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在关心她。
十一月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褚笙莱还看到过气象局的新闻，说今年冬季会有史上最强寒流经过，她有些失落，怕是见不到冬日里的暖阳了。
以往的冬天，她都在学校里，和朋友们嘻嘻哈哈，玩完了就继续学习。如果遇上天晴，他们就裹上厚厚的外套和围巾，撒欢似的在教学楼下打闹。
要是下雪了，那就是堆雪人大赛，什么思想者，什么大卫人体，什么冰上舞者，只有大家想不到，没有他们堆不出来的。
上大学之后，好像确实很少这样自由快乐了。
人生的枷锁，总是随着年纪得增长而越套越多的。
夜里有点凉，褚笙莱坐在林伽青家门口的台阶上，书包放在腿上，两只手揣在兜里，像只流浪的大狗狗似的，睁大眼睛巴巴地等着小区门口的身影。
天黑得太快，稍微走了个神，顷刻间便看不见什么光亮了。
路灯亮起的瞬间，褚笙莱的视线晃了一下，视野中先是出现了一根盲杖，轻轻敲了两下地面之后，看起来略显焦急的林伽青便出现在了转角。
走来的身影带着明显的高低晃影，腿脚的不便加上快速的行走，看起来不免难堪。
想也没想的，褚笙莱站起了身，很想飞快地冲下去扶住她。
可是隔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又忽然觉得，看着林伽青这样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好像也不错。
于是褚笙莱站定了脚，就这么远远看着。
小区的保安认识林伽青，帮她开了门，笑道：“有个小姑娘在你门口等着呢，看着等了好一会儿了，可别冻坏了。”
林伽青抿抿唇，她已经用很快的速度走回来了，好在一路上没有摔跤。
找到路之后，林伽青缓步走近，走到台阶下时，终于出声，“阿莱？”
褚笙莱高高地俯视着，林伽青的表情很恳切，像关心，像在意，她握紧了盲杖，好像多紧张似的，又喊了一声，“阿莱？你在吗？”
“在这儿呢。”
褚笙莱旁观够了，终于舍得下去，走到林伽青身边。
她这才看见，林伽青额头上都是汗。
“怎么了，你走得很急吗？”褚笙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林伽青，“头上有汗。”
“我……对，回来得比较急。”林伽青赶紧解释，“我今天去眸心了，就是上次和你说的。不过阿莱，不是说好我们打电话吗，你怎么过来了？”
褚笙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
林伽青愣了一下，“我们先进去吧，你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肯定很冷吧？”
褚笙莱其实还好，毕竟她穿了很厚实的外套。
不过林伽青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否认，“嗯，很冷，快冷死了。”
林伽青赶紧掏出钥匙开门，开了门之后侧身让褚笙莱先进去，像是生怕冻着她一丁点似的。
换好了鞋，封闭的室内没有了风，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林伽青还是怕褚笙莱冷，“要开空调吗，阿莱？”
褚笙莱笑了一下，从林伽青手里接过盲杖，一把将她按在沙发上坐下，“好啦，进来就不冷了，姐姐你歇一会儿吧。”
林伽青有些紧张，手轻轻揪住了沙发上的毯子，“阿莱，你要做什么？”
“做饭。”
林伽青，“啊？”
“怎么，不相信我会做饭吗？”褚笙莱语气听着有些不服气似的，但她不喜欢争辩，只是说：“等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
其实是她饿了。
不过，林伽青或许也没吃晚饭？
左右到点了，先解决温饱吧。
厨房里还剩了些昨天买回来的菜，都是些用手就能择好的蔬菜，用不上刀。林伽青能用刀，只是切得慢不说，还很容易切得大小不一，她实在受不了自己这样，索性不再吃那些。
褚笙莱择完了一把青菜，打开袋子一看，竟然又是一颗大白菜。
她明白过来什么，脑子转了转，回头道：“姐姐，你是不是不太会切菜？”
林伽青抿抿唇，接受了这个借口，与其承认她是眼瞎所以切不好，不如就当她本来是个笨蛋。
她轻轻道：“对，我不太会。”
褚笙莱叫她，“来，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切。”
林伽青又愣了一下，赶鸭子上架似的，慢吞吞起了身。她有点怕，怕自己学不好，怕自己切到手，更怕自己在阿莱面前丢人。
等她终于磨蹭到了褚笙莱身边时，褚笙莱绕到了她背后，侧头道：“姐姐，你不介意我碰你吧？”
“啊？”
林伽青有些发懵，碰，怎么碰？
褚笙莱拿起水池边的手套，低头给林伽青戴上了，碰到林伽青的手时她想，真软乎。
身后站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截的人，林伽青很少和人靠得这样近，有些不适地悄悄往前挪了挪，结果身体将放得好好的案板一撞，发出一声轻响。
“怎么了？”
褚笙莱明白过来她要跑，憋着笑问了一句，莫名感觉逗林伽青很好玩。
林伽青装傻，“没，没怎么。”
“切菜很容易伤到手，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褚笙莱说完，弯下腰拢住林伽青，抓着她的两只手，一手握刀，一手抓着码得整齐的大白菜。
“切菜的时候，用左手的食指指侧去感受刀的位置。”褚笙莱边说着，边带着林伽青的手去碰刀峰，“感受到刀的位置之后，你再往旁边挪，要切多大就挪多远，这样就可以把控好切出来食物的大小了。”
“试试。”
说完，褚笙莱终于肯放开林伽青，让她自己尝试。
林伽青莫名有些手臂发麻，褚笙莱退开好久之后，她才像恢复直觉似的，跃跃欲试地握紧了刀把，“那我试试。”
“慢点来就不会受伤。”褚笙莱说完，轻笑了一下，“我妈教我切菜的时候，我太小了，很心急，所以总是切到手。”
林伽青切了第一刀。
万幸，她没切到手。
“你那时候疼吗？”
“还行。”褚笙莱耸耸肩，“小时候皮比较厚，满脑子只想着要快点学会自己做饭，所以也不是很在乎那些。”
林伽青一边专心切菜，学着用褚笙莱教的方法去感受刀的位置和食物的大小，一边还要分心来听褚笙莱小时候的故事。
她好奇，“怎么会呢，你那时候才多大？怎么要自己做饭？”
“小心刀，专心一点。”
褚笙莱说完，这才道：“我妈妈以前是做生意的，每天都很忙，我从小不是去别人家吃饭就是吃速食，长得瘦瘦巴巴的。后来我才知道，要喂饱肚子，还得靠自己，所以才缠着我妈教我做饭，还好我很快就学会了。”
林伽青仔细听着，边将白菜切成了细细的长条，感慨一句，“阿莱，原来你从小就这么成熟了。”
“这是成熟吗？”褚笙莱想了想，“我不太清楚，感觉更像是生存所迫，哈哈。”
林伽青抿抿唇，怪动容的，“阿莱，以后你每次来，我都给你做饭吃。放心，我会学着做很多菜的，一定不会让你饿着。”
褚笙莱又哈哈笑了两声，“好啊。”
等林伽青把白菜切好了，褚笙莱让她摘下手套，“可以用手扒拉看看，有没有切得比较大的，拎出来再切一遍就可以了。”
林伽青点点头，继续照做。
最后，在褚笙莱的耐心教导和陪伴之下，林伽青成功得到了一盘切好的白菜条。
“好啦，切菜教学就到这里。”褚笙莱走近，将围裙系到腰上，“我开始炒菜了，姐姐，你要陪我吗？”
林伽青点点头，“好，我陪你。”
褚笙莱轻轻笑了一下，推着林伽青去了稍远一些的地方，以防油烟沾到她身上，这才开始开火做饭。
都是蔬菜，几分钟就炒好了，林伽青看不见褚笙莱放了什么，可是光靠味道也能闻出来，这么简单的菜，被阿莱炒得好香啊。
饭菜很快就好了，褚笙莱把菜端上桌，恰好门口有人敲门，“外卖到了！”
褚笙莱应了一声，开门把东西拿进来，撞上林伽青疑惑的神情，“阿莱，你点了什么？”
“锅包肉，糖醋鳕鱼，冬瓜排骨汤。”褚笙莱说着，把一杯暖和的什么东西推到了林伽青手边，“还有热乎乎的奶茶。”
“吃饭要荤素搭配，我刚刚看厨房只有素菜，所以点了一些荤菜送过来。”褚笙莱帮林伽青拿好碗，“这家店很好吃，姐姐，你太瘦了，多吃点才健康。”
林伽青懵懵的，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多岁的小朋友照顾得这么妥帖，总觉得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也不觉得自己在褚笙莱面前丢人了。
好像，就算她眼睛没有瞎，褚笙莱也会这样做。
她真的，只是担心她太瘦了而已。
林伽青喝了一口奶茶，确实很暖和，香气浓郁的奶茶混着满满的小料入嘴，甜得她不自觉露出来一个笑容。
褚笙莱看见她的笑，忽然像被宽慰了似的。
她今天，其实原本没有想要过来的。
今天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早上起来去泡图书馆完成作业，下午在外联部开了一下午的会，又去学生会其他部门帮了些忙，忙碌到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她有些累，累到一想起自己晚上还有和林伽青打电话的任务，就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但是想起上一次见面，林伽青素白的一张脸，真诚无比的表情，想起和林伽青呆在一起时莫名舒服的时刻，那些疲惫又顷刻消散了。
左右想见，不如现在就见。
于是她便冒犯地直接过来了。
好在，林伽青接到她的电话，也没有怪她不按计划行事，反而是急匆匆赶了回来，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眼下，林伽青认真吃着她做的饭，神情专注。
褚笙莱觉得，这趟来得挺值的。
“这个好好吃啊。”林伽青尝了一口褚笙莱炒的白菜，脸上浮现出惊讶的模样，“阿莱，你放了什么，为什么味道和我做的这么不一样？”
褚笙莱也跟着笑，“一两句说不清楚，我下次教你怎么做。”
“好。”
吃着吃着，林伽青又说：“阿莱，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做饭，我还以为你年纪小，应该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呢。”
褚笙莱应了一声，不太明白她要说什么。
林伽青又道：“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小时候就很少做这些。我妈妈总是让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所以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
“这么看，我妈真是太坏了。”褚笙莱道。
林伽青，“嗯？”
“她不仅不给我做饭吃，还逼着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林伽青愣了至少两秒才反应过来，再也忍不住似的，用手掩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笙莱逗笑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你不挑食吧？我给你夹点菜可以吗？”
林伽青还在笑，两手捧起碗，往褚笙莱的方向递了递，“好呀，谢谢阿莱。”
褚笙莱认真给她夹了很多肉，还给她盛了一大碗汤，最后吩咐道：“这些可不能浪费，姐姐。”
林伽青掂了掂自己的碗，“我努力！”
褚笙莱哼哼笑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林伽青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又说那个好吃，搞得褚笙莱很疑惑，她到底是嘴甜喜欢夸人，还是真的很久没吃过好吃的饭菜？
想起自己上次来这里吃的饭菜，褚笙莱决定相信第二个原因。
这样的厨艺，林伽青到底每天都在吃些什么啊。
自己胡思乱想不是褚笙莱的行事风格，她直接开口问道：“姐姐，你平时都吃什么？”
林伽青想了想，“有的时候是我自己做的，因为不太会做，都是一些很简单就可以熟的蔬菜。还有的时候，是眸心的老师会给我送饭，学校食堂的饭菜还不错。”
“不点外卖吗？”
林伽青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手机用起来太麻烦，我点不了外卖。”
这一点褚笙莱其实也想到过了，她试着将手机换成了旁白模式，闭着眼睛使用了一会儿，期间的难受程度真是无以言语。
“要不，姐姐，我帮你把外卖软件放在好找的位置，再帮你设置一下软件，更改一些图标的位置，方便你用，可以吗？”
这样做，至少林伽青可以比较方便的使用软件了。
林伽青脸僵了僵，“不用了。”
拒绝得太生硬，她又急忙道：“我……就是不太喜欢用手机，而且外卖也不健康，还不如我自己做饭。”
褚笙莱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的。
她有点想要帮帮林伽青，比如说有空的时候过来给她做顿饭吃，又比如说，可以带她出去吃饭之类的。
但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褚笙莱自己否决了。
她图什么呢。
本来大学生活就已经很忙了，没必要再给自己没事找事。
于是她说：“姐姐，可以的话，还是尽量吃学校食堂吧。毕竟你不太会做饭，总是吃蔬菜也容易营养不均衡。”
林伽青单手捧着碗，好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她心里涌起一丝难受，终于褚笙莱也拿她当一个照顾不好自己的残疾人看待了。
可是……
阿莱在关心她。
是关心。
她不能乱想的。
林伽青这样说服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