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其貌不扬>第4章

  医生石破天惊的一嗓子过后,四下寂静。

  夏泽很少有机会这么嚣张地拿着枪指着舍夫,而舍夫还处于明显的劣势。他暗想,这回你可落我手里了,于是大喊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手放到脑后!”吓得刘院士一激灵。

  舍夫看了一眼政委,政委抿着嘴,于是他依言放下医药箱,双手交叠放在了脑后。

  石远航眼疾手快地冲上去,三下五除二禁锢住舍夫的动作,而后帅气地压着舍夫的脖子——他特意掐住了往日阿尔法锁的位置,敬了个礼,道:“报告领导,舍夫缉拿完毕!”

  总队长看看政委,政委看看刘院士,刘院士看看政委。

  政委咳了一下,挥了挥手:“赶紧赶紧,带走,医药箱也拿过来,走走走。”

  于是呼啦啦一圈人押解着舍夫往外走——主要是第一支队那几个,行动特别积极。

  秘书处的小姐姐跟不上这群人的步子,所幸政委陪着刘院士,走不快,她走一步跑两步地和政委说:“郝政委,章 医生那笔在医药箱里吗?”

  政委指了指前面那一窝人:“那你问他们呀,问我干嘛?”

  小姐姐望过去,舍夫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石远航早听到了小姐姐甜美又气喘吁吁的声音,得意忘形,表现欲膨胀,照着舍夫的屁股踢了一脚:“说,人家医生那笔在不在医药箱里?”

  刚踢完,他腰上就被何蓝田拿枪把子拐了一下。

  舍夫回答道:“在。”石远航一点劲儿没留,卡得舍夫声音都变了调。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秘书处的小姐姐停下来喘了口气,“谢谢领导,谢谢第一支队的同志配合我们的工作。我留下来安抚一下章 医生的情绪,还麻烦你们之后把医药箱和笔送还给那位同志。”秘书处的小姐姐努力保持礼貌并提高了音量,得到一群背影作为回应。

  小姐姐看着他们离开了,一边往回走一边想,难道这哨兵犯的事儿不小?看着挺老实的,人不可貌相啊。

  政委办公室添了新摆设,黑壳子的屏蔽器摆了一圈。

  舍夫站着,刘院士、总队长和政委坐着。

  总队长当着舍夫的面拨通了何蓝田的通讯:“何蓝田!你怎么带的兵!以故意为难自己同志为乐,天天说团结、团结,团结让你们就饭吃啦?!”

  何蓝田道:“报告领导,已经在罚了!”

  总队长瞅了一眼舍夫:“怎么罚的?”

  “三倍重力五负荷体能训练,要求做完一百组!”

  总队长觑着舍夫的神色,看他波澜不惊地,咬咬牙:“再加一百组!让他们一边练一边给我唱《团结就是力量》,做不完不许吃饭!”

  何蓝田道:“是!”

  何蓝田刚结束通讯,夏泽就一边玩儿了命地跑一边喊道:“能骑老狗一回,训练累死不亏!”

  “你给我闭嘴!”何蓝田拿皮带扣敲重力室的玻璃,“每个人多加一百组!”

  重力室里顿时一片狼哭鬼嚎。

  何蓝田不为所动,一边巡视着,一边唱:“‘团——结,就是力——量’,起!”

  “我操这么变态!”石远航忍不住吐槽。

  “石远航多加五十组!”何蓝田毫不客气,“‘团——结,就是力——量’,起!”

  伴随着哀号,重力室中响起传唱不衰的经典歌声。

  总队长按掉通讯,整了整衣领,对舍夫道:“我们知道这次是崔万沙控制你做出的事,这个任务辛苦你了,你的队友淘气,已经受到教训了。”

  舍夫敬了个礼:“报告队长,舍夫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刘院士道:“唉,年轻人嘛,关系好一些打打闹闹也正常……你今天怎么去拿医药箱了?”

  “报告上级,崔万沙向导提供了一份北约基因工程的材料,需要手术取出。”

  “在哪里?”刘院士神色一整,沉声问道。

  “报告上级,存储数据的芯片放置在医药箱样本盒内。”舍夫道。

  刘院士立刻起身去拿医药箱,政委赶紧给他递了过去。

  打开医药箱,刘院士隔着样本盒看那块小小的芯片:“是二十年前的型号……这是藏在哪儿的?”

  “报告上级,该芯片位于崔万沙向导左腿长收肌和股薄肌之间,皮下两公分处。”

  “这上面是崔万沙的身体组织?”刘院士捏着样品盒,问。

  舍夫回答说:“报告上级,此物品是我从崔万沙向导身体中取出的。”

  “好。”刘院士拍了一下大腿。

  政委问:“除此之外,你还获得了哪些信息?”

  “报告领导,崔万沙向导近一个星期内以使其满意为条件,向我讲述了他的生平,目前已知他五十七年前出生于北约首府杜莱星靠近科莫伊沼泽的贫民窟,由单亲妈妈抚养长大。四十八年前的干燥气候中,他的母亲离世。同年,他被带走进入北约某研究中心做人体试验对象,先后进行提升了向导能力和发掘其哨兵潜能的实验,均获得成功。”舍夫顿了顿,“此外,崔万沙向导还提及他曾在堪吉斯受刑,导致其精神体出现自残行为。这种行为在他身上留下了镜面伤害。”

  政委和刘院士对视一眼:“好的,情况我们了解了,这样很好。崔万沙现在在做什么呢?”

  舍夫道:“报告领导,在我出来之前,崔万沙向导在浴缸里泡澡。”

  “那你赶紧回去吧!”政委说道。

  “是。”舍夫敬了个礼。

  舍夫离开后,刘院士长舒了一口气,握着样本盒靠在了椅子上:“这个崔万沙,总算让我们撬出来一条缝儿了。”

  政委双手指尖相抵:“北约对崔万沙的资料高度保密,除了他进研究所之前的材料,我们什么都查不到。从已知的材料来看,他对舍夫说的、他进研究所之前的生活经历,还都是真实的。”

  总队长叹气:“崔万沙的精神壁垒实在是厉害,我们离得那么近,都听不到他和舍夫在房间里的对话。堪吉斯刑讯他四个月,无所不用其极,虽然逼得崔万沙精神体出现状况,即使是在昏迷中,仍旧突不破他的屏障。”

  “幸好他们突不破,不然,他藏在身体里的宝藏也留不到我们来发掘。”刘院士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起身道,“我的团队要开始忙起来啦。”说罢,他又想起来什么,“对啦,这医药箱和里面的东西都携带着崔万沙的基因,可不能还回去啦,你们帮我给他们解释一下。”

  可怜的医生,最终还是失去了他的笔。

  讯息比舍夫跑得快,他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就隐隐听到医生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医疗室传来:“你说笔没了?不,我在乎的不是那支笔——那种东西我随手就搞到一支了。重点是什么你知道的吧?你想,一个貌似冷静的哨兵,无缘无故夺走了你的笔,你是不是要怀疑他疯了?一个做到上士的哨兵,疯了,你说这事儿大不大?我的笔在这个推断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我在乎的真不是那支笔!虽说搞到这支笔真的不容易吧,但我想搞还是搞得到的,就是你说,他连我的笔都拿……”

  房间门合拢,医生的声音被关在门外,舍夫确认了一下时间,将将赶到。

  崔万沙果真还躺在浴室里,连搭着腿的姿势都没变过。

  舍夫在边上把浴巾铺开,从水里捞出崔万沙,搁到浴巾上去,裹着浴巾擦了一通,又把崔万沙送回了床上。

  “我想吃东西。”崔万沙忽然说。

  舍夫一愣:“好的,你想吃什么。”

  崔万沙:“肉。什么肉都行,量要管够。”

  舍夫谨慎地问道:“生的熟的?”

  崔万沙睁开清亮的眼睛,烦躁地瞪着他:“熟的!”

  “好。”舍夫摸摸鼻子,转身去了浴室。

  “我要吃东西!”崔万沙看着他的背影重申。

  “我知道了。”舍夫说,“我把浴室收拾了就给你准备。”

  “我还没浴室重要?”崔万沙难以置信。

  舍夫顿了一顿,转回身,略有些愧疚:“抱歉,我现在就去为您准备食物。”

  崔万沙哼了一声,就把眼睛闭上了。

  舍夫又确认道:“请问十千克鸡胸肉您觉得合适吗?”

  崔万沙直接遥控他滚了出去:“给我烤十只土狗!”

  舍夫当然没有给崔万沙端来狗肉,这种食材军区食堂实在难以找到,舍长乐也没办法贡献自己不存在的大腿。他自己意会了一下,觉得崔万沙说要吃土狗应该是在通过影射自己来表达愤怒,吃别的应该也并不打紧,于是他请求食堂大师傅加工了五只小火鸡,在食堂大师傅连番的询问中借了他们送餐的车推了回来。

  崔万沙有些借题发挥地暴跳如雷——虽然他并没怎么动,但相较他平时的情绪水平,此时他的确算得上普通人的怒发冲冠。

  “你的脑容量是不是只有哈士奇的八分之一?”崔万沙问。

  班迪化作巨大形态,把餐车绞缠起来,却没办法吃现实的东西。

  崔万沙把三只大概一共十千克的小火鸡啃得一干二净,而后对舍夫说道:“你,把剩下的都吃了,不然从此以后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就算只剩两只,也差不多有六公斤。

  这话一说出去崔万沙就后悔了。

  实际上,自从之前他问舍夫烦不烦、而舍夫给出了不以为意的答案后,他就生气了。短短不到半个月,他就已经被舍夫纵容得受不得委屈。

  打小儿缺爱果然不行,崔万沙心底对自己的唾弃如黑水覆盖他冰冷的灵魂。他知道自己提出了过分的请求——舍夫食量不大,这他是知道的——但他没办法道歉并收回,只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怯怯地蜷起了自己。

  “崔万沙向导,请问你确定要我吃掉剩下的两只火鸡吗?”舍夫平静地看着他。

  “吃。”崔万沙心底蜷缩起的自己怕得发抖,但牙关咬得死紧,“吃不完,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字。”

  舍夫点点头:“好。”

  崔万沙看着舍夫吃下了全部的火鸡肉。

  确认他满意后,舍夫退出了房间,到职工盥洗室里,扒着水龙头喝了几口水,而后呕吐的感觉再也压不住,弓着腰吐了出来。

  在他漱口的时候,看了半天的医生缓缓走了过来:“我说的没错吧,不是笔的事儿,你果然有问题。”

  ……舍夫沉默了一瞬,擦干了脸上的水:“不好意思之前弄乱了你的办公室,擅自拿走了你的东西,还抢了你的笔。”

  “不是笔的事儿……”医生过来拍他的背,“关键是你没事儿吧?你跟我过去看看?”

  “我没什么问题。”舍夫站直了身体,“谢谢你的好意。”

  “应该的。”医生看着他疲惫的眉眼,“我给你做个精神疏导?”

  舍夫略一思索,自己的确有很久没有做过精神疏导了,正要点头,脖子却不受控制地僵住了,口中说:“不去。”

  医生还要再说,舍夫一把推开他,径直走了出去。

  在崔万沙的控制下,舍夫走回了他们的房间,关上了门。

  崔万沙气呼呼的,心说我的狗凭什么让别人撸?看着坐在床下地板上的舍夫,崔万沙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脸上。

  巨大的精神域铺天盖地,班迪显出身形,从舍夫的后脑勺下口咬住,缓缓缠住舍夫的身体。舍长乐同样显出了身形,但来不及脱身,班迪巨大的躯体把他们缠得密不透风还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瞬间舍夫以为崔万沙终于要杀死自己了。

  他的知觉触丝有如洪流,不由分说地砸向舍夫。那股洪流没有冲碎舍夫的脑袋,而是涌入了他的精神域。舍夫感到全身的神经如针扎般刺痛,在一瞬间过于巨大的冲击之下,他失去了意识。

  崔万沙看到了舍夫的精神域,那里贫乏如舍夫本人,复刻了这座他生长的城市,只是空无一人。崔万沙的知觉触丝在舍夫的城市之间穿巡,所过之处,灰尘被抚去,裂纹被抹平。

  他见过很多觉醒者的精神域,不得不说,舍夫的精神域最真实,并且相当广袤。

  他好奇地探索着舍夫的精神世界,越过大片被复刻的已知宇宙,来到了舍夫精神域的边缘,属于北平星的景致逐渐消失,那里是一片延伸向未知黑暗。

  这是哨兵精神域之中的“井”。

  井是哨兵精神领域的黑暗边界,所有觉醒者都会下意识地回避井,这仿佛是人在巨兽面前的本能畏惧,畏惧那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崔万沙向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是和别的哨兵一样空洞的黑色之后,无趣地转回了头。

  向导的精神域收拢,班迪消失,舍夫抱着舍长乐,在地板上蜷缩着睡着了。

  崔万沙又有些后悔了。

  给舍夫做精神梳理好累,以后还是交给别人吧,宠物医院不是也提供洗狗服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想着,崔万沙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精神疏导一直被哨兵视为除结合之外的最高享受,向导温柔、平和的力量浸润哨兵疲倦的身体、放松他们紧绷的神经,隔绝掉无休止的噪音、气味、色彩、疼痛,使哨兵如同被包裹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疏导之后,哨兵神清气爽,看星星都亮了。

  舍夫带着迷茫醒来,深深觉得崔万沙做精神疏导不是这样的。

  如果非要比喻,普通向导做精神梳理仿佛是修复文物时采用的水闷笔点,而崔万沙是把活狗丢进洗衣机——死活不论,呛水不管,附赠甩干。

  虽然洗得挺干净,但舍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累。

  舍长乐通过精神传来的信息告诉舍夫它也深有同感。

  “醒了?”崔万沙觉察到舍夫的精神活动,幽幽开口,“来给我做按摩。”

  舍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地板上躺了一夜,除了腰酸背痛腿发软之外,倒没着凉。

  舍夫如实道:“崔万沙向导,我并不会做按摩。”

  崔万沙在床上蠕动了一下:“用力捏就行。”

  舍夫走到床边,将崔万沙翻了个面,从后背开始下手。

  虽然没什么章 法,但揉揉总不会难受。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营区内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响。警报瞬间拉响,即使不用知觉触丝,也能感受到紧急状态开启下设备的轰鸣。

  舍夫登时进入了警戒状态,按住了崔万沙的背脊不让他动弹,释放知觉触丝进行探查,同时拨通通讯给何蓝田,何蓝田并没有接听。

  他现在是崔万沙的贴身警卫,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离开。知觉触丝回馈给他东三区发生大规模爆炸的消息,那方向有集训营和机房,于是舍夫又发通讯给陈常有,这回总算是接通了。

  “训练事故。”陈常有简短地说道,“我们就在这边。”

  听到他这样说,舍夫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果然如陈常有所说,没过多久,虽然紧急状态并没有被撤销,但警报被关闭了。

  因为舍夫身边有崔万沙这个人肉透视仪,为了信息安全,北平军区的一切消息他都不好知道过多,他自己也有意地断开了与外界的联系,于是他只知道训练出了事故,却不用知道出了什么事故。

  此时,东三区连带部分东四、东五区都变做了一片废墟。爆炸的威力到达地下三层,金属材料四散各处。

  “请立即解除武装,开启驾驶舱!请立即解除武装,开启驾驶舱!”

  警告声连番循环,警戒军荷枪实弹地将一台闪烁着红光的机甲团团围住——这和围舍夫的时候可不一样,明显动了真格。石远航与潘佳者手持激光武器,掩护手持提着军工设备箱的陈常有。

  陈常有靴子上的攀爬装置启动,他三步并作两步,攀到高大的机甲的胸口,开启腰部固定。

  设备箱展开,陈常有取出手持切割机,呼出一口气,开始从外切割机甲外壳,找到控制驾驶舱的闭锁系统。

  幸好这次集训使用的只是二级机甲,机甲采用的金属强度并没有一级机甲那样大,切割机还能够作业;而且在区内训练中,训练甲被移除了主武器,否则此时,整个东区都可能不复存在。

  陈常有时刻提防着与自己仅隔着数层金属的那个陷入狂躁的哨兵,尽量轻缓地进行切割。

  左手控制着引力机将不断被切割下的金属片移开,驾驶室闭锁系统的电路出现在陈常有眼前。陈常有冲石远航和潘佳者打了个手势,他们飞快地攀上机甲。夏泽和陈勇锐也驾驶着已打开防护罩和主武器的机甲向前几步,枪口直接对准驾驶室。

  为防止意外情况,二级机甲的驾驶室闭锁系统中都存在外部开启备案。只要从外部切割机甲外壳,就可以直接从第三层机甲结构上的驾驶室闭锁系统电路上操作,在驾驶员失能或神游等情况下从外部打开机甲。

  陈常有打开自己军用智脑的解锁程序,输入这部机甲闭锁系统电路上的编码,并扫描了自己的虹膜。

  程序加载三秒,显示出加密缺口。陈常有示意,石远航和潘佳者在驾驶室开启方向进入预备状态。

  确认队友就位,陈常有将手腕上的智脑终端贴到闭锁电路的节点,闭锁系统的红灯频闪,他在心中倒数,五秒后,绿灯亮起。

  接到信号的潘佳者右手的机械臂扣住驾驶舱外壳,全动力将舱门拉开,石远航立刻闪身进入驾驶舱。

  驾驶舱中红光一片,各种机械警报和频道通讯中的警告响彻,但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一动不动。

  在外围,石远航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域并没有停止活动,但直到进入驾驶舱,他才发现那活动只不过是鲜鱼反应——这种反应取自新鲜被杀的鱼下锅后仍会跳动,用来描述觉醒者死亡后精神域仍会保持一段时间活动的现象。这位在集训中忽然陷入狂躁,摧毁了小半个东区的年轻哨兵,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保险起见,石远航仍端着武器,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只冲着领口的通讯钮道:“狮子报告,神游哨兵已停止呼吸心跳,只有精神域残存鲜鱼反应。”

  “老狼收到。”何蓝田沉着脸,一挥手,警卫兵乘浮力梯,抬着束缚架赶了过去。

  C级哨兵被拖出了驾驶室,他的精神域已经彻底坍塌,连鲜鱼反应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尸体被抬上车,何蓝田沉声向江燕楼汇报:“报告总队长,危机已解除,造成警报的C级哨兵已在神游中死亡,现场救援工作仍在进行。”

  江燕楼道:“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智能语音在喋喋不休地播放当日要闻:“喜迎建军300周年,银河联邦各军种联合大阅兵即将在首都星展开;堪吉斯仍就叛逃者问题对我方表示强烈谴责,我方外交部发言人称,堪吉斯方无中生有,质问其居心不良;北约秘书长对希纳的访问活动告一段落,于今日九点搭乘专机返回北约……”

  江燕楼抬手关掉了播报。他的手边还放着全套的茶具,事出突然,他连早茶都没顾得上喝。

  良久,江燕楼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给我仔细说一下。”

  何蓝田笔挺地站着:“报告总队长,近日来,我与第一支队负责训练即将派往首都星参与联合阅兵的机甲部队。在进行场内突击训练时,驾驶76号机甲的C级哨兵王维道忽然进入神游状态,密集发射两枚主副武器,并开始无差别攻击,导致东三区全部、东四东五区小部受损,损失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大概都哪儿不行了。”江燕楼问。

  “东三区集训营不能用了,机房受到波及,部分功能受到影响。”何蓝田叹了口气,“已经启动备用机房了,目前备用机房正常运做,军区内智能活动均恢复正常。”

  江燕楼又问:“那孩子呢?”

  何蓝田摇摇头:“没挺住。”又道,“他是瞬间陷入神游状态的,之前只是兴奋度偏高,但并无大碍。阿尔法锁的三针向导素全都推进去了,没救回来。”

  “他的精神体是什么?”江燕楼问。

  何蓝田回答道:“沙蜥。”

  “C级哨兵的稳定性还是不够,把C级哨兵参演的名额取消,主要从B级中间选。”江燕楼紧皱了眉头,又说,“受损的工事要整修,最关键的机房要抢修出来,那孩子尸体的状态也要检查。还有一个月你们就要去首都星了,我们的消防和军队被首都借调去了一批,这时我们自己的警戒务必要做好。”

  何蓝田称是。

  “哎对了。”江燕楼终于端起了茶杯,“你准备带谁去参加阅兵?”

  何蓝田沉吟片刻:“舍夫走不开,石远航、夏泽和潘佳者这三个玩意儿刚刚被我另外罚了一个月社区劳动,这回我带常有、皓峰和勇锐过去……正好勇锐老婆有了,借这个机会把他军衔提一提。”

  “你考虑得很好。”江燕楼摩挲着茶杯,“我让小姚负责后面的事,你抓紧处理阅兵。”

  “是!”何蓝田敬了一个礼。

  三天后。

  “……受损建筑已交由北平建筑总局着手重建;主机房基本功能已修复,目前正在进行最后调试;罹难人员家属和受伤人员已进行妥善安置。”后勤部的姚兴一念道,“经北平军区事故调查委员会初步调查,由C级哨兵王维道因神游症爆发造成的事故,归属二级训练事故,处理决定……”

  江燕楼摆了下手,姚兴一就没念下去了。

  “处理决定先搁着,你给委员会那边回复一下。”江燕楼道。

  姚兴一点头,知道江总队长是打算把事件归为非责任型意外事件。

  “报告队长,”何蓝田道,“我军区在本次阅兵中参演的部队已经整合完毕,包括机甲兵B级哨兵84人、A级哨兵4人;战舰军B级哨兵75人,A级哨兵2人;消防军B级哨兵84人,A级哨兵4人。参演部队由我与上士陈常有带队,已经做好出发准备。”

  “很好,出发时间确定了?”江燕楼问。

  “已确定为下周一早八点,预计16号抵达首都星。”

  江燕楼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政委,政委也点了头。

  “这次事件算是基本告一段落。”江燕楼对姚兴一说,“你务必做好和调查委员会的沟通工作。”转而又对何蓝田道,“抓紧最后的训练机会,及时查缺补漏,我们的参演部队,绝不能丢了北平军区的脸。”

  “是!”何蓝田和姚兴一齐齐敬礼。

  “……在那之后我在海军陆战队受训服役九年。我对战术理论研究很深,之后进入了北约驻伊萨贝尔的研究院协助未知宇宙研究。后来,被选拔参与探索者项目。”崔万沙享受着舍夫的揉捏,缓缓说道。

  这是舍夫用按摩三天换来的情报。

  “之后呢?”舍夫问。

  崔万沙伸了个懒腰:“之后我进入宇宙航行,四个月前,乘坐脱离仓在堪吉斯坠落。”

  舍夫皱眉:“这三十年间你都发生了什么?”

  崔万沙并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堪吉斯在确认了我的身份后,和你们一样试图从我身上获取情报,我没说。北约同样知道了我这个探索者计划的幸存者,不断给堪吉斯施压。将近四个月后,堪吉斯无法从我口中获得情报,北约又不断施压,于是他们决定将我灭口。”

  想起那一日的景象,崔万沙冷漠地垂下眼睛:“我控制了给我行刑的人,逃了出来。在逃出来之前,我给他们下了精神暗示……他们不是虔诚地信仰着他们的依赫拉什吗——真难想象,人类已经发展到大宇宙时代,他们怎么还能保持这样的虔诚——但我摧毁了他们的虔诚,我让堪吉斯从上至下的半数人,怀疑起了他们国家的信仰。”

  说着,崔万沙仰头去看舍夫:“你说他们追着要我命,是不是挺有道理的?”

  舍夫沉默不语,任何人都有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的权力,也有捍卫自己信仰的权力。但这意味着彼此的尊重,而不是对异己的抹杀。

  。--Q.裙 7.3.95)43 05)4 更)新/BL/小)说--。

  崔万沙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脸,扭转开了视线:“我最开始是笃定地想杀死自己的,但是堪吉斯不让我死。他们用给人最大痛苦的方式折磨我,好像我挺不住了就是屈服了。我不想以输了的形式死去。于是我和命运打了一个赌,我赌菲斯星球上,是银河联邦的人赢,还是堪吉斯赢。”

  “你这样把自己交给命运的心态,过于消极了。”舍夫道。

  崔万沙嗤笑一声:“我选择把自己不反抗地交给命运,就是最大的勇气。”

  舍夫沉吟片刻:“因为你的消极,我和我的队友很可能在那次行动中丧命。”

  崔万沙笑道:“只拿你们八个的性命博弈,我觉得我还挺慈悲。”

  舍夫点点头,又沉吟了一会儿:“原来你这样想。”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探索者计划的事?”舍夫转换了话题。

  “我怎样都不会告诉你的。”崔万沙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班迪慢慢显出身形,舍夫退开一步,班迪犹如一个茧,包裹住了崔万沙的身体。

  “所有在我生命中可以言说的纪念我都已经告诉了你,现在那些记忆归你了。”崔万沙的声音透过班迪传了出来,“所以我再不背负什么可以抛下的东西了。”

  茧中再也没有传出一点儿声音。

  舍夫也没有说话,只把他们的对话发给了政委,而后静静地站在了旁边。

  参与阅兵的部队开拔之前有一晚上的休息时间,这天正好是何蓝田的生日。何蓝田的伴侣游野说在家里做顿饭,让他把朋友都叫来聚一聚。

  于是整个第一支队和江燕楼、郝政委都到了。

  游野是个小个子的向导,精神体是非洲侏隼。明明和何蓝田差不多的年纪,他看起来却好像青少年一般,以至于何蓝田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心说我俩谈恋爱的时候挺般配的,咋扶持着过了这么些年,看起来像我老牛吃嫩草了呢?

  夏泽到的最晚,游野从厨房跑出来,一边给夏泽开门一边说:“怎么没把明明也带来?你看君伟也在,她俩说说话多好。”

  坐在陈勇锐身边的戚君伟笑着喊道:“夏泽他爸他妈从第五区过来玩了,明明在陪他们吧。”

  “你爸你妈也来啦?”游野说,“怎么不一起带过来?我做了很多,你们所有人的爸妈都来也是够吃的。”

  这是实话,他琢磨了快一周,是按村宴的排场准备的。

  夏泽在游野面前一向是乖觉,连忙讨饶:“我爸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怕麻烦你们了,就担心你们忙里忙外,连来都是悄悄地来。他们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来了呢,怎么可能过来吃饭自己露了馅儿。”

  一说到这个话题游野就要叹气,只说:“做小辈的孝敬一下怎么了。你过去和他们坐吧,有果子自己吃。”说着,眼见戚君伟偷偷叉了一块西瓜,赶紧喝道,“君伟!你把西瓜给我放下!自己怀着孩子不知道?你都吃多少了!勇锐你就知道玩儿,也不看着点你媳妇。”

  夏泽和潘佳者挤着坐了下来,忙着和石远航他们玩对军棋陈勇锐回头一看,就见妻子心虚地看着自己。

  瞅瞅那一小块儿西瓜,再看看眼巴眼望的妻子,陈勇锐迟疑地说:“就一块儿应该……”

  话没说完,叫潘佳者踢了一下。

  他小声儿说:“不许和师母顶嘴。”

  游野笑呵呵地在厨房喊道:“我可听到你说了哈!”

  潘佳者摸摸鼻子,不敢吱声了。

  人一多,就容易显得热。舍长乐哈哧哈哧直吐舌头,舍夫便带着它出去阳台透透风。

  远处的摘星塔仿佛落满了星光的悬崖峭壁,斜斜地插在大地上。摘星塔六年前落成,是目前世界上第二高楼,也是现在北平星的地标性建筑之一——如果不是过高会影响军队运作,摘星楼按原设计,就是世界第一高楼。

  这座建筑,无论何时看,都会叫人充满震撼。

  身为主人家,何蓝田见舍夫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阳台,便出来陪他。

  “队长。”见他出来,舍夫和他略微打了个招呼。

  何蓝田和他一起看向远方:“你和崔万沙现在咋样?”

  舍夫想了想他问话的意思:“他大概有一整周都保持那一个姿势没有动过了。”

  “一整周?”何蓝田经验地看向舍夫。

  舍夫点点头,嗯了一声:“他的精神体把他包裹着,我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这事儿刘院士知道了吗?”何蓝田皱起了眉头。

  “我前天汇报给刘院士和政委了,昨天他们来看过。”舍夫叹了口气,“束手无策。”

  “他这是怎么了?”何蓝田费解道,“他和你生气了?”

  舍夫抿了抿嘴:“事实上,他大概并没有把我看作伴侣甚至伙伴,我认为,我在他眼里应该是和……”他思索了一下,“和古中国的中华田园犬差不多。因为不费劲所以要来一个养着,负责给他看家护院,他有吃的就给一口,平时也想不起来,这样。”

  何蓝田有些惊讶。

  舍夫想了想,补充道:“比‘不存在’强一些——这样看来,对他而言,我应该是比世界上大多数东西都有存在感了——但他还远不会像对待与他平等的事物一样对待我。”

  “所以你们真的都想多了。”舍夫看着满腹狐疑的何蓝田,认真地说道。

  “饭好啦!”戚君伟敲着窗叫他们。

  舍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吃饭去吧。”

  第二天早上八点,巨无霸运输舰停在北平军用航空港。

  巨大的运输舰在朝阳中打下一片阴影,参演的部队都穿上了军礼服,整齐地在舰下列队,准备登舰。

  江燕楼站在他们对面,看着面前的三支方阵。每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是坚定和坚韧,机甲兵的黑服、战舰军的白服、消防军的橘服。有一种豪气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心说:瞧瞧干不干净,这就是我江燕楼的兵。

  何蓝田敬礼:“报告总队长,我军区参演部队整合完毕,请队长指示!”

  江燕楼吸了一口气:“全体都有!”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提枪声。

  “准备登舰,一路保重!”

  “是!”

  北平军区参加阅兵的队伍离开了,在习惯了吵吵闹闹之后,营区里一时间竟显得有点冷清。崔万沙这些天仍旧保持着那个裹在茧里的状态,刘院士建议舍夫试试给崔万沙提供食物,于是送走队长他们以后,舍夫就去食堂又推了一车火鸡过来给崔万沙——这次只有三只。

  揭开保温桶的盖子,烤鸡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班迪动了动,舍夫双手背在后面,镇定地站在餐车旁,看着一颗巨大的蛇头缓缓凑近了自己,还往他脸上吐了吐舌信子。

  舍夫没动,班迪往后缩回了一些,黑乎乎的小眼睛瞅着舍夫的方向,又吐了吐信子。

  舍夫面无表情。

  班迪猛地长大了嘴巴冲过来,吓了他一下,然后舍夫不受控制地过去打开了门,把餐车推出去,把门关好,又推着餐车去了员工盥洗室。

  餐车停在卫生间里,舍夫僵硬地用一只手端起装火鸡的盘子,另一只手打开隔间的门——把火鸡朝马桶倒了下去。

  这操作他进行了三次。

  而后舍夫取出靴子里的万用匕首,砰砰把叠放在一起的盘子砸得变形。

  餐车也没能幸免于难,舍夫一脚把他踹到了洗手间的墙角,又走上去补了两脚。

  餐车翻倒在地,轮子滴溜溜地转着,整个肚子都瘪了。

  舍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哎,又是你呀。”医生一推门就看见迎头走来的舍夫,惊喜地打着招呼,“你好点儿没?”

  舍夫没理他,径直走出去了。

  “今天也不对劲儿。”医生看着被他摔上的门,摇头啧了两声,进去洗手间准备方便一下。

  一抬眼就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一坨瘪下去的金属,医生皱起了眉。

  撇撇嘴,洗手间里隔间的门都没关,医生习惯性地拉开第一个——马桶里一只硕大的鸡屁股对着他。

  医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转而拉开旁边的隔间——又是一个鸡屁股。

  一连三个,医生崩溃了。

  舍夫僵硬地回到了房间里,班迪已经消失了。

  崔万沙一句话没说,继续遥控舍夫把自己抱到了轮椅上,推到了第一招待所门前的空地就不动了。

  舍夫的通讯响了起来。

  半晌,崔万沙嫌吵,终于解除了对舍夫的控制。

  舍夫明白崔万沙的意思,接通了通讯。

  耳机里传来舍妈妈平静的声音:“你到军区医院来一下。”

  舍夫心头一跳:“二哥怎么了?”

  “你快来吧。”舍妈妈并未多说,只切断了通讯。

  舍夫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渐渐放松了力气。

  “你还不去?”崔万沙终于说出了连日来的第一句话。

  “您需要回到室内去。”舍夫说,“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今天又是阴天,气象局通报未来两小时会有大范围雨雪,你不能待在这里。”

  “我乐意。”崔万沙淡淡地说,“你走吧。”

  舍夫没有动。

  崔万沙又补充了一句:“没事儿了我会自己回去,又不是不能自理了。”

  舍夫缓缓放开了握着轮椅把手的手,打开裤子上的口袋,取出一个黑色的通讯仪给崔万沙佩戴好——这是军方为崔万沙准备的,一切都已经设置好,但崔万沙不爱用,就一直放在舍夫这里。

  舍夫跑回招待所内,搬了两床加热被子出来,把崔万沙严严实实地裹好,而后蹲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崔万沙面前:“有任何情况,就叫我过来。”

  崔万沙闭上了眼睛。

  舍夫站起来,转身离开。

  去大门的路上要路过东三四五区。在都是觉醒者的军区内施工,工地被罩上了巨大的隔绝罩,不然施工的噪音粉尘会让敏感的哨兵难以忍受。

  “出去呀。”往里走的夏泽乐呵呵地和舍夫打招呼。

  舍夫嗯了一声:“我二哥在医院呢,我去看看。”

  夏泽愣住了,缓缓收了笑:“应该没事吧?”

  舍夫摇了摇头,不欲多说,转而问:“你不是陪伯父伯母到处玩去了吗?”

  “明明陪着他们在摘星塔呢。”夏泽道,“本来说接下来去古城,可是我车系统出了点问题,总连不上指挥信号,我就回来借趟车。”

  舍夫拍拍他的肩膀:“那你赶紧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夏泽也拍了拍舍夫:“你也别太担心,二哥肯定没事儿的。”又道,“有用得着兄弟的说啊。”

  舍夫嗯了一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