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悱说事情过去太久了,她已经记得不太清,但如果沈歆好奇的话,可以明天到她家去,她把想起来的当面说。

  沈歆想,傻子才去。

  林悱等不到回复,又发来信息说,就当是那天用来换录音的。

  沈歆这才学着陆念,回了个意义不明的句号。

  林悱在第二天发来的定位还挺好找的,但沈歆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周围晃了一圈,省得被捉弄。

  她到那的时候,正巧看到有货车经过,后车厢上挤满家具,宽皮筋在上面横了过去,把东西牢牢固定住了。

  车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明显不是新购入的,多少都有点使用过的痕迹。

  再一看,那些东西都是从林悱家搬出来的,怕是家都搬空了。

  沈歆不由得想到陆念,还有陆念住的那个家具都数不出几件的地方,想必当时陆念也是这么看着家被搬空的。

  那房子是自建房,盖了四层楼高,看起来还挺洋气。楼上的阳台处垂下来不少枯萎的藤蔓,贴着素白的砖,像是洗不干净的污渍,枯黄一片。

  楼上的窗全关着,只三楼靠南那的扇是开着里,窗里有个人影。

  沈歆看到是林悱,便发了消息说看到她了。

  于是窗里的人四处张望了一阵,大概眼神不太好使,张望了有个两三分钟,才终于找准了方向招手。

  那人招了一阵便拿手机,给沈歆发了信息。

  林悱:过来,别让人看到

  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呢,沈歆偏要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没半点要藏的意思。

  房子正门那边,还有人源源不断往外搬家具,货车旁边站着的人在大声指挥着。

  沈歆走到楼下,刚仰头看看愣了。

  好几根跳绳系在了一块儿,从三楼的窗里慢腾腾往下垂,底端被系了个篮子,篮子里似乎是放了东西了。

  林悱没说话,把跳绳降了下去,单手执着一端,打字让沈歆帮她接住。

  绳子没落地就停住了,篮子在半空晃晃悠悠,要不是沈歆的个子高,大概够都够不着。

  沈歆把篮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个两个巴掌宽的盒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沈歆拿了东西,林悱就把绳子收了回去,转而把另一根绳子扔了下去。

  沈歆眯起眼看,这玩意怎么这么像碎布条,仔细一看还真是床单撕成的碎布条。她没明白林悱想干什么,直至那人把腿迈出了窗,她才像是被雷电了个正着,猛地站直了身。

  下一秒,这一整条街怕是都能听到沈歆的叫声。

  “你有病吧——”

  窗里的人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收回了架在窗上的左腿,往后趔趄着摔倒了。

  沈歆心惊肉跳,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搁,朝房子正门跑了过去。

  正好门是敞着这,她边喊“借过”边往里走,冷不丁撞见了林悱的爸爸。

  穿着正装,戴金框眼镜,看起来事业有成的样子,应该是林悱她爸吧,沈歆想。

  那男人睨了她一眼,就沉着脸往楼上走。

  沈歆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解释说:“叔叔,我是林悱同学,上次见过的。”

  男人打开了林悱的门,朝拴在窗上的碎布条盯了好一阵,随后下颌一努,没什么表情地说:“出去。”

  林悱那张脸唰一下就白了,定定看了男人好一阵,眼越来越红,看似要到爆发边缘。

  “出去。”男人又说。

  林悱蓦地开口:“不是不让我出去么,装什么大度。”

  “林悱。”男人喊了一声。

  林悱像是拉满弓的箭,在男人身侧头也不回地擦了出去。

  沈歆把帽檐压低,追着那身影往外跑,只见那瘦条条的人冲出门便停了下来。

  林悱那双气红的眼透露出迷茫,回头问:“我东西呢。”

  沈歆走到房子侧边,把那搁在地上的盒子捡了起来,“喏。”

  林悱猛把那盒子往怀里揽,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扭头时已经看不到她家那房子了,才停下来。

  “这种事。”沈歆一顿,不大自然地说:“腾讯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为什么不让你那些朋友过来。”

  “他们不敢。”林悱蹲在街边,还抱着那只盒子不撒手,“他觉得是我那些朋友把我带坏的,把他们骂了一顿。”

  “不是搬家吗,你爸为什么不让你出来。”沈歆站在电线杆边上问。

  林悱垂着头,“我不想搬,他们想带我出国。”

  “出国也……”沈歆斟酌了一下用词,“挺好的吧。”

  “好什么。”林悱冷笑,“我是爷爷带大的,前面十多年,他们问过我一句吗,我一年就见他们两回,凭什么他让我走我就得跟着走。”

  沈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林悱其实不熟来着,莫名尴尬。

  过了一会,林悱似乎平静了一些,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去过陆念家吧,陆念有爷爷吗。”

  沈歆觉得应该是有的,她想了想说:“邻居算吗,她家就她一个,我去她家时没见过别人。”

  “这样啊。”林悱竟然笑了,“那我赢了。”

  “你这是有什么病?”沈歆心情有点坏,又说:“你和陆念到底有什么纠葛,我看你也没针对别人,就爱揪着她。”

  “也没什么,就看不惯。”林悱终于打开了怀里的盒子,里面竟是一些破旧的小孩子玩具。她神色有点落寞,眼睛一湿啪嗒啪嗒地流起眼泪。她说:“她没爸妈要,我也没爸妈要,我看不惯她呗,怎么她看起来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沈歆心说,那是因为你压根不了解她。

  林悱哽咽起来,“我爷去年走的,他和我妈忙到只待了半天就走了,我爷的后事全托了别人办。”

  沈歆啊了一声,“那是有点糟糕,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办,逃走,然后躲起来吗。”

  林悱没回答。

  “你还回去吗。”沈歆又问。

  林悱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得连背都在打颤,抽噎着说:“算了,我回去吧。”

  “会出国吗。”沈歆低头看她。

  “会吧。”林悱哭停了,抬头朝过来的方向迷茫地望去,“我好像太莽撞了,走的话,我也没地方可以去。”

  沈歆白来了一趟,还被迫看了别人脸色,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她撑着膝盖弯腰,朝林悱靠近了点儿,说:“以后没想好的事情还是少做点吧,没有那么多回头路可以走的。”

  也不知道林悱是不是真听进心了,倒是见她点了一下头。

  “你还没说,你那天看到了什么。”沈歆提醒了一句。

  林悱差点忘了这事,她站起来甩了甩蹲麻的脚,垂着眼说:“就陆念她妈妈呗,拿着刮眉刀往她嘴巴比划,我看当时好像割了一刀,我本来以为她会破相的。”

  沈歆听愣了,“割了一刀?”

  “也不算,她妈妈好像只是想比划几下,但她在挣扎嘛,就划到了。”林悱漫不经心地说:“一下就见血了,吓坏我了。”

  沈歆没吭声,也不太愿意想象。

  两人在街边站了很久,不交谈,就干站着。

  分别的时候,沈歆觉得以后大概是没有见面机会了,就说要去给林悱买礼物。

  林悱尴尬得不得了,毕竟两人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好,就抱着她那木盒说:“太客气了,真的不用。”

  沈歆非要去买,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沉甸甸的袋子,往林悱怀里塞。

  林悱扯开袋子一看,差点扭头就走了。

  没别的,也就一整套五三。

  沈歆摆摆手:“不用太感激我,一套治愈心灵的题罢了。”

  “你有病吧!”林悱终于把这句话还了回去。

  沈歆拉下脸,一动不动地看她。

  林悱不说话了,怀里那一套五三跟烫手的山芋一样。

  “别让我按着你的头写。”沈歆又说。

  隔天,夏令营就开始。皁中报了名的人都在校门口集合,等着大巴车来接。

  沈歆拉着箱子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陆念。

  陆念长得出挑,就算穿着那身洗旧的衣服,也依旧显眼。她行李不多,只提了个包,跟别人一比,像是逛街经过的。

  沈歆看过去的时候,陆念正好抬头,两人一个对视。

  陆念大概又想起了那晚上的事,猛一低头,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把红透的耳朵尖遮住。

  沈歆拉着箱子走了过去,不着痕迹地朝对方嘴边看,没看到什么疤,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把帽檐压低,小声说:“林悱要出国了。”

  陆念把装得鼓鼓的包换到了另一边的手上,双眼随之一抬,像在询问。

  “我看到她在搬家,就去问了一句。”沈歆说,“以后没人欺负你了。”

  陆念愣了一阵,嘴角微微翘起,脸颊上一个似有似无的酒窝陷了下去。

  沈歆瞅了瞅,发现陆念还真有个酒窝,还只有左脸有。

  车来得挺早,车门刚开,人就全往车上涌,就为了抢个好位置。

  被人那么一挤,沈歆就看不到陆念了,上去后才发现陆念已经坐在了车上,旁边还坐了人。

  陆念边上那人呼着气坐下,扭头才发现身侧是学校的新晋学神。

  学神有点冷漠,放了行李就侧身朝窗外看,边上的女生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沈歆走到边上,似笑非笑地往那女生脸上瞅。

  女生自然认得沈歆,在台上语出惊人了两次,哪能不认得。她连忙腾出了位置,摆手说:“你们认识是吧,你坐你坐。”

  “谢谢同学。”沈歆真坐了下去,还抱怨起来了,“怎么没帮我占位置。”

  陆念没回头,手往口袋里掏了掏,往沈歆那边抛了颗糖。

  跟那天晚上的一样,糖纸是彩色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谢小陆老师。”沈歆接了个正着,拆开就吃了,还把糖纸揣进了口袋里。

  车开后,跟车的老师简单介绍了这次夏令营的安排,以及他们的目的地。

  从皁中开过去的大巴车有两辆,两车加起来不到六十人,只占了其他学校报名数的一个零头。

  开车的司机还挺悠闲,边把着方向盘边哼歌,边上都超过去好几辆车了,他还不紧不慢地开着。

  看到超过去的车后,这一车人几乎沸腾了起来。超过去的是一样的车型,透过车窗,还能看到车上乘客穿的是其他学校的校服。

  “那几车也是去夏令营的吗,他们人好多啊。”

  “是辰市三中的校服。”

  “还有桐中的!”

  “这夏令营还是个大杂烩啊?”

  跟车的老师解释说:“往年的夏令营是分开办的,今年做出调整,也是为了激发各位的学习积极性。”

  大巴一路开进山里,绕雾远山,鸟群振翅掠过,似乎和人烟隔得很远。

  沈歆往窗外打量,冷不防看到陆念安静的侧脸,伸手说:“小陆老师,给我颗糖吧。”

  陆念回过神,往口袋一掏,还真给她翻出了一颗。

  这次不是薄荷味了,是桃子味的。

  沈歆吃着糖,把糖纸收进衣兜里,下车时把鸭舌帽摘了下来,扣到了陆念的脑袋上。

  陆念正拖着行李,脑门忽然一紧,不由得停了下来,不明白地朝沈歆看去。

  “别晒黑了。”沈歆停顿了一下,又说:“反正我也没多白。”

  附近也不全是山,有湖有草地。湖中央的小岛上建了民宿,有桥连接湖心,但也能乘船过去。湖边就停靠着不少五颜六色的船只,船夫戴着斗笠,纷纷招呼他们上船。

  学生都想坐船,司机只好把人放了下去,自个儿开车过桥,把行李往岛上送。

  下车后,跟班的老师得先联系学生家长,这次主办方选择的营地和之前不太一样,是会更谨慎些。

  陆念不太习惯戴帽子,反复摘下戴上,干脆还到了沈歆头上。

  大巴车旁有老师在点名,过了一阵,那才点过名的老师又喊了陆念的名字。

  陆念一愣,往沈歆袖子上一捏,硬是把没被喊到名字的人也带了过去。

  沈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么,跟过去当了传声筒。

  那老师有点紧张,说道:“陆念是吧,你家长的号码怎么是空号。”

  家长联系方式是报名时由学校统一报过去的,陆念当时没填,想必曾悉顺其自然的就从通讯录里替她粘贴过去了。

  陆念一僵,嘴唇紧抿着。

  “是这个号码吗,你确认一下,是不是报名表上填错了。”老师又说。

  陆念看了,她大概猜得出陆文恙当时在想什么。

  要告诉老师,其实陆文恙用的是另一个号码吗,打过去的电话会破坏陆文恙蒙蔽自我而得的安宁吗。

  陆念其实不太想摧毁陆文恙拼命得到的现状,她只是不想再当陆文恙的借口了。

  沈歆在边上说:“她家长换了号码,学校那边的通讯录估计忘了更新。”

  “那有其他联系方式吗。”老师问。

  沈歆欸了一声,又说:“这个我熟,她最近嗓子难受说不了话,我替她报吧。”

  陆念把沈歆的袖子往下拽了拽,不知道这人又在胡扯什么。

  沈歆开口就把自己的号码报了出去,还圆了个谎说:“这时候应该联系不上,她妈妈晚上下班了才有时间。”

  “是这个号码吧。”老师填好后,让陆念确认。

  陆念僵硬点头,她免不了又想起那天晚上吃了啤酒鸡翅后的事,耳朵尖瞬间就红了。

  老师这才笑了一下,“那行,你们上船吧。”

  这次夏令营的人数太多,行李又都不少,船一次载不了太多的人,只能分批过去。

  几个学校的学生分开候船,可一人一句的,仍是吵得沸反盈天。

  沈歆生怕那老师这时候给她打电话,低头关了手机,抬起时看见陆念气喘得有点急,像是又闹心了。

  她往陆念口袋里摸,在皱巴巴的糖纸间摸到了一颗糖,“可别哭,送你颗糖。”

  陆念拿出手机打字,举到沈歆眼前。

  「这是我的。」

  “先当作是我的,我下次还你。”沈歆帮她把糖纸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