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燃那课讲得比之前好了很多,特地把讲课的节奏放慢了很多,省得有学生听不懂。

  沈歆在抽屉里翻了一下,翻到那袋之前没吃完的饼干棍儿,盒里拆开的那袋放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虫子爬过,索性丢了。

  在下课铃响时,沈歆把另外一小袋往衣兜一塞,拉着陆念就往往外走。

  “沈歆。”方燃还没走,在讲台上喊了她一声。

  沈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方燃朝她走近,下颌微抬,示意沈歆往门外走。

  在走廊上时,方燃才问:“家里怎么样了,那天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麻烦我给你批个假条,我琢磨着你家里大概是有事。”

  温玟在边上路过,脚步不由得放慢了点儿,她如果真是表情包里那只猫,耳朵指不定已经动起来了。但她只是路过了一下,并没有停下来听。

  “还好。”沈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也没说是什么还好。

  方燃看她那模样,也不像是能答出什么话来,点头说:“没事就好,我听你妈妈的意思,以为你会晚几天回来。”

  沈歆本来也这么以为,但林芝和沈泽琨似乎不太愿意她在家,大概是觉得她在家里呆久了更难过。想到这一点,沈歆抬手摸了一下泛酸的鼻尖。

  方燃淡声说:“但这三天的作业还是要补的,什么时候写好了再拿到办公室给我。”

  沈歆那点儿酸意,一瞬间全给憋了回去。

  在方燃走远后,沈歆才松了一口气,把捂在衣兜上的手垂了下去,那里还装着饼干棍儿,她生怕方燃不止要她把作业交过去,还要她把饼干棍儿也拿进办公室吃给老师们看。

  陆念紧跟在沈歆后面,一个劲往沈歆衣兜瞅,她从位置上出来时没留意沈歆藏了什么。

  没想到沈歆走到了走廊尽头,然后便是往楼上走,陆念忍不住问:“去哪啊。”

  “上天。”沈歆往上一指。

  看沈歆这样子,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陆念倒是安了大半的心,轻着声说:“你怎么不真飞到天上去呢。”

  沈歆哪是要上天,而是领着陆念推开了天台的门,上去后还转身用一张烂椅子顶住。

  天台被晒得发烫,一股热气源源不断地从脚底往上滚,太阳也还在头顶上一个劲儿地晒,两面夹杂,像在烙饼一样。

  八月底的风依旧很燥,从皁中的后山上卷了过来,裹挟着山上草木的清香,闻着倒是清新。

  沈歆从车站出来,又没回去换衣服,总担心自己身上沾了些不好闻的味道,在来学校之后给自己喷了两泵花露水。

  现在花露水的味道已经淡到几乎闻不到了,可风刮来时,还是被卷到了陆念鼻边。

  不浓,清清爽爽的。

  陆念看着沈歆往衣兜里掏,她不想往栅栏网下看,就背过身,后背贴上了那热乎乎的栅栏网,想到那底下是好几层楼高,其实脊背还是会忍不住发凉。

  沈歆拿出了那一小袋没拆过的有草莓味涂层的饼干棍儿,拆开拿了一根,递到陆念嘴边。

  陆念嘴一张就咬住了,从沈歆手里叼了过去,自己拿着吃,咀嚼时一边说:“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让方燃见不得的东西。”

  “这不就挺见不得的吗。”沈歆给自己也拿了一根,嘎吱嘎吱嚼着,又说:“我刚到教室时,看你那脸色泛白的,猜你没吃早餐。”

  陆念没吭声。

  沈歆身都站直了,打量着她说:“真没吃啊?”

  陆念小口小口地咬那饼干棍,像兔子一样。

  沈歆又给她递了一根,有点无奈:“你觉得自己真是铁打的,不想吃就不吃,你要是在课上晕倒了,我看你上哪儿哭,不得漏听好几堂课。”

  “不会。”陆念嘀咕了一声,又说:“晕了我会吃糖。”

  沈歆笑了,说道:“我看以后胃病就找上你。”

  过会儿她又给陆念递了一根,看着她吃,问道:“说起来,你有什么想学的专业吗,大学。”

  陆念咀嚼的动作一顿,慢声说:“想当医生。”

  沈歆哽着了,咳了两声说:“你是想把自己折腾出病了,再给自己治病是吧。”

  陆念嘴一努:“不是。”

  沈歆看了眼手表,按理来说这会儿已经是课间操时间,但铃声和音乐都没响。她转身往楼下打量,只见有老师拿着个铁板,手动敲了几下,当作是铃已经响过了。

  “停电了。”沈歆明白过来。

  陆念一愣,循着对方的目光往楼下看,后背更是拔凉一片,连忙从栅栏网前退开了些许,说道:“那还能在这待一会。”

  沈歆看着陆念,往她脖子很轻地碰了一下问:“可以碰碰么。”

  陆念反应过来,耳朵倏然一红,点头说:“可以。”

  沈歆看得想笑,她靠了过去,把唇贴上了陆念的侧颊,还说:“先碰碰这里。”

  “好喔。”陆念应了一声。

  “口红印上去了,怎么办。”沈歆说。

  “擦掉?”陆念双臂一抬,环上沈歆同样单薄的肩。

  她话音刚落,感觉落在她颊上的唇挪了挪,像摩挲,又像在擦拭。

  “擦不掉了。”沈歆说。

  陆念不由得仰头,头微微偏着,后脑抵上了栅栏网,身后是危险的楼沿,风呼一声刮来,她一个激灵。

  贴上脸颊的触感在缓缓往下,一寸一寸下爬,在挑战她的耐心。

  她照过镜子,知道那颗红痣长在哪里,于是在心里凭感觉度量着沈歆的唇离那颗痣还有多远。

  很近了。

  陆念伸长的脖颈微微一动,暗暗吞咽。

  随后她侧颈被很轻地咬住了,力度不轻不重,但应当是留下牙印了。

  “你是吸血鬼么。”陆念嘟囔。

  “还说我碰不到呢。”沈歆松了牙,看到那颗红痣被牙印环在里边,就跟宣誓了主权一样。

  这儿,她的。

  陆念抬手捂住眼,指缝微微敞开,洇红的眼似覆了水雾。

  “其实没涂口红。”沈歆笑了一下,“逗你的。”

  陆念瞪了过去。

  天台的门忽然被推了一下,那顶在门前的椅子发出嘎吱声响。

  陆念回头看了一眼,把捏在手里的余下半根饼干全塞进嘴里,哪还像兔子,只像嘴里能藏东西的仓鼠。

  沈歆压根不急,她们现在既不是在教室里吃东西,也不是在走廊上,方燃也不可能找到这儿来,便把那装着饼干的包装袋很随意地捏在手上。

  那门锁早就坏了,得往回拉着来回拧动才能打开门,那开门的人似乎不太懂,只懂用蛮力推。抵在门上的椅子也跟着抖个不停,嘎吱嘎吱的像随时要散架。

  推了好一阵,外面的人终于打开了门,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冲上天台,抹起汗来。

  沈歆侧着身,把陆念挡了大半。从门外进来的人一回头就看见了她,那两人抱着吉他,像是没想到这会有人一样,愣愣地停顿了两秒,然后说:“啊,这有人啊。”

  另一人好像认识沈歆,小心翼翼说:“沈姐,我们想在这练吉他,你们要做什么,介意我们在这吗。”

  沈歆多看了那人两眼,寻思着她应该不认识,说道:“你认识我?”

  那人说:“你在学校论坛不是挺红的吗。”

  好一个红,沈歆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捋,摆手说:“不介意,我们在天台背书,背完了你们练吧”

  那两人便走到了侧边,小声嘀咕起来:“天台背书?”

  “可能在天台背书效果比较好。”另一人说。

  “那是高三级那个被一班喊作‘学神’的吧,好像她一下就前进了几百名,可牛了,说不定天台背书真的有奇效。”

  “哦,那咱们要试试吗。”

  “试什么试,弹琴!”

  然后两人把堆在门边的两张破椅子拉了过去,没管那椅子脏不脏就坐下了,拨了几下弦还真就弹起来了。

  弹得挺好听的,也挺下饭,沈歆把余下两根饼干都给了陆念,在天台上晃了半圈才找到垃圾篓。

  陆念跟了过去,隔着个屋子,扭头也看不到那边弹吉他的人。

  那两人弹得还挺欢快的,沈歆回头就看见陆念正瞅着她,那眼神里有种古怪的期待感。

  “怎么了。”沈歆朝那两人的方向一指,“你不会想问我会不会弹那个吧。”

  陆念眨巴眼,“会么。”

  “不会。”沈歆笑了,说道:“你沈姐不是万能的,钢琴倒是会弹小星星。”

  陆念也跟着笑,推推她的手说:“那走吧。”

  这会儿还是课间操时间,沈歆哪想这么快回教室,想了想说:“要不我教你跳舞。”

  和那边弹吉他的就隔了这么个小房子,也不知道那两人会不会忽然走过来,陆念还没答应,耳朵尖先红了起来,垂着的手往衣摆上一攥,摇头说:“不要吧。”

  “他们不过来。”沈歆看出陆念的顾忌。

  陆念又摇了一下头说:“我不行,我不、不协调。”她一急,还跟着磕巴起来了。

  沈歆却硬是拉起她的手,一边说:“教你简单的。”

  陆念僵着身,感觉自己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硬生生被摆出了个自己不太看看得懂的姿势。

  房子的那边忽然跑出来几个人,陆念正好正对着来人,撒手把沈歆推远了。

  来的是温玟和冯秋、许筱,还有个蒙钧。几人小跑着,那跑姿和吉他乐一样欢快。

  温玟跑近了说:“哟,教学神跳舞呢。”

  陆念抬手掩住脸,另一条胳膊屈起,往沈歆那捅过去一下。

  沈歆哪料到这几人会突然出现,还不声不响的,问道:“你们打哪来的。”

  温玟一指:“门啊,不然我还能是飞上来的么,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找我?”沈歆想不到别的原因。

  温玟点头说:“有人看到你们往天台来了,我就上来看看,我刚出教室的时候听到你和方老师说话,我……”

  “你不会怕我想不开吧。”沈歆笑了。

  温玟嗐了一声,转移话题说:“没什么事就好,不如教我们也跳跳吧,跳点简单的,就那什么,华尔兹!”

  陆念没吭声,她自然知道华尔兹是个什么玩意。

  沈歆瞅了瞅温玟这几人:“那你们俩俩分一分。”

  结果分了几分钟没分好,谁都嫌弃蒙钧是个男的,压根不想跟他一起跳。

  离开天台时,蒙钧跟在后面嘀嘀咕咕:“怪我咯。”

  不过这么闹了一阵,沈歆那心情不由得又好了一些,她抵着陆念的肩,压着声说:“下次不带他们。”

  其实陆念觉得,还是别有下次了。

  临近上课时,沈歆想起了在潠市碰见的那个女人,想了想还是戳开了袁宙的头像,问起了雷家千金那婚宴上的事。

  袁宙:怎么了,那天我也在,歆姐我还帮你拿吃的呢,我存在感那么低吗

  沈歆:那你记不记得有个姓徐的

  袁宙:……有几个姓徐的我不知道,不过有个我离开时盯了他好久

  沈歆眉一挑,问袁宙盯人家干什么。

  袁宙:他那天开的车太帅了,人看起来有个四十岁了,品位还挺不错的

  沈歆思索了一阵,把那天看见的车形容了一下。

  袁宙:就是那辆,那人好像叫徐炤吧

  那天沈歆拿到的名片上还真就印了这个名字,她打字问袁宙,知不知道那男的结婚没有。

  袁宙:啊?

  袁宙:你问这个干嘛,好像结了吧,他老婆挺厉害的,他能到今天有一半是靠老婆

  沈歆好像又明白了一些事,但她没打算主动和陆念说,她觉得陆念应该是猜到了一些的。

  皁中这电停了很长时间,上下课全靠保安手动敲打铁板。

  方燃看着教室人齐了,才说起成绩和志愿的事,什么每提高一分,就能把多少个竞争对手挤下去,什么早起十分钟和晚睡十分钟能背多少个单词、能弄懂多少道题。

  沈歆想到陆念说想当医生,扭头朝她看去。

  陆念走神地垂着眼,手搭在桌肚里,正搓着一张糖纸。

  “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才有努力的方向。”方燃的目光慢吞吞从每个人脸上挪过,又说:“如果你们现在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可以写在纸上,记进心里,期末过后我会让大家再写一次。”

  陆念已经回过神,把稿纸从书下抽了出来,笔尖往纸上一抵,好一会没写出字。

  沈歆只是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没开口问,她正要收敛目光时,看见陆念握笔的手动了动。

  陆念写了个A大。

  A大确实好,好到显得格外遥远,可以说能进A大的,都是国内金字塔尖上的那一撮。

  沈歆愣了一阵,笔尖在纸上戳出了一个黑点。她想了很久,对陆念而言,A大好像真的不算难,但于她而言,那可不是稍微憋一口气就能考上的。

  那一口气,大概能把她憋死吧。

  但过了一阵,陆念又动了笔,在A大打了个叉,提笔的手顿了一阵,再落笔时又写了“潠大”。

  潠大也不赖,但远远比不上A大。

  沈歆伏在桌上,侧头盯着陆念问:“怎么改了。”

  陆念笔下字迹未干,手无意擦过,带出了一道淡淡的墨痕。她抿了一下嘴唇,定定看了沈歆一阵,蓦地别开眼,像是怕被看出什么端倪,逃也似的,说:“这个更有把握。”

  她余光看到沈歆那的还空着,眼珠子转了回去,问道:“你怎么不写。”

  沈歆握笔的手伸了过去,把陆念写的潠大给划掉了,重新给她写了个A大,缓缓说:“念念,往前看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往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