,开始认真在乾坤袋中翻找起来。

  但是那三枚闪烁着七彩毫光的贝壳入手后,袁则突然停住了动作。

  因为他感觉到有一股大恐怖正铺天盖地朝他压来。

  时间很短,但那种感觉没有错。

  卜道修士,是所有修士中最重直觉的。

  方才出现的那种感觉告诉他,他要是想算出想要的答案,可能会死。

  虽然没有任何可以依据的道理,但无数的事实证明就是如此。

  连袁则自己都是被心血来潮的师傅给接上山的,作为这种感觉受益者,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怀疑。

  袁则看着自己掌中的七彩贝币,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万分惶急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大胖子——,你没事吧!”

  下个瞬间,就见面前空间被撕出了一个大口子,一个看上去年约十六七的清丽少女俏生生站在了他面前。

  熟悉的称呼,和记忆中有七分相似的脸庞,再加上那根长长的,似乎有自我意识的呆毛,袁则在瞬间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绪,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袁则清楚得很,妖族唯有在能控制血脉之力的情况下,所化成的人形才能愈好朝人族靠拢,甚至贴合人族的成长规律,同步进行更易。

  所以通常来说,潜力天花板越低的种族所幻化成的人形就与真正的人族越贴近,狐族除外,毕竟这个种族的血脉神通是诱惑与幻化。

  但是绪,即便在老大汇聚的这么多离谱存在中,力量也是特别爆炸出挑的那个,得亏是身有功德,又被龙族庇护,加上己身安分守法,从不胡作非为,否则天道早就将其排挤出中千世界了。

  因为血脉之力过于强大的缘故,绪不得不一直保持着幼童的模样,袁则也一直认为绪会在接下来的百年里慢慢把血脉之力控制住。

  但不应该是现在啊,绪这次闭关才多久,满打满算还不到三个月呢,再说绪闭关前他为绪占卜的那一卦中也没解出绪会进步这么大的卦象啊。

  可千万别是为了好玩,趁着孟师姐不在整出个大事情啊!

  要是伤到了根基,绪就完蛋了!

  “绪,你没事吧?”

  绪自闭关处出来到袁则居住院落的一路上见惯了众多惊艳和羡慕的目光,不意却在最想显摆的人面前碰了钉子。

  那皱着眉思索,大白胖脸都快皱成一团的样子真是太难看了,虽然本来也不怎么好看,但这样更难看了!

  她接受不了!

  红裙明眸的热烈小姑娘抽了抽琼鼻,轻哼一身压下心中不快,又上前半步,发簪都抵到了袁则鼻尖,提起裙摆俏生生转了几圈,这才“恶狠狠”说道:“我这样不好看吗?”

  飞扬的裙摆把小姑娘衬得像是在花丛中的蝴蝶,不,是比太阳还要耀眼。

  袁则看着那仿佛能够透光圆润耳廓上的青紫色色经络,喉头情不自禁滑动了两下,脑中那根弦差点轰然断裂,用出平生的全部自制力才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他现在相信绪真与孟师姐是一母所生了,这长开后的相貌也太有杀伤力了。

  师傅果然说得没错,卜道中人还是要少算己命,因为算多了会干扰判断。

  反正他对绪那种最初的好奇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孟师姐还真是,料事如神。

  一想到自己当初拉上老大作保,赌咒发誓说的那些话,袁则就很头疼。

  对未知做出笃定的保证,真是愚蠢无比的行为。

  但他现在不甘心,想试一试。

  老大绝对保不住他第二次的,所以除了绪之外,他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退路。

  仗着有身高优势,袁则微微抬起头,把距离拉开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让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不再那么浓郁,这才别扭说道:“好看,绪你怎么能不好看呢。

  对了,绪你没事吧?”

  袁则故作轻松地笑笑,将手藏回袖中迅速起占。

  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哼。”祝绪这下是真不高兴了,就不能盼着她点好?怎么一直问她有没有事!她这像看着有事的样子吗?枉她一出关就急吼吼来找他玩!

  于是当即一个恶龙咆哮,弓身低头给了袁则一个头锤。

  祝绪的头锤,哪怕是玩闹性质的也不可小觑,防御点满的袁则都好悬被这一个头锤给顶背过去气去。

  正在进行的占卜自然是无疾而终。

  “祖宗,小祖宗,不玩了,我不陪你玩这个了。”袁则被撞出去五七步远才止住身形,龇牙咧嘴揉着胸口的同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居然有如此磅礴的力量,那绪应该是完全掌握血脉之力,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吗?”

  祝绪跟着姐姐出来这几年可不是白过的,尤其是楚摘星这几年都是一副病恹恹提不起精神,只会睡觉的模样,更激发了她的好胜心。

  她要向姐姐证明,楚摘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东西,她也会!

  所以结合前言仔细想了想之后,还真猜到了一点袁则的心思。

  “别担心啦,我早在闭关前就差不多能掌握这些血脉之力。闭关是因为它们告诉我去睡一个长觉好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下。等我睡醒,已经是这幅模样了。

  我还能吃能喝能睡,真的很好的。姐姐说你也学过些医术,你要是还不信的话,自己来把把脉就好了。”鬼使神差的,祝绪把意思差不多的话又把话说了一遍,还把嫩藕似的小胳膊伸到了袁则面前,示意他自己查。

  袁则目光在祝绪的手上停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既如此,恕我失礼了。”

  祝绪对袁则突如其来的守礼和拘谨有些烦躁,她才闭关几个月,又不是几十年,大胖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以前总厚颜无耻地绕着她转,想多揪她几根头发来着。

  不过她是个爱玩的性子,脑袋上的呆毛乱转一阵后也没想出个结果也就不纠结了,趁着袁则专心给她把脉的空挡,毫不见外的抽走了袁则手中攥着的信纸。

  袁则心思不在此,竟也是没有及时抢回来。

  等着袁则发现的时候祝绪已是将信上的内容全数看完,脑袋上的呆毛如同螺旋桨一般疯狂转了起来,祝绪的神情也因此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绪!不要再想了!”袁则疾声高喊,上前按住祝绪的肩膀,结果是得到了一个力度超级加倍的头锤,整个人如同出膛炮弹似的被撞了出去,撞烂了院门飞出去还不算,人也变成了一个球,在地上滚动了很长的距离。

  “咳咳咳,哇。”袁则吐出一口淤血来,有气无力道:“您可真是我祖宗,您就不能下手轻点吗?我迟早有天死在您手上。”

  “别傻了,姐姐说坏人活千年,你才不会这么早死呢!”袁则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靓丽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没好气骂他的同时,不由分说把他的手给掰开,把三枚七彩贝币给没收了。

  袁则立刻急了,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啊:“祖宗,我的小祖宗诶,这不是好看的饰品,我有用的。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东西,赶明儿我亲自去海底给你寻几个砗磲来,保管比这个还大还好看。”

  按说袁则都这么伏低做小,又许下重礼,祝绪就会放过他。

  可这回不一样,祝绪一点都没有还给他的意思,反而谨慎地把三枚贝币给塞到了腰间,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干脆把袁则的乾坤袋连腰带都给卸了下来。

  饶是袁则见过世面,也被祝绪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惊到了:“诶?这……”

  追吧,肯定是追不上的。就算追上了,他也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他也不会动手啊。

  可不追吧,他一个成年男子没了腰带待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还不能挪回屋中去,万一途中什么时候裤子掉下来就完蛋了!

  绪要是看上他什么东西,直接说不就完了,她欠的债反正已经够多的了。

  这都什么世道,青天白日,这欠债的还扒债主的衣服!

  绪你可是个女孩子!

  袁则不是寻章摘句的酸学究,但反应过来后也气得满脸通红,十分非常特别想把绪这个始作俑者抓起来打一顿。

  绪看着袁则不断鼓动的腮帮子心里也有些发慌,不过很快就就恢复了镇定,甚至还背过手去,把抢到的东西藏到了身后,气呼呼对袁则吼道:“不准算,反正你就是不准算!会死的!”

  袁则一怔,绪好看的大眼睛里却已经迅速蓄满了泪水,从自己乾坤袋中找出一个东西狠狠朝袁则扔了过来。

  袁则赶紧接过一看,这正是当年绪死皮赖脸从他这赊走的龟甲铜钱,打那之后,绪才养成了在他这打秋风的习惯。

  却见绪用手背把眼泪一擦,解释道:“我此次出关就是因为这东西在枕边跳啊跳把我闹醒的。

  我刚才也想过了,你算这一卦,必定耗尽寿元,力竭而亡。”

  袁则挑眉,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无奈。

  “既如此,我就更加要算这一卦了。”

  声音温温柔柔,语气不急不缓,只比平日多了两分郑重,却令祝绪头一次感觉到袁则的身躯如此伟岸。

  随后又听袁则说道:“能令今时的我力竭而亡之卦,必是牵动三千世界的大事。以我一人之命,换得片刻时间早做准备,很值得。

  绪,此乃危急存亡之时,快还给我。”

  祝绪咬住了下唇,整个人几乎要被说服,只是犟着性子不给。

  袁则也急了,腾出一只手提着裤子,大步流星上前去抓祝绪。

  不料此时忽然有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看打扮应该是个驿卒。

  “袁大师,这有您的一封家信……”

  这句不过脑子的惯例报信声说完之后,驿卒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视线只在袁则与祝绪面前转了一圈,就恨不得埋到□□里去。

  孤男寡女,衣衫不整,还是在朗朗乾坤,幕天席地之下。

  平常看不出袁大师玩得这么花啊。

  袁则一眼就看出了那个驿卒心中在想什么,但他懒得也没时间解释那么多。

  反正照这情势发展下去,他迟早要过孟师姐那一关,早死和晚死差别不大。

  祝绪拥有极强的危机判断能力,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犯了错的她没有再去抢驿卒手中那封信,而是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不过看着袁则在拆信后眉头越皱越紧,她很快故态复萌,悄咪咪挪到袁则身后同他一起看起来。

  祝绪只扫了一眼信纸就惊讶了:“大胖子,你家里人给你写信还用诗啊?”

  也许是家里人这三个字触碰到了袁则某根敏感的神经,袁则对着祝绪首次变得冷淡,严肃道:“除了师傅和祖师,我在这世上再无别的亲人,不过祖师和师傅是不会用这种方式与我传递讯息的。”

  太慢不说,还有遗失和走漏消息的风险,所以绝不会是祖师与师傅。

  那会是谁呢?敢对他这个卜道修士用障眼法不说,还厚颜无耻用上家人这个说辞。

  只为了送这么一首水平泛泛的诗?这不合情理。

  祝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大胖子现在这样,和姐姐好像。

  她索性也不再去触袁则的霉头,专心致志研究起写在信上的那首七言律诗来。

  只见那苍劲有力的字写的是:

  大江流水漾波澜,

  天上广厦蜃气腥。

  金门不用空置将,

  一春风雨倾还积。

  速为衰病更堪怜,

  船行至此感慨然。

  鸿雁不随冥恨断,

  勿将亡魂趋府庭。

  以祝绪的文化造诣,这样的诗她只能看得懂,懵懂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悲意,更多就没有了。

  见袁则不理自己,祝绪干脆把信纸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玩起来。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对袁则嚷道:“胖胖,胖胖你看这个,这个是什么!”

  袁则循声望去,见祝绪正把信纸迎着太阳高高举起,青葱玉指正指着一个比信纸颜色稍亮的印迹。

  那个印记,他很熟悉,却从来都没用过。

  见到这个印记,他就知道这封没头脑的信是谁送的了。

  论关系,那家伙还真能自称是他的“家里人”。

  不过杨彦你究竟所谋为何?诗以言志,这诗中还暗藏死意!

  你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就算要死,也得等到我把你捉住明正典刑啊!

  袁则朝祝绪摊开手,看着袁则铁青的面色,祝绪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先前抢到的东西都还了回去。

  袁则本欲抛掷贝币,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院内乱撞,嘴中不停吟诵着信上那首诗。

  把祝绪弄得是眼也花,耳也痛。

  在她预想中可不是这样的!

  就在她想一走了之不再搭理今天明显很不对劲袁则的时候,袁则嘴中忽然发出一声怪啸,急急朝她跑来,一把抓住了她,快速说道:“绪,快去,快去帮我把秀才他们都带回来,所有!我有要事需和他们商量!”

  祝绪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要是搁在过去,她高低得给袁则两拳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但袁则空前反常的举动也让她感觉到了此非常时,所以只是略略一点头就撕开空间而去。

  唯余袁则留在原地,拿着两张信纸久久出神。

  大厦将倾,速至冥府么?

  杨彦,虽然很不想领你的情,但欠你的这条命我认下了。

  在我抓到你之前,你不准有事。

  袁则这次算是见到了使出全力的烛龙速度到底有多快,仅粗略算下来比传送阵要快出三倍还多。

  不到两个时辰,一众手握北武会实权,又分散在各处的头脑们就都被祝绪给带了回来。

  就留在本岛,且办公地点极为固定的庄聿是第一个被祝绪给薅回来的,还没和袁则见面呢,那强压着怒火的声音就传进了袁则耳朵里:“胖子,你着急忙慌地让小龙君把我抓来是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你最好的是有事,有大事,不然休怪我不讲情面和你没完!”

  袁则一听就乐了,连带着感觉压在心头那块巨石都被挪开了不少。

  绪又拿了个头筹啊,连梦梦都不能让秀才这么气急败坏。

  出门一迎,更乐了。

  话说绪今日是以破坏人的形容为乐吗?秀才从头到脚的一身穿戴就没一样服帖的。

  难怪秀才恼呢,让个儒门优秀弟子披头散发实在是过于……

  见袁则迎出来,庄聿满腔怒火就找到了倾泻口,草草给自己束好发髻后就对着袁则说道:“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我也参加?

  还有胖子你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要多久能好,我还一堆事呢,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

  袁则知道庄聿很忙,整个东海已经被纳入北武会势力范围的大小岛屿共有六千余个,民口近百亿,而这一切的民政事务,是庄聿在挑大梁。

  平时就经常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得停歇,聚会都是看心情参加。

  目下大海异动,风暴四起就更别提了,恐怕就两人在这说几句话的功夫,各地发来的告急文书就能把庄聿给埋严实。

  失去空暇时间的补偿是实力的突飞猛进,许是这些年一直坚定走在自身所盼望的道路上,袁则感觉好兄弟身上的气息居然比自己还要强大凝实,想必再过不久就能名登日榜。

  也就是庄聿做这一切只为实现心中抱负理想,并不恋栈权位,不然现在出面的就不是祝余而是他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袁则绝不会在自己都没把握的时候给兄弟做承诺的。

  所以袁则只是不轻不重擂了庄聿肩膀一拳,玩笑道:“这个我还真说不好,不过秀才你还是尽可能地把时间往多里留吧。”

  庄聿闻言眯起了眼睛,半天才语意不明的说了一句:“我希望是个好消息,我这几天快要受够了。”

  说完就扬手散出一大把飞符,然后进厅内坐上了自己的位置,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大堆文牍堆成小山,旁若无人地把自己埋进去批阅起来。

  顺便拉了袁则的壮丁当随记书佐。

  紧接着被带回来的是韩良和与钟元,再之后原露也握着一块灵石茫然无措的出现在了厅内。

  燕羽觞和赵麓这对冤家几乎是前后脚步入厅内,身后还跟着司空见惯又无可奈何的胡茗卿与韩骅二人。

  在外四处要茶喝的夏峙与小老虎被极为温柔地放到了地面,袁则甚至还看到梦梦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与绪击了个掌。

  该死,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羡慕梦梦啊,绪对着他伸出手的时候永远都是要揍他。

  袁则这点胡思乱想很快就没了,因为祝余到了。

  祝余推着轮椅进来看到这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也是大感诧异。

  他有做好这次的异常风暴不是小事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袁则会把所有人都叫上。

  即便老大在家,能凑齐的阵容也就是这样了。

  所以祝余略过了众人,首先冲着韩良和庄重行礼道:“请少主君上座。”

  韩良和如遭雷击,愣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走向了那个她一直仰望的位置。

  坐上师傅位置的瞬间,韩良和没有感受到丝毫大权在握的快感,只有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这份挥之不去的感觉令她一直无法很完全融入接下来的讨论中,只能静静听着众多叔伯商量。

  “袁师弟,这封信来得不明不白,速至冥府实属推论,暂时不宜冒险。”这是祝余,作为楚摘星不在时的实际最高权力掌握者,他必须谨慎。

  若不是情况特殊,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无为而治。

  袁则做出来的预判他相信,袁则这位叛宗许久的同门师兄就得打个折扣了。

  对此,袁则只吐出了三个字:“我信他。”

  夏峙闻言也蹙起了眉头,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接口说道:“说来这次我和梦梦去拜访东海底那只万年老鼍的时候听他说道,他近来有感觉到自己镇守的东海节点有些许异动,说不定还真是冥府出了问题。

  眼下的东海,如果还有我们北武会查不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和冥府有关。”

  庄聿也从文牍山中探出了个脑袋顶,想了想从中抽出一本推到了议事长桌的中间:“十七天前民部也曾上报,说是近三月来新生幼儿的数量急剧下降,当时我没在意,如今想来,恐怕也是冥府出事,影响了生死轮转。”

  几个大佬先后发言,让一向怕生人又醉心于研究,导致在会中几乎无存在感的原露也颤巍巍的举起了手。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她又猛地一缩,把大半个身体都藏到了已经很大只的祝绪背后,只有声音飘了出来:“最近的灵气状态很不稳定,很多以前能用的阵盘模型,现在都不能用了……这,这是不是也有关系?”

  祝绪安抚地拍拍原露的头,把她整个人都拨到了自己身后,这才说道:“我刚刚去找你们的时候,感觉空间也不大对劲,震荡过于频繁了。

  而且我姐姐还在冥府呢,你们要是不去,那我就自己去。”

  赵麓和燕羽觞几个人都听得呆了,楚师妹这都搜罗到了些什么神人啊,见微知著到如此地步,还是说这就是历事和不历事的区别吗?

  要不当初也是一个锅里搅食吃的同僚,怎么怎么五年功夫就把拉下这么大距离呢。

  还好她们挤入北武会核心的时间够早,哪怕一直没干什么实事,现在奋起直追也不算晚。

  祝余的态度出现了明显的松动与动摇,话说到这个份上,冥府已经成了绕不过去的坎。

  不过他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韩良和。

  当众人的目光都随着祝余一同投到韩良和身上时,韩良和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泽中,压力从四面八方缓慢而坚定地将她包围,抽尽她能呼吸到的每一丝空气。

  这个位置太烫了。

  只有真正做到这个位置上,韩良和才算对整个北武会能调集多少人力物力有了切实的感受。

  她轻轻鼓动唇舌制造出几句话,就能让数以万计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和以往那些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

  可那是地位超然,玉皇朝都不敢招惹的冥府啊,以当前北武会的体量贸然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万一搞错了,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这些师叔师伯的话又很有道理,师傅与孟师伯又身处其间,搞不好已经危在旦夕。

  不知不觉中,韩良和的指甲已经深深侵入肉中,桌面上多了一小滩红得耀眼的血。

  祝余担忧地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最终还是硬下心肠加了一把火:“良和,你是少主君。”

  庄聿也不失时机补了一句:“良和,我记得当初教过你的,何为行仁?”

  何为行仁?当仁不让于师是也。

  招惹冥府,有一半的概率活下去,不招惹冥府,在愈演愈烈的风暴海啸前谁也不敢说北武会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袁师叔收到的那封信里不就暗示了大厦将倾吗?

  师傅不在,她这个少主君理所应当的要把责任担起来。

  韩良和大口喘着气,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把腰间剑解下重重拍在案上:“以我之名传令,凡会中二等执事以上者,尽数来本岛参会。”

  又恭恭敬敬对着祝绪行了一礼:“祝小师叔,事出紧急,有劳了。”

  祝绪静静打量了韩良和一会儿,忽地笑了,问道:“小良和你是准备出兵吗?”

  韩良和紧绷着脸,轻轻点头。

  祝绪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上前轻轻拍了拍韩良和的脸:“虽然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高兴,我会帮忙的,但你不要学你师傅绷着脸,很丑。”

  说完祝绪就挥手撕开空间,捎带着蜷在夏峙肩膀上打盹的小老虎给抱走了:“我带梦梦出去玩,回来就还给你。”

  这娴熟的手法把夏峙给弄得一愣一愣的,带梦梦出去玩她没意见,但这先斩后奏的混不吝行为怎么像是和胖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半年前也不这样啊。

  孟师姐让胖子平日多加看顾就是这么看顾的?

  真是越来越胆肥了,是真不怕孟师姐回来拾掇他啊。

  夏峙用过来人的目光笑看着袁则,并成功让袁则破功,心虚地避开了调笑的视线。

  恰在此时,夏峙的余光中看到一道流光如电飞入!

  “噔!”夏峙下意识凝出长|枪,与钟元不分轩轾地朝那道流光击去,连赵麓和燕羽觞都慢了一拍。

  不过拦在半途中的数道拦截都被流光轻松穿了过去,也到此时韩良和才反应过来发声:“众位休要拦,那是师傅的剑符!”

  流光成功被纳入了韩良和掌中

  “良和,老大发回来的剑符中都说了什么?”

  韩良和费劲地把堵在嗓子眼里那团根本不存在的棉花给咽了下去,语气苦涩:“师傅说,冥府有异常,要我们多加小心,必要时可以去探查一番。”

  另一只靴子总算落了地,这是该开心的,怎么说他们也先行了一步。

  可上天像是偏偏要和韩良和作对似的,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人匆匆入内禀报:“少主君,少主君!不好……不好了,海水滚起来了!魔族,全是魔族!”

  韩良和再也按捺不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东海这片地方历来被称作九分水一分土,而在现在,目之所及处尽是披坚执锐的魔族,而且滚起来的海水中还不断冒出着魔族。

  整个过程是无声的,但从冒出来头的魔族会如百川入海一样,迅速融入庞大的队伍再也寻不到踪迹就能看出,这是绝对的精锐。

  夏峙眼睛最尖,只消片刻就发现了异常,将长枪狠狠往地上一磕,凝重道:“冥府绝对是出事了,我已经看到有骨傀和鬼傀被纳入仆从军队伍了。”

  夏峙觉得想出用死尸和亡魂来制造傀儡来壮大魔族队伍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在外域战场原材料大把,稍微加点材料就能批量制造,占用不了魔族多少资源。

  制造出来后又不怕疼,不知恐惧,绝不会后退,基础水准线以上的实力,结合无穷无尽的数量,在承平已久的三千世界内域中就是毫无悬念的碾压局。

  这下是真麻烦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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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三千世界各个角落。

  无数的魔族从田间、地头、路边冒出,好似他们早就在那蛰伏待机。

  于是奔跑的童子脑袋突兀冲天飞起,颈项中喷出的鲜血把手中的风车染得通红,在被踩入淤泥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已经停止转动的风车。

  潜入河湖捕鱼的青壮汉子再也没有露出水面,唯余慢慢上浮的衣物和一连串细小水泡。

  简陋的门板被大力踹开,轰然倒塌,激起无数烟尘,于床上静养的耄耋老者被狠掼于地,妇女被划开胸膛,熊熊燃烧的烈火封锁了他们所有的路径,空气中逐渐弥漫一种奇异但令人作呕的肉香。

  休言死去见阎罗,此间便为真地狱。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北武小千世界。

  “砰砰砰!”三次巨大的爆炸之后,之前不断冒出魔族的巨大石祭坛就碎裂成无数块小石头,连灰尘都没扬出来一丝半毫,因为全被紧随其后的水球给包裹住了,尔后化为水箭贯入了那几个意欲逃跑的低等魔的身体中。

  谢雨寒轻描淡写地解决了眼前这些麻烦,转头就看见了一众用星星眼看着她的年轻弟子,当即没好气的一巴掌呼到了领头的那个弟子脑袋上:“怎么都还愣着啊?还不赶快去搜寻幸存的村民,护送他们前往山神庙或者玄武大帝庙暂时安置。

  记得到地方后先开启庙宇核心,宗门的救援会晚一会儿才到,都注意些,不要受伤了。”

  一众弟子顿时讪笑着做鸟兽散,各自忙活去了。

  惹到执掌刑堂的谢长老,是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滴。

  等着众位弟子散去之后,一直表现地游刃有余的谢雨寒脸上才流露出极为轻微的倦意来,扭脸朝着自己右上方的一片虚空道:“赵前辈,摘星她,还是没有消息吗?”

  虚空中顿时显现一位金盔玄袍,威风凛凛的大将来,正是丁丑神将赵子任。

  却原来是楚摘星当初收服螣蛇大将并六丁六甲神将后,为免被中千世界那些眼尖的老怪物看破行迹,也是为了让她这些坚守十万余年,几乎油尽灯枯部将们的生命安全,趁着回来接韩良和的功夫,把部将们都安排在了宗门里好好修养,平时也就帮忙训练一下宗门内的年轻弟子,给楚摘星看守打理庙宇什么的。

  当然,最重要的作用是凭借彼此间的从属关系,赵子任这一干部将只需花费极小的代价就能与楚摘星取得直接联系。

  楚摘星绝不允许自己在外面拼命奋斗,回过神一看自己家被偷了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因此当此次魔潮起后,除了董成作为一宗之主不可轻动,带着螣蛇大将并一部分精锐弟子保守宗门驻地及王都外,北斗宗其它但凡能喘气的成年弟子都被撒了出来,在似谢雨寒这样的长老带领下清剿不断出现的魔族。

  六丁六甲神将也各自跟着一位长老出宗,除了护卫,就是为了联系楚摘星。

  虽然迄今为止没人明说,但包括董成在内的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楚摘星身上。

  平乱与□□,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看做两个纬度的东西。

  楚摘星治政理事之才仅止于中人,能够按部就班不出大差错罢了。

  可要论起大刀阔斧诛凶顽,心如铁石推善举,无有能出其右者。

  这一点,自从她十三岁起被放出去独领一城时就已经逐步展现。

  所以出宗诛魔的一路上谢雨寒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有没有联系上楚摘星。

  毕竟楚摘星已经证明过自己有着极为强大的灭火救灾能力,现在成就更高,手上还多了个北武会。

  对于谢雨寒饱含希望的问话,赵子任的回复依旧是那么令人失望:“还是没有联系上主君。”

  见谢雨寒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赵子任想了想还是决定多说一些:“主君是魔族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我们都遭受了如此猛烈的攻击,那么主君那必然是只多不少,一时联系不上是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很不甘心。”谢雨寒的话中逐渐透出了恨意。

  当初在宗门,就有很多弟子是被围攻死的。

  而现在,换成这些无辜百姓了。

  魔族欠下的血债,又多了一笔,而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仇。

  总之,现在要尽最大的努力拖延时间,阻碍魔族进攻的步伐,等楚师妹回来,一切就会有分晓。

  现在该收一点当年血债的利息了。

  谢雨寒把手按在因装着各式符箓而满满当当的乾坤袋上,俏脸含煞的冲进了正在村庄中恣意妄为的一道黑色洪流中。

  楚国都城,东宫。

  楚铮已经长成一个眉宇间充满沉稳的青年,正在妻子的帮助下穿上沉重的银色甲胄。

  夫妻间的气氛很是沉闷。

  终究是腹部已微微凸起的女子首先开了口:“殿下,您为东宫太子,身系天下之望,父王和母后也只有您一个儿子,就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丈夫隐含责备的双眼,再也说不下去了。

  楚铮只是一叹,自顾自的给将甲胄腋下最后一个带扣束紧,又把放置在旁的头盔提在手中,最后才单臂把妻子轻轻拥入怀中:“正因为孤是监国太子,是父王和母后唯一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就越不能退。

  父王年事已高,年轻时往来征战又留下许多暗伤,此时绝不能再披甲上阵。

  孤身为人子,自当尽人子之孝。

  而且若是孤退了,天下百姓又怎能安心呢?

  亿兆臣民,光靠北斗宗的仙师和长姐命我修筑的那些庙宇是救不过来的,孤必须领着他们自救。那些魔头打不过,空盔甲和骨头架子还是不难打的。”

  滚烫的泪水从甲胄的缝隙中渗到了丝制的内衬上,也渗了楚铮的心里。

  他的妻子是父王与母后千挑万选给他选出来的,与他是少年夫妻,感情极深。他到现在也没有侧妃,未来也不会有。

  说句实在话,他当年第一次上战场都没现在这么慌过。

  楚铮怜惜地抚摸着妻子乌黑柔顺的头发,温声细语哄着她:“而且孤怎么说也是太子,身边除了有御林军,还有北斗宗的仙师保护呢。

  还有还有,长姐给了孤护身符呢,所以阿婉你就别担心了,孤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而且你还在孕中,哭多了不仅伤孩子,还伤身体。

  要是让母后知道孤把你弄哭了,非得叫父皇打断孤一条,啊不,两条腿不可。阿婉你就行行好,莫要哭了吧。”

  关婉之终于破涕为笑,嗔怪地拍了一下不停耍宝的楚铮:“殿下就会拿好听的话哄我。”

  然后小心的把楚铮先前掏出来的护身符给塞回了甲胄内,好奇问道:“长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现在这宫里都在传,只要长姐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与楚铮虽是少年夫妻,但因为种种缘故,迄今为止还真就没和楚摘星见过面。

  故事里都说长姐很厉害,但到底有多厉害呢?丈夫平时也不怎么说,导致她对这位长姐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出手极为大方,因为她与殿下成婚的时候收到了数目极为庞大的一份贺礼。

  楚铮闻言脸上浮现极为怀念的神情:“长姐她啊,是一个既爱笑又不爱笑的人。

  其实主要是看人,对我和萱萱嘛,只要我俩不犯错就不会死。

  对二姐就好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还会教二姐怎么收拾我和萱萱。”

  “殿下,妾身还是不大明白。”

  “这些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等我这次回来再和你说,不过到时候阿婉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关婉不解其意:“妾身怎么就明白了啊?”

  “因为那时候长姐就回来了。长姐之能,待人之诚,非言语所能述尽,你得亲自去体会。”

  夫妻两正讲着私房话,便听得一叠声的“爹爹,娘亲”由远及近地传来,旋即默契的放弃话题,楚铮更是很自然地半蹲下身子,任由一个旋风似的小团子冲入怀中,然后踩着他的腿和胳膊骑到了他脖颈上。

  这是他的长子,楚世恒,年方四岁。

  “爹爹,爹爹,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能不能带上我!我也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

  虽然年纪不大,但拜楚摘星当年赠予楚铮那滴心头血所赐,楚世恒已经壮实得像一头小牛犊,一直在已经批了重甲的楚铮脖子那扭,让楚铮也有些吃不住劲。

  可妻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宫女内官更是治不住这小子,他这个当爹也就只能忍着。

  幸好此时天降救星。

  “世恒,来姑姑这。”

  “小姑!”见到来人,楚世恒立刻放过了自己的爹。

  那甲胄坐着太冰了!还是小姑好,小姑香喷喷的!

  “见过王兄并嫂嫂。”

  关婉之大喜过望:“萱萱你怎么也回来了!”

  整个王室人口简单到还不如一个稍大些的地主,所以关婉之与这个三五不时就回家的小姑子感情也很好。

  但今时不同往日,小姑子身份是北斗宗亲传弟子,这个时候应该在诛杀散布在野外的魔族,因此关婉之有此一问。

  楚萱冲着哥哥和嫂嫂笑道:“我想着王城之中也布置有防御阵法,我这些天也很想父王母后,所以就向掌门师伯要了这个主持防御阵法的差事,两厢便宜。

  料来这段时间是要多多叨扰嫂子了,还望嫂子不要嫌弃我才是。”

  “说哪里话,反正这段时间殿下也不在,萱萱你不妨就搬来与我住吧,我必扫榻以待。”

  这下换楚铮大喜过望了,这种时候没有比关乎性命的防御大阵是放到自家人手上更令人安心的了。

  只是妻子说扫榻以待……

  虽然妹妹一定没那个时间,但他还是好在意!

  楚铮一巴掌拍到了已经在妹妹怀里扭得像条毛毛虫的儿子屁股上,朝着眼中迅速蓄满泪水,打算装哭的儿子郑重地叮嘱道:“楚世恒,你已经是个四岁的小男子汉了,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我还是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在你爹我不在这段时间里,你要保护好的你的爷爷奶奶、母亲妹妹,能不能做到!”

  “能!不过我还要保护小姑!”

  “好,你来保护小姑。”

  楚萱遭受了稚嫩童声和大份口水的双重洗礼,只能无奈地撇撇嘴,把已经兴高采烈要去找趁手兵器的侄儿给放到地上。

  王兄真是越来越小气了,明明小时候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她一半的,放到嫂子身上就什么都不行。

  而楚铮看了一眼天色,把头盔扣到了脑袋上:“时辰差不多了,我就先过去了,你们两慢慢聊。”

  “妾身恭送殿下,愿殿下凯旋而归。”关婉之深深看了一眼丈夫,恋恋不舍把目光抽回,又对楚萱说道,“萱萱你先坐,我去给你烹茶。”

  她怕再待下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大战在即,她不能让殿下分心。

  楚铮这才抬头目送关婉之,直到那道倩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萱萱,父王母后,还有你嫂子并两个侄儿,以及整个王城,为兄就交给你了。”

  “王兄且行,家中之事,我来担待。”

  兄妹之间,无需多言。

  与北武小千世界有条不紊地发动着名为全民战争机器不同的是,北武会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中。

  韩良和遭到了“逼宫”。

  北武会的摊子铺的太大,恰如分开的五指,想要聚合成拳头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而且魔族对待中千世界人族的态度也和小千世界人族的态度不一样。

  小千世界灵气少,修士少,修为还不高,只能是“会有限度挣扎反抗的饲料”。

  对付小千世界,把族中那些永远都觉得吃不饱的混账都扔进去就完事了,就凭数量都能赢。

  而中千世界就不同了,那是能榨出海量油水,可以为族中开拓扩张伟业做出巨大贡献的。

  自己成了地主是不够的,手底下总得有几个听招呼,当马前卒的狗腿子帮着干脏活。

  所以对付中千世界,魔族很注意招降。

  大宗门出身的弟子肯定是没戏,但要把范围放得足够宽,条件放得足够低,出现些为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败类根本就不足为奇。

  更何况还是重兵压境,断绝沟通,旗杆上还挑着一排血次呼啦的脑袋打样,还有已经投降的出来现身说法。

  因为北武会的摊子铺得足够大,所以北武会在信息获取的能力上并不弱于二流宗门。

  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就知道了魔族正在对三千世界展开全面攻击,战况还摧枯拉朽,极为顺利的消息。

  等玉皇朝和那些顶尖宗门那帮蜗牛反应过来抽兵回援,恐怕攻守之势已经逆转了。

  而魔族这种生物,最紧要的时间就是不能给他们地盘发展。

  恰如成规模的蝗虫,可以很快消灭一切。

  比起被魔族第一波吞噬,还是帮着魔族收割能更好活下去。

  主少国疑,都没混元剑君这条过江龙在头上压着了,干嘛还死保着韩良和这个小娃娃啊,倒不如把她卖了当投名状。

  那些跟着混元剑君来的人也该通通滚蛋,东海是东海人的东海,和他们这些外来户有什么关系?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混元剑君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所以谁也没想到一场好好的动员大会居然开着开着就成了劝降大会。

  看着那一个个声泪俱下,口口声声为了东海,为了整个北武会,但手差点就戳到韩良和脸上的人,祝绪第一个忍不住,欲要站起身掀桌子。

  一群软骨头,不足与谋,枉她还劳心费力把人一个个接过来。

  人魔二族不共戴天这种从小学到大的话都学到哪里去了!真当投过去魔族就会把你们当心腹了?

  不过说心腹也说得过去,毕竟心腹之患也是心腹嘛。

  与其任这些软骨头给魔族当狗残害生民,不如她先一发宰了干净。

  袁则和小老虎却一左一右按住了她的手。

  祝绪糊涂了,看向袁则,袁则仰了仰下巴示意她看门外。

  开玩笑,老大就这么一个徒弟,疼得和眼珠子似的,会没点准备敢让良和代她处理事情?

  有阿夏管外军,钟师弟掌内军不说,贴身的禁卫更是燕、赵二位师姐各领一摊,那可是实打实的大宗精锐。

  而现在那些人,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如果他没有料错,现在不仅是这个院落,恐怕这些与会人员的家眷住所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凭这帮目光短浅的酒囊饭袋,也配玩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就是良和现在还没发话,不然这些个跪地请降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脑袋搬家。

  呵,本地派,老大当初带着他们在东海创立基业的时候,杀得最多的就是本地派。

  胡作非为,视人命为草芥,早就该杀了。

  要不是以前根基太弱,既怕惹来物议,又需要千金市马骨做个姿态,这里面有一大半活不到今天。

  那么今天借他们项上人头一用也是合情合理的,袁则目光扫过堂上,暗露凶光。

  顶多是秀才辛苦点,再能者多劳一下。

  既然这些家伙翻不起大浪,那么现在就要看良和的态度如何了。

  他相信良和绝做不出数典忘祖之举,只是能做到哪一步很关键。

  恐怕所有没发声的人,都和他有着差不多的想法。

  祝绪看看门外,感觉除了多了点人外没啥区别,但看着袁则一脸严肃又不好再问,干脆和小老虎玩起了手背在上的游戏,并时不时看向已成焦点的韩良和。

  这小娃娃也没啥好看的嘛,反正没楚摘星那个坏人好看。

  而韩良和已经屏蔽了对外界所有的感知,满脑子只有两个问题:“如果是师傅在此,师傅会怎么做?师伯呢?”

  不,恐怕换了师傅师伯中任意一人在此,这些人都不敢这么做。

  说到底,是她自己威信不立。

  终于,韩良和动了,祝绪正好看了过去,然后把注意力放到了投射在屏风上的小小影子上。

  出于直觉,她觉得那团影子很重要。

  影子在慢慢张开。

  “人魔不两立,吾辈不贪安。若再有言降者,如同此案!”

  长剑斩出,巨大的议事桌瞬间被一斫为二。

  祝绪不由啧了一声,她想干的事总算是干成了。

  满堂死寂,而祝绪看到屏风上的影子已经变成了一只张开翅膀的鸟,她怎么觉着怎么越看越像凤凰呢?

  又听韩良和脆亮,却已隐隐带着三分威严的声音说道:“烽烟四起,玉皇朝守军溃散,此正吾辈奋进之时,异日裂土分茅有何足道哉。

  若图一时之利,不战而降,必将为天下笑。”

  这是庄聿第二次从文牍山中抬起头,良和能挥剑斫案他不奇怪,老大的徒弟,有这魄力是应该的。

  可这吊萝卜的方式,也和孟师姐太像了。

  就差直接说要是这一仗要是赢了,玉皇朝又收缩势力范围,得赶紧抢一波,这样也比不战而降的名声好听。要是不战而降,恐怕魔族也看不上软骨头。

  我包你不亏,但你得先干活。

  良和如此施为,守住已经不是问题了,所以他得想一想如何反攻,后勤方面还要和阿夏和祝君商量一二。

  韩良和终于坐稳了位置,而楚摘星也抓住了那团白色身影的后颈皮。

  “它身上,有我龙族的气息。”

  听到师姐的结论,楚摘星干脆把这个只有她小臂长的幼兽给拎起来细细观察,只见这个小家伙龙身、虎头、狮尾,看上去很像一只断奶没多久的小狗崽子,只是脑壳无比坚硬。

  反正楚摘星搜遍记忆也没认出来这是啥种族。

  还是说这是冥府的特有物种?反正和龙族脱不开关系,问师姐准没错。

  “师姐?”

  “我也不识得此兽。”孟随云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族中人,惯来……”

  “哦哦哦。”这么一说楚摘星就了然了。

  龙族嘛,出了名的生冷不忌,天下一多半的种族都能和龙族扯上点那样的关系。

  还没哦完呢,就收获了羞中带怯,怒中含恼的两拳:“摘星你哦什么呢?”

  楚摘星立刻闭嘴,装模作样给了自己一嘴巴。

  真是,怎么嘴上没带把门的,居然把师姐给绕进去了。

  两个人在这拎着这个幼兽研究,急得那个幼兽是又龇牙咧嘴,又四肢扑腾。

  可惜,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只能一直嘤叽嘤叽的叫唤着。

  那幼兽终于急了,口吐人言道:“你们是何处来的修士,居然敢在冥府闹事,本座可是泰山府君案下神兽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