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眼见除夕将至。
这几天詹静总给蔺怀打电话,软硬并施,商量着要他回家过年。
蔺怀拒绝了。
他决定留在这里,即便连最爱的水饺都可能吃不上,也不愿回去看着蔺景渊和乔北昭出双成对。
又一年过去,他们也许要婚期将至了。
蔺景渊终将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令蔺怀意外的是,乔南熙居然也不打算回国,她给出的解释是论文正是关键时刻,想一气呵成把框架写完。
本来蔺怀还挺幸运不用一个人守岁了,但看着乔南熙的古怪表情,总觉得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自上次告白闹剧后,两人之间变得轻松,相处少去许多负担,蔺怀也陆续发现她一些细小的习惯。比如她不自在时,眼睛会乱飘,撒谎时,一定会结巴,如果深呼一口气再说话,那就是在躲避。
全中。
蔺怀没有点破她,只是想往常一样,说:“好。”
回去的路上,他又接到詹静的电话,对方仍在坚持,说你如果坚决不肯回家过年,那我跟你爸就飞过去陪你。
听筒里詹静絮叨不停,蔺怀终于意识到方才的不对劲是在哪里。
乔南熙留学这两年,他的父母从未来看望过她,包括她的兄长和姐姐,也从未给她打过问候电话,以及上次在机场送别时,他们也未表现出不舍和眷恋。
就连乔南熙自己,也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蔺怀越想越觉得古怪,但他和乔家交集甚少,冒然调查十分不妥,考虑到叶家和乔家是世交,便联系上了叶青禾。
叶青禾听完缘由,啧一声:“真想知道?”
男人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是有点故事。乔老爷子当年为了这事费下大功夫,知道的人本就少,如今二十年又过去了,知道的自然更少了。”
蔺怀认真起来:“什么故事?”
“乔家四兄妹里,前三个才是一个妈生的。乔振强早年喜欢搞婚外情,还玩了自己的秘书,据说那秘书是被下药迷奸的,后来事情给闹大了,最后是蔺老爷子出面摆平的。”
“怎么摆平的我不知道,但是那秘书怀孕了,肚子里那个,就是小南熙。”
“后来不知怎的,她在难产时死了,小南熙算是个遗腹子,是被老爷子亲自接回蔺家的。”
蔺怀紧握着手机,艰难发声:“南熙在蔺家,过得不好吗?”
“能好到哪去。”叶青禾嗤笑一声:“她那三个哥哥姐姐,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一窝子跳梁小丑。”
“乔东晖那个人,喜欢玩阴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很不讲诚信,就在上个月,狗爪子伸到了郑清凡面前,差点被剁下来,最后哭着找我哥救济,怎么着也算个总经理,哭得特么跟个娘们似的,恶不恶心。”
“还有那个乔北昭,长了一身的盘算,损人利己,绝不做赔本买卖,如今算盘打在你哥头上,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噎死。”
“至于那个乔西昀,呵,说都懒得说,自以为是的一个傻逼。”
他说:“真就小南熙可爱,其他的,都是什么狗屁。”
挂断电话后,蔺怀一宿没睡。
他觉得自己太混蛋了,为什么在这几年相处里,从没有认真关注一下乔南熙。
但凡他对她多上一点心,多注意一下她的生活,在乎一下她的情绪,总会发现这些苗头。
乔南熙总说他一回国就不开心。
那她自己呢,是不是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处境?
*
在往后的许多天里,蔺怀对乔南熙的态度一下来了个大转弯。
他自始至终未提及那些事,也不再问回国的事宜,但明显的宠溺和关怀还是被对方一下察觉。乔南熙指着他的鼻子,眉眼弯弯:“最近这段时间怎么对我这么好?有阴谋?”
蔺怀摸摸她的头发:“因为你可爱,要是我亲妹妹就好了。”
“渣男啊!”
“怎么?”
乔南熙竖起一根指头:“渣男语录第一条,我只是把你当妹妹。”
蔺怀被她逗笑,揽怀里哄她:“那你叫我一声哥哥。”
对于这声“哥哥”,他坚持了许久。
乔南熙实在不胜其扰,妥协了,声音很小:“哥哥。”
突然又喊一遍:“哥哥。”
自己喊完,眼睛亮晶晶地,竟一下憋出泪:“我真的也可以有哥哥吗?”
看来乔东晖果然是个傻逼。
“当然。”蔺怀告诉她:“南熙,以后我护着你。”
两人转眼间已走到学校,乔南熙接过背包,眨眨眼睛:“小白,你过年真不回家吗?”
“嗯。”蔺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转口道:“你会包水饺吗?”
“...会。”
“真会啊?”
见乔南熙认真点头,蔺怀笑了:“等除夕那天,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守岁吧,我请酒水,你请水饺。”
“好!”
*
除夕那天,蔺怀终究没回国。
詹静气死了,却又拿他没一点办法。
蔺怀叫了组里的几个中国同事,还有乔南熙的几个中国同学,在家里过了一个不怎么讲究但很热闹的除夕。
其实也还算讲究。公寓门口贴上了对联,墙上也贴了福字,不知谁还拿来了几个中国结,用粘钩吊在窗户上,沙发上也摆了几个生肖玩偶,入眼处一片中国红,看着挺像回事。
人员集齐,开始掺和着准备食材包饺子,分工忙了大半天,虽然卖相难看,好在捏紧实了,一个也没煮烂。
几盘热气腾腾的水饺上桌,蔺怀迫不及待,第一个夹起来塞嘴里。
“好吃吗?”
蔺怀竖起大拇指:“非常不错。”
酒饱饭足,众人聚在客厅里闲谈,一起等中国的凌晨十二点。
“蔺哥,打牌吗?”他的同事喊他。
“不打了。”蔺怀窝在沙发上,正百无聊赖地看春晚。
眼下是一场歌舞表演,婀娜多姿的演员身后,巨大的荧屏陆续翻滚着时代发展的伟大成果,云京城赫然在列。
蔺怀突然就想起了蔺景渊。
也不算突然,他总会不间断想起他,接着便忍不住去想他的一切。
比如蔺怀此刻看着屏幕里的云京城,脑海里已经全是蔺景渊,想他现在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在说什么话,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蔺怀苦笑一声,缓缓低下了头。
除夕之夜,当然是跟家人在一起。
还有乔北昭,他的未婚妻应该也在,或许正在分享同一盘水饺。
*
蔺怀真的很喜欢吃水饺。
他今天最开心的瞬间,就是吃那盘热腾腾的水饺。
但他对做饭一窍不通,若远离家乡,便只能干瞪眼。
蔺景渊则不同,他自小会进厨房帮忙,慢慢地,就学会了做很多基本的饭菜。
蔺怀小时候总不按饭点吃饭,每到下午就缠着哥哥喊饿,蔺景渊无奈,就会去厨房给他煮一碗水饺。
有一次,热腾腾的水饺刚出锅,蔺怀心急,不慎被烫了嘴,疼得直掉眼泪。
“我看看。”蔺景渊凑上来给他吹吹,回厨房拿来碟子,一个个把水饺叉开放凉,再喂进蔺怀嘴里。
“不许用手拿,烫不烫?”
“不烫。”蔺怀拿一个水饺递到蔺景渊嘴边:“好吃,哥哥也吃。”
“哥哥不饿。”
“...哥哥饿。”还挺委屈。
“好,我饿。”蔺景渊妥协了,张口咬在嘴里:“嗯,还不错。”
蔺怀胃口小,六个水饺就吃得饱饱的,蔺景渊以防万一总会多煮两个,再把剩下的吃掉。
“哎,小白,别闹。”
吃饱的蔺怀精神了,顺着椅子爬到蔺景渊身上,踩着他大腿,搂着他脖子直乐:“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蔺景渊把碗筷推远一点,叹气:“小白,下次不许穿鞋踩上来。”
*
喜欢水饺的人,同样期待过年。
每当除夕,北方的各家各户都会包水饺。
蔺怀哒哒从厨房跑出来:“耶耶耶!吃水饺!要吃好多水饺!”
詹静从厨房探出头:“小怀,不要跑,小心摔倒。”
“不要,我就要跑,我就要跑!”蔺怀亳不听劝,迈着小短腿在客厅里狂奔,围着沙发转啊转。
蔺景渊头都没抬:“小白,安静。”
“哦。”
蔺怀一下焉了,乖乖坐到哥哥身边,翘着小腿迷迷糊糊看新闻。
詹静没忍住笑出声,跟阿姨吐槽:“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说一百句,也抵不上他哥哥说半句。”
年夜饭上,待热气腾腾的水饺上桌,最激动的就属蔺怀了。
“哥哥,哥哥,水饺。”
蔺怀总喜欢跟哥哥吃一个盘子,詹静知道大儿子有洁癖,每次都下意识分开装盘,结果就是蔺怀伸着短小的胳膊,咿咿呀呀地要蔺景渊的盘子。
“没关系。”蔺景渊把盘子推到蔺怀旁边,自然地夹一个水饺喂进他嘴里。
詹静每当这时才想起来,哥哥的洁癖,一直对弟弟免疫。
*
血脉至亲,他们在一起过了很多很多个除夕,更是吃过无数次水饺。
蔺怀现在回想起来,仍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场景。
*
电视里歌舞结束,已经开始演到小品,蔺怀接到陈思辰电话,那边大声地祝他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蔺怀听着对方声音醉醺醺地:“喝酒了?”
“老爷子今个儿太大方了,开了一瓶珍藏的好酒,没忍住,就喝多了。”陈思辰瘫坐在沙发上,说话大舌头:“蔺怀,过年都不舍得回来,怎么着?泡上洋男人了?”
“滚蛋,你喝酒喝傻了吧。”
“你别说,这酒是真不错,等你回来,高低给你整上一杯解解馋。”陈思辰整个人轻飘飘地,断句干涩:“也得亏我哥没在,他要是在,要么,我一口没机会喝,要么,咱就一滴都别剩。”
蔺怀看了眼时间,中国那边已是晚上十点多,随口道:“你哥过年没在家?”
“哦,这几天一直都在公司呢,天天各种开会,对了,知道跟谁吗?”
“能一次性说完吗?”
“跟你哥。”
蔺怀一下站起来,从鼎沸的客厅走去阳台,喉咙紧得厉害:“跟我哥?他也没...回家过年吗?”
“最近他俩往来频繁啊,据说有个什么业务,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陈思辰想了想,继续道:“我哥现在去哪都带着我,把我当秘书使唤,上次去你哥公司时,您猜怎么着?正好碰见你哥跟北昭姐在吵架。”
“不准确,应该是单方面争执,北昭姐的嘴巴跟个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往外扫射,你哥淡定地坐在会议桌前,跟聋了一样,头都没抬。”
蔺怀咬牙:“会不会说话?你哥才聋了。”
“嘿,这不是表达这么个意思吗,你和你哥不是一直不对付吗,护什么短啊,后面的还想不想听了?”
蔺怀能屈能伸:“然后呢。”
“北昭姐见有人来了,甩门就走了,亏我还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呢,结果,就热脸贴冷屁股了。”
“没了?”
“没了。”
“......”蔺怀耐住性子:“听清楚乔北昭说什么了吗?”
“哎,你别说,这个还真没有。”陈思辰翘着二郎腿,还挺骄傲:“当时光顾着看热闹了,你是不知道现场多刺激,一静一动,简直冰火两重天啊,实在太戏剧性了。”
蔺怀咬紧牙关:“你能不能上点心!”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只知道看热闹,一点有用的信息没记住。
“嘚,你怎么说话跟我哥一个腔调,好吧,我的错,反正兄弟我呢,就是担心你在异国他乡想家,给你打个电话热闹热闹,祝福送到我就挂了哈,等会儿得守岁去了。”
陈思辰说完挂掉电话,听筒里响起一串冷漠的滴滴声。
蔺怀叹口气,关了手机。
透过落地窗户,他能清晰看到打闹不断的客厅,一片热情尽收眼底。乔南熙和几个人围成一个圈,方才还不会打牌,现在已比谁都手热,他们旁边有玩手机的,有聊天的,也有看春晚的,众人聚在一起,磕了一堆的花生和瓜子。
嬉笑声穿透玻璃,灌进他的耳朵,欢笑被神经过滤,只剩下落寞。
这份热闹与他格格不入,他满脑子里都是蔺景渊陪他放烟火,陪他看动画片,以及自己追着他要棒棒糖吃,然后被举高高的场景。
回忆抽筋剥骨,蔺怀倍觉孤独,莫名地,又倍觉委屈。
明明是自己不想回家,此刻竟觉得是被遗弃,他心里一下空落得厉害,鼻尖一酸,要哭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给蔺景渊拨去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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