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不明空>第98章

  “搜集什么东西不一定是有目的的,对不对?”沈未明说,“我现在发现做什么事都要抱着必然到达一个地方的决心也太累了。”

  高穹正把行李往架上塞,咬着牙说,“什么?”

  沈未明摇摇头,“我的东西呢?”

  “塞上去了。”

  火车站秘密接头,像两个特务。拖着行李箱,沈未明慢吞吞踅向站台,人潮如张网把一切拖着向车厢涌,他扭头远远看,车厢看不见尾巴。

  高穹的电话打过来,“在哪里?”

  “17车厢,”沈未明说,“我先进去了.......你来吧。”

  高穹在车窗外看见沈未明。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不是看不出想什么,而恰是他什么都没想似的。这节车身后一辆高铁缓缓启动,随即呼啸着向雾疾驰而去。那瞬间高穹以为会有蒸汽的,像电影那样,如条蓬松修长的尾巴在空中逸散。但现代性到底让多少美的事物消失了?流线型子弹头一般的轮廓取代了所有朦胧的意象,而沈未明就坐在鉴人的玻璃里,古意地格格不入,像被封进琥珀的一粒千万年前极美的节肢动物。

  高穹那瞬间忽然意识到,他第一次对沈未明产生性欲那天吸引他的正是沈未明的格格不入。他永远被镶嵌在玻璃画框后面。高穹从来都透过镜片看他,拱卫之得当让沈未明失去一切珠光而灰扑扑、沉闷、无趣,nerd。兜脸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身体,脆质像竹节,接着血在他皮肤上洇开,接着一切开始于离开镜片而高穹真正看清楚沈未明的时候。浅瞳色的沈未明,亚热带季风在那晚吹入仓库,带着极亮的一轮月亮,让高穹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沈未明俨然是格格不入的,在任何时候,那时他只觉得兴致勃发,而此刻,在高铁站,高穹意识到一切是其来有自的:沈未明是这样一个矛盾客体。高穹只是恰好——这巧合让他后怕——向他报以凝视。换做任何一个人若有这样的想法,都会不可抑制地陷入现在这样的悖论中。

  这意识该让高穹挫败的,他自负觉得自己优越于别人,一向都是。但那瞬间很难形容一种怎样的狂喜席卷过他身,以至于他踩在云里一般走向车厢,侧身擦过放行李、大声打电话、抱怨列车员的人们,觉得哪里都是软绵绵、轻飘飘的,像走在水面上。

  沈未明就坐在17B,等待(高穹是这么想的)。高穹走过去的时候,他戴着耳机,接着抬头,眼皮肿肿的,像哭过或睡眠不足:总是这样,也不说话,好像“嗯”了一声吧,又看向窗外。高穹说,“找了你半天呢。”

  高穹觉得自己人生在永恒往复转着糖人,他没有转中过龙,更次一点的凤也没有过,小时候每次去百花潭公园都不信邪,永远只吃到蜻蜓、蝴蝶、鸟儿。他人生里唯一一次中头彩是五岁,那一次终于转到龙,他记得琥珀一样的糖片有那么大,拿在手里长过头顶,阳光把糖烤得黏糊糊、亮晶晶,但他一口还没有吃,绊倒在草丛里,糖画龙粉身碎骨。一口都没有吃。

  高穹不曾想过这场景在此后二十余年多次反复出现在他梦里,乃至演化为糖画龙梦魇,一个极可怖的梦境反派角色,是一个隐喻,暗示他终生的平庸。但此刻,他看着沈未明,一个他至今都不敢断言在糖画转盘上是什么图案的动物,明白自己再也不会做那样的梦了。

  到绵阳的中间有好几个站。两个人位置相邻,挨得紧紧。朦胧起伏的丘陵,霜黄枝蔓,高穹说:“就这么回学校了?”

  “今天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沈未明说。

  “耳机给我一个吧。”高穹腆着脸说。

  放着关淑怡,高穹要转头,沈未明却已闭上眼睛。挂上请勿打扰牌子的讯号明显了,高穹不能不识趣。

  高穹咬着指甲等沈未明醒来。不到五分钟,沈未明睁眼说,“你不上学么?”

  “上不上都那样。我无所谓,”高穹说,“我怎么样都可以啊。”

  沈未明静静看着他。很久了,沈未明以前从不敢这么望高穹,后来坠入爱河,也只敢悄悄看。其实高穹知道沈未明喜欢在自己睡着后看自己,有些神经质、窥探癖的,或只是单纯甘居客体而认为自己还不享有光明正大的权力:总之让高穹虚荣心得到满足。但现在沈未明的目光毫无遮拦,赤裸裸就这么抬起来了,一时让高穹发觉自己的无所遁形。

  沈未明说,“你对自己这么差做什么呢?我发现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差,包括自己。”

  高穹说,“那你要我怎么办?”

  沈未明伸手把高穹耳朵上的耳机取下来。高穹说,“只要你说,我都照做。”

  脚下的轨道发出流畅而极舒缓有力的嗡嗡响。驶向绵阳,一个无法称终点的地方,某种意义上来讲此刻空间也化为线性,沈未明摇摇头,松手,耳机在高穹手里唱起《地尽头》。

  看起地理简答题。沈未明不再讲话了,高穹却一直等一个机会,想讲出来:我们一起跑掉吧。走到哪里都可以,总之逃离,远离这一切,所有话我都尽数咽下,行为我尽数收回,哪怕反噬我自己。只要我们随便找到一个站,跳下去,带着行李住在车站旁50一晚上洗不掉体液的招待所,触目所及只有你和我这么狭隘就可以,这一定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而从今以后蓝图都是新的——至少在你和我好起来之前。

  倒数第三站。沈未明翻页,笔在他手下沙沙响。my little airport唱个不停。高穹把头依在沈未明肩膀上,沈未明默认了。他听见沈未明嘴唇边翕动出什么声音,像念咒语,低声吟。

  “在说什么?”

  沈未明不挪眼,“关于之后的计划......我先记一遍,方便之后执行。”

  “什么计划?”

  “都有。日程安排,学习,”沈未明说,“我现在记性不好,不按安排来会不舒服。”

  高穹歪头看了一会他做卷子,哪怕这卷子是沈未明写也索然无味。有时他觉得高中地理是玄之又玄的卜筮,可能性的无限存在和趋向神秘让高穹极度烦躁,他叹了口气,“那你也给我安排一下吧。”

  沈未明好像没听到似的。高穹也确实这么以为,但过一会把卷子收进书包,沈未明转头说,“我想考到南京去,你呢?”

  “我没想过,估计二本线都上不了现在。”高穹说。

  “一诊多少分?”

  “我叫他们带卷子给我做了,我自己大概算了下:四百多吧。”高穹挠挠头,“不记得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是过了一阵子。隐隐约约他回过味来了,扭头就去看沈未明,已经换了政治在做。那时高穹终于憋不住了,脸上的表情脆脆地、一层层全裂开了,笑的趋势出现在嘴角,难以抑制。

  高穹自言自语说,“南京的汤包很好吃。”

  作者有话说:

  我猜沈未明是isfj,高穹是estp,不一定准确,如果我猜错了那指出我错误的人一定是对的。

  同时因为现在这篇文章有些不受我主观意愿控制了(通俗来讲就是他们俩的发展不是我设想里那样了),所以一切很混乱无序,我对语汇、句子难以精准控制因为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发生了。有些句子西化或省略转换主语太过分而成为病句,等回过头再修订,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