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13章 13.治愈

  穆容的小卧室按照当地人的习俗布置,鲜艳的地毯上,只有一张双人木床、一组矮矮的柜子,没人用的织毯和软垫堆了厚厚一叠,存放在角落里。

  木床是从附近村子里拉来的旧家具,靠着墙边放,三面都是栅栏一样的木柱装饰,看着漂亮,但睡觉时很容易撞到雕饰的棱角。穆容嫌不舒服,靠着墙还会冷,就只贴着床沿的边缘睡,偶尔翻身动作大了,还会不小心摔到床下面。

  好在当地人的床只有大概膝盖那么高,地上还有地毯,摔下去也不会太疼。

  他睡意朦胧间又挨到了床沿,于是翻了个身,又靠向另一边。前一天太累,他睡得不清醒,一个劲儿地撒着懒,恨不得钻进柔软的枕头和被褥间。

  今天床板上的装饰不是硬邦邦的了,靠着墙壁也不那么冷了。穆容只觉得身前有一个温热的火源,忍不住靠得更近,等反应过来,穆容才发现他的头枕在一只强壮的手臂上,眼前是一片宽厚的胸膛,他整张脸都几乎埋了进去。

  穆容愣了愣,片刻之后猛地向后撤,他看到江警官躺在他身边。

  他睡得很沉,眼睛上的纱布有点儿松了,掉下来一半,露出他皱在一起的眉头。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临睡前,江予之难得不逞强,说睡在外间太冷,穆容心软了,便让他睡到内间,自己去外间将就一晚。

  江予之没说话,拽着穆容的衣角就闭上眼,好像睡着了,手上的力气一点儿没松,穆容站在床边,想等他睡着了再出去,站着站着,困得不行了就坐上床边。衣角稍稍松动了一些,穆容试着抽出来,江予之似乎被吵醒,手又攥牢了。

  他只想在床头上靠一会儿歇一歇,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又不知怎么回事儿,就躺在了江予之身边,枕上他的手臂。

  穆容看着江予之,他表情没那么舒展,但也算是睡着了,小床没那么宽敞,总比在地毯上委屈着好。他还是心软,又心疼,不忍心把长手长脚的江予之丢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半推半就地,成了现在这样。

  听惯了他说拒绝、说没事,或许江予之自己都觉得,脆弱或痛苦不是他该有的感受,不是他可以感受到的情绪。昨晚他第一次坦诚地说他需要什么、想要什么,穆容的心也跟着江予之的声音一起柔软下来。

  他抬起手,隔着衣服,手指沿着锁骨,轻轻滑到江予之的肩膀,这里有一道疤,手臂上也有,后背也有。

  或许医者都容易共情,但穆容仿佛不只是陪着他度过这一次的伤病,而是就连曾经的经历也能感同身受。陈年的伤口落在江予之身上,痛也钻进穆容心里。穆容却甘于这样,旁人眼里坚不可摧的堡垒,唯独把破败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看,还邀请着自己帮他清理掉荒芜,埋下新的种子,穆容因此而满足,因为被需要而满足。

  现在时间还早,天还蒙蒙的没亮,大雪封了路,穆容工作也停了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伴着雪化的声音睡个好觉。他把被子拽上来,搭在江予之肩头,然后好像下了决心一样,裹着被子往里边蹭了蹭,紧紧靠在江予之身边。

  反正婚都定了,反正总会有这么一天,反正……已经这样了。穆容这么想着,更像在说服自己,安心地闭上了眼。

  江予之是从中午时开始发烧的。

  穆容比平常多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看江予之睡得还是很沉,就没有叫醒他。他起身下床,这才又感觉到严冬应有的寒冷。江予之身体上很温暖,像个烧得正热的暖炉,让畏寒的穆容忍不住靠近,也舍不得离开。

  他还以为是军人身体好、火气旺,体温才会偏高,没想到原来是那时候就病起来了。到了中午,江予之还昏睡着,被子紧紧裹在身上,时不时颤抖一下,嘴唇苍白,脸上也没有血色。

  穆容这才发觉不对劲,用手搭上他的额头试了下,温度已经升上去,细密的冷汗沾了穆容一手。穆容把被子掀开,急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褪下了江予之的左边裤腿,果然看到纱布又被血迹浸透,渗出来殷红的血。

  他把胶带揭下来,纱布的表面和正在结痂的伤口粘连在一起,清理得再小心,也会牵扯掉小块儿的皮肉。江予之发着高烧,越睡越沉,因为此时腿上的刺痛,才不清不楚地闷哼一声,穆容听着心疼,动作也停下来, 他长长地呼了口气,闭上眼睛,咬着牙换下脏掉的纱布。

  江予之没有喊痛,他眉头拧得更紧了,手下意识地按在大腿的肌肉上,指甲深陷进皮肤里。

  穆容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难受了这么久,自己一无所知,还靠着他取暖,拖拖拉拉地,把病情耽误到现在。

  纱布取下来,暴露出的伤口周围一圈都是突起外翻的皮肉,边缘被淤血染成了青紫色,伤口里面血肉模糊,鲜红的血和黄白色的脓液混在一起,从皮肤里渗出来。

  那时候在医学院念书,参与临床的时候也见过比这还惨烈的画面,起初看得时候不适应,慢慢地也习惯了。当下看到这狰狞的伤口,横亘在江予之的左腿上,穆容的心像被揪起来一样发疼,看都不敢看。

  早上还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是唯一能看到他的脆弱和无助的人,现在终于发现这是自我感动般的可笑。穆容才察觉到,窥探到江予之的伤口毫无意义,他想要的不是江予之的依恋和信赖,他想让江予之痊愈,想让江予之连痛都不会再痛。

  鼻子酸酸的,心里自责又焦虑,他治好了江予之一次,现在不得已又要再重复一次。

  穆容匆匆跑到手术室,从手术台上拿上工具,又跑回到房间。拉娜此时正在手术室,她下午来到这里打扫,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还以为警察叔叔痊愈之后,都没告别就走掉了,她还想着怎么告诉阿木哥哥,他就自己来了手术室。

  拉娜看着穆容翻箱倒柜,慌张急切的样子,也不理会自己,就跟着他,凑到穆容身后看他在做什么。他从柜子里翻出来不少注射剂,一股脑倒在桌面上,拉娜不懂这些药品的种类,甚至汉字也认不太全,平常穆容让她帮忙清点,她就按照盖子的颜色大概归类。

  她凑到桌子边,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散落在桌面上的试剂瓶,原来有好几种颜色,最近物资都送了出去,现在只剩下红色、绿色和深蓝色三种的了。她弯下身子,手肘撑在桌面上,抬着头看着穆容。

  “阿木哥哥,你在找什么?”

  “我们没有消炎药了吗?”他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小瓶子,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还是不死心,“黄色盖子的那种?没有了吗?”

  拉娜摇摇头:“早就没有了。”

  “口服的呢?白色片片的那种?”

  “你不是都打包送走了吗?下雪前一天。”

  穆容哑然,皱着眉叹了口气。

  “玻璃瓶也没有了吗?”

  拉娜小跑着去向最里面的储物柜,拉开抽屉翻找着,“你之前说抑制剂可以替代消炎药的吧,我们应该有备用的强效抑制剂,放在玻璃瓶里的。”

  她把玻璃的药瓶捧在手心里,摊开手掌给穆容展示,“有你说的那种吗?”

  前线军人和医生中大多数都是Beta,做过腺体休眠手术的Alpha和Omega发情频率也已经降到了生理能承受的最低水平,但后勤也会留一些备用。抑制剂对于Beta和信息素稳定的Alpha还有Omega来说,能有一定镇静消炎的作用。拉娜说的没错,他当时确实和她提起过,虽然效果不稳定,拉娜口中这玻璃瓶的药水确实能替代消炎药。

  可穆容刚刚还点燃起希望的表情刹那间又黯淡下去,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剩下的这些药品并没有穆容想要的。

  拉娜看着他,想到刚刚空荡荡的病房,心里有了不太好的猜测。

  “是江警官用的吗?”她腾出一只手,拉上了穆容的手腕,“警察叔叔会死吗?”

  穆容没说话,他也不知道。

  他会死吗?他才刚从地狱边缘回来,就又要离开了吗?

  连面都没见到,还没以正式的身份和他说一句话,刚刚敞开了一点儿心扉,缘分才只写下一笔就到了头。

  穆容不甘心,如同那个雪夜一样,那不想看着江予之的生命像沙一样从自己的指缝中溜走。

  我要救他。我要让他留在我身边。穆容听到这个念头在自己心里无比坚定,驱使着他做着什么。

  “拉娜,你别管了。”他把散落的小瓶子都收好,码放在抽屉里。

  他接着说,“我知道哪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