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没有那些阳光普照的东西。
晚饭吃完，褚笙莱动作迅速地把碗筷洗了，她让林伽青在沙发上坐好，说自己有东西要给她。
林伽青有些好奇，“给我的吗？是什么？”
褚笙莱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摸出一本厚厚的杂志来，上面刊印着《盲人月刊》四个大字，翻开后的内容一面是汉字，一面是盲文。
“我在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室看见了这个。”褚笙莱把月刊递到林伽青手边，“不过我没借到最新的一期，这本是6月份的，我看了看内容也挺丰富的，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林伽青伸出手去，摸了摸便知道是什么了，“是盲人月刊吗？眸心的图书室里也有，但我之前没怎么看过。”
褚笙莱，“你不喜欢这个吗？”
“有一些吧。”林伽青老实开口：“我喜欢听有意思的新闻，这种月刊的内容政治性太强了，我读着读着就会犯困。”
褚笙莱嘶了一声，“那……”
“没关系。”林伽青又抱紧了那本杂志，笑了一下，“阿莱，谢谢你，我会把它看完的。”
褚笙莱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我下次去图书馆再找找，找一些有意思的书给你看。”
“好呀。”林伽青甜甜地露出一个笑。
她略微低头，便能闻到杂志独有的书墨气，书本厚厚的，抱在怀里的感觉很实在。
其实在眸心的时候，她也是看过几期盲人月刊的。
可是后来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里面的内容都是一些单向的、积极向上的内容，大量笔墨描绘着别人如何如何身残志坚，如何如何克服身体的残疾实现自我，她便再也不看了。
她的人生，没有那些阳光普照的东西。
之后，褚笙莱又给林伽青念了一会儿新闻。
虽然林伽青一直是笑着的模样，可褚笙莱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林伽青现在是不开心的。
她离开的时候，林伽青抱着她给的杂志，将她送到门口，“阿莱，今天谢谢你给我做饭，也谢谢你帮我找的书，下次见。”
褚笙莱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只吐出来一句，“好，下次见，姐姐。”
一直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林伽青在昏暗一片中闭上了眼睛，眼前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那股曾经被她克服了的恐惧，如今却又突然涌了上来。
她很害怕，她好不容易才认识了阿莱，会拿她当普通人对待的阿莱。她也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回应，可很多时候，她总是做不好。
她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却也照顾不好自己，甚至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哪怕知道如何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却又为了那一点自尊不肯委屈。
她做饭不好吃，当然可以让眸心的老师帮忙送饭，那些老师当然也是愿意帮助她的。
可林伽青就是会想，也许这一个星期帮了，这一个月帮了，那一年呢？一辈子呢？
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地帮助别人，同情心又能有多可靠？林伽青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想要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
她拉不下脸去乞求帮助，也做不到笨拙难堪地和手机打架，唯一的办法就是逼着自己学做饭，再难吃也要咽下去。
她这样执拗又奇怪，褚笙莱当然一无所知。
可随着了解的深入，总有一天，褚笙莱会知道，她就是一个再古怪不过的残疾人。
到那个时候，阿莱还会陪她聊天，给她念新闻，和她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吗？
林伽青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别扭到了极点的人，她想做出一些改变去保留阿莱对她的好印象，但每每到关键的时候，就会败给自己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
幽静的门口，来访的客人离开之后，屋子的主人反倒手足无措了。
林伽青抱着身体蹲下，将脑袋埋在臂弯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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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江山月刚从校外回来，正好撞上在校门口等车的褚笙莱。和她一道的还有个经管院的学长，高高帅帅的，穿衣也很有品味，黑色大衣穿得像个韩剧男主似的。
褚笙莱看见了他们，和江山月对视一眼之后，立马低下头装作看手机去了。
学长问江山月下午干嘛去，奈何江山月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随口敷衍了一句，“下午去图书馆赶作业，学长你先回学校吧，我还有事。”
学长看了江山月一眼，美人难追，自然要把握好分寸，挥挥手便先进学校了。
江山月拎着自己拿堪称装饰品的小包，晃晃悠悠地走到褚笙莱旁边，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干嘛呢莱莱，看见我都不打招呼了。”
司机大概是被红绿灯拦住了，好半天都没动，褚笙莱收起手机，瞥了江山月一眼，“你约会这么起劲，我打招呼不是破坏氛围嘛。”
“哎呀，莱莱！”江山月娇嗔一声，抬手挽住褚笙莱的手臂，“吃醋了是不是？姐姐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你上哪儿去，姐姐陪你！”
褚笙莱失笑，“前阵子还是妈，今天就姐了？”
她们俩最近的熟悉程度确实增长得有些快，江山月先前还会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柔弱不禁风的大美女，熟悉之后就原形毕露成了个女流氓。
“我们莱莱这么可爱，我当什么都行。”江山月对着褚笙莱甜甜一笑，“叫爸爸也可以。”
褚笙莱眼神闪了一下，“滚蛋。你赶紧约会去吧，我车快到了。”
“你下午到底去干嘛？”
“找饭馆。”褚笙莱话音刚落，司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接起来，确定了一下位置，面前便停下了一辆白色的奥迪。
“走了。”
江山月感觉褚笙莱有点古怪，就她这种平时时间都按分钟过的人，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泡在学生会，大周末的不抓紧时间补觉，居然还往外跑？
她丝毫没有迟疑，立马跟着褚笙莱钻进了车里。
褚笙莱抱着书包，很是无奈，“我说大姐，你来真的？我下午要去试吃一条街的饭馆，你真陪我？”
江山月点点头，“你吃就是了呗，我减肥，不吃，纯陪你。”
褚笙莱抿抿嘴，“成，你乐意就行。”
司机开了导航，江山月听着那拐了一条又一条街的指引，真想问一下司机到底终点是哪儿。
半晌，她往褚笙莱那边靠了靠，飘着香气的大波浪滚了几缕到褚笙莱的肩头，她眨巴两下眼睛，“莱莱，这是上哪儿的饭馆呀？”
“到了就知道了。”褚笙莱被她身上的香味吸引，“香水还是什么？好香啊。”
江山月撩了一把头发，“你喜欢闻吗？”
褚笙莱老实点头。
江山月用手点点她，“真识货。”
她从包里摸出一瓶香水来，“祖玛珑的新款，跟我这种年纪轻轻的大美女绝配，显得我又嫩又乖又不好泡。”
“你这大美女的人设真复杂。”
褚笙莱接了过来，在自己手腕上喷了一下，气味散发之后，确实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浓郁却又不呛人，闻着有点不争不抢的高岭之花的感觉。
她嗅了嗅，“我还挺喜欢的，就是不知道钟女士喜不喜欢。”
江山月，“你妈？”
褚笙莱点点头。
实不相瞒，她已经小半个月没和钟梁联系过了。上一通电话还是第一次去林伽青家里那天打的，说好晚上汇报情况，结果发消息过去，一直到今天都没回复。
酒店里最近事情多，好像还出了些问题，褚笙莱特意抽时间了解了一下情况，明白钟梁可以解决，只是要费些时间，懂事得一直没去找她。
只不过，上一次打给她的零用钱，到现在已经所剩不多了。
刚好下周就是钟梁女士的生日，褚笙莱心里打着主意，想给钟梁女士提前准备一个生日礼物，到时候便有了借口见面。
见面之后，既可以问一下酒店的情况，也可以顺便谈一下涨零用钱的事情。
大学里有很多人会选择去做兼职，赚一些零花钱。褚笙莱其实也冒出过类似的念头，但是很快就否决了。
目前，她背后有财主，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点钱去浪费时间。
时间宝贵，她更应该把时间专注在学业上，未来到了大二大三的时候，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进律所实习的事情了。每一步她都计划好了，旁的事情不能阻碍她。
“等会儿吃完了，你陪我去趟商场吧，我去看看香水，给我妈买一瓶。”
褚笙莱把香水放回江山月的包里，顺便吐槽了一下，“你这个包，放了瓶香水，放了个手机，还有个校园卡，就满得快吐了，到底有什么用？”
江山月轻轻拍她一下，“你懂什么，就你这种护肤品都认不全的家伙，我能指望你懂什么。”
“是是是，我就是不懂。”褚笙莱抱着书包，脑袋看向窗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
她想起一股别的香味。
是林伽青身上的。
那天在林伽青家里留宿，洗完澡的林伽青身上有一股甜腻腻的香味儿，初闻到的时候会觉得过香了，但是林伽青进房间睡觉之后，褚笙莱鼻尖好像还萦绕着那股味道，反而觉得越发喜欢起来。
很自然，很温暖，像一捧香香的阳光，很想让人把它拥满怀。
江山月靠在旁边看着褚笙莱。
其实按理说，褚笙莱这个长相，颇有些男女通吃的意思。对于女生来说，她很可爱，还有些酷，相处起来也特别舒服，如果是个弯的，应该是一弯到底下去。
对于男生呢，她飒爽潇洒，学习能力还很强，运动也不错，和男生打交道丝毫不见扭捏，大大方方的，有品位的男孩子应该会很吃她这款。
关键是，褚笙莱确实长得好看啊，一头小卷发奶乎乎的，可爱的杏圆眼搭上比同龄人早熟许多的目光，反差感直接拉满，迷人得要命好不好。
她啧啧两声，“真是可惜。”
褚笙莱回过头，“说什么呢。”
江山月又摇摇头。
可惜你满脑子前途，根本没在心里给爱情这俩字留位置。
车子二十分钟之后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江山月跟着下了车，四周环顾两圈，“这是哪儿？”
褚笙莱站在小区门口，下意识看了眼林伽青家的门口，门关着，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吃饭的地方，什么哪儿。”褚笙莱拽上江山月，往对面走去。
前两次来，她已经摸清楚了附近都有什么，饭馆有好几家，但是健不健康，好不好吃，还是得自己亲自来试试。
江山月莫名地跟着，看着褚笙莱一家店进又一家店出，基本上把各个店里的菜都点了个遍。她倒也真没浪费，敞开了肚皮吃，吃不完就打包，最后拎了满手的打包盒。
这些饭馆还挺会开，味道都不太一样，天南海北的菜系都有。
褚笙莱想了想林伽青的口味，觉得她应该跟自己一样不怎么挑食，于是在本子上认真记下了各家店还不错的菜，连辣度、酸度这些，都用等级标了出来。
江山月都给看迷糊了，“不是，你要干美食博主了？”
那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不是要干美食博主，那就是要干厨子了啊？不会是打算在这儿附近开店吧，先来探探竞争对手实力？
褚笙莱翻她一个白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脑洞这么大？”
“你到底要干嘛？”江山月换过去，坐到褚笙莱身边，看了眼她的笔记，“天呐，你这个，都赶得上一份调研报告了啊。”
“我本来就是在做调研。”褚笙莱写完了，合上本子，叫来服务员打包，拽上江山月，“走了，去下一家。”
江山月从没觉得吃饭这么累过，“啊，我……”
话没出口，又想起是自己非要来的，顿时头痛。
这傻孩子，怎么说来吃饭馆，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吃饭馆呢？
最后，她们把附近两条街的饭店都吃了一遍，打包盒多到提不下，还是褚笙莱赶紧叫了车来，不然江山月怕是要直接全给她扔在路边。
“拿回去当夜宵吧。”褚笙莱看着都快摆满后座的打包盒，这么说了一句。
江山月都想捶她了，“你当喂猪吗，谁夜宵吃这么多？”
“总不能浪费啊。”褚笙莱钻进后座，好心把前面的副驾驶留给江山月，“走啦，先回学校，把这些放好再去逛商场吧。”
江山月上了车，摆摆手，“姐不陪你了，我下次再跟你出门，我就是傻子。”
褚笙莱笑了笑，跟司机师傅说，“麻烦从前面那条街拐过去，路过小区的时候麻烦停一下。”
司机师傅点头说好，没按照导航说的走，而是绕了一条街过去。
车子停下的时候，褚笙莱又往林伽青的家门口看了一眼，灯都没亮，依旧不清楚她在不在家。
“算了，走……”
话没落下，路边被树遮蔽住光影的盲道上，林伽青拄着盲杖慢慢走了过来。
她穿了一条连衣裙，披着一件风衣外套，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身上还背了个可爱的双肩包，毛茸茸的，就是容量看着不怎么大。
褚笙莱一叶障目，莫名觉得包很可爱，很合适她。
林伽青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先用盲杖查探过才会迈出去，城市不太重视对于盲道的维护，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褚笙莱看了一会儿，本想就这么回去的，可是林伽青还没走到家门口，万一中途摔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立马就推门下了车。
“我……我先不回去了，你能帮我把这些带回去吗？”褚笙莱看着江山月，撒了个娇，“月月，月姐，求你了。”
江山月都被她搞糊涂了，“你还要去做什么？”
“去见一个人。”褚笙莱说完，赶紧补充，“知道你八卦，回来跟你说。”
“这还差不多。”江山月回头看了眼满后座的饭盒，叹了口气，“还好姐姐认识的人多，今晚就给你把这夜宵解决了，去吧。”
褚笙莱露出个笑，“谢谢，明天请你吃饭。”
江山月挥挥手，一副要死的样子，“别说这个字，我要吐了。”
车一开走，褚笙莱立马转身，过了马路之后，三两下窜到了林伽青面前。她一个小跳，重重落在林伽青面前，刮起了一阵微风，脚步声又惊得林伽青一震。
“姐姐！”
呼唤欣喜中带着点俏皮，非常符合18岁的设定。
褚笙莱少有这样的时候，但很意外，一想到上次离开时不太对劲的氛围，这次一见到林伽青，她就很开心，想要好好表现一下。
林伽青被吓到，听到声音之后又差异，“阿莱？”
褚笙莱，“对呀，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我吗？”
“不是，我来这边吃饭。”褚笙莱撒了个谎，“跟同学聚餐，他们吃完都走了，我刚好看到你，所以过来了。”
林伽青点点头，“这样啊。”
她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今天晕头转向太久，见到褚笙莱实在不在她的规划之中。
“你吃饭了吗？”褚笙莱忽然问道。
林伽青突然想起上次的对话，连忙点头，“啊，吃了……我在眸心的食堂吃的，今天晚餐有鸡腿，宋姐给我夹了两个，我都吃完了。”
褚笙莱被她认真说话的样子可爱到，轻轻笑了笑，“那就好。”
“嗯……”
林伽青不太能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对话，不过对方是褚笙莱，她又不太想赶她走。
哪怕眼下不是约定好的见面时机，可是既然她来了，那总要，请回家去坐一坐吧？
林伽青这么想着，“阿莱，你渴不渴，我回家给你倒杯水喝，好吗？”
褚笙莱愣了愣。
随即，她颇有些求之不得的意思，“好啊，我渴。”
【作者有话说】
由此可见，口渴是个好借口，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