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止还在抽噎，手机响了。
他从宋离怀里出来，摸出了手机。
是高秀雅。
“儿子，我跟你爸有点事，你先吃，我们先走了，账已经结了，下次陪你。”
程君止喉咙还哽着，不敢多说，怕暴露，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贴得近，电话那头的声音，宋离听得清楚。
程君止接电话手里不空，宋离掏出手帕给他擦泪，脸上全是泪痕，额头还有汗，眼角还挂着泪，要掉不掉的，鼻头红红，整个人透露除了一种怜弱。宋离莫名生出了一股保护欲，于是又给他擦脸又给他擦汗，准备给他擤鼻涕的时候，程君止挂了电话，推开了他的手。
他从自己兜里摸出了纸巾，擤了擤鼻涕。
程君止整个人陷在他的阴影里，站直的话在他耳朵附近，现在低着头又要再矮一些，感觉就像整个人跌进了他的胸口。从宋离的视线看过去，程君止就小小的一只在他面前，哭完了除了眼睛是红的还是那张寡淡的脸。
宋离没开口安慰，也没问他。
感觉到他情绪平稳了，想走。
“去哪儿？”宋离开口。
“吃饭，饿了。”
“蹭个饭，带我一个。”
程君止打量着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就在饭店吗，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进了饭店包间。
宋离跟在身后，也进了包间。
高秀雅没点太多菜，适合三个人吃的六个菜。
“哟，挺丰盛啊。”宋离开始嬉皮笑脸。
“吃你的饭。”
俩人吃菜，程君止情绪已经从震怒，委屈到现在“反正也知道了，无所谓”的摆烂了。
边吃边问了一句，“你在这儿干什么？”
宋离答：“吃饭啊。”
咽了一口他继续，“刚来，见门口有个人像你，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就......”就全撞上了。后面没说，怕程君止好不容易缓和下去的情绪又崩溃了。现在能吃下饭，证明应该过去了。
“都看见了？”
“嗯。”
俩人又沉默，安静吃饭。
看程君止也差不多吃完了，宋离问：“下午没事去滨江路转转？”
程君止没拒绝，“嗯。也没事，回趟家吧，放书包，不想背。”
宋离体贴，“行，先送你回去，顺便你整理下，换件衣服。”
不说换件衣服，程君止没注意到，宋离今天穿的是卫衣，外面套的是加薄绒牛仔外套，他在人怀里哭了好一会儿，左边胸膛湿了一大片。
牛仔颜色浅，但一沾水就变得深，所以挺明显。
程君止不太好意思，“那......你也先回去换个衣服？”
“算了，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你回去就行。”宋离张开双臂搭在椅子上，靠着靠背翘着腿，摇摇晃晃，又懒散起来。
“那你衣服？”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两人打车回程君止家，在小区大门外下车。
“原来你们小区叫‘茗豪佳苑’啊。上次来大晚上没注意。”
“对，上次我们走的后门，我们在9栋，后门近一点。”程君止把书包重新背上，想了下，“要不......你跟我上去歇会儿？”
上一次大晚上宋离送他回来，也没请人喝口水，这次又让人在楼下等，多少不太地道，再说了，宋离需要换件外套。
“啊——这大白天的，我可是良家男人啊。你爸妈不在？”宋离故作扭捏。
“......”
程君止知道他又吊儿郎当了，看他那贱脸又想动手，捏了下拳头，“那你就在楼下等着。”
“别啊，我去我去。”程君止刷了脸开门禁，宋离颠颠儿地跟了上去。
商品房的室内面积大差不差，估摸着一百三四十个平方，也许是新装的或者家里的品味很雅致，显得整个家里干净又整洁，几乎没什么杂乱的地方。
玄关是一个像酒吧前台的U型桌，底下镂空，放着水壶水杯之类的，绕进去就是厨房，不是太宽敞，但几乎没什么油烟气，估计极少开火。
装修风格简单来说就是简约风，配色冷灰白为主，跟外人面前程君止一个色调——清冷。
程君止招呼他进来坐，从玄关中岛给他倒了杯水，就准备去卧室换衣服了。
宋离坐不住，“能参观参观吗？”
“能啊，你随便看。”
“我想看你房间。”
......
顿了两秒，程君止道：“来吧。”
家里复式设计，说两层又不太恰当，因为整个空间就那么点，也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分层设计。进卧室要走几步实木台阶，用宋离的话来说就是“配相的”，台阶就三四层，把几个房间垫高，显得客厅和饭厅大一点。
程君止的卧室，算不上一丝不苟，但也是相对整洁，颜色很素，大体上是灰，连床单被套都是灰白条纹，衣柜是推拉门。
程君止拉开柜门随便拿了件卫衣和牛仔裤准备进了浴室，“你随便看看吧，书桌旁边拉开窗帘是阳台，能出去，刚好对着小区下面休闲场地。”他介绍道，“我换个衣服。”
宋离点了下头，看着程君止进了衣柜里的浴室，没几秒稀里哗啦的水声就在里面响起。
宋离起身准备在阳台看看。
绕床过去，撇了一眼他的书桌，有一个小型的桌上书架，上面立着极少量的学习资料，其中夹了几本不属于学习资料的课外书，宋离抽出来，一本是《晚清大变局》另一本是陈渠珍的什么尘梦，他不识那个字。都是历史方面的书，他应该很喜欢历史，宋离翻了几页就放回原位。
拉帘开窗的时候，撇到了地上一坨白色的东西，后面又有点黄色和灰色的条纹，就倒在床头柜子的旁边地下，应该是从床上掉下来的。宋离发誓他只想做个好事捡起来。
宋离走过去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夏目友人帐》里面夏目的猫——斑。
一想到外表清冷的程君止晚上睡觉抱玩偶，没忍住笑了一声，但心里更多的是觉得可爱。
“干什么！”程君止脖子上搭着浴巾，平时蓬松的头发全塌了下来，还在滴水，就直接爬上床伸手从宋离手上把“猫sensi”抢了过来，掩耳盗铃搬塞到了被子下面。
鼓鼓的一团是他最后的尊严。
宋离很没有眼力见儿地开口，“看友人帐呢？”
程君止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行？”
“没有。”宋离笑着答。
不想再纠缠睡觉抱玩偶的这件事，程君止看了宋离外套上的水印子，开口，“你换一件吧，这件外套我给你洗了带给你。”
宋离没应，程君止自顾自地从柜子里给他摸了一件棒球服出来，扔床上。
“我吹个头，你换吧。”说完又进了浴室。
那边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地响，这边外套上有丝丝香气钻进鼻腔，那味道勾引人，宋离像个变态一样吸了一口程君止外套。
其实没什么香味，只是很清爽干净的味道，是那种洗衣液洗过，又在阳光下曝晒之后自然风干的味道。
但宋离还是意外地觉得很香，是那种自然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闻的时候只萦绕在鼻腔，穿上之后，感觉绕在了整个身体上。
宋离感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心安。
棒球服外套多是oversize风，宋离穿上勉强合身，不那么宽松。毕竟程君止比他小只很多。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程君止走了出来，见他已经换好衣服了，“是不是有点小，你选选？或者去我爸屋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宋离笑笑，“没事，不用了，就穿一小会儿。”
程君止接过了他的外套，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扔进了洗衣机。
“衣服晚上我回来晾，干了帮你拿到学校，我们走吧。”
俩人又直接出了门。
从他们小区大门出去，绕个路，过几个马路，可以直接到滨江路。
滨江路，路如其名，就是临江的路，全长6.4公里，从南到北，分为南滨路和北滨路。
北滨路略长有3.5公里，南滨路只有2.9公里。
是个饭后散步的好去处，事实上每天傍晚来散步的老人小孩都很多。
整条路中间是个小型广场，跳舞的，运动的，卖艺的，多得是。
两人沿着整条路，散了步，絮絮叨叨聊了些，却默契地没说今天发生的一系列。
“程君止。”江风把宋离的头发吹的有些乱，但那张抗打的脸，还是足够帅，宋离在风里，轻声叫了他。
“嗯？”两人并肩坐在花坛上，程君止偏头过来看他。
“我们是朋友吧？”很奇怪，明明是宋离那么明亮骄傲的人，此时的语气，却带了一点犹疑和不自信，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好像回忆上了发条，记忆深处的东西和现实重合，少年带着浑身的伤口蹲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他哭了很久，他求助，他颤抖，他认错，但始终没有人向他伸出手。
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门突然开了，久违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照得他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鲜血淋淋，他已经麻木，无知无觉。
昏倒前夕，好像有人伸了手，朝他走来，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要不要，跟我走！
“要......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
身体的本能让他打了个寒颤，那些无数个夜晚被噩梦惊醒的时刻，在此刻格外清晰。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但程君止知道，他过不去。
程君止突然想到了小学时候的事情。
程君止的朋友，是他的发小林泽之，班上的同学跟他仅是普通交流，只有住得近的几个同学会偶尔一起回家，算是朋友，在成为同桌之前，对宋离，几乎没有印象。
但成为同桌之后的记忆，怎么那么模糊呢，程君止不解。
他记得有个叫宋离的朋友，记得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但好的坏的他都不太记得。
因为他现在为止能记得起来的童年，满是灰暗。
作者有话说:
宋离不认识的那本是陈渠珍的《艽野尘梦》。
别扭小程，睡觉爱抱玩偶。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要写他俩的童年了，很让人心疼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