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白卓君在自己面前哭过后,陈回舟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见到白卓君的身影,连带着白卓安也不见踪影了。不仅如此,陈回舟发现自己的行动也不受限制了。
所以,能出白家的第一天,他就去医院找白望秋了。
白卓君的话他一个字的都不信,他要找白望秋和白慈当面问清楚,尤其是白望秋,对他赤诚相待,他对白望秋的信任可不是白卓君的一张嘴能推翻的。
陈回舟坐的是白家的私车,这意味着白卓君和白卓安肯定知道他要去找白望秋。
让他诧异的是,白卓君他们竟然没有阻拦。
大约他们是终于觉得愧疚了,想以此赎罪罢了。陈回舟对此嗤之以鼻:要是真想赎罪,真觉有愧于我,放我走就行了,何必一边将我囚困于此,一边做出惭愧内疚的样子,感动自我,恶心旁人。
陈回舟告诉司机让他送完自己直接回去,等第二天他发消息再来接自己。果不其然,陈回舟刚目送司机离去,白卓君的电话就打来了。
接起电话,对面先是一阵沉默,等陈回舟不耐烦地说“不说话就挂了”的时候,对面才悉悉索索,响起声音来,坑坑巴巴的,说不利索:“你今晚为什么不回来了?”
陈回舟反问他:“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今天为什么也没回来?”
白卓君似是没想到陈回舟会发问,一时间怔住了,又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电话那头又没了声音。
许久,陈回舟率先打破沉默:“白卓君,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说完,干净利索地挂了电话。
被白卓君的电话打扰,接了又不说话,问也不出声,陈回舟觉得白卓君真是哭的还不够。
平静了一下心情,陈回舟去医院前台报名字,一位医生出来带路,从私人电梯上到12楼,整个楼层只有一间病房,白望秋就被安排在那里。
毕竟还是白家的人,就算是住院也要体面奢华。
整个楼层铺上了红绒地毯,踩在上面轻柔无声,静悄悄的,所以声音都被地毯吸收了一般,明明是个病房,却被装饰的像个度假酒店。陈回舟走在浮华精致的长廊过道,脚步声陷入雍华的红绒金毯,只觉讽刺和凄凉。
他们能编造出白望秋背叛自己的谎言,也必定能告诉白望秋自己相信了。他们将自己软禁在白家,恐怕也是故意让白望秋误以为自己不愿意再见他。
陈回舟加快步伐,走到最后直接跑起来。
相离了整整两月的时光,陈回舟拼尽全力,在医院的长廊里用半分钟跨过。
*
终于抵达病房,陈回舟此刻倒莫名的慌张起来,推开沉重的镀金木门,无声无息却充斥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声。
“还好,还好……”
白望秋戴着木框眼镜坐在窗前的软椅上看书。
大约以为他是来送餐的,视线便未从书上移走,只说了句“放到餐桌上就可以了,麻烦您了。”
陈回舟也照做,他走到餐厅趴在门框边偷偷看白望秋。
他消瘦了很多,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很淡,细腻白净的脸上还有未消退的淤青。眼睛里都是疲惫,细纹和乌青的黑眼圈泛在眼角周围。翻阅着书籍的手手骨突出,动作缓慢停滞,还有些许颤抖。
一位教书育人、温驯谦和待人有礼的教授被他们按在地上打,逼他就范,以养伤的名义把他囚禁在这里。
陈回舟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他抬手摸到脸上湿润的液体,才发觉自己哭了。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陈回舟只想抱抱他。
匆忙的脚步声向白望秋的方向袭来,白望秋以为是白家派来的人要杀人灭口,立马做出戒备的动作。
直到抬头发现奔向自己的人是陈回舟。
“你……”
刚说了一个字,白望秋就被紧紧的抱住了,力道之大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望秋,白望秋,我好想你……”
陈回舟压抑着哭腔,一遍一遍地喊着白望秋的名字,白望秋也不厌其烦地回应他,回抱住陈回舟。
抱了好一会儿,陈回舟先松开手,近距离看到白望秋憔悴苍白的脸,他轻抚着白望秋脸上未消退的淤青,问他:“一定很疼。”
“白望秋,对不起,我好没用。”
白望秋拦腰抱住陈回舟,摘掉眼镜,专注地看陈回舟,告诉他:“现在已经不疼了。”
他拉住陈回舟的手对他说:“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保护好你。是白家的错,不是你。”
白望秋低下头,眼神锋利阴狠,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怎么能不恨呢?白家把他们当作狗一样呵斥招弄,将他打伤,逼他背下骂名,又引诱白慈注射药剂,最后将陈回舟和他的孩子抢走。
恐怕祖父一开始把陈回舟交给自己,就是为了将他们这个家拆毁。
白望秋想不明白,他们值得白家这么大费周折吗?
陈回舟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你看起来很疲惫。”
“嗯,一直没你的消息,我又出不去,睡不着。”
陈回舟趴在白望秋的怀里,像以前一样,不过这次是白望秋先睡着了。
陈回舟毫无睡意,睁着眼看白望秋的睡颜,想在离开前多看几眼。
白望秋长了几根白头发,陈回舟盯着那几根白发,心里难受的紧,刚才在白望秋面前,使劲忍着才没有再哭出来。
他抬手抚上白望秋紧实温暖的后背,感受着白望秋温热的吐息才静下心来,慢慢睡去。
*
是陈回舟先醒的。
白望秋大抵真的一晚都没好好睡过,他们中午睡着的,陈回舟下午三点醒了,白望秋一直到八点才醒。
刚睡醒,白望秋说话是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知道你会找我的。”
陈回舟从他身上起来,换个姿势趴在他胸口上:“他们想挑拨离间,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起正事来,陈回舟认真起来,问白望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望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白家引诱白慈达成交易,给白慈注射了违法药剂,催熟了腺体,之后……就是这样了,白慈被他们带走训练,芊羽也……”
“我没想到白慈会变成这样……”
白望秋闭上眼睛,觉得额头抽抽的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陈回舟倒是不意外了,毕竟见识过白文元的疯劲儿。可白文元做的事只会伤害到他,白慈不一样,他的一时冲动将所有人推进了白家布置的陷阱里,他辜负了白望秋的养育和信任,他辜负了所有人。
陈回舟告诉白望秋:“我带你走,你和我一起回白家。”
白望秋不愿让他为难:“堂弟们怕是不会同意吧,现在情况特殊,万事要先考虑自己。”
“我的伤早就好了,不过怕他们将我以交换的名义送出国,所以一直控制着愈合速度。”
陈回舟眉头死皱:“为什么要赶你走?他们得到的还不够吗?”
“我私下调查了白慈和白家的交易,所以知道了那药剂是违法的,他们既然不能杀我灭口,那就干脆让我以另一种方式消失。”
陈回舟咬牙切齿道:“想都别想,我带你出去,你和我呆在一起,起码我现在在他们眼里还是个能生育的工具,还有用,他们总要顾忌我的。”
“白卓君他们你不要担心,我说服他们。”
白望秋笑着说“回舟好厉害,能保护我了”,实则眼底一片落寞与自责。
他和陈回舟的两次相见,一次初见和此次的重逢,陈回舟都哭了。
之前他只恨自己没有早遇到陈回舟,没有好好保护他,这次他却恨自己,恨自己遇到了陈回舟却没办法守住他,让他辗转流离,又受尽委屈落了泪。
*
顾及着白望秋的身体,陈回舟在医院陪他住了两天才让司机来接他们回白家。
白望秋想到白竞思,告诉陈回舟:“竞思好像是今天放假,他一周前给我发了消息,这几天浑浑噩噩的,今天才想起来他该回来了。”
陈回舟立马决定把白竞思也一起带上。
白望秋思索片刻,点点头,告诉陈回舟:“这样也好,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里没人难免孤单。”
顿了顿,白望秋继续讲道:“主要这孩子不会做饭,自理能力也差。”
陈回舟:“……原来这样”
*
研究所离这里太远,陈回舟怕白望秋一路奔波再伤到身体,打算和白望秋一起在医院等着,让司机去接白竞思和他们会合,一同去白家。
但白望秋坚持也要去:“这孩子很倔,车上没有认识的人他不会上车的。”
陈回舟无语道:“提前给他打个电话不行吗?到时候视频总行吧。”
白望秋一脸认真地说:“他不会用智能手机。”
“白竞思觉得智能手机太麻烦,身边只有一个能发短信打电话的老年机。”
“有几次给他打电话,感冒了鼻音有点重,他说对面不是他大哥,让我这个偷手机的赶快还回去,不然他要报警来抓我。”
陈回舟:……
没办法,陈回舟只好妥协,但坚决不让白望秋一起跟着:“你伤还没好全,好好待着,等我回来找你。”
陈回舟在白望秋的右脸上亲了一下,才不舍地出发。
*
仔细想来,陈回舟惊觉他有小一年没见过白竞思了。
陈回舟看向站在研究所门口的人,架着一副无框眼睛,眼中满是精锐,长至膝盖的无尘服穿在他身上衬得整个人挺拔精神,眉眼都是智慧,如果白竞思是哑巴的话。
“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我不认识你,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从哪里知道我的?研究所需要身份卡才能进来,你的身份卡是从哪里来的?伪造的还是偷的?如果是伪造的……”
司机刚开口说话,就被白竞思一连串的疑问给问愣了。
陈回舟忍无可忍,赶紧按下车窗,“是我,我来接你回去。
白竞思立马换了副嘴脸,先是对司机说:“早说嘛司机大叔,一路辛苦了啊!”
然后屁颠屁颠的上车盯着陈回舟自顾自地说:“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了啊?怪不好意思的。”
说到这,白竞思突然停顿住,问:“是我大哥让你来的吗?”
陈回舟思考了一下,回他:“也不算吧……”
白竞思立马眉开眼笑,打断了他:“我就知道,回舟,你……对我真好。”
说着他还扭捏起来,红着脸一副害羞不敢看陈回舟的样子。
陈回舟咳了咳嗓子,告诉他:“等下先去医院接你大哥,然后我们一起去你们堂弟家,以后就住那里了。”
白竞思先是担忧“我大哥怎么在医院,他怎么了?”,然后沉下脸,一脸阴郁“原来不单是接我,大哥也有份,你还要接谁?!”,随后满脸惊恐“为什么去堂弟家?我不想去……”
陈回舟挑了其中正常的问题回答他:“这件事有些复杂,你大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大哥也要和我们一起住在白家,你……”
陈回舟发觉白竞思竟在颤抖,嘴巴紧抿,满脸愁苦。
陈回舟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奇妙的开关,白竞思一把抱住他嚎啕痛斥起来:“我讨厌白文元!他小时候抢我玩具还把多奇脱光让小朋友嘲笑他,最后……还把多奇撕碎了!”
陈回舟听到“脱光”“撕碎”时头皮发麻,他不可思议地问:“没人报警吗?”
白竞思委屈地看着他:“报警了,警察不管,还把我骂了一顿。”
“为什么?”
“因为他们说玩偶被撕坏了就找裁缝,让我不要报假警。”
陈回舟:……
“多奇是玩偶?”
白竞思的鼻涕流出来,他委屈的哼嘤一声,吸了回去,委屈道:“对啊,多奇是我最喜欢 的玩偶,可白文元把他扒光了还撕碎了他!”
陈回舟告诉自己要冷静,拍掉白竞思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转身对司机吩咐道:“师傅,开快点,今晚前我们就要到白家。”
白竞思:陈回舟你没有心!
*
兄弟俩相聚,白竞思对着大哥嘘寒问暖了一番后,三秒的兄弟情结束,白竞思看到陈回舟和白望秋黏在一起亲昵时开始和他的大哥单方面反目成仇。
白望秋喊他吃东西,他偏不吃,白望秋喊他看照片,他就不看,白望秋让他干什么,他就不干。
白望秋和陈回舟都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前者是无可奈何,后者是懒得搭理。
没有观众的白竞思不受重视,这才发觉三个人的电影只有两位主角,他被孤立了。
他忍无可忍,不敢挑衅大哥,只敢在陈回舟面前横一横,趁着陈回舟上厕所的功夫,他堵住陈回舟:“你为什么不理我?!我那么久没见你,你光顾着和大哥说话,都没怎么理我。”
陈回舟想了想,确实是有点对不住白竞思,“对不起,确实是忽略你了,我以后注意,也陪陪你。”
白竞思挠挠头,脸立马红了,手足无措道:“好嘛,嘿嘿……嘿嘿”
陈回舟让白竞思弯一下腰。
“干什么?”
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是陈回舟在摸他的头。
“乖狗狗。”
白竞思立马瞪圆了眼,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回舟以为他生气了,正准备道歉,结果白竞思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憨笑着把头挤到他怀里:“我是乖狗狗,你摸摸我,我更乖,我比他们都乖。”
白竞思:懂事的狗狗有较好的自我管理,已经开始自己驯自己了。
*
怕什么来什么。
陈回舟先带着白竞思去办出院手续,在医院的康复走廊上,碰到了蹒跚慢步的白文元。
白文元一看到他们便面露狠色,尤其是看到他和白竞思待在一起,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陈回舟以为白文元就算腿脚不便也要嘲讽他们几句,没想到白文元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陈回舟这才想起来,拜他所赐,白文元的虎牙上少了一块,一张口就能露出嚯子来。
白竞思不明所以,即便是在白文元受伤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招惹,只躲在陈回舟身后揪住他的衣角,希望赶快走。
大约是他亲昵的动作激怒了白文元,白文元嗤笑一声,白竞思没出息的抖了一下。
白文元看到后更是一脸嘲讽,忍不住嘴贱道:“小屁孩,小时候被我追着打,我能把你那破烂玩意撕碎,现在也能把你撕碎。”
他见白竞思没有被自己震慑到,反而盯着自己看。
意识到什么,他急忙闭紧嘴巴,但是已经完了。
白竞思去碰陈回舟,真诚发问:“他牙怎么了?”
然后自以为小声的补充道:“好丑,像个傻子。”
“你说什么?!”
白文元目露血色,却顾及着牙齿不敢张嘴,整个人的表情有些扭曲。
陈回舟笑了笑,把手上的虎牙手链给白竞思展示:“不听话,给掰了。”
白竞思关注的点很奇怪:“你掰的时候,他刷牙了吗?”
白文元受不了这种侮辱,他一瘸一拐的要来打白竞思,“有本事上来单挑,输了你就滚回你的研究所去,别再见陈回舟。”
白竞思趴在陈回舟耳边,大声地说着悄悄话:“他急了他急了,追不到老婆还被掰了牙破了相,你看他急的,腿都不利索了。”
陈回舟淡淡道:“是吗,你先从我身后出来,别揪着我衣服行不行。”
白文元从没受过这种屈辱,他瞪大眼睛,指着白文元,“你……你……”
两眼一白竟晕了过去。
白竞思这次倒是反应快了,拉着陈回舟先跑了。
停下来后,陈回舟一脸复杂,问白竞思:“你是故意的吗?”
白竞思茫然道:“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身体素质这么差啊,这人不行,实话都听不得,心理素质也不行。”
陈回舟笑了笑,“继续保持。”
“什么?”
“我说你乖。”
“没错没错,我是最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