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15章 15.暗瞳

  不过三五天,江予之的腿伤就好了大半,他急于想试试看自己痊愈到什么程度,趁阿木不注意,总是忍不住从床上下来走走跳跳,有时候动作大了,伤口又会扯开一点儿。阿木又无奈又好笑,一边给江予之上药,一边假装生气,冷着脸不理他。

  “下次再这样,就给你绑在床上。”

  蘸着药水的棉棒故意用力在伤口的边缘上戳了戳,其实是不疼的,江予之反应慢,等他又把纱布贴好,才知道这是阿木在和他开玩笑,于是憨憨地装委屈:“好疼。”

  “逞强的时候不是不知道疼的吗,我就该看着你化脓发炎,不管了。”

  他把工具整理好,收到储藏柜里,走到手术室的里间,离远了,拉娜就坐在小圆凳上滑了过来。她立起手掌挡着脸,挤着眼睛撅着嘴巴,故作刁难地和江予之抱怨:“他又嘴硬。”

  “嗯。”江予之笑起来,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

  江予之面对拉娜总是冷冰冰的,连笑容都吝啬,拉娜难得被不苟言笑的警察叔叔附和一次,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乱七八糟的话说了好多,最后想到江予之快要痊愈,又忍不住祝贺:“江警官痊愈了之后就不需要和阿木哥哥挤在一个房间了吧,我去把隔壁打扫一下。”

  这话说完,拉娜满眼期待地看着江予之,江予之的笑容还留在脸上,不知怎么看起来很是僵硬,他转过头,面向手术室的里间,原本那阵金属工具与瓷盘碰撞的声音停下来,过了快半分钟,才继续响起来。

  拉娜都准备拿起扫帚拖把去打扫了,江予之又拉住了她。

  “我的伤很难痊愈,还需要阿木医生好好照顾。”

  拉娜不理解,除了眼睛上的外伤,江警官看起来没什么不好的,“那还要多久呢?”

  “要很久吧。”

  他不知道怎么让纯真的孩子安心,说来说去,只能重复没有意义的话,像是在哄她,又像在骗自己。

  “你走之前都需要他吗?”

  江予之愣住了,这下敷衍的话都说不出口。

  穆容从里间出来,江予之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刚刚玩笑的轻松。

  “雪已经停了,但路要从玉城那边开始清,下午我开车去看看。”说完,他就走出了手术室。

  拉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这一边的江予之,察觉出气氛不太对,但又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拉娜问江予之。

  “没有,”江予之轻轻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说的是事实。”

  卫生所在边境到玉城唯一一条通道上,这里地处峡谷,两边都是高耸的山脉,通行的路就在这一条走廊上,落雪和山坡上滑落的雪都累下来,积雪几乎有一人多高。卫生所没有人力,只能等玉城方面慢慢清道,穆容开车走了一小会儿就折返,再往深处走,车子就要陷进雪里。

  他看不到荒原上有任何形迹,看来要彻底恢复这条路的路况,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他松了一口气,卫生所的物资足够,本来也不需要担心,穆容知道,自己的庆幸不是来源于此。

  穆容舍不得江予之,就算他身上背负着太多重要的意义和使命,穆容都不想他离开。

  不仅是因为那一层可有可无的契约关系,也不是那种治好他、想把他当成自己满意的作品收藏起来的恶劣心思,而是因为,江予之的存在,能让穆容感受到自己。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小累赘,父母奉献于那些伟大的事业,几乎没有留给他任何偏爱,他就自然地觉得自己也要加入其中,但最后却被告知因为是Omega,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自己人生的最大意义就是不要浪费基因优势,用婚姻体现价值。

  为了母亲的遗愿,穆容一一照做了,但实则不认可也不甘心,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来到边境。他不想做一个附着于性别的身体,他想做一个完整的人。他只是他自己。

  他想对江予之好,想和他一起取暖、互相治愈。江予之让穆容觉得在被需要,甚至是,在被爱。

  边境的冬天太冷了,雪可以连绵十余天,好不容易天晴,穆容很贪心,他只是想让好天气多停留一会儿。

  回到卫生所,穆容脱掉大衣、摘下皮帽,忍不住想起上午拉娜的无心之言,就又心不在焉。他经过走廊,远远就看见江予之站在手术室门口。他当了多年特警,总是站得笔直,此时穿着穆容给他找来的旧衣服,也是挺拔修长的模样。听到这边有声音,就看过来,跟着穆容脚步的转着头。

  穆容以为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公路清障的进展,等不及要离开这里、离开自己,虽然明白这对于江予之来说是任务,穆容心里还是失落,并且更加无奈。他步子停下来,默默地离江予之远了一些,贴着走廊另一边的墙壁,想悄悄地走过去。

  “阿木。”

  江予之听他脚步不停,也不管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直接迈开步子靠近,脚下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穆容又不放心他,站在那里没动,甚至向江予之的方向抬起了手臂,让他拉住。

  “怎么了?”穆容问,想了想,江予之关心的无非是这里什么时候能通路,什么时候能去玉城,就把上午看到的情形告诉了他。意外的是,江予之看起来神色平静,没有想象中那么着急。

  他拉着穆容的手,把他的手指都攥进手心里,另一只手也一起,握住他冻得冰凉的手,“外面很冷吧?”他说。

  在认定了江予之即将离开的前提下,当下的温柔对穆容来说更为残酷,他摇了摇头,手指想抽离出来,又被江予之攥得更紧。

  “我的眼睛该换药了。”

  “昨天才换过。”

  手被牢牢握住,穆容走不掉,就抬起头看着江予之。他从没见过江予之的双眼,现下隔着纱布,却好像在与他对视,被他的渴切的眼神吸引,难以逃离。

  “你说过,疼的时候要告诉你的。”

  穆容没说话,曾经对他说的话,现在听起来多了别的什么意味,他不忍心拒绝,但心里又很委屈。两个人站在走廊里沉默着,片刻后江予之自顾自地转过身,抬起手臂摸索着,沿着墙壁找到手术室的门,慢慢地牵着穆容走进去。穆容拗不过他,就主动拉着他坐在病床上,准备好工具,解开了江予之脑后纱布的结。

  江予之仰着头,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挡住了眉眼,穆容用手拨开了低垂的额发,手指下意识地沿着他的眉骨划过去。

  眼皮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江予之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穆容,相距如此之近,他的眼神还是空洞,右眼看起来无碍,左眼的眼球已经变成了混沌的灰红色。

  他的眼睛很漂亮,闭上的时候是一条长长的、流畅的曲线,睫毛像松叶,顺着眼睑垂下来,显得深情又迷人。睁开之后,又多了几分冷峻,此时眼神没有焦距,因为外伤而形状可怖,更带上了不怒自威的震慑感。

  穆容捧着他的下巴,用棉棒轻触着伤口,江予之却不配合,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

  “看得见吗?”

  江予之迟疑地点点头。

  穆容笑了笑,并没有完全相信江予之的回答,想到心里的不舍,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好,”他放下棉棒,手端着江予之的下巴,指尖碰到了下颌线上的胡茬,“胡子都长了。”

  他拿起一把手术刀,试着用这锋利的刀片修剪细密的胡须,江予之乖巧地扬着头,任穆容进行这大胆又危险的操作。这双手灵巧但稳重,像是在雕刻精美的艺术品。

  江予之完整的脸露出来,伤痕累累,但英气逼人,穆容看着他,好像遗憾也被满足,就算即将分离,他也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并且期待未来能作为最亲密的人与他重逢。

  他还这样想着,思绪被庭院里一阵瓦罐碰撞的声音打乱,穆容通过窗户向外看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猜想是拉娜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便没有在意。他刚把手术刀放在一旁,江予之就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得更近。

  穆容因为他突然的拉扯没有站稳,他刚想把江予之推开一点儿,江予之的手就扣上了他的后腰,把他拉进了怀里。江予之下巴搭上穆容的肩膀,嘴唇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你回来的时候,还有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