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后, 菅原美波拉开车门。

  “好累啊——”她直接躺了下去,抬手按住额头:“直接回去吧,不在外面吃了。”

  “你还真喜欢棒球啊。”鱼冢三郎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他看她在观众席上一刻没停, 比不少男生的声音都响,嗓子都哑了。

  “嗯,所以别和我说话了。”菅原美波翻身蜷起身体。脸快要贴到椅背。

  离开球场前, 她去盥洗室洗了脸。不停往脸上泼冷水, 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对匡蒂科的赤井并没抱太多期待,哪怕在纽约呆了近六年,她依旧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可是回到东京,她多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将她从日复一日的不安与揣测中解脱。

  然而, 她得到的是同一个答案:心怀希望并等待。

  只有这样, 仅此而已?

  *

  整整两个星期,御幸一也都没在练习地遇到菅原美波。

  白天在学校,她课间一直趴桌埋头, 可以解释为是春夏之交的倦意袭来。

  但又听说她在比赛现场卖力应援, 喊哑的嗓子。

  体育课的团体活动上, 她还精力充沛,抱着篮球横冲直撞, 过人上栏。

  “菅原!”老师吹了一声口哨, 意思她犯规了。

  但菅原美波像是没听到, 完全不在意, 反而加快脚步往前跑,非要将球投进篮中。

  仓持就在篮框下, 也知道她犯规了, 但还和她对峙了一回合。

  最后球沿框转了一圈, 掉了进去,没算分。

  菅原美波被罚下场,在旁边坐冷地板。

  她周身像是散发着充满攻击性的氛围,就连女生们都不敢上前搭话。

  御幸一也除了棒球,其他的运动能力都和没开发似的。稍微打了几下,即刻被过。

  “不要你了!”仓持满脸嫌弃:“边儿去!”

  御幸笑笑地走向场边,到了同菅原美波隔着一条手臂距离的地方,坐下了。

  她弓着膝盖,用双手环住自己,将下巴搁在上面,眼神与其说是放空,不如说是看着黑暗。

  如果是五月综合症,也来得太早了。

  “你没夜跑了?”御幸叉开腿,双手架在膝盖上。

  菅原美波侧头看来,盯着他看,像是这问题本不该问出来。

  御幸一也扬了下眉头,就见菅原美波露出一个笑容:“换了条路线。”

  情绪糟糕,关着秘密的心门被吹得呼啦啦作响。

  要是和他单独撞上,难保不在夜晚将所有沉重一股脑吐露,将与之毫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干脆做了些别的,让情绪发泄出来,导致最近国分寺的不良在传有个到处找人单挑的女生。

  他们不和女人打架,对方却二话不说抬脚踹过来,也不打完,而是自己痛快了就跑。

  实在可气,但也没见人穿校服,根本找不到。

  “我说,”御幸一也往后靠去,“这几天都没看到你。”

  被他搭话,菅原美波的心情好似轻松了些:“你在等我吗?”

  “哈哈,”御幸一也干笑了两声,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就是看你心情不佳,心想是不是有谁要倒霉。”

  菅原美波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手。

  手指指节上的红痕清晰,是她下手时太用力。在这之前都没当回事,被他看到后才第一次觉得疼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御幸一也的头顶在墙上,还是问出了口:“你和谁一起回了东京?”

  “……只有我一个人啊。”菅原美波歪了下脑袋,随即接上早就准备好的应答:“你是看到了接送我去球场的那个人?那是我妈的同僚,你也知道她工作忙吧,所以找了个平日能照顾我的人。虽然外表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实际上也不是个好人就是了。

  此时此刻,鱼冢三郎正在深巷中处理杂事,对面的人颤抖着,鱼冢三郎一脚踹在墙上:“知道吧,说出去的后——”

  一个喷嚏蹦了出来。

  御幸一也扬起眉头。

  菅原美波的解释有些多余,不同她往常风格,因此可疑。

  细细想来,她突然回到东京,开学前几天就请假,对她的严加照顾还有手上的伤……

  御幸一也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你,”他压低眉头:“干嘛满脸得了绝症表情?”

  他说得半严肃半开玩笑。

  方才装作疑惑是假,现在惊讶是真。

  菅原美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御幸一也:“……不是就好。”

  侧头压在手上都没忍住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但听他这么问,心里的郁结一下消散了不少。

  “我看上去是那样吗?”菅原美波笑得更大声,眼泪都流了出来。

  欢快声音引来球场上人的注意,御幸一也的脸微微发红,深刻反省自己刚才脑袋一热说出来的傻话。

  “最近流行的一部漫画里女主角得了绝症。”御幸一也依旧坐在原地:“《四月是你的谎言》,泽村整天嚷嚷说好看,我是受了那个的影响。你没看?”

  “你怎么还把责任推到荣纯君身上。”菅原美波笑得断断续续,抬手擦掉眼泪。

  御幸一也伸直了一条腿:“你和那家伙熟到直呼名字了?”

  “他偶尔会发Line过来,怪可爱的。”菅原美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稍微坐过去了些,递给御幸看。

  上体育课她竟然还把手机带在身边。御幸没多想,只接过手机,看向屏幕。

  「04/25 14:25 AM」

  「荣纯:前辈,听到你的话我真的很感动。」

  「荣纯:今天开始,我就要朝绅士的目标努力!」

  “这是什么?”御幸一也只感到摸不着头脑:“今天下午?”

  菅原美波还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下午来学校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他非常有礼貌地后退要我先进门。我说他很绅士,就收到了这个。”菅原美波说。

  “那家伙就是很夸张,看上去是精力过剩,但作为投手需要这种活力。”御幸一也说着,手指不小心往上滑了一下。

  他在用老派的手机,不怎么搞得懂智能机的操作,慌乱地按了一下才停住。

  屏幕上的消息清楚地映入眼中。

  「04/19 7:05 AM」

  「荣纯:前辈,谢谢!」

  「荣纯:那本书真的很有用!」

  「荣纯:我按里面的方子煮了药,队长的感冒一个晚上就好了。今天也是元气满满训练中!」

  下面是一张照片。背景一看就知道拍的是A球场,但拍照人技术不佳,人影是糊的。

  御幸一也认真看去,隐约能看清照片里的人影。

  “这个人——”好像是他。

  他前天和泽村、降谷在浴室里等水烧开洗澡,结果烧水的设备出了问题,没有洗成。三个人里只有他一个感冒了,昨天缺勤在宿舍休息。

  昨晚睡前,泽村端了一碗药给他喝,看颜色非常可疑。

  他不想喝,降谷随即发现厨台上放了一本名为《想告诉全日本的民间感冒治疗法》的可疑书籍。

  后来他还是被这两人强迫灌下了药。令人不爽的是,今早醒来他的身体焕然一轻,感冒也完全痊愈了。

  泽村给美波发消息的时间就是那天早上,还提到了书和感冒——

  “你借的?”他简直想叫出来,因而压低声音。

  菅原美波一下拿过手机:“碰巧在图书馆遇到,他问我有没有看到医学方面的书,我就和他一起选了一下。”

  “……你想给我下毒吗?”御幸一也抬手按住额头,叹了口气。

  想起那碗药的口感,他现在还是想吐舌头。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按上面的土方做,以为只是参考。”菅原美波插科打诨了过去,反问:“小一,你有发现吗?”

  她的样子神神秘秘的,猜不出她要说什么。

  “什么?”御幸一也问。

  “荣纯君好像一种动物。”菅原美波的眼睛都亮了。

  “不是猫吧?”

  “当然不是。是狗。”菅原美波拿过手机,勾起唇角:“我觉得像是吉娃娃,或者是比格犬,还有查尔士王小猎犬。你觉得呢?”

  御幸一也:“…….”

  要他在三个品种里做选择,但他完全不记得吉娃娃之外的两个长相。

  “还有和他关系很好的那个粉色头发男生,是叫春市吧,”提到动物,菅原美波一下有了精神,“也像是小型犬,比如哈瓦那。”

  “……还有一个。”御幸一也接道:“降谷。和他们同伴的,还有金丸吧。”

  “金丸我没见过,降谷是那个黑发的男生?”菅原美波的手撑着下巴:“我有些纠结他像是狗还是猫,狗的话应该是本土的甲斐犬和北海道犬。总之是短毛光滑,四肢有力的品种。”

  她说得实在很具体,一般人听到都觉得奇怪的程度。

  御幸一也倒是想起以前看到菅原美波在上学途中跟着猫的事,她对动物的喜爱好像发生了微妙转移。

  还是说最近很流行动物比喻?泽村也喜欢这么说,比如把仓持叫做海豹,怪形象的。

  “人可比狗难调教。”下课铃响了,御幸一也站起身:“你也是。把对动物的喜欢移情到人的身上,会失望的。”

  眼看仓持跑了过来,御幸一也再次扫了眼她的手,随即看向她的眼睛:“发生了麻烦的事告诉我,不要只让自己卷进去。”

  菅原美波几乎要哽咽,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这周的比赛我也会去应援的,加油。”

  “啊。”御幸一也侧头:“你还没去过甲子园吧,我会带你去。”

  “我自己也认识路。”菅原美波回道,脚步一顿,笑道:“不过,还是拜托你了。”