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出发的时间已到。舍夫进入驾驶舱，锁定全部安全扣，而后按下了接入按钮。
驾驶舱外的数层机械结构闭合，驾驶舱的一片黑暗中，操作屏的蓝光缓缓亮起。
“A级哨兵舍夫您好，欢迎接入机甲。”
舍夫按下几个按钮，接驳进入团队频道：“测试。”
“测试收到。”新第一支队其余七人的声音陆续响起。
舍夫录入指纹：“通讯正常接驳，检查阿尔法锁状态。”
红灯与绿灯闪烁，队友的身体状况投影附带精神域状态相继显示在舍夫面前的屏幕上。
“阿尔法锁状态正常。”其余人报告道。
到崔万沙的时候卡住了。
他在自己的阿尔法锁上戳了两下，懒洋洋地说：“报告持钥人，8号位阿尔法锁一直在闪红灯。”
舍夫面前的屏幕也在滚动到崔万沙的时候亮起了警告，他道：“8号位请降下精神屏障，允许阿尔法锁连接。”
虽然已经更换了向导式阿尔法锁，但系统仍旧无法自主突破崔万沙的精神屏障。
“报告持钥人，”崔万沙说，“8号位的未来伴侣都还没有穿透过他的精神屏障，这第一次给阿尔法锁……合适吗？”
舍夫捏了捏眉心：“这是必须步骤。”
崔万沙耸耸肩：“他不介意，我就没意见。”
队频中其他人默不作声。
屏幕上终于显示出了崔万沙的精神域状态，舍夫一看就皱起了眉头：“8号位，你的性腺活跃度太高了。”
崔万沙不以为意：“没办法，你难得和我说两句话，没什么事，不用管它。”
舍夫沉默片刻，按下了镇定按钮。
崔万沙嘶了一声，往后颈捂去，却只摸到了冰凉的阿尔法锁：“你扎我！”
舍夫没理他，看着他的性腺活跃度降了下来，就向何蓝田汇报道：“报告队长，阿尔法锁及精神域检查完毕。”
“收到。”何蓝田按下预备按钮，道，“北平军区第一支队备战完毕，准备进入行军状态。”
“是。”
倒计时警报的红灯亮起，智能倒数声环绕：“准备进入行军状态。五、四……”
推进器逐渐变强的嗡鸣回荡在军舰储备库内，舍乎的手握在阀门上，等待久违的飞行。
“一！”
红光瞬间转为绿光，一般警戒状态下笼罩在北平上空的四层防护罩打开，舍乎推开阀门。
银白色的机甲沐浴在一天中最好的阳光下，以满推力，带着人类拔地而起。
冲出云层的一瞬间，舍乎忽然觉得豁然开朗，笼罩在他心头这么多年的阴霾仿佛也一起不见了。
八台机甲冲出逸散层，摆脱北平星引力场，进入巡航轨道。
北平星上已经没有摘星塔可供人回望了。石远航黯然收回视线，问道：“刚刚你们看见没？街上怎么那么多人？”
王皓峰掏出石头糖：“那是全民游行。前两天调查结果一出，堪吉斯那边消极回应，联邦政府还没有表态，民众反应挺激烈。我听说这两天学校和写字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全在街上。”
联邦政府前天公布了摘星塔倒塌事件的调查结果，隐去了北约参与这一节，只指出了堪吉斯总理布纳耶对此次事件的策划和执行。
堪吉斯代表否认这一行径。
“我们这不是出来了吗。”潘佳者说。
听他们说到这儿，何蓝田接口道：“政府正式的报告还没出台，所以我们的行动分两步，先是到指定位置待命，政府公告一出，才能斩首。”
“报告。”陈常有开口，“我们已进入巡航轨道两分钟，一切正常。”
“还有多久到指定位置？”何蓝田问。
“预计还有一小时二十七分。”
“收到。”何蓝田取消预备按钮，“这里是第一支队长老狼，我们已进入正常行军状态。全体都有！”
大家纷纷做好点名准备。
“土狗！”
“到。”
“驯鹿！”
“到。”
“火鸡！”
“到！”
“老鹰！”
“到。”
“狼狗！”
舍乎按下确认按钮：“到。”
“狮子！”
“到。”石远航一边按确认按钮一边叹气。
“大蛇！”
“到……”
一整个儿队伍，就崔万沙最没精神。
全员确认，何蓝田的屏幕自动跳转到指挥页面，提示他设置自动行军。
何蓝田一边在自己的屏幕上输入，一边说道：“全体设置自动行军，全推力，2副能量核，目的地堪吉斯首都加麦基，坐标，S67.02，E82.67，H4.10，T00.00。”
“设置完毕。”
全员状态无误，进入指挥模式。
何蓝田打开行动报告：“现在是作战安排时间，全员解除完全驾驶状态。本次为绝密行动，请使用三级加密录入。”
“三级加密确认。”舍夫打开了加密按钮。
队频本来就是有加密的，但如果是三级加密，还需持钥人额外打开加密按钮。
“本次行动分为两个阶段，现在我将进行第一阶段的作战安排。”确认加密无误，何蓝田道，“第一阶段，目的地，加麦基星总理府上空逸散层外对地点，属近地伏击隐藏作战，适用《训1031次备案•近地伏击》。加麦基的卫星、地面扫描及巡航状况如图。”
众人的机甲中显示出一张空天动态图，动态来看比北平星空旷很多，但仍旧十分繁忙。
何蓝田道：“按预计时间，我们将在指定位置待命三到五分钟；根据备案，我们将采用431队形，利用第170秒的空档切入，小狼大蛇补7号和8号位置。”
舍夫确认了一下那时候的空域，确实避开了巡航和卫星，除此之外，隐形状态下的机甲就很难被发现了。
“这一空档将持续四分半钟，如果三分钟内我们并未收到行动指令，则转移至第二层空域，那里会有另外三分钟的空档。”何蓝田道，“如果行动取消，则原路返回。”
“是。”众人设定好了时间和空间备案。
“下面是第二阶段作战安排。”何蓝田进入下一步，“目的地，加麦基东北半球总统府E317号总统办公厅，目标任务，对堪吉斯总理布纳耶•乞不拿鲁进行斩首行动，不波及他人，适用《训10923次备案•高级室内斩首》；为防止意外情况，这里设置B号方案，适用《训10924次备案•突击斩首》，请全员设置。”
《训10000》以后就进入了高级特种作战范畴，对每个人的要求更加详尽。后羿已经做好了全部设置，第一支队需要做的，只是录入与执行。
何蓝田从屏幕中看到其余机甲的状态确认，就接着说：“下面介绍任务对象。”
布纳耶的3D投影出现，他看起来五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猩红色的长袍——那是萨别尼宗教规定的领袖服饰，正和蔼地笑着。
崔万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脸，舍夫在自己的机甲里，余光一扫，注意到了他的数据变化。
变化在允许范围内，不需要多做理会，但舍夫知道这个人激起了崔万沙的应激反应，联想他曾经的经历，不难看出这个人并不是看起来这样和蔼。
或者说，在他和蔼的面孔下，是无比变态而疯狂的内心。
“任务目标有两个替身。”何蓝田打开了另外三个投影，“其一为身形替，行动时需注意进行基因分辨，需要格外留心的是另一个。”
那是一个几乎与布纳耶一模一样的人。
“堪吉斯最重要的影子替身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何蓝田道，“乞不拿鲁家族从小就隐瞒了他的存在，并将他作为布纳耶的影子替身培养。他并没有名字，本次行动将其命名为‘影子’。”
舍夫皱起了眉头。
“分辨影子与布纳耶极其困难，基因鉴定同样无效；再加上布纳耶与影子具有可替换性，因而，我们将同时处决两名‘布纳耶’。”
何蓝田确认了一下他们在地图上的状态，问：“驯鹿？”
“到。”陈常有回复。
“汇报距离隐形开始的时间。”
陈常有查看了一下仪表状态：“报告，距离隐形开启还有二十九分钟。”
“收到。”何蓝田设置好了倒计时，“全员启用双阶段作战，设置《训1031次备案•近地伏击》与《训10923次备案•高级室内斩首》，预备《训10924次备案•突击斩首》，后门5%。”
显示屏提示全员设置完毕，何蓝田道：“三级加密模式解除。”
舍夫解除加密按钮：“三级加密模式解除。”
何蓝田沉默了一会儿，按下第三安全扣解锁按钮：“现在是遗言时间。”
第三安全扣一打开，崔万沙伸了个懒腰，给舍夫发了一个私人通信请求。
舍夫没回应。
崔万沙给他传了一条文字讯息：“那我用队频和你说了？”
舍夫直接给他回拨了过来。
崔万沙好整以暇。
“你的性腺活跃度又上升了。”舍夫道，“这样的状态将会在作战开始时导致兴奋度过高，请你克制，或者接受第二针镇定。不过，阿尔法锁只储备了三针镇定，如果你消耗了其中两针，就会进入紧急预备模式，这意味着你随时会被限制活动，对作战十分不利。”最后，他总结道，“所以我更建议你自行克制。”
崔万沙道：“你……”
未等他说完，舍夫就继续道：“我为之前情绪化的行为道歉。”
崔万沙愣住了。
舍夫继续道：“感谢你并没有上报我的违规行为。我尊重你出于自身经历所作出的选择，我的情绪也已经得到了合理的缓释，我不会再情绪化了。”
崔万沙垂下了头：“我是真的意识到我做错了。”
“我代替幸存者感谢你的自我反省。”舍夫说，“但同时我不得不说，你并没有所谓的错误。尊重生命见义勇为是很高尚的行为，做不到这些并不是错误。”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崔万沙低声说。
舍夫一时没有回答。
浅浅的呼吸声回荡在彼此的耳边，良久，舍夫道：“那是6489条人命，无数个家庭。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接受你的不高尚。我只是期望过你可以更高尚一点。”
崔万沙没有说话。
舍夫道：“我无权擅自抹去他人的仇恨，也不能代表谁原谅你。可惜我是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之一，如果我都不记得、不介意，这件事就真的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说清楚了。”他顿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
舍夫看了眼时间：“我会继续尊重你的行动，以战友的身份。这份态度已经十分明确，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继续在获得我原谅这件事上纠结。”
“那你会爱上你讨厌的人吗？”崔万沙问。
舍夫愣了一下：“你在求偶？”
“是的。”崔万沙道，“我心仪的哨兵没有考虑过追捕我。”
所以我就主动求偶，毕竟我非他不可。
追捕与求偶，是哨兵和向导在寻求伴侣时的不同姿态，觉醒性不同，支配性和主导权力也完全不同。
“那……”舍夫顿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崔万沙竟然真的在考虑和他结合，大哥和其他人的担忧竟然成了真。
崔万沙在等他的回答。
舍夫轻咳了一声，道：“我不会。”这个拒绝说出口，舍夫松了口气，接下去的话也就顺畅多了，“我的家人并不能接受你的个性，我们原生习性也并不相同，所以我们并不合适。”
“难道你结合就只考虑家庭和原生习性吗？”崔万沙不能接受他说出这样的话。
“是的。”舍夫道，“毕竟我本人并未对你动心。”
如果他动心了，一切附加条件就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比如当初的原殷；如果他没有动心，就只剩下附加条件可以考虑，比如现在的崔万沙。
我本人并未对你动心。
有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泛起，崔万沙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子，握紧了驾驶座的扶手。“时间快要结束了。”他匆匆岔开话题，不想让舍夫继续说服自己，“我们先不谈这件事。”
舍夫配合地挂断通讯，舍长乐出现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用凉丝丝湿漉漉得鼻尖碰了碰他的手背。
舍夫的目光移向它，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在它的注视中重复道：“我并未对他动心。”
叮——叮——叮——
铃声响起，舍夫从远处的星云上回神，迅速回归状态，重新锁定第三安全钮，在驾驶座上端坐。
智脑提示：“距您设置的进入战斗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全员准备！”耳机中传来何蓝田的声音。
舍夫用手扶住阿尔法锁，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眼帘外的世界一片黑暗，舍夫听着倒计时缓缓向一迈进，感受着自己的兴奋状态逐渐唤醒。
“……三、二、一。”
舍夫霍地睁开眼：“阿尔法锁，二级开启！”
与此同时，他按下了隐形按钮，机甲瞬间消失在宇宙中。
“观察员报告，我队当前位置S60.02，E77.67，H3.10，T00.00，距离抵达目标地点还有37分钟。”
“收到。”
开启隐形状态的机甲内部一片黑暗，只有操作系统发着幽幽的光。何蓝田再次检查了一下作战方案，道：“我们即将进入堪吉斯密集侦查区，各号位提高警惕。”
这时，他机甲的通讯按钮的呼吸灯亮了，这意味着有上级通讯请求接驳。
接通前，何蓝田道：“我需要接通上级通讯，暂时退出队频，安全时间三分钟以内，如三分钟内我未接回，情况正常，我会以三秒一次的频率进行试触；除此之外视为情况不正常，请立即启用《训1813号·通讯入侵备案》。”说罢，他切断自己的队频通讯，断开机甲与其余七人的整体链接，而后按下了通讯按钮。
通讯接通，那头传来冷静的男声：“老狼您好，这里是后羿。”
“请确认密钥。”何蓝田打开了内部验证，向军区主机发送了密钥。
密钥采取了大小写字母和数字符号的双重加密，再根据中英文字母读音，还要验证声纹和情绪。
“密钥Ysh34jx_8y3cyRj，请验证。”后羿道。
机甲操作屏幕显示验证通过。
何蓝田按下确认按钮及单个机甲的通讯加密，道：“后羿您好，这里是老狼，请指示。”
后羿道：“老狼您好，根据索引，您以及您所代领的小队目前正处于Z星系，将于31分钟后到达堪吉斯首都加麦基，情况是否属实？”
“情况属实。”
“按一阶段行动计划，您及您所代领的小队将会在指定位置待命3至5分钟，而后进入第二阶段行动，是否属实？”后羿再次确认。
何蓝田道：“情况属实。”
“情况确认完毕。”后羿说，“三十分钟后，何宁宇主席将在首都星面向全部已知宇宙做对摘星塔倒塌事件的处理结果意见报告，报告时长五分钟。第二阶段行动将在报告结束后立即开启，后羿请求同步第一支队外派机甲任务倒计时权限。”
何蓝田看了一眼时间：“同意三十分钟后对后羿开启六分钟机甲倒计时权限。”
“授权接受中……”后羿道，“感谢您的授权。”
“我们需要同步听取报告吗？”何蓝田问。
后羿道：“经我分析，对此次报告的听取将会使任务成功率有正向提升，建议同步听取。”
何蓝田考虑了一下，后羿说对成功率有正向提升，但他对自己小队的成功率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在任务途中听个广播什么的，可以，但没必要，于是对后羿说道：“不必开启同步听取。”
“我尊重您的决定。”后羿道，“任务确认，后羿获得三十分钟后对第一支队任务机甲的倒计时权限，权限时长六分钟，用于同步开启第二阶段任务。”
“任务确定。”何蓝田在确定按钮上录入了指纹。
“确认收到，祝您任务成功，一路保重。”后羿说着，退出了与何蓝田频道的接驳。
何蓝田打开通讯防护罩，在重新接入队频、与队友机甲建立连接后才关闭。
“全体都有，这里是老狼。”何蓝田在队频里说，“刚刚收到后羿的指示，政府将在约三十分钟后作出对摘星塔事件的处理结果报告，我们将在报告发布结束的同时开启第二阶段行动，倒计时由后羿控制。”
舍夫看了眼时间：“收到。”
其他几人也陆续说“收到”。
银河联邦首都星标准时间11月25日16时，银河联邦发言人宣布银河联邦对摘星塔倒塌事件的处理意见报告会准时召开。
不计其数的媒体翘首以盼，报告厅东侧门打开，执行官引导着银河联邦主席何宁宇坐到报告台前。
引导他的执行官在他右后方负手而立，何宁宇的目光在场下睃巡一遍。对面的工作人员示意一切正常，何宁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大家好。十四天前，一系列有预谋的、惨无人道的恐怖行径发生在银河联邦第二大行政区北平军区。摘星塔倒塌，六千多条银河联邦公民的生命被吞噬，他们中有父亲和母亲，有儿子和女儿，有家人和朋友。”
何宇宁环视四周：“这是一场泯灭人性的屠杀，银河联邦的每一位公民都充满了极度的悲痛和决不妥协的愤怒。”
“事件发生后，联邦立即启动了紧急应对计划，并迅速展开调查。我们准确无误地找出了应为此负责的人。”何宇宁道，“三天前，我们向全部已知宇宙通告了调查结果，摘星塔事件是堪吉斯总理布纳耶为其极端的宗教主义而酿出的惨剧。”他顿了一顿，“我们渴望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但全体银河联邦的公民走上街头，在寒冷中等待了三天，堪吉斯方面却并未给出应有的态度。”
何宇宁道：“银河联邦的文明延续了六千三百年，我们世世代代薪火相传、从未断绝；我们继承先人遗志，也一直努力为后人立万世之功。”
茫茫宇宙中，加麦基遥遥在望。
耳机中的声音陆续传来。
“一号已到达指定位置。”
“三号已到达指定位置。”
…………
何蓝田按下确认按钮，后羿的提示音响起：“全员到达指定位置，第二阶段任务即将开启，倒计时……”
首都星上，何宇宁不疾不徐，说出了最后一段话：“银河联邦爱好和平，但懦弱从不曾被写进我们的民族精神之中。堪吉斯胆敢进犯，并屡屡消极回应，更妄图置银河联邦的鲜血于不顾，实乃不智。堪吉斯或许以为当今宇宙之大，谁也无法对谁实际制裁……”
数几光年之外，黑暗的驾驶舱中，后羿冰冷的声音倒数：“十、九、八……”
何宇宁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但犯家国者，我辈，必提剑来叙。”
“一。”
后羿的倒计时归零，何蓝田拉下推进阀门：“行动！”
王皓峰按下破障武器的发射按钮，八架机甲如同离弦之箭，紧追着炮弹的轨迹。加麦基星球的防护屏障在破障武器面前如同针尖下的气球，八架看不见的机甲穿过碎裂的银光，剑锋直指总统府。
此时正是萨别尼宗教所规定的一周中最重要的祈祷时间，近卫队指挥室中只剩下了赫尔曼。
他的队长在前往祷告室的时候怜悯地对他说：“你是因为保护国王和总理而未做祷告的，伟大而光辉的依赫拉什会宽恕你的罪过。”
“事实上，指挥室中至少要有三人留守。”话一出口，赫尔曼就有些后悔。他为什么非要和队长顶嘴呢？
他的队长果然变了脸色：“你是要剥夺别人的虔诚吗？我要开始怀疑你对伟大的依赫拉什的忠诚了。”
赫尔曼看了一眼实时空天情况，没多说话。
“我建议你去找门徒忏悔你的罪过。”队长在关上房门之前这样说。
赫尔曼在他们离开之后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茶。
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留守而不是去祷告，赫尔曼独自在这个时间做这份工作已经很久了。
盯着空天实时情况是很无聊的，只有枯燥的点线面的移动。
毕竟现在是和平年代，谁都不认为会出什么状况，就算堪吉斯与银河联邦闹得颇不愉快，也没人觉得战争真的会打起来——就算打起来，还有边境七十六郡，怎么也打不到加麦基来。
在这段持续一个小时的无聊时间里，赫尔曼总爱不得体地幻想在这样只剩自己一人的时候有敌军入侵。他想，那时空天警报忽然拉响，那么他就会飞快地一拳砸开警报按钮的防护罩，按下按钮，斩钉截铁地报告那边的人：“紧急情况，敌军入侵。”
而后，他会不等那边的回话，抓起桌上的紧急权限徽章 ，冲出门去，压低身子跑过三道走廊，刷开紧急情况专用电梯，来到总统府地下的隐藏储备库。
储备库中藏着一批高级机甲，他在入职演习的时候看到过。既然情况紧急，他会挑做靠近电梯出口的那一个。然后他接入机甲，指示屏幽幽的蓝光打在他脸上，给他立体的面部结构打出漂亮的阴影。
“开启地面升空通道。”他会这样对机甲说。
而后机甲汇报收到，总统府天井的地板层层打开，天光慢慢透入，照在他泛着金光的机甲上。
他的队友和战友都在祷告室呢，他会是第一个做好迎战准备的人。他会带着装填好弹药的主武器升空，在他升空后，面对扑面而来的……
“警报！警报！”
三级警报的声音极其刺耳，赫尔曼被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按向警报终止按钮，却发现无法终止。
他烦躁不已，连砸了警报器的心都有了，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对分出一只手去联系后勤部门、告诉他们三级警报莫名其妙触发这件事十分抗拒。
长痛不如短痛，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拿下右手去按呼叫铃，余光扫过了空天实时情况。
“我的依赫拉什啊……”看着情况图中急速迫近的红点，赫尔曼迷茫中又有一些激动。这是敌袭吗？
这是他自己演练许久的时刻，他就像他平时幻想的那样冲到了报警按钮前，一拳挥了上去。
防护罩碎是碎了，但锋利的边缘在他的拳头上划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缓了一下，赫尔曼硬挺着按下了报警按钮：“紧……”
“我们已经知道了士兵！”那头传来的暴喝劈头盖脸地砸了回来，“听听这铺天盖地的警报吧！如果你还有一点儿光荣战士的自觉，请立刻去拿上你的武器！”
“……是。”赫尔曼有些丧气。
他终于想到，警报按钮是为了在总统府个别区域受到袭击时，直接连通加麦基皇家机甲兵团。而这次直接响了三级警报，三级警报是直接全区通报的，他们必然和自己一样立刻知道了。
等等，三级警报！赫尔曼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扑到空天实时监控上，看着那几个小红点，终于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
“伟大的依赫拉什啊……”他抓过紧急权限按钮，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空中，第一支队已进入云层。
一旦进入近地范围，机甲必须减少推力，不然有可能会因为没有足够的减速高度而直接撞击地面。这次任务要求迅速，按照备案，第一支队使用极限操作，并未十分减速，直接以A字队形紧随破障弹突围。
陈常有检测到了地对空武器的发射，立刻按下了地面武器发射示警按钮，八台机甲立刻散开。地对空武器急速升空，和阻击弹在半空中相撞。
袭击过后新的队形排开，新上任的主近程石远航打头，副近程潘佳者和顶替夏泽的舍乎紧随其后，三人在空中排成三角形推进，率先与升空的机甲部队交火。
石远航对新到手的斥力武器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两枪便把目标范围内的两架敌军机甲拆成了零碎。
他隔着舷窗看了一眼：“说了不伤他人，他们要是没备外骨骼，咱是不是还得捞他们去？”
王皓峰哼了一声，一边推进，一边架起了远程武器：“准备开窗。”
主视野飞速推进，他将红点对准总统府建筑结构显示的C306室与C307室之间的位置——从这里打穿，穿过天井，正好是总理办公室E317的窗户。
王皓峰将手搭上发射按钮，开始发射倒计时：“三，二，一！”
主远程机甲搭载的远程高精度主武器发射，在云层中开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何蓝田率先加速，舍夫、崔万沙紧随其后。
石远航又处理掉几个，舔了舔尖牙，觉得牙根儿有些痒。
舍夫的阿尔法锁监视器滴了两声，舍夫用余光一扫，见是石远航。这家伙一和人打架就兴奋，他也没理。
近程跟上。何蓝田已经可以看到总统府的天井了，舍夫将手搭在机甲折叠阀门上：“阿尔法锁三级开启！”
远程武器瞬间到位，就算有多层防护，E317的窗户还是应声而碎。
“土狗火鸡狼崽子，跟我从内而外搜索；其他人，外部清场！”何蓝田下令。
“是！”
机械运作声大作，何蓝田、舍夫、潘佳者和舍乎的机甲折叠为外骨骼背部的负重包，四人借助惯性和外骨骼的推力，飞入了E317破碎的窗户。
眼疾手快地分解了E317内留守卫兵的装备，四人打开感应仪。
现在看来布纳耶从这里撤出了。
“驯鹿，报告目标位置。”何蓝田道。
“出门，电梯下行！”陈常有的透视开启，飞快地汇报道。
舍夫一枪分解掉电梯门，外骨骼推着他一头扎进电梯井。
“发现轿箱！”加速中，舍夫看到了下行的电梯轿箱。
“那里面就是具有布纳耶基因特质的人之一！”陈常有道。
“收到。”
舍夫瞄准了轿箱，设置好斥力范围，发射。
与轿箱上半部分金属结构拆解的声音同时传来的是密集的枪声。
舍夫护住面部，躲开一些，硬扛了一些。就几秒钟，上方队友的支援就到了。
“这不合适啊！”潘佳者在队频中抱怨，“咱连个油皮都不给他们往破了擦，他们是拿真家伙给咱们招呼啊！”
石远航在空中扫射，敌方驾驶员噼里啪啦往下掉，好像下饺子。“别吧兄弟，你又把装备造坏了？”他忙里偷闲道。
“不知道，回去再说。”潘佳者咕哝着。
舍夫追着被护卫推出电梯门的布纳耶飞了过去，刚下降到该楼层，就见布纳耶站在了电梯门口。他撤下了速度。
布纳耶在这种时候突兀地傻站着，不由得叫舍夫提高了警惕。他放缓下降速度，飞快地打开视野进行探查。
布纳耶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在他对面，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色外骨骼的人一手提着一颗面容和布纳耶分毫不差的滴血头颅，一手举枪，对准了从电梯出来的布纳耶。
他手上是一把制式737对甲枪，在这么近的距离开火，整个电梯井都会被爆炸吞噬。
“防护！”舍夫立即拍下防护罩按钮后撤，但那人出乎意料地没有开枪，而是一步上前，环住了布纳耶的脖子。指刃从拳头上弹出，布纳耶的脖子像面条一样被斩断。他踢开布纳耶的身体，那颗犹面带惊恐的头颅就留在了他手中。
舍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后撤的行动前往拦截。
那人拎着两颗头颅的胡子将其交到一只手上，任由舍夫扑倒了自己。二人一起被舍夫外骨骼的作用力推着，直到顶到了墙上。
如果没有察觉到那一丝熟悉感，舍夫会立刻动手。
“你！”舍夫不可置信地用手臂格着他的脖子。
漆黑的全包裹外骨骼掩住了他的面容，舍夫终于克制住了激动的情绪：“平头？”
“小心！”潘佳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问题。
话音未落，舍夫眼帘中一阵强光。电光石火间，那人朝地面开了一枪，舍夫被爆炸的冲击力弹了出去。
口中腥甜，舍夫从废墟撑中起身。
王皓峰飞入这一层，扫描到了布纳耶的尸体，在队频中说：“我录入了一具布纳耶基因特质携带者的身体，但脑袋不见了。”
“我这儿也有一具。”舍乎在下面三层回答。
“你那儿有脑袋吗？”王皓峰问。
“没有。”舍乎简短地说。
舍夫示意潘佳者返航，一边道：“布纳耶和他弟弟的头颅在另一个不明人士手里，我看到了。”
“不明人士？”何蓝田皱起了眉头，“有没有回收可能。”
舍夫看一眼被穿透的地板和消失的黑色身影：“他已经不见了。”
何蓝田看了一眼陈常有更新的敌军增援和我方消耗情况，当机立断：“任务完成，收队！”
进入内部的四人原路返回，遇到了比来时多一倍不止的堪吉斯士兵。
“这是总统守卫军？”潘佳者砍瓜切菜似的用斥力武器下饺子，忍不住狐疑地说着，将斥力武器对准正前方天井中升起的又一架机甲发射。
“啊！”刚刚升空的赫尔曼还没瞧清楚对面敌人的样子，就跟着零散的机甲一起掉回了地下。
“追击！”看着意欲撤退的敌袭部队，皇家机甲兵团的布鲁纳团长喊道。
舱门打开，大型军舰和更多的机甲准备出舱。
王皓峰再次发射破障武器，三颗追加，即使是紧急状态下加防的堪吉斯防护体系也显得脆弱不堪。
潘佳者展开折叠的机甲：“四号位满推力！”
何蓝田按下确认键：“全体返航！”
八架机甲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冲出加麦基的引力场。
“唉你猜他们能咬着我们追多久？”潘佳者一边拆着他们的装备一边说。
陈常有看着航线图，汇报道：“大约一分钟后进入理想隐形位置。”
前方正是陨石带，军舰和机甲的扫描体系在识别时容易受到陨石的干扰。
“全体准备！”何蓝田按下了预备按钮。
机甲内部的女声响起：“准备进入隐形状态，五、四、三、二、一。”
伴随着一声轻响，八架机甲消失在飘飞的陨石间。
“攻击！”布鲁纳感受到极端的愤怒，D13军团汇报的时候他就在台下，又是这一招，又是这一招！
低量级的军舰火力不够，高量级军舰在陨石带中行动受阻，他暴躁地喊道：“副武器！给我把这条陨石带轰成宇宙尘埃！”
而第一支队已经加速冲出陨石带了。
布鲁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停止泄愤的举动，只是又下令道：“命令西27郡空天戒严，一只苍蝇都别让它飞出去！”
“报告！”下属道，“皇室传来讯息，要求您立刻回防！”
“敌人刚刚已经在我面前飞走了！”布鲁纳道，“你叫我回去当安慰小毯子吗！”
下属并不敢多言。
布鲁纳暗骂一声，把手里的指挥话筒摔在了控制台上：“返航！”
第一支队却并未如布鲁纳设想那般按原路从堪吉斯境内西部诸郡返航。
“航线确认。”
伴随着陈常有的汇报，一条折线形的航路图出现在第一支队八台机甲的操作屏幕上：“我们将跨越堪吉斯与北约的国境线，在北约境内飞行二十五分钟，由新和华向北飞行一个半小时返回北平星。”
“收到。”何蓝田以队长权限确认了航线，“各号位汇报。”
舍夫调出机甲的操作记录以及设备参数变化数据，共享给了何蓝田。
“收到。”何蓝田陆续收到队员的反馈，却迟迟没等来潘佳者的，于是问道，“火鸡，你的呢？”
“我右腹部第一层和第二层外壳的损耗都到最大值了……”潘佳者懊恼地说。
“那你也得把数据给我。”何蓝田松了一口气，他刚刚还以为这小子又挂彩了呢。
潘佳者不情不愿地按下了数据共享按钮：“回去又得挨骂。”
“这回没碎，是你的一大进步！”王皓峰嘴里的石头糖吃完了，又扔了一颗进去，“看开点儿兄弟，回去说不定有奖励。”
潘佳者撇撇嘴。
何蓝田将全部数据整合完毕，在队频中说：“我现在要进行阶段性汇报，即将断开队频，安全时间三分钟，如出现超时未接回，若情况正常，我会以三秒一次的频率进行试触；除此之外视为情况不正常，请立即启用《训1813号·通讯入侵备案》。”
“收到。”
何蓝田断开了队频和机甲链接，打开加密，开始呼叫后羿。
通讯接通，何蓝田道：“后羿你好，这里是老狼。”
后羿飞快回复：“请确认密钥。”
不多时，何蓝田的机甲操作屏上显示出了安全对接验证：“密钥Zw3Cjmx_Glzz7Rh，请验证。”
“验证通过。”后羿道，“何队长您好。”
何蓝田道：“第一支队斩首行动执行完毕，任务数据已共享给军区主机，目前第一小队正位于北约蓝鲸星云，准备返航。”
“感谢您和您的队员，数据报告我已经收到。”后羿说道，“一路保重。”
就在他们返航的过程中，堪吉斯总统府遇袭，布纳耶总理遇刺身亡、头颅不知所踪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结合两个小时前银河联邦政府作出的报告，众人纷纷将矛头指向了银河联邦政府。
三小时后，银河联邦政府尚未回应，交互网上一个普通的账号却发出了布纳耶两颗头颅和另外一具尸体的照片，震惊全网——另外一具尸体是布纳耶的智囊幕布里勒，这个普通的账号，正是他私人账号。
加麦基的守军陷入疯狂，堪吉斯国王端坐在他的宝座之上，道：“你们不是说敌军已经离开了吗？那么为什么又有我们的官员投入了依赫拉什的怀抱？”
布鲁纳站在阶下，道：“据总统府内部人士汇报，发动袭击的还有一个全身包裹外骨骼的黑衣人。”
国王亲吻自己的指腹，又将手指贴到眉心，那是一个短促的祈祷。
机甲中，舍夫再一次回想起那个手提着两个头颅的黑衣人。他接驳了舍乎的通讯，半晌，低声道：“我在总统府遇到了一个人，布纳耶和他的替身都是他杀的。”
“嗯。”舍乎道，“那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啊。”舍夫低下了头，还是个很熟悉的人。
而此时，银河联邦的每一条街道都沸腾了。所有收到布纳耶及其幕僚遇刺身亡的人哭泣、拥抱、欢呼，互相展示着早被删除的照片，激动地告诉彼此，家国大仇得报。
那时弹冠相庆的人没有想到，这次他们引以为傲的斩首行动，竟是另一个巨大灾难的开始。
政委放开知觉触丝，听着外面排山倒海的庆贺声。
江燕楼见他面色发白，就道：“受不了就别听了。”
政委摇摇头：“此举一出……”他咽下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推测，只问，“我在担心我们走错了路。”
“有些事情在当时看可能是对的，过后看就错了；在情感上是对的，在理智上就错了；在一个团体眼中是对的，在另一个团体眼中就是错的。”江燕楼看着窗外，那里本该有一座优美的摩天高塔，“纠结在对错里，意义不大。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对错留为身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