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提前退房，走人。夜里高速不好开，零星的车子都开大灯，闪得每个人都心里惶惶。他们一句话不讲，未明咬指甲的声音就更响，嘎吱嘎吱，高穹半路红着眼开始流眼泪，没有出声，喉头转动，咕噜作响。
到未明小区门口他才后悔，未明刚拉开门他就缠上去，抱着不让他走。未明拿了包没理他，直接下车。
他追出来，最后把未明截断在楼道下。未明看见他的鼻子红的吓人，眼睛却竭力显得平和，抓住自己的肩头：“你让我想想吧，至少也得给我个机会。”
未明点头，“你好好想想吧。”
“开学。”高穹凑上去吻他，用带咸的嘴唇，蹭的他唇缝连同舌尖都干涩，“开学的时候我一定想好，如果想对了，你就原谅我。”
未明站在灯下，一点点放开他的手，高穹站在那，摇摇头。未明继续抽手，高穹抓着他，从手背一直缩下去，滑到指尖还是不想放，捏着他的指头，高穹说：“老婆。”
他又说：“老婆，老婆。”
未明还是把手抽出来。走到一半他折返，手上的戒指已经不戴着了，放进高穹手里，“那这个就还给你。”
彻底崩溃，眼泪在黑暗里看不清，似乎在高穹脸上纵横吧，他把戒指往未明食指上送还：“留着行不行！”他喊，“留着！”
眼眶一热，未明忍着，黑夜里太安静了，他们再大声一点谁都会听见。他最终还是戴回戒指，很克制，像俄尔甫斯一样不敢回头，但俄尔甫斯是为了不失去他的妻子，他却逼自己不要看，只要转过去一点，他就会重新跟高穹烧成一团。
未明越走腿越软，逼自己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美丽恢弘的事，比如巨大永不止息的行星，完美无瑕的数学图案，杜泽讲课时说它们都很漂亮，因为它们是规律的，画出来，“难以置信的对称”。
因为现实不存在对称，现在未明想起来也觉得杜泽同样难以置信的“数学有趣论”合理起来，因为人总是在对完美存在的期待中获得信仰的真谛*。
他们不会对称，换着顺序相互折磨，从前是高穹，现在是他。谁掌握诀窍谁就占上风，未明自言自语：“我希望你好好想，让我们...更对称。”
开门回家，玄关竟通明。未明自顾自换鞋进去，冷静地说：“妈，你怎么在家？”
“提前回来了。你去哪了？”
未明不答：“妈，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今天下午。”沈芙重复，“你去哪了？”
未明不说话，她就站起来，先搡他，用女人的足劲把他搡倒在门上。手边有尊木雕像，她从西班牙买来的，握着称手就往上举，“你去哪里了？沈未明，你说实话！”
未明说：“你打吧。”他虽然这么说了，但睫毛还是抖动，皱成一团，要去接她接下来的击打。
有那么几十秒，手举酸了，质问得嗓子哑了，木雕重重砸在地上，沈芙扇他一耳光，扇得未明倒在地上，对着他的脸，沈芙恨道：“恶心！恶心！”她摸出手机的手都在抖，戳戳点点然后砸在他身上，“你跟谁去的这种地方？你趁我不在家，到底去多少地方鬼混过了？”
他拿起来看，只一眼就绷不住了，未明颤抖着：“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他发起抖，全身像高热或极寒瞬间失觉，他低头盯中那块免税店买的手表，手指扣着表带想扯出来，扣针好紧，一直印进肉里，他终于挣脱它，往外一甩，表盘重重磕地，滚了几圈。
沈芙踹他，从小腿一直踹到腰部，“酒吧，酒店，出城！翅膀硬了，你到底怎么了，变成这样！”有汗密密麻麻出在额头上，痛得全身血液都似倒流，未明一声不吭。
屋子安静了。沈芙还抬脚想踹，伸出来重心不稳，踉跄着，重重坐在地上。她说：“沈未明，你的手机给我。”
未明皱着脸，匍匐到包旁边，捂着肚子缓了半天，把手机摸出来。沈芙一把夺来，未明躺在地上，听见她站起来，脚步往远处走。
落地窗隔扇吱呀一声被打开，有风呼呼灌进来，然后又过了十几秒，啪，有声遥不可及的脆响，像什么东西爆裂砸碎在地面上，四分五裂连脏腑都出来。
未明爬起来，不敢置信地：“妈...你...”
沈芙关窗，靠在墙边上喘气，说：“现在开始，你没有手机了，到高中毕业，没有！”
未明终于绷不住，水浆迸溅而出，他在地上哭得稀碎：“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你拿手机有什么用？除了跟我联系，还有谁需要你打电话？”沈芙哒哒走过来把他拽到墙根，“我就是管你管的太松，对你太放心。”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还想问你！”沈芙哭喊，“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成绩学习差一点无所谓，你为什么要搞同性恋！”
未明猛然抬头：“什么....”
沈芙冷冷的说：“你的小男朋友是跟你一个学校吧？他叫什么，我现在就去联系他爸妈！”
“你不要这样！”
“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班主任，我不信问不到。”
“你不会打...”
沈芙的脸开始抽搐，是泪把她烫伤了，“你看我敢不敢。”手机拿起来她作势拨号，未明站起来抢，她往后挣窜，手高高上举，“喂，是不是杜老师...”
推搡间未明去掰她的手，手心抠得发白，拉锯中沈芙被撞倒在地，她先懵，嘴里咀嚼了好久，像嚼一颗烂熟的酸橄榄，出口淬着恨：“你....你怎么敢打我！为了一个男的！你打我？”
“我没有。”未明喃喃。
沈芙定定看了他一会：“是不是他把你带坏了？都是他逼你的，是不是？”她撑着地站起来，踉跄了几步，“我现在必须去问，谁把我家小孩变成这样，找他们算账...”
未明扯她的腿，抱得紧紧不放，“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好。”沈芙一脚把他踹开，捞自己怎么也捞不完的卷发，棕色带暖调，灯下呈结痂干涸的血色，“你也觉得丢脸是吧？”
未明说：“你不要这样，求你了，妈，我害怕...”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疯子？”沈芙披着头发，睡袍闪闪发光，滑脱一半在肩膀上，皱得不像样，她瞪着眼，那种苍白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刮走撕碎然后变成灰烬，“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谁都不行！只有你，沈未明！你把我变成了疯子！”
未明吓傻了，泪水打在地上发出声音，他才意识到，去摸一把，再摸一把，“我没有错。”
沈芙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进房间，两分钟后换好衣服，脸上妆还是花的，她扯了纸巾揩了几下，扔在地上，然后走出门，砰，咔哒，门反锁了。
未明捂着脸躲进地上，如果有个缝隙他一定会钻的，或者什么怪兽把这个地方一口吞了他也乐意，只要让他消失，湮灭，死在这里。未明透过镜片看见落地窗还有一点缝隙未开，心里生出一点解脱和飞翔的欲望，他想起小时候写在幼儿园卡片上的梦想，他写道：我想象鸟儿一样飞翔。
这是小孩子写梦想的模板之一，想飞想上天入地，把天真幼稚付与展翅的渴望，象字都写错了，那时他也不是真的想飞，至少没有现在这一刻想飞吧。
飞出去，然后掉下，或许落不下，因为灵魂没有重量，漂起来会很舒服。让走马灯爱怎么放怎么放，放学业，家庭，爱情，他都经历过了，都烂的透顶。然后不会演出来的是婚姻，生育，三世，四世，五世同堂，他可以避开余下的这些痛苦，直接把它们在素未谋面时谋杀，他乐意的要命。
*化用自西蒙娜薇依《重负与神恩》
作者有话说：
bhys朋友们我又来请假了
考试准备中，请假到周五左右
存稿也发完了，这段刀写的我有点抠脑袋，今天字数多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