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顺着巨大的落地窗撒了进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关上了大门。
“你去埋葬你妹妹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魏然复一怔,他转身,却看到了许时乌蜷在沙发里,那夕阳的余晖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奇异的光。
有种古怪的美。
“你在这里做什么?”魏然复蹙眉,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包裹也放在了桌上。
从那沙发精处得知拿走门牌号后,魏然复可能会死,许时乌就一直有点不安。
他很奇怪于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情绪,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于是他在这里等着魏然复回来。
“在等你。”许时乌诚实的说。
他说完还没等魏然复反应过来,又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刚刚是去埋你妹妹了吗?”
他下来的时候注意到地下室已经被完全封闭了。
“嗯。”魏然复言简意赅的回了一句。
这事提起来对魏然复而言,是颇为伤心的,于是许时乌贴心的换了个话题,他指了指那个包裹,“里面是什么?”
魏然复眼睛都好像眯着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起来像衣服的包裹。
犹豫了一下,许时乌拆开了,随即一怔。
里面是一套墨蓝色的、外国复古宫廷风的男装,还有一个配饰。
“这是什么?”许时乌捡起那个像乌鸦的东西,它浑身都是银色,有一条长长的链子,左上角有个小按钮。他好奇的一按,银色乌鸦的肚皮弹开了来,露出里面的表盘。
表盘里像是有某种红色的液体在滚来滚去,发着细闪般的光,而那些液体落下以后,便能看清时针指向何处。
这是一只奇特的怀表。
“……可以挂在衣服上。”魏然复这时低着头说,“里面的红液在晚上会发光,那样可以让你晚上也能看清时间。”
这样的构造可谓是十分用心。许时乌攥紧那只表,抬头看向魏然复,“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耳尖似乎红了一下,魏然复摇摇头,“……不,这是我家一直传下来的。”
传家宝啊……许时乌闻言思绪放得有点空了,他看着魏然复的双眼,“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对此魏然复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好似含情的眼睛看着他。
“……我不能要。”许时乌把表放了回去,叹气,“至于这套衣服……是打算在晚上跳舞时穿吗?那你的呢?”
“我不需要。”魏然复却说,“月光之下,我会化为骨骼。”
和一具骨头跳舞……许时乌想了想那个画面,觉得还蛮诡异的。
窗外的太阳彻底落下了,月亮渐渐的升起了。
“该换衣服了,我们得出发了。”魏然复朝他伸出一只手,竟然颇为温柔,“主人。”
这一声轻叹般的主人让许时乌眼前恍然了一瞬,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之前魏然复叫他主人的场景。
有怨怪的、有恳求的、有咬牙切齿的……如今,还有叹息一般的。
他在叹什么呢?
不知不觉的许时乌好像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因此换完衣服出来时,他的脸都是阴郁的。
然而魏然复却只觉得眼前一亮。
墨蓝色的衣衫和那人冷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色调,还有他浅亚麻金的头发,和阴郁的神情,衬得他像堕落的神明。
“对了,这衣服你用什么做的?”许时乌随口一问。
“还记得森林里那只蜘蛛吗?”魏然复反问,“我把它打了,让它用蛛丝染上花液,给你织了一套。”
“……”早知道就不问了!许时乌无奈了。
一想到自己身上穿的是沾着蜘蛛口水的衣服,心理作用让他觉得这衣服有股臭味。
但其实并没有,反而还泛着一股花香,像是被熏过的。
“好吧……”迫不得已接受了这件衣服,许时乌看向魏然复,“那我们现在去外面跳舞?”
他本是礼貌的一问,却没想到一身白袍的魏然复竟然对他彬彬有礼的行了个礼,伸出手,道:“主人,可以邀请你和我去山巅跳一支舞吗?”
他说这话时,年轻俊秀的脸微微低了下去,很是尊重。
那一刻许时乌承认自己的心又动摇了,他忍不住想问魏然复如果拿走号码牌了他会不会死,可他又不敢问。
他也怕得到那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将手轻轻放在了那只朝他伸出的手上,许时乌也同样有礼的道,“……我愿意。”
他该说的是可以,可出口时却想到了昨夜魏然复的神情,因此鬼使神差的说了我愿意。
魏然复的手顿了一下,却只是微微一笑。
两人指尖轻触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古怪的力量将他们传送了,许时乌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再次睁眼时,他们已经到了高山山巅之上。
山巅的断崖之下是一片森林,而远远的可以看到远处那偌大的白骨别墅。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角度去看那座别墅。
许时乌愣了一下。
月亮已高高悬挂于天际,柔和的月光撒在了大地上,也照在了两人的身上。
手下传来了冰冷的触感,许时乌抬眸,眼前却已经是一具乌黑的骨了。
原以为这场面会非常诡异,可真到这一刻时,许时乌却发现自己的心异常平静。
或许是知道魏然复不会伤害自己吧。
他的目光放在了乌骨心脏处那个白色的号码牌上,嘴唇一动,突然说,“……其实我不太会跳舞。”
“我带着你。”乌骨却温柔的说。
许时乌抬眸看着他,没动。
乌骨状态下的魏然复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也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许时乌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的心情竟然颇为愉悦。
腰部倏然被他的手揽住了,身躯跃动起来,魏然复开始跳了。
许时乌感受到自己的腿也在随着魏然复的动作而笨拙的跃动。
那一刻月光倾泻大地,林间的叶片被风吹动,万花的花瓣被风带着飘散到了各处。
风卷花落,好像有无声的钢琴曲响起,两人的身躯上泛着月光。
而月光之下,乌骨看着自己从天而降的宝物,心境竟然十分平静。
“……魏然复,”他们跳舞跳得很慢,许时乌不知道这一舞还有多久结束,但他心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使他问出了声,“我拿走号码牌,你会怎么样?”
他看着面前的乌骨。
轻笑传来,魏然复揽着怀里的人跳舞,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这场荒谬的邪神传说……该结束了,就结束在我的手里……也是好的。”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许时乌脑海里突然涌现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孩提的哭喊,巫师的唱祝,失去孩子的父母都在悲鸣。
【他们轻手轻脚的上前……
蒙住我的眼睛
将我从睡梦之中带出
去往那时间之谷
时间之谷
时间之谷啊
里面沉睡着人面蛇身的妖魔
它将撕碎我的身体
化为天地之水
天地之水啊
那是我反抗的泪……】
这还是许时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后面。
联想起方才魏然复所说的话,许时乌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再次浓郁起来,他蓦然停住脚步,“什么叫结束在你的手里?”
他的脚步一停,魏然复的笑声里好像起了微微的笑意,可手上的动作却不容置疑的带起他,许时乌的脚再次动了起来。
就像是必须跳完这支舞才能停下。
明月高悬,万物合鸣。
“嘘……不许问了。”舞步动作间,魏然复低了低头,和他挨得极近,“坚持你所选择的……”
许时乌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远处白骨别墅突然燃了起来,他愕然扭头,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可这一扭头,许时乌心都凉了半截。
月光之下,魏然复的乌骨身躯好似在慢慢融化了,一道道如丝般的白光从它的身上轻柔的散发出来——
“等等!”许时乌下意识想去抓那些消散的光,“魏然复!!!”
“没用的……”魏然复轻叹的声音传来,“邪神也好,人也好,有情者必死无疑……拿走我的心吧,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在许时乌没来之前,他每日在邪神和自己的意志中挣扎,和那些幽魂为伴,触碰到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那种生活他过了很久……久到他都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可许时乌的到来却像是冰冷世界的一点温暖慰藉。
他在这漫长冰冷的世界里活了太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人,总不能还让他死在这里吧。
魏然复想。
可唇间却传来了温软的触感,他褐色的眼眸一怔,却发现那是许时乌轻轻吻住了他。
咒语效力之下,他的身躯从头一寸寸变成人体,可那些散去的白光却无法回来。
他彻底成了月光下的一个影子。
“……嘘,不要浪费时间了。”魏然复趁着这最后的时间,抱住了他,轻柔的说,“拿着它……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的手掌从血肉之躯中挖出了一个方形的小牌子。
“……不,但我不想让你死……”不知不觉的,许时乌的眼睛红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死……”
“别哭……”魏然复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不舍得你哭……不希望我最后看见你的样子是满眼泪水……”
可已经晚了。
许时乌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掌心被塞了一个什么冰冷的东西,他的头颅骤然剧痛起来,眼前霎时一黑——
【恭喜得到门牌号,boss好感度达到100%】
【第一个任务完成】
那道只出现过一次的电子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不……
魏然复……
“不要——!”
一切都好像化为了虚无之物,强烈的窒息感让许时乌睁开了双眼。
他的心尚且沉浸在失去魏然复的痛苦之中,本能的要蜷缩起来,却没曾想自己的浑身好像都被绑住了。
……这又是什么?!悲愤之下,许时乌疯狂的挣了挣,却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
面前没有月光了,也不是山崖,还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这熟悉的味道……许时乌简直要窒息了,这他大爷的不是腐尸吗?
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艰难的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很笨重。
“……谁都好,来救救我,行吗?”许时乌绝望的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仿佛言随法现,他的祈愿落下的那一刻,头顶的黑暗突然被打开了来。
一阵沉重的、推动的声音响起,就好像什么门。
头顶的黑暗不见了,转而变得是一片乌泱泱的、像是黑夜。
那股腐臭味也散了一些。
他这是……被人关在了一个什么盒子里吗?
来不及再伤心上个副本的事,许时乌挣了一下,“有人吗?”
“嘿!”
却是一道男声传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女孩,可声线却是个男人。
“不要叫了!傻东西,”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和那男声一起响起,“等会把那个死东西又引来了!”
“你是谁?”许时乌下意识蹙眉,“你在哪里?”
“呼……呼……等等……”那声音变得吃力起来,与此同时的那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不见了,一个身躯突然从门的那边翻了过来,啪的一下摔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我的脸……别砸着我闭月羞花的脸啊!”
那声音哭兮兮的说。
许时乌:“……”
他一时不知道那人落在了哪里,想起身找一找,却还是动不了。
“……你没事吧,兄弟?”许时乌发出友好的问候。
“嚯哦~我没事……”那声音突然从他耳边响起了,许时乌扭头,发现了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
可他……怎么感觉身体这么的别扭?
许时乌蹙眉,“你能帮我把这个解开吗?”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好像都被绑住了。
“当然可以……但你要等等,这身体我现在还没适应呢!”那少年声音说。
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许时乌至今都没明白现在又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这狗游戏没完的吗!
“……什么身体没适应?”许时乌声音古怪的说。
“嘻嘻,”那人却贱贱一笑,“等会你就知道喽……”
感觉到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许时乌下意识要去看,可昏暗的视线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很快他就感觉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了,也能动了。
他第一时间就想爬起来,可是却莫名的感受到了一阵头重脚轻,差点又摔了下去!
“哎呀呀别动,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上去了……”
一阵小小的火光突然亮起,像是火柴划拉出来的。
这不大不小的火光终于让许时乌看清了自己对面是什么人——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有着在黑暗中很明亮的一头绿色头发,身体却胖胖乎乎的,五官上的走线很整齐,像是被缝上去的。
他的手指里拿着一根火柴,表情颇为诧异。
如果不是这人的眼睛会动,许时乌简直要怀疑这是什么小孩的玩偶了。
“……哇,你为什么穿成这样?”那玩偶张口说话了。
受到冲击的许时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磕巴着,“你……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立刻就不满意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能说我是东西?再说了……你不也是东西吗……和我一样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一瞬,许时乌蓦然低头,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身体,身上那件小墨蓝色的衣衫都要撑爆了。
他伸出手一看,顿时如遭雷劈,只见他的五指也小小的,像是玩偶。
“……”
这**的又是什么诡异新世界!!
他怎么变成玩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