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歆跟着陆念回到了文心街那边。
陆念上了楼，在门前站了好一会，才窸窸窣窣地往包里找钥匙。
对门忽然开了，那老奶奶恰好要出门，在看见陆念时惊讶地笑了，说道：“念念回来了啊。”
陆念转头，冲对方笑了。
那奶奶腿脚不太灵便，慢吞吞从门里挪了出来，身后跟着只卷毛小狗。大概许久没人和她说话，她边关门边说：“前几天看到有人敲门，样子看着挺陌生的，是不是文恙想把你接去潠市啊。”
陆念没说话，翻钥匙的手已不太稳。
“我听那姓陈的老头说，你今年高三了，看样子是不会过去的。说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文恙了，感觉她走的时候，模样还像个小姑娘呢。”那老奶奶看了看自己脚边那哈着气的小狗，笑了一下，又说：“我出门了。”
陆念眼眶有点红地点了一下头，她终于找到钥匙，戳了好几下才把钥匙戳进孔里，进门时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沈歆看着她收拾了几件衣服，正想问还要带什么的时候，看到陆念站在了墙前。
陆念仰头盯着那挂在墙上的照片，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把它取下来。
两人下楼的时候，陈端州刚好收了菜摊回来，手里还提着半个西瓜，看见陆念就招手。
陆念走了过去，还是没好意思说话，转而就被陈端州递过去的西瓜塞了满怀。她手足无措地抱着瓜，又听见陈端州让她别走。
沈歆也迷蒙着，问道：“陈爷干嘛呢。”
陆念摇头，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瓜，皮薄无籽，来报恩的。
楼下那被改造成小客厅的杂物间门敞着，不一会儿，陈端州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甩干了勺子上的水，给陆念和沈歆递了过去，说道：“吃吧，甜着呢，隔壁赵小妹她老公给我的，我在桥洞那边已经分了半个了。”
陆念拿着勺，不太好意思吃。
“吃吃吃。”陈端州催促，又说：“钓鱼去么。”
沈歆朝陆念看去，说道：“念念要回去做题呢。”
陈端州嗐了一声，愤愤道：“做什么题啊，好好的周末，跟我钓鱼去，高三本来就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陆念看了看沈歆，又看了看瓜，犹豫了数秒才点头。
陈端州立刻把钓具拿了出来，还给她们一人发了一顶斗笠，推着自行车说：“走吧，好不容易约到钓友。”
河边还挺近的，骑个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已有人在那等着，看见陈端州就招手，说是窝都打好了。
沈歆和陆念坐在草地上吃西瓜，一人一勺，也没敢大声说话，生怕把陈端州的鱼吓跑。
瓜挺甜的，陆念却吃得鼻子酸，朝陈端州的背影投去一眼，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陈端州握着鱼竿的手一抖，猛地回头问：“谁喊我呢。”那声音和沈歆的不一样，其实他分得清。
陆念又喊了一声：“陈爷爷。”
陈端州愣住了，半天才哎地应了一声，“你，欸，好久没听到了。”
陆念低着头吃瓜，说实话挺愧疚的。
“以后多说说。”陈端州慢悠悠转了回去，什么也没问。
陆念声音很轻地说：“那个高中数学竞赛，我进复赛了。”
陈端州听到又猛地回头，鱼竿也跟着一抖，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啊，这很好。”
“您教得好。”陆念说。
陈端州摇摇头说：“那也得你学得懂，我才教得好。”
两人一下午除了吃瓜什么也没干，陈端州就让她俩在旁边坐着，不让走，天快黑的时候，往她们吃剩的半个西瓜皮里放了几条小鱼。
陆念捧着瓜，生怕那鱼会蹦到脸上，一个劲地往后仰。
陈端州干脆往西瓜顶上铺了层塑料纸说：“这样就不会跳出来了。”
说着，里面的鱼一个跃起，撞到了塑料纸上，吓得陆念连忙捂住。
“这怎么吃啊。”沈歆嘶着声。
陈端州下颌一抬：“念念会的，就油炸，可香了！”
沈歆知道陆念会自己做饭，没想到对方会的样式还不少，蹭了过去说：“那我要吃。”
陆念点头：“那回去做。”
于是当天晚上就是吃的炸小鱼，确实挺香的。
周一那天，沈歆和陆念都忘了设起床铃，差点没赶上时间。到教室的时候，方燃已经在讲台上站着了。
两人顿步门外，教室里一个个低垂的脑袋纷纷抬起，齐刷刷看向她们。
沈歆又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确实没迟到，但方燃那模样太严肃了，让她知道到底该不该报到。她还没想明白，陆念已经开口喊出了声音。
其实夏令营过去后，班里都得知了陆念说话的事，但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听到，瞬间瞪直了眼。
方燃点头示意她俩进去，继续盯学生的早读情况。
教室里的读书声顿时变得更响亮了，可仔细一听，又不全是读书声，有不少人在浑水摸鱼，借着早读和身边的人说话。
“陆念真的说话了，我不是做梦。”
“成绩本来就好上天，现在还能说话了。”
“陆念身上怎么穿着沈姐的衣服？”
“真的是沈姐的衣服啊。”
“住一起的么？”
温玟侧身看着两人入座，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问道：“你们一个在文心街，一个在桥洞街，还约着一起过来呢？”
沈歆点头说：“羡慕我们感情好啊。”
温玟啧了一声，抬手揽向同桌的脖子，“说得好像谁没个朋友一样。”
坐在她边上那人使劲儿躲，根本不给面子。
温玟又说：“其实我比较羡慕学神晚上能回家学习这事，回家好啊，想干什么干什么。”
“你跟方燃申请啊。”沈歆笑了。
温玟摆摆手说：“算了，我家没人，回去睡的话会有点怕。”
陆念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哎。”温玟撇嘴，“不过家里的床是真舒服啊，学校的硬板床睡得我腰酸背痛的，要不我申请回去睡一晚算了，去沈姐你那蹭蹭床。”
“蹭床啊。”沈歆把书从桌肚里抽了出来，说：“我那没位置收留你。”
“我睡沙发也行。”温玟目光灼灼。
沈歆摇头：“沙发也没了。”
“沙发谁睡啊。”温玟想不通了，琢磨了一下说：“地板，打地铺总行吧。”
陆念蓦地开口：“沙发，我睡。”
温玟瞪大了眼，不信地又问了一遍：“谁？”
陆念说：“我。”
其实温玟挺不理解，明明这两人行事作风完全不同，却偏偏能凑得到一起。
“有意见？”沈歆问。
温玟摆手，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哪里，我理解。”
方燃从过道经过，留意两侧的学生有没有开口，说道：“早读时间好好利用，都开口读书，别聊天了。”
沈歆才把书翻开，没来得及动嘴，她还一副困倦的样子，眼皮要睁不睁的。
“早读是拿来睡的？”方燃脚步一顿。
沈歆使劲撑开眼皮，说：“我没睡。”
“没睡就读书。”方燃朝陆念扫去一眼，没想到陆念也没读，正做着题呢。
后排的人嘀咕了一句：“学神没读书被逮到了。”
“方燃脸都黑了。”那人的同桌应了一句。
方燃确实黑着脸，她又看回沈歆，却见沈歆正望着陆念，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缓缓问：“同桌比书好看？”
沈歆闭紧嘴。
陆念突然忘了自己要写什么，笔尖一顿。
“那你继续看，三堂课够你看了吧？”方燃也笑，那笑颜格外仁慈。
眼看着新老师走了，沈歆才把书放下，双眼果真看着陆念一转不转的，目光柔软得很，“老师叫我看你。”
“……”陆念侧头睨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听老师的话了。
沈歆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念念就让姐姐好好看看。”
陆念不太自在，忍着没再扭头，可却觉得嘴唇灼热得很，那触感像是还留着一样。
她耳廓被沈歆那刻意压低的声音给抓挠着，心尖有点儿痒，本想佯装镇定的去写字，可脑子一片空白，她顿时脱口而出，“看吧。”
沈歆眉一挑，又听见陆念说：“反正你看的还少吗。”
方燃还真给陆念开了小灶，特地找了一些冲刺网课，让陆念回去听。
陆念拿着方燃给的网课账号回了教室，说道：“方老师给的。”
沈歆凑过去看了一眼，“网课？”
“嗯。”陆念应声。
沈歆撑起下颌说：“这个方老师，真的挺好的。”
坐在前边的温玟又回过头，往陆念手里那张纸瞄，看见了上面的网址和课程讲师名字，惊讶道：“我知道这个，这个课很贵的。”
陆念眨眼。
温玟又小声说：“应该是方老师自己买的吧。”
因为要回去听课，陆念晚自习又没在。十点过的时候，沈歆才回到桥洞街，还以为陆念已经把课听完了，没想到那视频卡顿得厉害，陆念连第一个视频的回放也没看完。
沈歆才想起来，桥洞街这边全是老网线，网速慢得出奇。
偏偏陆念也不生气，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视频加载时那个转着的圆圈。
“你怎么没告诉我看不了呢。”沈歆自个儿先气上了。
“没事。”陆念摇头，“我可以边等边写写题。”
沈歆看到那圆圈一直转就烦，看着时间还算早，说道：“要不到前面拐弯那个奶茶店坐坐，那里我去过，网速还行。”
陆念同意了，把沈歆的笔记本带了过去。
沈歆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才推开门，就听到有人喊“念念”。她闻声转头，看到那穿着长裙的老板娘在冲陆念招手。
陆念点头，往楼上指了一下。
老板娘摆手说：“上面没人，上去随便坐吧，电脑密码没改。”
沈歆心情复杂地跟了上去，发现陆念才是轻车熟路的那个。
上了楼，陆念便坐到了窗边，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墙上的插座，把笔记本的充电器给插上了。
沈歆跟着坐下，讪讪道：“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皁镇就这么点大。”陆念把笔记本转到了沈歆面前，又说：“老板娘叫赵小妹，昨天吃的西瓜就是她老公给陈爷爷的。”
沈歆看着笔记本屏幕问：“你不用么。”
陆念把面前的台式机打开了，说道：“我用这个，你干坐着会无聊。”
沈歆服了，“你怎么不早点来这边，说不定能把两个回放课看完。”
“送你的礼物就是在这弄的。”陆念垂着眼，期期艾艾地说：“其实我不常来，一个人不太想来。”
沈歆笑了，说道：“行，你听课吧，我玩会儿游戏。”
陆念听课很认真，眼里映着屏幕光，有种目光灼灼的感觉。
在对方开着倍数听完两个回放课的时候，沈歆已经在游戏里“死”了好几回。
“你在玩什么。”陆念忽然问。
沈歆其实已经被揍得有点生气，漫不经心地说：“就是个一群人打来打去的游戏。”
“那我也玩。”陆念看沈歆屏幕里的角色在到处打滚，突然好奇这游戏是不是只要会滚就行了。
沈歆一愣：“真想玩啊？”
“我看看有没有。”陆念在赵小妹的桌面上找起那个游戏的图标，没想到还真有。
“行吧，那我给你个账号。”沈歆说。
陆念照着沈歆说的，慢吞吞登录了游戏。
沈歆一边给陆念讲基础操作，一边把袁宙组了进来。
袁宙马上又拉了个朋友过来，用夸张的语气说：“哇哦歆姐，你好久没来了，这带的谁啊。”
“小陆老师。”沈歆说。
袁宙立刻正经了起来，小声说：“你早说嘛，我拉个更厉害的过来。”
被拉进来那人骂骂咧咧的，骂了两句猛地顿住，开始冲沈歆道歉。
进了游戏，陆念别的没干，就一路跟着跑，时不时滚几下，再接个滑铲，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没想到，打起来的时候，她还在滚。
袁宙疯喊救命，陆念才慢悠悠切换武器帮他补了一刀。袁宙松了口气说：“我看小陆老师一直在边上滚，还以为不会救我了。”
陆念调整着耳机，朝坐在边上的沈歆睨去，不自然地说：“我看沈歆刚刚玩时一直在滚，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招式。”
沈歆倒吸了一口气，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被打得满地乱滚，只好说：“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陆念操控着角色跟了过去，然后看到沈歆拿着弓箭，对着远处的墙一通拉弓，那些箭在墙上连成了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她来回跑动，换了好几个角度观察，小声说：“厉害。”
沈歆只带陆念玩了一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退出了游戏，两人东西一收就回去了。
下楼时，那叫赵小妹的老板娘说：“念念下次再带朋友来啊。”
为了帮衬生意，沈歆买了两杯果茶回去。
沈歆帮陆念插了吸管，还没进楼道就停住了，陆念跟在后面，差点踩着她的脚后跟。
陆念咬着吸管，往旁边挪了一步，却见沈歆从兜里掏出钥匙，作势要打开自行车的车锁。
沈歆吸了一口果茶，弓着腰把车锁打开了，含着果茶里吸上来的水果粒，含糊地说：“你先上去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什么。”陆念歪着头看她，头发从肩头滑落。
沈歆支支吾吾的，那模样一看就有鬼，看着车说：“也没什么，就买点家里缺的东西。”
陆念手一伸便说：“家门钥匙。”
沈歆以为糊弄过去了，就把钥匙放到了陆念掌心上，看着对方五指一收，把钥匙攥了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