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饿火灼烧，使路渝从黑沉沉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他想起来了，母亲说今晚给他烧鱼吃，让他劈完后院里的柴再出去捉鱼。山里气候不算炎热，但劈柴是件费力的事情，没多久他就劈得满头大汗，柴也没劈完就拉上莱尔，一头钻进湖里找凉快去了。
对了，他记得他捉了满满一篓鱼回来，少说有十斤重吧，鱼呢？
好像在路上扔了。
扔哪去了？
不知道。
后来呢？
路渝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如同有一万根针在脑子里翻搅。他撑开眼皮，思维有半刻钟的呆滞，一直在想那一篓鱼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直到头顶唰地投下一束白光，他才看清楚他不在自己那张木头小床上，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被一片白色包围了，墙壁，天花板，桌子，目之所及全是刺目的白。一低头，他被绑在一张铁质靠背椅上，身上插着许多根五彩斑斓的线，线的另一端连接在一些奇形怪状的铁盒子上。
对面，一个穿黑制服的男人敲了敲桌子：“路渝，对吗？”
”我母亲在哪儿？”
“她死了。”
怎么会？母亲冲过来时分明力气充沛，她或许并没有受多少伤。
是阿波罗杀了她。
路渝浑身都开始颤抖，指头几乎抠进椅子坚硬的扶手，怒火与仇恨快要将胸腔撑裂。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们是谁？”
男人冷笑道：“少给我装糊涂，十七年前你们既然敢从索多玛叛逃出去，就该料到有被抓回来的一天。”
路渝心中大震。
十七年前...正好是他出生那年。
“这些年，你们没少和敌国的人秘密联系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男人的目光冷了下去，像是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但转瞬，他又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你最好不要试图隐瞒任何东西，那只会使你受苦。”
路渝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有什么能隐瞒的？
“现在我问你，你们逃出去后，是怎么和蛾摩拉的间谍联系的？用的密文是什么？是否知晓他们近日的作战计划？”
问完，男人瞥了眼扫描仪的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着“杀了他们、母亲、莱尔、杀了阿波罗、什么鹅...”等一堆排序混乱的文字。
他皱了皱眉，纠正道：“不是鹅，是蛾摩拉，我们的敌人。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
男人看向毫无异常的测谎仪，眉头皱得更深了。
经过了几十个稀奇古怪的问题，每一次测谎仪和扫描仪上都表明路渝是个脱离世界、什么都不知道的异类后，对方终于放过了他。
“我们暂且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想你一定知道。“
“你的同伴，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路渝一口咬定。
测谎仪骤然发出了尖锐的滴滴声。
“看来你的确还没想起来。”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愉悦。
路渝只看见对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倏地滚遍全身。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被反复甩向高空，又砸向地面，直到浑身的骨头都被砸得粉碎，内脏错位，窒息般的疼痛将他淹没，连抽搐的力气都不剩下。
痛苦实际上只持续了两秒，却如有数年。
“现在想起来了吗？”
路渝脑子里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可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他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这不是他的声音，他没有开口，是谁在说话？
“是我在说话。”那个声音回答了他。
痛苦的余音消失了，一种轻柔的波动转而覆盖了他，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水流中，而母亲柔软的手正在这暖流中抚摸他，让他一瞬间从地狱升至天堂。
““我们的仪器不仅能够精确监测出你是否说谎，还能破译你脑子里的东西。”那个声音说。
路渝想起来了，这是对面那个男人的声音。
但他们怎么能够知道他脑子里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已经实现的事。”男人准确地答出他心中的疑问，“提醒你一下，刚才通过你身体的电流仅仅是50毫安，接下来的问题，你最好想清楚在回答。”
路渝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害怕，这是比承受方才的痛苦更深切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现在我问你，那是个什么样的山洞？在什么地方？”
路渝没有开口，但对方的话刚一问出，他脑海里就自动出现了所有答案。这是一种本能，本能告诉他，这些答案能够使他免于更多痛苦，即使他的嘴拒绝将它们说出，大脑却早已背叛了他。
他看见数个铁盒子中，其中一个铁盒子竟然在虚空中投出蓝色影像，画面虽有些模糊不清，但大体上与出现他脑海中的图景相差无几。
男人得到了想要的讯息，不再折磨他，叫了两个灰帽怪物进来。
“把他带去育民部。”
“好的，克莱德长官。”灰帽怪物机械地答道。
“岚翎村，岚翎村。”克莱德嗤笑一声，“你知道吗？索多玛是没有飞鸟的。”
... ...
狭长的走廊内，路渝迎面遇上阿波罗，他已经换上了另一身干净的黑色制服，完全看不出是刚从血海里走出来的。
可路渝知道，这身漂亮虚伪的皮囊下，是一只杀人如麻的恶魔。
“你受伤了。”阿波罗在他面前停步。
“您好，阿波罗长官。”押送路渝的怪物抬起一只手，向阿波罗敬了一个僵硬的礼。
路渝趁机挣脱桎梏，勾起一拳，狠命砸向阿波罗。但对方太高了，他本打算砸碎他的鼻梁骨，却只打中他的下巴。
阿波罗没有哼一声，只是被他打得微微偏过脸，露出后颈处一小截新鲜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砍的。
灰帽怪物准确而狠厉地踢了路渝膝弯一脚，迅速把他压倒，冰冷坚硬的机械大手扣住他的头，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警告！警告！不许动！不许动！”
“警告！警告！不许动！不许动！”
“警告！警告......”
路渝没再挣扎，半边脸贴在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上，透过狭窄的窗户望见外面的天空。只需瞥见一角，便不难想象出全貌。
这里的天空阴沉灰暗，厚重的云层如山般倾轧而下，掩埋一切生灵的踪迹。
他想起克莱德的话，索多玛的确是没有飞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