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下午，是例行的对当日仪式的总结会。教室正中的大屏幕上，女主持人面色愤恨地播报着这一周的重大新闻。
“昨日凌晨4时许，蛾摩拉对我国西南重镇费尔逊进行大规模轰炸，据目前统计，伤亡已达10万余人，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西北边境失守，亚尔曼下令屠城！死亡总数达8万余，其中含人类2万余，雅各人6万余。”
“耳不忍闻！蛾摩拉虐待俘虏，7000余人沦为奴隶，每天只能睡3个小时！”
老师关闭视频，问：”大家有什么感想？”
“杀了亚尔曼！”一个学生将拳头狠狠砸在课桌上。
“蛾摩拉是世界上最野蛮的国家！”
“我们应该采取更具威慑力的方式来惩罚叛国者！“
“我们应当增加审判日的天数！”
“这个提议不错。“老师答道。
回应声此起彼伏，路渝坐在教室里，却觉得耳朵周围似还有嗡鸣，什么也听不真切，像是与周围愤恨的气氛隔绝开了。他的思绪还被困在和平广场上，无法逃离。不，或许现在叫它刑场更为合适。
他脑中缭绕着一团疑云。既是间谍罪，为何男人最后喊出的却是“人类万岁”，而非“蛾摩拉万岁”？既是在散播谣言，又何以高呼”真理不朽“？他散播的谣言是什么？他所坚持的真理又是什么？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等男人的嘶叫声消失殆尽，烧红的铜牛渐渐转黑后，观众逐渐离席，几个白牌人类走到了广场中央。
他们各背着一个蓝色大箱子，箱子上面接有一根喷雾管。箱子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他只看到那种无色的液体被喷洒在地面上，血水立刻就褪去了颜色，而后再用水枪一冲，便再也找不到一丝半缕的痕迹了，就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继续举办一些其他的庆典，如称颂和平的歌舞活动，赞扬雅各人伟大功绩的诗朗诵等。
“48号，48号！”一支钢笔被气急败坏地砸在他脑门上。
路渝神情恍惚地站起来，脸上仍是一片茫然。
片刻后，他被罚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但老师尖细的声音依然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
根据讲解，路渝了解到，每期的犯人信息都会提前在报纸、广播、电视上公布，人们可以选自自己认为合适的审判方式进行投票，如绞刑、火刑、鼠刑、剥皮、活埋等。出版部每年会向公民派发最新版的《审判方式参考大全》，书上对每种方式都有详细的介绍。选项与最后公布出的审判方式相同的人，可以获得丰厚的贡献值奖励。
但直到审判仪式前一天，各个选项的票数才会公开。而在此之前，一切关于投票的私下讨论更是被明令禁止。在某种意义上，这更像是一种诱人深陷的赌博。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参与投票？”一个学生举手问。
“等你年满16岁，通过毕业考核，服满五年兵役，且在参与社会贡献满一年以后。”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为了和平。”老师答道。
那个学生不再追问了。在这里，和平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 ...
路渝快急疯了。
回到寝室后，他才发现兜里的小纸团不翼而飞。他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可都不见其踪影，只剩下已经关闭的教学楼。
那个小纸团上是什么？那个金发女孩背后是什么？
很大可能是一个秘密组织，一个不甘压迫并试图拯救同胞的团体，一群始终坚信“人类万岁、真理不朽”的人。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在无意中站在了那个”叛国者“一边？
或许是因为对在这里所见所闻的一切，他已然不敢全盘相信。他们既能说出“所有孩子都是从玻璃罐里出生的”，还有什么谎言不能编造？
那纸上或许写着帮助他逃出去的方法，或许是告诉他某个了不得的真相，或者和他们暗中联系的方式。
一旦被人捡到，这就是重罪，上面一定会挨个排查所有学生。他会被抓起来，会受到非人的折磨，最后因为煽动战争罪和散播谣言罪被判刑，送到审判仪式上，成为下一个在铜牛里被熔化的人。
但是，如果那仅仅是一个恶作剧呢？
路渝心口一抽。他忽然意识到，就算下一刻就突然有灰帽雅各人踹开门将他带走，他也不愿那仅仅是一个安全的恶作剧。
第二天，他连早饭也没吃就来到教室搜寻，此时教室空无一人，倒方便他东翻西找。
“你在找这个吗？”有人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路渝回头，是审判仪式上那个坐在他身边的黑发男生，他的后桌，32号。
低头一看，他正苦苦寻找的希望就静静躺在对方掌心。
路渝伸手就去夺，却扑了个空。
“跟我来。”32号压低声音说。
他将路渝带到教学楼外一个偏僻的角落，整个人放松下来，“这里没有监控。”
路渝一把夺过纸团，也不管还有人在场，迫不及待地将它展开来。
那是一张皱巴得不成样的方形糖纸，不知被人在手心里攥了多久，而上面的字迹却灵动娟秀：“人不是从玻璃罐里出来的，而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如果你也相信这一点，请在下个审判日出行时，将校服衬衫的左侧领口折进衣服里，我们会与你联系。”
路渝心头涌起一阵狂喜。然而，这阵狂喜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如果32告发他，不仅他自己会陷入危险，还会连累外面想要帮助他的人。
“你看过了。”他抬头盯向32号，用的是陈述语气。
“昨天在和平广场，我就看见你在摸裤兜，这只是回来后我碰巧在你座位下捡到的。”32号耸耸肩。
一股恶寒袭遍路渝全身。
有谁会去注意身边人仅仅是用指尖轻微摩挲裤兜的动作？难道这里的人都早已习惯了监视身边人的一言一行？
“为什么还不告发我？”他忽然想起一种微弱的可能，“你也相信上面写的东西？”
32号嗤了一声，抄起双臂斜靠在墙上。
“什么相不相信的？这无关紧要，谁管人是从玻璃罐子里还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不都一样？唯一区别是若相信前者，你就是安全的；若相信后者，你便被人抓住把柄。”
“那怎么不去检举？不是可以获得奖励？”
32号嘻嘻笑道：“那也太无聊了，远不如揪住你的小辫子来得有趣。”
路渝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无论如何，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捡到了你的纸条，让你的罪行不被发现，你也欠我一次帮忙，这样才公平。”
“什么事？”
32号摸着下巴，摆出一个细细思考的姿势：“这个嘛，我还没想好，等哪天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路渝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瞧瞧你这正气凛然的样子，哈哈哈哈...”他一手扶着墙壁，笑得快直不起腰，“你以为我要让你做什么？杀人放火？我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
对峙半晌，路渝最终还是妥协了：“好，我答应你。”
... ...
这周，路渝没有去与莱尔会面，很快就是下一个审判日，他不能去冒无谓的风险。
审判日当天，他如纸条上所言，将校服衬衫的左侧领尖折进了衣服里，看上去就像是穿衣服时领子没理好。
途径市集时，路渝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搜寻上次的金发女生。
但没找到女生，一个迎面走来的黑发青年倒引起了他的注意。青年抱着一筐胡萝卜，目光时不时朝他瞥来，视线所在是他的领口处。
就是他了，路渝心想。他或许会故意将箩筐在他身上撞翻，然后让他帮忙捡胡萝卜，趁机偷偷和他说几句话，或者塞个糖纸团给他。
青年距他越来越近，路渝掌心都渗出细密的汗。就在他们即将擦肩时，青年朝他身后望了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迅速绕开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紧接着，后方传来灰帽雅各人冰冷的机械声：”警报！警报！让行！让行！“
路渝随着人潮退向街道两边，可下一刻，灰帽雅各人停在了他跟前，将他包围。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十来双恐怖的幽红色眼睛直盯着他，似要将他洞穿。
路渝条件反射地扭头就跑，可没跑出几步就脖颈一痛，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